16 養女兒?
曲懷瑾和沐念陽約了午休時間讨論課題的事,快速解決了午飯,到公交車站牌的時候,剛好遇着值班回來的宋雅歌。
沒精打采幾乎快成了那姑娘的代名詞,曲懷瑾搖頭,擡手拍了拍她的肩:“昨晚上又沒睡好?”
宋雅歌擰了礦泉水的瓶蓋,喝了兩口,含在嘴裏一會兒,才咽下:“他在我屋裏呆了一晚上,你讓我怎麽睡?”
“怎麽說?”
“下個月六號小其謙生日,他說就算離婚也該等孩子過完生日。”
曲懷瑾了然:“魏子奈這回挺堅持,看來是真舍不得你。”
宋雅歌扯了扯嘴角,笑得挺僵硬:“誰知道呢?”
“你也別折騰了,離還是不離,都盡早下個決心,再和阿姨好好說說,老人家又顧店裏又要操心你這些事兒,該享福的年紀,別老讓人鬧心。”
“我知道。”十二路車過來,宋雅歌朝她擺擺手,“快走吧,就不耽擱你了,有時間再細聊,我還得回去帶孩子。”
“你下午沒班?”
“沒心情上,和同事調了,晚上再去。”
曲懷瑾點頭:“那就好好休息,陪陪老人孩子,別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誰看了都擔心。”
像是受不了她的唠叨,宋雅歌連拉帶拽地把她趕上了車:“快滾快滾,你個同情心的壞女人。”
曲懷瑾投了硬幣,回身又交代了幾句,看宋雅歌一一點頭應下,這才放心地朝裏走,尋了個靠窗的空位坐下。
宋雅歌還站在路邊,露着八顆大白牙朝她揮手。
這場景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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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前她動身去上海的時候,宋雅歌也是這麽站在動車站的玻璃牆外沖她揮手,也是挂着這麽傻裏傻氣的笑容和她說路上小心。
那時候恰逢魏子奈學成歸國,分隔兩地的情侶再度相聚,曲懷瑾還記得前一晚在宋雅歌的小窩裏,那姑娘高興得直蹦跶,嘴裏念着:“他說他很想我,他還說要娶我,我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
相同的人,相似的景,隔了四年來看,卻少了曾經的感覺。
時間确實是個神奇的東西。她感慨。
車子繞了半個城區,曲懷瑾到市醫院的時候,已經一點半了。
沐念陽打了兩次電話過來,又發了四五條短信。
她手機擱包裏,随手放在邊上的空位上,路過學校的時候上來幾個學生。朝氣滿滿的孩子似乎總有說不完的話,未變聲的孩童嗓音尖細,即便只有幾人,也把狹小的車廂弄得吵鬧不堪。手機那可有可無的震動,自然是沒能引起她注意的。
在樓下等電梯時,男人又打了電話過來,曲懷瑾心說還挺沒耐心,遲到半個小時都不願意多等,手上動作卻快了一步,接了。
沐念陽劈頭就問:“你在哪兒?”
“嗯,一樓,馬上就過來。”
那邊語氣緩下來:“你出去了?”
她答:“去吃了點兒東西,食堂裏都是些清淡的,吃不慣。”
“去哪兒吃的?”對方擺出刨根問底的架勢。
曲懷瑾蹙眉,覺得他的問題十分多餘,還是老實回答:“城東。”
他說:“那就好。”
“……莫名其妙。”曲懷瑾聽得雲裏霧裏,也不打算問個“為什麽”,電梯門一開就撂了電話。
電梯在五樓停了一陣,易輝帶着他的學生上來。
見到她的第一句話和沐念陽如出一轍:“你跑哪兒去了?”
“城東,怎麽?”
易輝雙手插兜,懶洋洋地瞥她一眼:“醫院旁邊那商場,就你常去的那個,剛剛出了事,有人精神病發,拿了刀四處捅人,死了兩個,傷了二十幾個,有幾個現在還在手術室躺着,也不知道救不救得下來。”
嘆了一聲,他又說:“得虧在醫院附近,不然又得毀多少家庭,你往後出門可注意着點兒,要實在不行就和老沐搭個夥,有個男的在邊上總歸安全一些。”
曲懷瑾也沒多想,順着接了一句:“知道了。”
下了電梯,打着哈欠走了幾步,她才恍惚明白過來。
那男人接連的電話短信和那一串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話,大概是在說這件事。
以為她去了商場?
擔心她受傷?
癟癟嘴,曲懷瑾低喃:“我都多大了……”
以前上海醫院的前輩當着她的面調侃沐念陽,原話是這樣的:“你這是養老婆呢,還是養女兒?我看你簡直恨不得拿根繩兒把小曲醫生栓腰上,走哪兒都帶着。”
沐念陽當時只笑着握緊她的手,話語裏帶了幾分玩笑意味:“四歲的年齡差,又是這麽小小一個,總是讓人放心不下。”
沐念陽會在她被院領導訓了覺得委屈的時候,把她攬在懷裏細細安撫勸慰,順着她的話把院領導數落一番,待她冷靜下來,又會擺出老師的姿态,告訴她不能這般那般。
會在她想吃地道小籠包時起個大早開車轉遍大半個城市去買,遇着冬天,他買了東西回來,她甚至還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常說過生日毫無意義又浪費時間,還是會在那天給她買好蛋糕和禮物,怕禮物不合她心意,總是提前幾天小心翼翼地旁敲側擊。
還會在她生病需要打針的時候将手覆在她眼上,一下一下輕撫她的短發,一遍一遍說着“沒事,一會兒就好”……
某次男人用哄孩童的語調哄她吃藥的時候,曲懷瑾差點兒沒把水杯打翻,她說:“我一個二十好幾手腳健全又頭腦靈光的成年女性,究竟是哪一點讓你覺得我需要被人當孩子一樣對待?”
沐念陽摸摸她的臉頰,又輕吻她的額頭:“你是我妻子。”
好吧,那就那樣吧。
有個無限度疼着自己的老公,似乎沒什麽不妥。
離婚之後,曲懷瑾偶爾也會想:如果沒有李韻遲,那該有多好?
轉而又會想到,沐念陽那會兒,也許也是這麽對李韻遲的,在她不滿被如此對待而嬌嗔責備時,也會把那女人抱在膝蓋上,柔聲說着甜膩情話:“因為你是我女朋友。”
女人善妒,即便是被好友戲稱“看破紅塵”的曲懷瑾,也免不了。
二十五歲生日那晚,她穿着濕衣濕褲呆坐在客廳沙發上,腦子裏一遍遍過着和沐念陽之間發生的種種。對一個不愛的女人他尚且能做到這個地步,更別提是和他有過海誓山盟的李韻遲。
她回X市的第一天,早上六點左右,接到了李韻遲發來的短信。
那女人說:“謝謝你,把他還給我。”
曲懷瑾大概将女人發這條短信時的嘴臉在腦子裏勾勒一番,深覺其中大有炫耀和嘲諷之意,怒意更甚,她罵對方不要臉。
李韻遲保持着一貫的大方冷靜,對她那毫無力度的攻擊性言語視而不見,隔了大約五分鐘,悠悠又來了一條短信:“關于他是不是你用剩的這件事,我想是你誤會了,他好幾次想碰我都忍下了,因為我,不願意。”
因為我,不願意……
因為他,尊重我,愛我……
曲懷瑾咬着下唇盯了那條短信半響,既氣憤又憋屈,最後忍無可忍,揚手用力一揮,手機脫手而出,砸在牆上,屏幕稀碎。
後來她買了新手機,換了新卡,打算和那些人那些事來個徹底告別。
唯一一次手賤按下那十一位爛熟于心的數字,是在她外婆去世後的某天。
從墓地回來,外面還在下雨,她傘上滿是雨水,淋了一地。
用了有些年頭的燈管壞了一根,另一根也因為接觸不良的緣故時明時暗,小屋裏空蕩蕩的,舊式窗戶被風吹得嘎吱作響。
氛圍凄涼無比,心上的陰影揮之不去。
她恍惚看到老人家坐在沙發上望着她笑,拿了假牙之後口齒不清地喚着她的乳名,往前走了幾步,那幻象又散得無影無蹤。
晚上是抱着外婆給買的毛絨公仔睡的,半夜醒來,枕頭又濕了大片。哽咽着摸了手機過來,鬼使神差按了沐念陽的號碼,甚至沒有一絲遲疑,撥了過去。
她沒想過他會接,因為那時候是淩晨三點多。對方非但接了,且接得挺快。
“喂,你好。”他說,嗓音清冽醇厚,又透着疲累困頓。
曲懷瑾坐起身,抱着膝蓋縮到床角,一言不發。
電話沒挂,他似乎忙着上手術臺,語氣有些不耐:“沒事我就挂了。”
曲懷瑾依舊默不作聲。
她以為下一秒就能聽到挂斷電話的嘟嘟聲,卻聽沐念陽略帶猜疑地喊了她的名字:“曲曲?”
沒忍住,曲懷瑾哽咽出聲。
沐念陽大概有些不知所措,問了她幾次“怎麽了”,沒得到回應,便自己猜測:“被領導罵了?還是做了噩夢?”
還是那種尾音微微上揚的哄孩子語氣,曲懷瑾忽而覺得心安,連日來的陰郁難過減輕一些,輕輕揚了嘴角。
她想聽他再說什麽,那邊已經有人催他進手術室,垂了垂眼,她按了挂斷鍵。
沐念陽接連打了幾個電話過來,她沒接,最後索性關了機。躺下重新醞釀睡意的時候,門板又被拍得直響,她搖搖晃晃起身開門,見着滿臉擔憂的肖家兩口子。
曲懷瑾甚是驚訝,問:“你們怎麽來了?”
肖淮銘說:“沒什麽,順路過來看看。”
半夜三更順哪門子路?曲懷瑾嫌棄俞恩家男人連個謊話都說不溜,卻也不好戳破。是誰讓他們過來的,她心知肚明。
這就是沐念陽了,即便分開了,也叫人忘不掉他的好。
曲懷瑾有點兒理解李韻遲,寧願背上破壞別人婚姻的罵名,也要回到他身邊。
這樣的男人,總是會讓人舍不得的。
被人過度寵愛過的女人,大多很難再找到一個能讓自己滿意的男人了。曲懷瑾先後交了幾個男朋友,最後都不了了之,沒有結果。
幾個相熟的小護士不懂,問她:“我看那誰誰誰挺不錯了啊,為什麽不和他好好發展呢?”
她答:“不行,還不夠好。”
小護士連連搖頭,說她不會珍惜。
宋雅歌知道一些,偶爾看她心情不錯的時候,也會拿沐念陽的事來打趣:“你可別傻了,像沐念陽那種男人,打着燈籠都找不着了,标準稍微放低點兒,不然你就等着孤獨終老吧。”
她不以為意:“那就孤獨終老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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