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林牧塵

曲懷瑾進他辦公室的時候,裏頭還有幾個小醫生在請教問題。

沐念陽那厮相當不客氣,直接下了逐客令:“我和曲醫生還有事情要談,你們另外找時間再過來。”

小醫生們面面相觑,直以為自己看出了什麽門道,再看向曲懷瑾時,眼神多少帶了些暧昧八卦。

曲懷瑾自覺該解釋些什麽,幹咳一聲,說:“那啥,課題的事,最近忙着收尾,時間比較趕,你們要實在有問題,就到隔壁去找易醫生,他剛查房上來,應該有空。”

較為開朗的青年爽快應下,又想起什麽似的,把目光轉向辦公椅上的男人:“沐醫生,下周末休假,薇姐組織出游,東邊小島,兩天一夜,您要是有時間,也一起去吧。”

“行,我知道了。”

小醫生不滿這模棱兩可的回答,皺着臉問了一句:“您這是去還是不去啊?”

應該是不會去的。曲懷瑾如是想。

沐念陽暈船,唯一一次坐船上島還是他們結婚那年,回X市看外婆的時候。她巴巴地抱着他的胳膊求了半響,人才不情不願地點了頭。那之後便板着臉嚴肅聲明以後再不上島,與坐船有關的活動一概不會考慮。

那小醫生又說:“還是去吧,薇姐那邊急着統計人數,咱們神外科休次假多難得?”

沐念陽有意無意掃了她一眼,問:“都哪些人去?”

“嗯,平日裏玩得好的那幾位都去了,哦,還有小曲醫生也報了名,加上那幾個相熟的護士,十來號人吧,到時候再帶上家屬啥的,估摸着能有二十幾個,也沒什麽,人多熱鬧嘛。”

曲懷瑾起先百無聊賴地盯着手指瞧,聽了這話,不自覺豎起耳朵。

可千萬別去!她默念。

可惜事與願違,男人點頭答應下來,年輕醫生們得了回應,興沖沖打了招呼出門去。曲懷瑾甚至聽到有人小聲說着類似“要帶些專業書去啊”、“看來得多準備些問題”雲雲。

“去什麽呀?你不是暈船嗎?”她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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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念陽起身,到飲水機旁拿了紙杯,給她接了杯溫開水,放到她跟前:“曲醫生這是不希望我去?”

曲懷瑾搖頭,忙撇清關系:“反正你自己出錢,我可沒說什麽。”

“站起來。”他站在她邊上,低頭看她。

曲懷瑾一時摸不着頭腦:“幹嘛?”

“先起來一下。”

狐疑地望了他兩眼,發覺對方神色嚴肅認真,不似玩笑話,曲懷瑾半信半疑地站起身:“起來了,然後呢?”

沐念陽上下打量她一眼,确認什麽一般,未了點了點頭:“轉個圈。”

“……神經病啊你。”

男人輕笑出聲,自顧自先坐回辦公椅上:“看看你受傷沒有。”

曲懷瑾斜眼看他,嫌他多此一舉,理了理衣裳,又重新坐回椅子上:“隔着白大褂你看哪門子受沒受傷?”

話一出口,又覺得那話有歧義,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含糊支吾了幾聲,轉了話鋒:“我都說我沒去商場了,你老瞎操心什麽?”

沐念陽從抽屜裏拿了打印好的材料出來,又從筆筒裏拿了幾支筆過來,遞了一支給她,嘴上卻說:“上了年紀,總喜歡瞎操心。”

“那你也得挑挑對象不是?人別的夫妻離了婚,不是反目成仇也是陌生路人了,你這人倒有趣,操心起前妻的事來了,現在說破天也就是普通同事關系,這些事怎麽看也不該你來管……往後還是保持距離得好,讓人誤會了可說不清楚。”

沐念陽充耳不聞,翻開材料,拿筆在上頭勾畫了幾段:“這些地方還需要再改一改,你今天回去好好看看,要是拿不定主意,就來找我,我沒晚班,不出意外的話,應該一直呆在家裏。”

曲懷瑾瞪眼看他:“你稍微也聽一聽別人的意見吧……”

“還有這一段,需要大修,寫得有些深了,不容易理解。”

“……哦,我看看。”

曲懷瑾下午到505去看了從劉主任手上轉來的幾位病人,都恢複得不錯,八床那位車禍進來的小夥情況稍微差點兒,但已無大礙,能自個兒吃飯上廁所了。

之前聽小護士提過,淩晨一點多送來的,頭上撞了個窟窿,全身多處骨折擦傷,渾身是血,模樣十分瘆人。

神外科和骨科那邊幾位經驗頗豐的老前輩接力,在手術臺邊上站了二十幾個小時才堪堪把人救回來。

小夥子底子不錯,恢複得也快,平日裏還能和同病房的病友們開開玩笑,講講趣聞什麽的。性子開朗熱情,長相清秀俊朗,撩得小護士們心頭蕩漾,私下裏議論不斷。

曲懷瑾進去的時候,護士正給他換頭上的紗布。

她上前瞧了眼傷口愈合情況,食指長短的傷口盤踞在他頭部右側,縫了二十幾針,結了暗色的痂。邊上剃了的毛發冒出頭來,使那一塊泛着淡淡的青色,乍一看那傷口又像條可怖的蜈蚣,讓人禁不住打了寒顫。

能活下來可真是奇跡。

她點了點頭,寬慰地朝眼皮快耷拉下去的青年笑笑:“恢複得不錯,過兩天就能拆線,再調養幾天,應該就能出院。”

許是頭一次聽她說話,青年瞌睡走了大半,擡起眼來,略略好奇地望了望她:“你是?”

“哦,我叫曲懷瑾,劉主任那邊錯不開時間,把您和九床十床那兩位轉到我這裏來了。”

“嗯,有人和我提過……”

看青年面上露出些許的不信任,曲懷瑾又補了幾句:“您大可不必擔心,我雖然資歷不如劉主任深,但也算院裏的前輩了,經驗還算豐富。”

那青年忽而輕笑兩聲,露出淺淺酒窩,使他看上去精神一些,他說:“就是看你有些眼熟,不是懷疑你能力的意思。”

“那就好。”

曲懷瑾想細問他幾個問題,以确定病人近來感受如何,摸了記事本和筆出來,開口:“您最近……”

“林牧塵。”青年截斷她的話,如是說。

曲懷瑾摸不着頭腦,眨巴了幾下眼睛:“您說什麽?”

“我的名字,林牧塵,別老用尊稱,雖然你看上去像個學生,但我确信我比你小幾歲。”

曲懷瑾腹诽:難不成要人開口閉口直呼病人大名?要是讓別人聽了去,指不定又要說這醫院裏頭醫生禮貌全無,朝病人擺譜。

思量再三,她再次開口,随了他的意,改了稱呼:“林先生……”

林牧塵大概挺無語,抿着唇盯着她瞧了會兒,最後化作一聲輕笑,似無奈似欣慰地低聲說了一句:“學姐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木讷啊。”

“學姐?”

“還是我被撞得面目全非了,讓曲曲學姐一點兒沒看出來?”

曲懷瑾搜腸刮肚,回想了又回想,如此反複幾次,皆是不記得自己認識的人裏有個叫林牧塵的。

按說這名字不算大衆,要是有過交集,多少會留下些印象的。

但對方确實擺出一副“我們曾經很熟”的模樣,這讓個曲懷瑾沒了底氣,轉轉眼珠,她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那個……我其實,記性不大好。”

“你研究生那會兒,江源老師讓帶的那個大三學弟。”

像是憶起什麽趣事,青年嘴角微微上揚,“那時候臨床試驗,我下不去刀子,還被你訓了一頓,在思明樓408實驗室,那天天氣不大好,飄了小雨,之後一起去食堂吃了飯,還……你真不記得?”

完全沒印象!

曲懷瑾被對方帶了期待的注視搞得有些心虛,毫無意義地舔了舔嘴唇,壓下那股子莫名的愧疚,她幹笑兩聲:“記、記得。”

林牧塵信以為真,興致勃勃又說了許多:“我去年修完博士,現在在城東分院實習,等實習期滿,我就申請調過來,你要是還缺學生,就算我一個。”

“那時候你說要去上海深造,這一去就沒了消息,我們沒少打你電話,前幾次都是關機,後面直接成了空號,最後問了江老師,說你正在上海XX醫院實習,可能就不回來了……”

“嗯,那時候的事就忘了吧,我也是一時沖動才會跑你宿舍樓下亂喊的,你要是不介意,我們以後……”

曲懷瑾沒一件事能對上,終于在對方提到喊樓的時候,小心翼翼問了一句:“你……喊了什麽?”

林牧塵沒料到她會是這麽個反應,本來講得跟竹筒倒豆子一樣快速流暢,被她一問,倒沒法繼續了。

那姐姐表情又認真無比,他有些無奈:“沒什麽,你不記得也好。”

曲懷瑾尴尬得很,摸摸鼻尖,小心為自個兒辯解兩句:“主要事情過去太多年了,我帶過的學弟學妹也多,訓過的人也不少,一時半會兒沒對上號兒,希望林先生不要介意。”

本來興致高昂的青年似乎受了打擊,眸光暗了下來,語速也緩了幾分:“沒,不記得也正常,倒是學姐你,怎麽回X市來了?上海那邊待遇不該更好嗎?”

“嗯……這個,在上海結了婚 ,又離了……前夫在那醫院,所以就,回來了……”

“結婚?!”

“不是,已經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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