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從前我和淩緒分析過為啥我倆這麽害怕陳靖言，就像站在教室後門搓鼻屎丸子想用來襲擊隔壁班二狗結果正中教導主任腦門那樣驚恐。

那時淩緒與我面對面蹲在大樹底下，邊挖鼻孔邊幽幽說道：“大概因為光被他看一眼，就有種一顆導彈朝你飛來而你動彈不得的感覺。”随着他兩指一彈，我倆注視着鼻.屎在空中劃過的抛物線，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好像那就是他親叔叔發射的死亡炮.彈。

陳靖言雖然是淩家二兒子，頭上有淩緒他爸當穩健的老哥，但從小被寄予了深厚的期望。于是他不負衆望，青春期開始就有種少年老成的模樣，年紀越大越一本正經。原先我跟淩緒以為大概是年齡的差距，導致他在我們心裏始終處于高位。長大後才想通，因為太TM熟了，陳靖言知道我倆所有黑歷史，自然也明白我倆所有缺點。

你以為教導主任找你談話只是因為他被你的鼻屎丸子攻擊了嗎？天真！他能從鼻.屎丸子開扒，把你祖墳都扒得冒青煙。

例如當下，陳靖言昂着高傲的下巴，從假裝四處看風景的我面前走過，我的耳邊仿佛就響起了他的招牌低音炮。

他那主任般的眼神好像在說，陳幸你真是翅膀硬了敢不聽長輩的話了，我倒要看看你那只會演前女友的演技怎麽給大家上演一出好戲。

他解開西裝扣子後坐在旁邊的沙發椅上，班主任林木楊喝水潤了潤嗓便開說起來。

“人都到齊了。我也不說什麽客套話，直接開始吧。劇本已經發給你們，今天試鏡第32頁的戲份。每個人有一刻鐘準備時間，希望能看到各位精彩的表演。”

劇本我之前已看過，對于第32頁的戲份也熟的不能熟。別看《百佬彙》這名字很惡俗，但它是個徹徹底底的大悲劇。

故事情節很簡單甚至如名字一樣惡俗。雙性戀女主和異性戀男主原本是情侶，但女主邂逅了異性戀女二大有移情別戀的趨勢。在女主和男主感情逐漸破裂的同時，跨性別者男二也被迫插了一腳，因為他一直愛慕男主。一句話總結，這是個他愛他，他愛她，她愛她，最後誰也沒和誰在一起的四角戀。

其實剛拿到劇本的時候我是有點後悔的。我厚着臉皮請林木楊吃螃蟹的目的就是不想再演狗血劇了，誰知道新劇劇情還是這般狗血。但細讀一遍過後，才明白為什麽林木楊要拍這部劇。

戲裏每個角色都代表着一種愛情，雖然彼此有糾葛，但都不給對方造成誤會或是阻撓他人感情線發展。例如女主在确認自己對女二的感情後沒有腳踏兩條船，而是即時找男主說清。男二也是默默隐藏自己的愛慕多年，被女二發現才無奈說出。

林木楊不喜拍撕-逼的戲碼來取悅觀衆，因此戲裏多是幾種性戀者對自己的剖析。從自我懷疑到坦然接受，他們都沒有任何歧視對方的意思，最後達成共識各自尋找新的人生。

這也是林木楊想要借機呼籲大衆的：愛情沒有性別之分，大家都是很普通的存在，何必互相拉扯。畢竟他自己當年勇敢出櫃，不僅掀起社會輿論，更引得一群繁殖論者氣得跳腳。想想都知道他經歷了多少責罵與嘲笑才堅持與愛人厮守至今。

第32頁是女主顧寧在女二陸溪工作的書店看書并觀望她的戲碼，沒有半句臺詞，全靠動作和眼神傳達。我翻閱前後文聯系，又差不多觀察了一下稍後的走位，一刻鐘便過去了。

前兩個出戰的來自與萬星有競争關系的娛樂公司。大概想要為自家公司明争暗鬥一下，絲毫不懼怕沈餘安這個對手，都很賣力展示。只是太中規中矩，只表露了女主的暗生情愫，讓人覺得浮于表面而少了些內在。

她們演完，林木楊依舊是一臉冷漠地鼓掌讓下一個上場。

當第一個或者最後一個都不是什麽好次序，可我很慫。慫到沈餘安瞥了我一眼站起身走到衆人面前開始表演，我的腳還好像黏在地上沒有力氣活動。

感謝教導主任陳靖言的眼神炮彈，感謝班主任林木楊的冰渣語氣，感謝紀律委員沈餘安的高冷餘光，讓我經歷了一回什麽叫吓得不能自已。

然後，沈小姐用真材實料展現自己的能力。她扮演的顧寧靜靜地坐在位置上，一邊悄然觀望陸溪的身姿，一邊眉眼間流露對于男友的愧疚和糾結。

現實中是工作人員配戲充當陸溪，只負責走位，沒有任何演技和表情。而她目光如炬，緊緊跟随對方移動，好像面前就是活生生的陸溪一般。

偷望，踟蹰，凝視，認定。她的眼眸裏帶着焦灼的進攻，除了陸溪之外的事物漸漸退去。

我壓下嘆息聲，轉頭望向不遠處的陳靖言。他從見面起為避嫌而刻意作出的淡漠已經不見了，如同顧寧注視陸溪那般，他的眼中只有沈餘安的身影。

身旁的林木楊也毫不掩飾對沈餘安的贊賞，率先帶頭鼓掌。

我把視線收回，再度看向已經下戲的沈餘安。

冬日的暖陽透過木質窗格照進室內，一束帶着顆粒微塵的金色光線在她臉上投下了完美的光影。面對這張看似溫柔，實際裝載不容小觑的高傲的臉，我心裏有了個主意。

我說，沈小姐，請問你是否願意幫我配戲？

這個請求讓衆人都有些詫異，但沒有違背規定。林木楊又沒說過不能讓我們互相對戲。沈餘安盡管想不到我會這樣說，但她還是答應了，在林木楊同意之前就先點了頭。

“麻煩你了，要再扮演一下陸溪。”

“沒事，我很樂意。”

打過招呼之後，我們進入了各自的角色。

沈餘安已經完全從上一個角色中抽離出來，演出了截然不同的人。她的陸溪溫婉又帶着一絲堅毅，專注工作的神情惹人喜愛。

我扮演的顧寧也是懷揣兩種感情和心思。不過和沈餘安剛才主動占有的情愫不同，我多了份欣賞和試探。

最初我坐在同樣的位置上閱讀，時不時擡頭将目光越過書投向整理書架的陸溪。随着陸溪愈走愈遠，我便站起身逐步挪近倆人間的距離。

放輕腳步，手指掠過整齊排列的書本，好像在感受陸溪指尖殘留的溫度。看着她線條分明的側臉和姣好的妝容，我在腦中試想初次見面的場景。

早在之前，顧寧和陸溪就因愛好同一本書而有過交談。因此這是顧寧第三次來到書店，為了見陸溪。

我迫使注意力都集中在她的臉龐，不讓別的思緒混亂頭腦。甚至在心底告訴自己，這就是我欣賞又期望的人。随着時間和呼吸的放緩，這種虛假的自我催眠成功了。

我在陸溪面前站定，中間隔着書架。刻意抽出一本書假意翻閱，然後伸手穿過木架，把書遞給那頭正在擺放的她。

在我看來，不管是哪類愛情，愛上的初衷或多或少都有對對方的欣賞。或許是同樣的興趣，或許是獨特的性格，種種都是情愫誕生的緣由。

她正巧是能夠引起我好奇心的人。想要更深地了解她，又受制于對男友的感情上的虧欠。我就像是在她城堡外面周旋的路人，一寸寸接近她的領地，感受她的氣息。于我而言，目前的她就像漂浮在空中的羽毛，稍加觸碰就會墜落。所以我只能謹慎小心，生怕讓我們之間脆弱的聯系破裂。

當我将這本讓我們結識的書籍再次交由陸溪手中時，也傳達着我對自己，對陸溪的試探。

如果她接過了，認出我了，那我便前進一步。

幸運的是，在我将要放棄時，兩根白皙纖細的手指捏住了書角。擡眸望去，是一雙仿若藏着深海的眼睛。它深深吸引着我，只數秒就跌入其中，試圖從亮黑的瞳孔裏找尋自己的身影。

這場戲收尾于我和沈餘安各執書本一角，隔着書架對視的場景。其實這是我原創的，劇本上只寫顧寧坐在位置上。不過見林木楊沒有喊停的意思，我幹脆大膽進行下去。

沈餘安是第一個為我鼓掌的人，然後是陳靖言，再是林木楊。盡管後者仍舊是“世界毀滅也與我無關”的表情，但他把角色交給了我。而沈餘安得到了陸溪的角色。

“希望你能好好對待顧寧，把她當成自己。”他難得未提我沒有夢想這件事。

我舒了口氣，心髒卻仍舊激烈跳動。

沈餘安與我握手，聲線始終慵懶，“演得不錯，有自己的想法。”

“還是你厲害，分飾兩角游刃有餘。”我還沒從剛才的戲裏抽出，略帶貪婪地看着她，說出心裏話。不管是顧寧還是陸溪，她都演出了各自的特性。

很幸運，我的表現取悅了林木楊，也贏得了沈餘安的肯定。就連陳靖言也沒有任何臆想中的責怪或不快，只是在我耳邊說了句“我去外面等你，等下跟我回家吃飯”就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出房間。

我拜托工作人員不要關燈，說想要休息一會兒，獨自坐在空曠的房間裏阖眼休憩。

我成功了，邁出第一步了。

竭力握緊拳頭也克制不住內心的狂喜，同時又有聲音在提醒我不要因此自負驕縱。她說，這不過是萬千繁星中的一點，如果連這點進步都無法掌控，必定會錯失以後更多的盛名。

唯有在四下無人的小天地裏，我才能不用故作大方。

只有自己知道，我并不是靠演技拼過沈餘安，是因為小聰明。而且怎麽都無法否認，剛才與她四目對視時，我幾乎當場喚了出來。幸虧她及時收手，我才不至于搞砸。

我終究還是差了那麽一點。

離開大廈後發現外面并沒有陳靖言的身影，反而是淩緒的車子停在門口等我。

“你這什麽表情？看見我來接你還不高興？”我剛坐上副駕駛還沒說話，淩緒倒先發言了。

“你叔叔呢？”

“先走了。還是說你想被人拍到和他一起？”

我反駁：“你就不怕別人拍到我們倆？”

淩緒知道我在調侃他，依舊無所謂地說：“這不是趁陳小姐你還沒火，抓緊機會來接麽。”

我被他嬉皮笑臉的模樣逗樂了，“哎，他口口聲聲說在外面等我，讓我跟着一起回去吃飯的，一眨眼人都不見了。”說來對于今天突然碰到陳靖言這件事還有些心有餘悸。

淩緒輕踩油門，注視前方，“因為要帶沈餘安一起呗，總不能真的被人看見左手前女友右手現女友。”

我吓得打了個噴嚏，“你說他把她帶回家？”

淩緒抽空迅速瞥了我一眼，笑笑沒說話。見他笑得這樣幸災樂禍，我也定心開啓看戲模式。

今天是淩緒的爺爺奶奶結束環游世界之旅回家的日子。之前怕和試鏡沖突被陳靖言發現就沒敢答應跟他們吃飯，沒想到今天直接撞在槍口上。

不過照這個趨勢來看，是陳靖言自己把頭湊在長輩的槍口上。

淩緒的奶奶，即陳靖言的親媽，和我外婆是金蘭姐妹，兩人年輕時在同一個劇團當演員，用現在的話來說也算半個圈裏人。盡管如此，陳靖言的爸媽很不贊同他和女演員有過多來往。或許在老一輩看來，戲子就是戲子，誰知道笑和哭哪個真哪個假。尤其這種當紅女明星，遲早會把緋聞帶給身邊人。有頭有臉的人家，更是接受不了花邊新聞和世俗儈氣。

偏偏娛樂産業是陳靖言工作的重要部分。他不僅在花蝴蝶紛飛的場子裏大方穿行，還能在最想嫁的富家公子投票中名列前茅。

可想而知，今晚有沈餘安參與的家宴，得有多刺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