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一直覺得，人倒黴起來就像連軸轉的機器，一個個齒輪接連不斷添堵卡得你懷疑人生。縱使自我暗示一切都是暫時的，馬上會有另一個難關跑出來打得臉啪啪響。

例如今天的我。恐怕我是第一個演得順利還被導演責罵沒演技的人，更是第一個因為床戲過不去而被詢問要不要挂幅畫像來入戲的女星。

自和沈餘安争執，又被孟茜的話心塞，我的心情就像重錘落在谷底怎麽都起不來。整個下午都是苦逼的糾結戲碼，加上江易文那性冷淡的經紀人老用提防的眼神看我，導致演激情戲時，我怎麽都像性-功-能-障-礙，一臉苦逼地無從下手。

說是激情戲，也不過是片方用來宣傳的噱頭。網劇的審查很嚴格，所以我和江易文的床-戲最多露個背，擺幾個暧昧的姿勢，關鍵部位都遮擋得嚴嚴實實。

江易文的經紀人原本提議用裸替，她擔心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會用路透照片來博眼球炒作。然而她想多了，這種戲份一般都會事先清場，除了攝影組和導演，其餘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參與。

而且就我倆這小學生廣播體操般的親熱，連男藝人最擔心的生-理-反-應都不會出現。實話說，這要是能硬得起來，我很為江易文擔憂。

按照劇本，應該是我躺着面朝上，江易文在上面用背出鏡，然後鏡頭給處于親熱中本該情|欲漸濃卻神情冷淡的我特寫。可惜幾遍過後，我不是因為上方趴着個男人而愁眉苦臉，就是忙活一天讨不到好而悶悶不樂。

本該是福利的場景，變成難熬拖沓的裹腳布，任誰在現場都有些不耐煩。而且這種戲碼多卡一次，我和江易文就多尴尬一回。他也是第一次演床-戲，遇上不配合的我，真是兩渣相遇，惺惺相惜。

偏巧淩緒今晚輪到在我們組幫忙，他很不幸地需要看完全程。原先他還只是站在一旁抱臂觀望，挑起一側嘴角，滿臉等着我出糗的模樣。随着床-戲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他終于也忍不住了。

當我再一次被林木楊從床上吼下來時，我不經意瞥過去，發現淩緒的臉黑得能跟非洲酋長比拼。不僅如此，還偷偷朝我比中指。

見他這般嘲笑，我顧不得廉恥，兇狠地震了震貼着-乳-貼裹着肉色膠布的胸部，就像動物園裏挑釁的大猩猩。此舉成功把他吓得把中指豎得更直，耳根也有些泛紅。

我不禁暗笑，這貨還知道害羞。

“你，給我坐着。”林木楊面孔板緊，指揮江易文換姿勢，然後把指尖對準我，“你給我待在上面，把背朝向攝影機，遠景拍你們的動作。給我争取一遍過，聽見沒有？！”

我咬着下唇點點頭，連忙擺好姿勢。在工作人員幫忙下用被子遮掩，确定不會穿幫才開始拍攝。

昏暗暧昧的臺燈光線中，顧寧迎合王暮琛的動作上-下-律-動，動作緩慢而焦急，身下的他早已沉溺-欲-海。

顧寧一直算是稱職的女友，就連在親熱時也盡量配合。只不過今天的她怎麽都瞞騙不了自己，真實情緒早已蓋過生理需求。

随着性-事的深入，顧寧的表情因身體反應而略顯迷亂，心裏想的卻是毫無關聯的事情。

她想起下午和陸溪的對話，開始懷疑自己究竟能忍受和王暮琛的關系多久。如今不管王暮琛怎麽靠近，她察覺自己除了身體之外，其他都無法與其保持親密，尤其是兩人的念想。

當顧寧睜開眼，下意識望向床頭櫃上的鬧鐘時，恰巧對上男友的視線。

“你就這麽不耐煩嗎？”王暮琛明白顧寧在看什麽，用和發熱的身體不符的涼薄語氣問道。同時抓住她的手臂，好似下一秒對方就會逃離。

然而意料中該出現的答複并未響起。同時，左臂被拉扯傳來的酸疼讓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抱歉，是我沒控制好力道，沒事吧？”江易文發現我有些不适，連忙松開。

拍攝突然中斷引起大家的疑惑。

“從前拉傷過而已，沒事的。”我對江易文搖搖頭，示意無礙，而後尴尬地轉頭對林木楊嗫嚅：“導演對不起，我忘詞了……”

差一點就能過，又不得不重來，現場的人員都面露難色。

林木楊更是極其愠怒，揮着臺本厲聲呵斥：“你還想不想演了？是不是要我幫你把唐遇的照片挂在牆頭才滿意？”

一天之內多次聽見唐遇的名字，卻偏巧是意外狀況，我徹底喪氣地垂下頭。說再多也無法彌補過失，只能小聲重複“對不起”。

“導演，她從早上拍到現在沒停過，太累也會影響狀态。”江易文好心幫襯。

林木楊無可奈何地搖搖頭，示意全場休息十分鐘。

我為江易文的諒解感激不已，他雖然面上疲勞，但依舊保持友好的态度反而叫我不要緊張慢慢來。

披上工作人員遞來的外套，我揉了揉眼睛，想要看熟臺詞卻忍不住連打幾個哈欠。帶妝不能随意搓臉提神，着實很困擾。

面前忽然被送來一杯熱水，我訝異地擡起頭，竟然是本應在維持秩序的淩緒。

“幾個鐘頭沒喝水了，快點喝一點。”他把紙杯塞在我手裏，抱臂靠在門框上望着那邊正在和經紀人談話的江易文幽幽說道：“沒想到你倆年紀不大，姿勢倒挺标準。還拍了這麽久，別是故意卡戲為了和他調情吧。陳幸，你究竟趁我不在的時候學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看來我得經常住過來看着你別讓你學壞了。”

我茫然，“什麽姿勢？”

他一字一句輕聲說：“床、上、姿、勢。”

被他這樣鬧騰，剛才的憋屈頓時消去大半。

我嗤笑一聲，仰頭喝盡，把杯子丢還給他，“你忘了青春期看的第一部小電影是誰傳給你的嗎？”

然後我翹起大拇指，對着自己比了比，嚣張道：“是我！你那時候傻不拉幾的，連片子都不敢下。虧我心地善良，還特地問同學要了傳給你，沒想到你現在倒打一耙。”

淩緒聽罷，雙眼無神地看着天花板像是在回憶過去，眉頭越皺越緊。我猜他一定是回想起了那不堪回首的青春往事。

“當我求求你，下一遍請順利拍過。不然看着你跟別人的激情戲，我總覺得很影響心理發育。”

對于他的面色愈發鐵青，我心滿意足地回到床邊，趁最後幾分鐘複習劇本。

減少正臉特寫、情緒放松，還有共演者耐心的鼓勵，這場難熬的只有兩分鐘的戲終于過去。

再次喊“卡”的瞬間，大家都松了口氣。我衣服還沒換，就趕緊披着外套到監視器前回看，希望剛才并未出錯。

慶幸的是，林木楊的表情不再嚴厲，還與我說起下場戲要注意的地方。為了得到他的信任，我也作出認真聽講的姿态。

盡管又困又累，但想到還有這麽多人作陪，一點都不敢懈怠。結束拍攝的時候已經三點多，拖着沾床就能睡着的身子和大家打過招呼才離開攝影棚。

然而外面等着的不是劇組配備的助理，而是陳靖言。

白天和沈餘安的不愉快已經過去，我放下心中那絲逆反朝他走去。站定的片刻，淩緒也跟了過來。

“今天住酒店？”陳靖言伸手幫我整理圍巾。

我點點頭，不懂他要說什麽。

淩緒倒是幫我問出心裏話：“你一直等到現在？”

陳靖言看了他一眼，轉頭繼續對我說：“之前餘安做得确實有點唐突，說話也不中聽，希望你不要介意。她不是故意要用唐遇的事情嘲諷你。”

即便我沒那麽好心就此完全放下成見，但對于陳靖言少有的誠懇柔和的态度，我也不忍拒絕。說出“沒關系”的瞬間，心裏也增添了一分失落。

這樣的他，從前只會在唐遇面前展露。現在，終于有另一個人能讓他百般維護。

“我送你們兩個吧。”說着陳靖言轉身邁步，我們連說一句“不必”都沒機會。這才是正常的模樣，不容許他人拒絕。

淩緒眉頭微皺，彎下腰問我和沈餘安發生了什麽事，怎麽又和唐遇扯上關系。

我直視前方，低聲反問：“孟茜沒和你說麽？”

“孟茜？”他有些納悶，“沒有啊。”

那就是了，她怎麽會告訴你。我在心底冷笑，面上坦然一笑說“小事而已”便閉口不提。

倒是淩某人一直在絮絮叨叨，又是吐槽我的床|戲有多影響小朋友身心發育，又是讓陳靖言看在我難得不給公司虧本的份上加年終獎。很不幸，陳靖言只當這侄子日常胡話，連“嗯嗯啊啊”都舍不得接。

在路程過去大半的時候，陳靖言忍不住開口：“是不是就快參加《Let's High》錄影了？”

“是的，不過臺本我還沒看熟，希望錄制不會出差錯吧。”前天節目組就把臺本寄來，但是忙于拍攝，只粗略讀了遍，具體的還需要鞏固。

淩緒摘下耳機，茫然道：“這不是那個大型室內活動節目麽？我還以為你跟江易文去的是《My Music》，什麽時候變成這個的我都不知道。”

餘光瞥到他手機上正在播放我唱的主題曲，頓時心情特別舒暢，伸了個懶腰解釋說：“我跟他連限定組合都不算，怎麽上音樂類訪談。不過後天要錄的節目，臺本上寫着我和他一組，好怕拖後腿啊啊啊。”

“你連瞞着我飛去劄幌找林木楊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怕什麽拖後腿？”陳靖言輕笑，将車子駛進酒店停車場，“有什麽不懂的問餘安，她比你見識多。我已經跟她說過了，讓她幫忙看着點。”

我那藏在大衣口袋裏的手一直比中指到下車才松開，嘴上卻慫得只敢說“好的知道了”。

乘進電梯的剎那，和陳靖言揮手告別時，我問身旁的淩緒：“很久沒賭了。不如猜他什麽時候能不那麽在乎沈餘安？”刻意壓低的聲音在口罩下更顯沉悶，也就在私底下我才能放下故作樂觀的模樣。

淩緒遲遲未答，讓我險些懷疑他是否已經倒戈。兩人就這樣無言并立十數秒，當電梯到達他所在樓層發出“叮”得一聲時，他的眼神捉摸不透，聲音平靜缥缈似從遠方而來：“當你不再把她當作假想敵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