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
一月底, 渝江迎來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對于難得看得見雪的渝江市民們,對于這場遲來的雪顯然是欣喜若狂的。
一覺醒來, 銀裝素裹,整座城市都變得潔白無瑕起來。
朋友圈全是曬圖, 溫馨的,搞笑的,文藝的都有, 民間段子手總是能在這種時候讓網絡鬧騰起來。
徐來在上班的路上也拍了一張照片發給靳時川, 等她到了學校門口對方的信息才回過來。
【靳哥哥:乖,在開會。】
徐來暗自一笑,看着‘靳哥哥’三個字無可奈何的撇撇嘴,把手機揣回兜裏。
那天歸隊之前被拖回家做了一次,被他逼着在床上這麽叫,叫的她嗓子都啞了, 最後還霸道的把她手機裏面他的所有備注名全部改成了這三個字。
而她不依, 也要他改備注名,誰知道人家超級大氣的把手機給她看,特得意的說:“早改了。”
徐來一看, 咬唇一笑,改成了‘媳婦兒’。
靳時川坐在支隊的會議室裏,各大隊中隊長都列席而坐,筆直端正,會議的內容是本該十二月安排安排退伍, 卻因為各種客觀因素延遲退伍的老兵們,在一月底安排退伍,也讓老兵們今年能回家跟家人過個好年。
會議結束,文慶國拉着靳時川問:“你們特勤今年也有幾個老兵要退是吧?”
“是的。”靳時川點點頭,“劉旭,汪博他們幾個。”
文慶國拍拍靳時川的肩膀,嘆口氣,“這常言道,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又走幾個,那個劉旭是個人才,不走能幫你帶隊伍了。”
“走了是好事兒,支隊長您也明白,入了紅門最怕的不是有多苦有多累。”靳時川頓了頓,繼續說道:“最怕的是豎着進去,橫着出來。”
文慶國也是一線上來的,當年親手送走了不少的烈士,那種心情至今難忘,看着戰友親人憔悴的臉,在追悼會上看到曾經與自己并肩作戰的戰友的黑白照片,那種揪心的痛無語言表。
“嗯,就像你那只搜救犬的名字一樣,平安最重要。”文慶國說道。
靳時川淡淡的一笑,“是,平安最重要。”
文慶國見靳時川的樣子,不由的打趣,“你呢,什麽時候請我喝喜酒?”
“還早。”
“你小子。”文慶國瞪向靳時川,“什麽叫還早,政審也下來了,過不了多久你的調令也該下了,還準備讓人姑娘等?”
靳時川搖了搖頭,“沒有。”
文慶國一聽,嘿,這小子又跟他打太極了,不由得教訓,“我先跟你說啊,你這結婚報告也打了,政審也審了,你敢跟人家姑娘鬧着玩,老子第一個不放過你。”
“知道了,您啊別激動。”靳時川瞧着文慶國一副要吃人的表情不由得一笑,安撫道:“爺爺看了個好日子,下個月初六,宜嫁娶。”
“哦,這樣啊,也好也好,下個月你的調令差不多也該下來了,雙喜臨門。”
靳時川笑着點點頭,想起了二中隊長犧牲那件事兒,順便問了一嘴,“對了,上次建築樓坍塌那件事兒,真的沒下文了?”
那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主要是還在竣工,不可抗拒的因素多,意外也就無可厚非,但是偏偏因為這件事兒死了人,還犧牲了一個中隊長,介入調查,事兒可就大了。
其實當時他們進去救人的時候,靳時川就發現這棟樓的建築材料好像有點兒不太對勁兒,可是當時的情況由不得他細查,救人要緊。
後來,警方來調查過,他也把當時自己的懷疑告訴了警方。
再後來,說是承建商裏有人偷工減料,中飽私囊,抓了幾個人,這事兒也就慢慢平息了。
不過畢竟死的是自己的戰友,靳時川格外關注這件事兒。
“人也抓了,該認的也認了,還能有什麽下文?”文慶國說着不由得斂了笑容,“就是可惜了小葉同志。”
靳時川暗自點點頭,最怕的不就是這個。
……
一月三十日清晨,天空放晴,冬日一抹豔陽似要升起,卻有一種情緒在隊裏蔓延,但并沒有顯露出來。
但是,這一天注定了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靳時川走到車場遠遠的看見有倆人在擦消防車,不由得走了過去。
“靳隊。”汪博和陳大斌見靳時川過來,跟他打了個軍禮。
靳時川點點頭,“擦車?”這明知故問的。
汪博笑着點點頭,“趁着還沒舉行儀式,想好好再伺候一回這大爺,以後恐怕也沒這個機會了。”
陳大斌把水管往旁邊一放,拍了拍消防車,苦笑道:“老子跟着它一起出生入死九年,總是嫌棄它大,擦洗起來費勁兒,每次啊都叨叨,眼看再也不用伺候了,哎,反倒是舍不得了。”
靳時川看着兩人,汪博來特勤的時候才20歲,瘦瘦小小的,是他在新兵營親自挑的兵,說實話他各項體能都普普通通,偏偏是他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打動了他。
別人跑十公裏,他就跑二十公裏,別人負重三十公斤,他就四十公斤,他恐高,每天晚上爬上訓練塔往下看,看到吐。
最終,他一個瘦弱黑黝的小夥兒變成了現在特勤中隊的戰鬥一班班長,一身腱子肉,還拿了健美冠軍獎杯。
陳大斌二級士官,家裏有個生意不錯的飯館,要他回家娶媳婦兒,今年父親身體不太好,才決定退伍回家盡孝。
還記得有一年水災,那個時候靳時川在軍校,他們主動提交抗洪請願書,奔赴災區。
也是在那個時候靳時川認識了入伍不久的陳大斌還有劉旭,那個時候大家一起扛沙袋,劃皮艇救人,啃個饅頭又去扛沙袋,整夜整夜的不合眼,就怕決堤。
有個村,一戶老小坐在房頂等救援,當時皮艇船劃不過去,陳大斌和劉旭二話不說綁着繩子就下水,劉旭當時差點被洪水卷走,是靳時川緊緊拽着他不放手。
那個時候大家都很感激這些消防官兵,武警戰士,解放軍同志。
不過,也有無理取鬧的,更有不念親情的。
其中一個兒子為了自己逃命,對卧病在床的老父親置之不理,幸好靳時川他們及時把人背了出來,不然再等個一時半刻,人說不定就沒了。
老大爺在陳大斌的背上哭的稀裏嘩啦,嘴裏含糊不清的叨叨着‘不孝子啊,報應啊,遭天譴啊……’
後來陳大斌找到那不孝子,脫了衣服就要上去揍人,被靳時川和劉旭他們攔着。
他就瞪着炯炯大眼指着男人破口大罵:“老子這輩子最他媽瞧不起的就是不孝的人,你他媽有能耐自己跑,怎麽不報效國家,你他媽就是一人渣……”
人沒揍着,回頭還挨了批評,那天大家累得躺在髒兮兮的泥水裏,劉旭問陳大斌就不怕回去被處分。
陳大斌呵呵一笑:“處分怕啥,老子要是沒救到人,那才怕。”
靳時川也笑:“消防注定是一條坎坷的路,被罵被表揚或是被人尊敬那都是一眨眼的功夫,不過我們始終要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是好人多,感恩的人多,我們做好自己,不管值不值得,至少對得住自己,對得住百姓,問心無愧就夠了。”
陳大斌一聽本來累得要死,卻蹭的坐下來,看向一身泥濘,肮髒不堪的男人,“靳時川是吧,有文化說話就是不一樣,以後你要當隊長我跟你混。”
就是這句話,靳時川到了特勤,第一個要的就是陳大斌和劉旭。
有些往事不到時候好像也想不太起來,可是面對往事中人,那些過往就像是電影片段歷歷在目,猶如昨日發生。
時光不留人,始終還是等到了他們退伍這天。
“一會兒擦完了,榮譽室集合。”千言萬語,在這一刻他不知從何說起。
“是。”
靳時川路過操場,看見劉旭在跟多多玩兒,他心中泛起一陣漣漪,走了過去。
“靳隊。”劉旭見靳時川走來,喊道。
多多玩球去了,兩個男人并肩而站,靳時川開口,“剛遇見陳大斌跟汪博在擦消防車。”
“最後一次,以後沒機會了。”劉旭嘆了口氣。
“你呢,回去以後打算幹什麽?”
“就照顧好我媽,娶個媳婦兒,平平淡淡的過日子。”
靳時川笑道:“平淡是福,是好事兒。”
“隊長。”劉旭看向靳時川,“雖然要脫下這身軍裝了,可是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是一個軍人,就像你說的,我們流着同樣的血,這輩子只要國家需要我們,召即來,來必戰。”
靳時川搖搖頭,“我最希望的永遠都是那句平安的來,平安的走。”
“是。”劉旭鄭重回答。
靳時川點點頭,拍了拍劉旭的肩膀,“走吧,去榮譽室了。”
……
消防特勤中隊的榮譽室裏擺放的是他們歷年來得到的功勳章,錦旗,獎杯,獎狀,還有犧牲戰友的名字。
而此刻,所有戰士都集結在榮譽室裏,看着靳時川,還有陸方奇。
退伍頭這天再來一次榮譽室,是他們特勤中隊的傳統。
靳時川看向大家:“這些是我們這些年來用血和汗換回來的,我們一起搏擊過滔滔洪流,勇鬥過烈焰赤火,我們鏖戰地震,滑坡,泥石流,置身死于度外,換回來的榮譽都在這裏,這個是12年國貿大廈大火獲得的集體二等功,這個是13年……”
每一次走進榮譽室,大家都會滋生一種肅穆之情,這些沉重的榮譽他們都知道來之不易,是用汗水,鮮血甚至于生命換回來的。
而靳時川跟他們說這些不過是希望大家不要忘記曾經的并肩作戰,曾經的不懼艱險,不要忘記即便要分離,戰友情也要永恒于心。
沒有大肆渲染,氣氛卻驀然沉重。
靳時川看向大家,繼續:“今天有五位戰士榮退,我也不耽誤時間,回去換衣服,八點退伍儀式,別遲到。”
衆人立正站好,在這光榮的榮譽室裏,聲如洪鐘,“是。”
與此同時,警鈴大作,廣播傳遍整個特勤消防中隊的每一個角落。
“接警中心接到報警,渝江市永寧北路錦輝大廈起火,渝江特勤中隊出動高壓水車,升降臺,後備補給分隊,搜救犬隊,救援搶險消防官兵們前往事故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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