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美人
皇家南郊的別苑名為太虹苑,依着兆京的紅楓谷與穆爾林場,是秋狩獵冬賞楓的好地方,苑內有宮院六十所,除供人歇宿的院落之外,又有聽曲觀舞看戲的各色亭臺樓閣,此外苑內圈養珍獸數百,奇花異草不計其數,不止景致獨到,各色游玩物件一應俱全,乃大安朝一絕。
到了賞楓宴這日,果如榮芳姑姑所言,前一夜下起茫茫大雪。一夜之間,兆京霜雪滿頭,繁華帝都的浮躁沉潛,宛如少年手間三尺青鋒,鋒銳暗藏。
江善芷醒來之時,霍翎早已在書房裏與幾個幕僚并禁軍統領商談,對這次的太虹苑一行作最後安排。此行太虹苑賞楓,邀請的皆是京中顯貴之後與青年才俊,本就是霍翎招攬人才的宴會,替江善芷與左一江相看不過次要,因來的人家世都不簡單,再加上太子與太子妃同行,故這趟太虹苑之行守衛之森嚴并不亞于天子出行。
她仍找不到機會與霍翎說話。
心不在焉地任人替她更衣,太子妃的行頭一重重套到身上,再加上厚實的大毛鬥篷,手筒手爐,江善芷感覺自己就像個秤砣。在殿裏候了沒多久,便到出發的時辰,霍翎帶着人親自來接她。
屋外已堆了厚厚的雪,宮人還來不及掃去,江善芷穿着鹿皮小靴,披着洋紅的鬥篷,臉上化着精巧的梅花妝,踏進院裏便像枝鮮妍明媚的紅梅,俏生生的叫人心生歡喜。
霍翎看了她兩眼,腦中浮起的卻是那日夜裏燭火下虛實不明的姜桑梓與那一聲“霍翎”,她知道他看得見她,所以她驚喜,可這驚喜未曾落地,她便在他觸手可及之處煙消雲散。莫名且又尖銳的疼痛幾乎瞬間爬上心頭,他将頭轉開,不再看眼前的江善芷。
同樣的皮囊,不同的魂魄,他詫異自己竟能分得清清楚楚。
江善芷正“嘎吱嘎吱”踩過雪朝霍翎行去,霍翎身後忽閃出一人,朝江善芷揮手。
“啪”的一聲,一小團雪球在江善芷腳前砸開。
“喲!”左一江朝她扔了個小雪球才笑嘻嘻地打招呼。
江善芷見他沒個正經模樣,想起自己被他耍過一次,又被他說過傻,便冷哼聲扭開頭。左一江也不知自己哪裏開罪這位皇嫂,頓是摸不着頭腦。霍翎倒是知道其中症結,當下摸摸鼻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見了皇嫂也不行禮?”
“安樂侯左一江見過皇嫂。”左一江抱拳作揖,朝她行禮,仍笑得無辜。
江善芷見他像個頑童,身上衣裳穿得也單薄,不似別人那般裹得厚實,在這雪地愈發颀長瘦削,心不由軟去,又想起昨日偷聽到的消息,便起了幾分憂愁,怔怔看着左一江。
左一江只覺得這皇嫂目光多變,一會嫌棄,一會溫柔,一會又憂愁,眼睛像會說話似的,讓人不由自主多看幾眼。
“走了。”霍翎一聲令下,邁步朝外行去。江善芷乖覺地跟在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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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一江看着古怪。這兩人分明已經成婚,可從上次見面起,他便覺得他們之間生分,像陌生人似的。甩甩頭,他将這些念頭抛開,三兩步行到霍翎身邊,與他并肩。
他們感情好不好,與他何幹?
去往太虹苑的車馬浩浩蕩蕩地從宮出駛出,江善芷坐在馬車裏,霍翎騎着馬領在前頭,兩人根本沒有說話的空。江善芷尋思着到了別苑總能找到機會告訴霍翎,也不差這一時半會,便也冷靜下來。
……
京城出來的車駕午間方到太虹苑,衆人一下馬車便先在太虹苑的肅儀門前遙向霍翎行禮,禮後方由太虹苑的宮人領着衆先去各處安置。這太虹苑原就是王孫貴族玩樂之別苑,建得十分廣大,賞楓宴共五日,時間雖長,然對這太虹苑而言,五天時間不過逛得一角而已。衆人來這一趟着實不易,便都想趁着賞楓宴之機在這裏好好暢玩。
江家被安置在太虹苑東側的靈風館裏,離太子與太子妃的上虹宮很近,不過隔了一個小園。靈風館裏的陳設皆以風為題,無論桌椅床榻還是書畫瓶籠,都暗合一個“風”字,看似簡單,卻獨俱匠心。姜桑梓才指揮着宮人将帶來的東西放下,還不及細看屋裏擺設,便被風風火火闖進的人給攥了手。
“阿芷,走走走,咱們出去玩。剛才珍獸館的傅老官給皇兄和皇嫂獻了一對白鹿,說是雪前在林場裏剛捕的,可漂亮的。我帶你去瞅瞅。”
不消說,能這般如入無人之境的自然是三公主霍熙平。
姜桑梓望了望陸氏,霍熙平立刻會意,上去就搖陸氏的手臂:“舅母,讓阿芷陪我玩一會,好容易出來了,就玩一會兒。”
陸氏連禮都來不及行就被她給纏住,纏了兩下陸氏也沒轍,只好無奈點頭,又命身邊的人好生跟着,這才放兩人出門。
……
“皇兄——”
清脆悅耳的叫喚如風間鈴音,遙遙傳去,叫圍在白鹿旁邊的人一齊轉過頭來。
才下過場大雪,樹上地上都是厚厚積雪,姜桑梓被霍熙平拉着跑過,落下一串長長腳印,樹間雪粉被震得紛紛灑落,飄了兩人滿頭,兩人仍不管不顧地飛奔,像被放出籠的鳥兒。
“江善芷”生得清麗,今日又難得穿了身櫻花粉的紗面狐毛裏雪褂,腰間束着閃青的如意縧,頭上戴了雪帽,壓着耳,只留耳垂挂下的一顆小小珍珠,在這雪地間像朵開在嚴冬的櫻桃花;霍熙平也美,不比江善芷的清麗,她眉眼間有絲矜貴,高高在上如同天際驕陽,再加上她今日穿了身青金蓮枝戲鯉的鶴氅,系一條荔枝色的梅花縧,踩着高過腳踝的鹿皮小靴,那顏色越發肆意飛揚。
霍翎身邊原都是平時與他交好的大安少年,本正與他共同欣賞白鹿,這一望之下齊齊失神,如此人間殊色頓時将珍罕的白鹿給比了下去。
“姜——江妹妹。”江善芷恰也從上虹宮裏出來,一見姜桑梓就眉開眼笑,只覺得梗在胸口那悶氣忽然去了不少。
衆人便又見火似的雲霞從石階上跑下,落進了驕陽與櫻桃花間。
“姜桑梓”的明豔逼人而來,正如天邊火燒雲,霞光萬丈,容色照人,尤其那一笑間的光彩,勝過春花十裏。
少年們再也顧不上白鹿,一個個都或熱情或悄然地打量起她們來,腼腆些的已不自覺紅了臉頰。
“皇嫂!”霍熙平見江善芷粘到姜桑梓身邊,狀似親昵地挽了她的手,心裏頓時不痛快,“你幾時與阿芷這般熟稔?”
“江善芷”可是她的閨中密友!再說了,她們之間不是老不對付嗎?
“很久了呀,我們很熟!”江善芷特別高興。兩人連魂都換了,還能有人比她們更熟?
霍熙平鼓鼓腮幫,往左邊一塞,插/進了江善芷與姜桑梓之間,強勢挽過姜桑梓的手:“阿芷,走,看白鹿去。”
江善芷蹙蹙眉。這可不行,她還有好多事要和姜桑梓說呢。如此一想,江善芷立刻沖到姜桑梓右邊,更用力地挽住她的手。
被夾在中間的姜桑梓從沒覺得自己如此搶手過,她無可奈何地左勸一句,右勸一聲,突然發現齊人之福也不是那麽好享的。
霍翎神色微沉。
姜桑梓渾然不知,四周的目光已在不知不覺間都聚在了她的“江善芷”身上。三人雖然都美,但江善芷如今是太子妃“姜桑梓”,霍熙平是公主之尊,少年們不敢多望。只有姜桑梓,既頂着“江善芷”的名頭,正值婚齡,這場賞楓宴是皇後作主替她相看之事又早就傳遍兆京,他們不看她,還去看誰?
霍翎心裏不痛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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