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秘密

凝翠園在皇宮北邊,園子清幽,藤蘿滿覆,綠樹遮天,其間只有兩條林蔭小道蜿蜒如蛇,園中有一處凝翠池,為宮中最大的甘液池的分流,位于下游,以疊石堆成的假瀑布隔開,園裏水聲如樂、蟲鳥鳴鳴,倒別有一番情趣。只可惜景致雖美,來這兒的人卻很少。一則因此園在北角,并非往來通行之要道;二則因為這園子連着善禧宮,善禧宮是如今安置廢棄妃嫔并一些犯事的宮人之所在。

因這兩重原因,宮人甚少來此地,凝翠園便顯得尤為僻靜。

“太……太子妃,你不怕嗎?”月蓉貓似的縮在江善芷身側朝四周探頭探腦。

樹密林深,陽光只剩下碎影,一陣風刮過都要灌到人骨頭裏,透心的冷,江善芷都分不清自個兒發顫的手是因為冷的還是因為吓的。

她怎會不怕?

死人哪?她見都沒見過。但這種時候,她還是要說:“莫慌,有我。”

月蓉緊緊貼着她:“太子妃,你從前不是最怕……那些東西嗎?”

姜桑梓怕鬼。

話才落,一陣冷風刮過,兩人汗毛齊豎。

“別瞎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再說這大白天的,哪來這些那些東西?”江善芷哆嗦一下,覺得這園子格外冷。

姜桑梓出宮之前曾交代過,要查清大婚那日宮裏異象,如今只她一人身在宮中,自然責無旁貸,只是如何查,查到了該怎麽辦?她也沒個頭緒,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

流水聲隔着樹傳來,不絕于耳。月蓉擡手指向林間的小池子,輕聲道:“就是那兒,凝翠池。”

江善芷順着她的指尖望去,樹的縫隙間隐約可見小巧的池子,四周以矮小的疊石圈起,石縫間種了各色蘭草,湖的另一端是個疊石瀑布,水自石間傾瀉而下,濺起水霧四漫,倒是處清幽至極的景致。

江善芷在樹後停步,并未上前。

“月蓉,你說死的是錦嫔娘娘宮裏的淑英?還是一屍兩命?那淑英肚裏那孩子的爹是……”她轉頭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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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蓉見她在這裏還敢直接提死者名諱,也沒有忌諱,不由白了臉:“沒……沒打聽出來,好像沒找着。”

江善芷便默然不語。一屍兩命,那得多大的怨氣呀?再加上男人負心薄情,這怨氣只怕更大了。她從前常在野史志怪中看到人死後怨氣不散,留于人間禍害生者,她與姜桑梓遇到這樣離奇的事,或與之有關也難說。怨氣乃執念之物,既為生者執念,便是有未完之願。莫非這淑英是願望沒達成?難道會與那個男人有關?

正胡思亂想着,池子裏忽然“嘩”地一聲浮出個人頭來。

月蓉吓得張口要叫,被眼明手快的江善芷給捂住嘴強拉着蹲到地面。江善芷的心怦怦直跳,死命咬着唇瞪大眼往外瞅着。池水劃開幾道波紋,水裏的人奮力揮開雙臂往岸上游去,不多時就游到崖。那人身手靈活,這麽冷的天他泡在水裏動作竟一點不僵,三兩下就跳上岸來,從石縫裏摸出身衣裳往身上套。因是背着江善芷,她也看不見他的模樣,只依稀瞧出此人個頭中等,身形瘦削。

男人?!

江善芷忙将眼睛轉回,不敢多看。沒等她緩過神,耳畔又傳來女人聲音。

“找到了嗎?”

“沒有,不在水裏。”男人回道。

“她既淹死在凝翠池,東西就只會落在這池子附近,可這池畔我暗中派人找過多次,都沒有那東西的下落。如今也不在池子裏?會去了哪裏?若是叫人拾去就糟了。”女人又道。

江善芷聽她聲音裏自有股頤指氣使的腔調,便猜這女人在宮中必是有些位份的人,她又悄悄地轉頭去看,可那女人站在花木之後,只看得到衣袍一角。

“如果被人撿去,宮裏早就鬧起來,哪還如此平靜?按我說丢就丢了吧,回頭再想辦法帶些進來便是,如今要緊的是要怎樣把安樂小侯爺牢牢握在手心。他是皇上跟前的親近人,和太子走得也近,控制了他我們要接近皇帝和太子就容易得多了。”男人不以為意。

江善芷此時已漸漸冷靜,耳朵豎得老高仔仔細細地聽。

“那小侯爺可不是安分的主,雖說這幾年放浪形骸也不是什麽正經人,但此番他有意無意地接近我們的人,謹防其中有詐。”女人有些不放心,沉吟片刻後方道。

“管他有詐沒詐,等哄他服了藥,就是真有詐,難道還怕他不老實交代?最後還不是變成我們的一條狗。”男人說着沉聲笑起。

興許是太得意,他原來滿口京味的咬字間不知不覺有了變化,帶上些許異域腔調。

聽着像南疆卑犁族的口音,又有些蒼羌的味道,江善芷不好分辨。

“既如此,就按原計劃行事,趁着眼前大好機會,讓那幾個人哄他服藥。”

“早就安排下去了。”男人說着亵笑一聲,似在女人身上摸了把,引得女人輕喘。

“作死!也不看看什麽地方?萬一叫人瞧見,你我有幾條命夠賠。”女人半嗔着捶了他幾下。

“這地方不吉利,沒人敢來的。你要真怕,那咱去老地方。”

“呸。老地方?你與淑英那賤人都在裏頭浪過幾次了?肮髒的地方,少拉扯上我。我那裏還有些事,今後沒事我們少見些面,淑英一死,就算不懷疑到我們頭上,這宮裏也該查得緊了。”女人說着聲音漸漸遠去,顯是兩人已往回走。

不多時,江善芷耳畔已清靜,再也沒有人語聲。她也不顧地上泥污,往後一癱靠到了樹杆上,胸口起伏不斷。喘了幾口氣,她要叫月蓉起來,一轉頭,她才發現月蓉早就臉如白紙地昏過去了。

吓的。

……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弄醒月蓉,再與她回到東宮,時間已近午。江善芷沒有任何猶豫地去尋霍翎,想将聽到的事告訴他,可霍翎今日并不在宮裏。江善芷又想找江婧,然而江婧陪太太皇太後去了萬法寺禮佛,七日方歸。

江善芷無人可尋,急得在東宮裏坐立難安。

一屍兩命的淑英她都還沒弄清,又扯出了有人要加害安樂侯之事來,其中又涉及宮中隐諱之事,江善芷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

那兩人說眼下就有機會可以加害安樂侯,但到底是什麽機會卻沒明說,加害安樂侯是為了接近霍翎,那意味着背後另有目的,這又是為了什麽?

宮裏不允許外男自由進出,那個男人是如何進來的?看模樣似乎在宮裏已經呆了很長一段時間,那女人又是什麽身分?為何要做這些事?

一重重謎團如煙霧籠來,将她的腦袋塞得幾欲裂開,連飯也吃不下,入了夜便倦得靠着床渾渾噩噩睡着。

霍翎回宮時,她寝殿燈火已暗。

第二日,便是賞楓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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