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兇案

姜桑梓重喘着醒來,從床上彈坐起。身體變得實沉,手掌觸過的地方也有了觸覺,她低頭呆呆看自己的手,一時間只覺得自己做了個不可思議的夢。

“阿芷。”旁邊忽有人撲至床邊,一下子将她摟入懷裏。

“姑娘總算醒了,謝天謝地。”有人跟着開口。

“快,快去取十兩銀子給鄭大夫,多謝他在外頭守了半宿。”男人的聲音突兀響起。

“趙嬷嬷,你速去老太太那裏回禀老太太,就說姑娘已經醒了,讓她老人家安心。”抱着姜桑梓的人又補充道。

四周聲音哭哭笑笑,同時湧入姜桑梓耳裏,她人縮在溫暖的懷抱裏,好半晌才回神。

來來去去的人在屋裏帶起些風,燭火微晃,絞碎滿地陰影,陸氏正坐在床頭抱着她,江作天負手站在陸氏身後,幾個丫頭也都守在旁邊,有人端來漱盆,有人捧來清水。

這陣仗……姜桑梓開口:“母親,父親,這麽多人?出了何事?”

“你這孩子,差點就将我們吓壞。”江作天往前一步,伸手搭在陸氏肩頭,溫言道,“你午間在你母親這裏睡去,不論我們怎麽喚你都不醒,一直到現在。”

姜桑梓聞言方記起自己睡着時還滿室陽光,如今卻已是夜色深沉,也不知到了幾更天。想來是她昏睡不醒把旁人吓到,不止請醫延藥,請來江作天,還驚動了江老太太。

“阿芷,你可有哪裏不适?”陸氏探探她的額頭,又摸摸她的臉,最後才将被子往她身後一圍。

“沒有,女兒好的很。”姜桑梓搖搖頭,看看江作天,又看看陸氏。

陸氏仍憂心忡忡:“阿芷,我見你這些日子作派有別往日,可是心裏藏了事?若有不妨對我說。”

知女莫若母,縱姜桑梓才到江家幾日,表現得也小心翼翼,仍叫陸氏看出不同來,尤其是白天又發生了假石一事。

“沒。”姜桑梓才吐了一字,忽又計上心頭,“就是……就是擔心你們。”

陸氏一怔,江作天卻品出其意來。垂眸看了看陸氏,他按在她肩頭的手又用了些力,才道:“阿芷莫憂,為父與你母親白日不過拌嘴罷了,你且安心,我與你娘已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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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姜桑梓這才笑開,接了丫頭遞來的茶,漱過再換飲。

江作天見她無礙,眉間憂色稍退,又見她要洗漱更衣,他在屋裏多有不便,就又叮囑幾句方離。離開之前,他将陸氏拉到門口又道:“湘書,阿芷年紀尚淺,沒經過事,恐因你我白天争執而胡思亂想,睡着後便被魇到,你多費心開解些。”

“妾身記下了。”陸氏應下。

“你自己也多保重。今晚我歇在外書房,你若有事只管着人來找我。”言罷他話頭一轉,又道,“湘書,休之一字,今後莫提。你知我斷不會将你休棄。”

江作天這人,氣來得急,去得也急,不過半天時間,早把白天的恩怨一筆勾消了。

陸氏淡淡點下頭,只道:“三更天了,爺快去歇息吧,明日一早還要上朝。”

江作天不再多言,取過披風掀簾出屋。

……

陸氏不放心女兒,今晚就讓她歇在了自己屋裏。因昏睡太久,姜桑梓未曾進食,陸氏便命人給她熬了稀爛的肉糜粥,讓她坐在床上慢慢用,陸氏自己則坐在妝奁前拆髻卸簪。

姜桑梓到江家這些日子,陸氏每天都忙着料理家事,除了按時請安問好外,母女兩人還沒機會說過體己話。她怕言多必失,叫人看出破綻,自然不會主動說話,可今天這情景,一番說話是逃不過去了。

“阿芷。”果然,陸氏開口喚她。

“母親。”姜桑梓飲完最後一口粥,拿帕子按去唇角粥液。

“你是不是也覺得要當太子妃才好?還是果如別人所想那般,你對殿下有意?”陸氏轉過頭看她。江作天覺得女兒是被他們吵架被吓到,她這做母親的卻不這麽想。知子莫若母,這幾日“江善芷”變得與往日不同,她看在眼中記在心裏,暗暗擔心着。

“并沒有。母親怎麽忽然問起這個?”姜桑梓納悶。江善芷是如何想的她不知道,這話是她自個兒的想法。

“阿芷,知道不是你當選太子妃那日,我着實松了口氣。”陸氏又緩緩開口。

姜桑梓聞言不由詫異,怎麽江善芷她娘不希望江善芷嫁給太子嗎?

“你這脾性不适合進宮。霍翎雖好,但他将來登上皇位便是帝王,再好也有整個後宮要顧及。江家大宅你尚且無法顧全,日後又如何掌一宮主位?這皇後并非那麽好當的。我就願你嫁個門當戶對的人家,能順遂平安,在江家羽翼所及之處做個逍遙夫人。若進了宮,我們就鞭長莫及。”陸氏順手拔/出發間長簪,散下滿頭青絲披爻在背。她為江作天生了三子一女,如今三個兒子都被送入白崖書院,平日難見一面,身邊只剩江善芷一個女兒,從小由她親自帶大,感情便更加深厚。

陸氏的想法,倒與姜桑梓當初對自己婚事的想法不謀而合,她不由自主下床倚到陸氏身邊,心裏卻有絲漣漪。是啊,霍翎雖好,但他再好,日後也将有後宮佳麗三千。

那好,又能好到幾時?

“母親,你放心吧,女兒對太子哥哥從無二想,以前沒有,日後更加沒有。”姜桑梓看着陸氏滿頭青烏,不由自主拿起桌上玉梳,緩緩梳起。

她自小便無母親教養,更無人會對她說這等肺腑之言,姜父待她再好也做不到這些,從小到大她都獨自懵懂成長,跌爬滾打折騰出自己的主意。今日陸氏之言倒讓她想起了母親,不覺間便親近三分。

“你這孩子,私下怎還又喚我母親?莫非真的怨我往□□你太緊?”話雖有嗔責,陸氏語氣卻有些喜。這女兒從前怕她,可不會像今日這般親近她,莫非真是她太過嚴苛了?

“娘。”姜桑梓撂下梳子,雙手摟向陸氏脖子。江作天還有一庶子一庶女,為了顯得嫡母公允,人前陸氏都要兒女通稱其“母親”,江善芷也只私下才喚她作“娘”。姜桑梓不願以爹娘稱他們,乃因他們并非自己真正的父母,但今晚……讓她任性一次吧。

她也想有個娘。

陸氏對她的撒嬌很是驚訝,但片刻後也只化作唇邊笑意。擡手拉下她的手,陸氏又道:“過幾日是殿下和太子妃偕辦的賞楓宴,你應該已知曉目的了。你的婚事你不必操心,娘自會替你相看一門合适的親事。按娘的意思,門第不必高,最要緊的是能對你好,家裏人口簡單些,我們也能照拂到你,最佳。你自己看呢?娘是不願你挂高枝的,你這脾性,簡單的日子最好。”

“但憑娘作主。”姜桑梓知道陸氏是個極有主意的,江善芷的婚事到她手裏準壞不了。

陸氏笑笑,拉着她往床榻走去,邊走邊說。

“其實娘另有一重想法。往年娘逼着你讀書,是願你眼界能寬些,莫學那些兩眼一抹黑的內宅婦人,處處以男子為天,誰知書讀多了,倒把你讀得傻了。如今你也大了,娘不妨對你明言,比起嫁人幽居後宅,像娘這般碌碌于家事,操勞一世卻落得裏外不讨好的日子,娘更願你有更合适的去處。我與你老師商議過了,若你願入朝為女官,她可以為你寫引薦信。”

“……”姜桑梓萬沒想到陸氏最後要說的竟是這番話,不由驚得呆住。

大安朝不像前朝,民風已越發放開,對女子束縛漸減,女子入朝為官之事雖不多見,卻也不是罕事。昔年更有晉王妃以女子之身挽弓退敵,與晉王并肩戰于大漠,力克魏軍,後入軍掌帥,是為天下女子傳說之典範,故到今日對女子的拘束不像從前那樣多,朝中亦有幾位大名鼎鼎的才女為官,江善芷的老師白夫人便是其中之一。

但再如何開明,也甚少有母親會鼓勵女兒踏足此路,因為這條路太難走。

“過兩日就是白夫人回鄉探親的歸期,阿芷不妨找個時間與白夫人談談。不過你這些時日可荒廢了功課?仔細夫人考校起來你答不上,可要受罰的。”陸氏知她詫異,又笑道。

姜桑梓何止詫異,簡直要炸毛。從小到大,她什麽都學得快,就是這文墨之事,她是一捧書就打瞌睡,這會頂了京城第一才女的名頭,她有預感來日必要作大死。

……

全然不知自家親娘想法的江善芷今日在宮裏頂着兩個佝偻的眼睛昏昏欲睡,連吃的也不能挽救她。

這全怪昨天夜裏她睡得好好的,霍翎忽然叫人進來把她搖醒,說有事要問她。她嘴角的口水都沒顧得上擦就爬起來,把衣裳套整齊去了外殿見他。豈料他說姜桑梓的魂魄回來了,問她可有異常,把她給吓得……回去後整宿沒再睡着過。

不行了,這換魂的日子沒法活,每天都心驚膽顫,但凡有些風吹草動就叫人肉跳。

她一定要想辦法換回去。

“太子妃,太子妃!”月蓉一疊聲喚着進了殿裏。

江善芷正胡思亂想,魂差點被她叫散。

“又怎麽了?”她撫着胸口拿眼瞪月蓉,這一驚一乍把她給吓得……

月蓉左右一瞧,江善芷立刻揮手遣退了殿上衆人:“說吧,什麽事?”

“禀太子妃,前幾日您不是命奴婢打聽宮裏在您與殿下大婚那日可曾發生過什麽怪事?”

月蓉才起了個頭,江善芷立刻醒了:“真有怪事不成?”

“還真有。”月蓉神秘兮兮點頭,又往前湊了兩步,低聲道,“那天下午北邊凝翠園的湖裏撈出個死人。”

“什麽?!”江善芷捂住嘴,良久才緩過氣,“死的是何人?”

“錦嫔娘娘宮裏的宮女淑英。聽說撈上來的時候才死沒多久。”

“皇後娘娘可知曉此事?查出眉目了嗎?”江善芷按下心頭驚駭,又問。

“娘娘早已知曉,因那幾日是殿下與您的大好日子,故令人不許聲張,只悄悄地查,如今已經查明,那淑英在宮裏與外男茍且有了身孕,因月份漸大瞞不住人就有了輕生的念頭,這才跳湖自盡。”

“一屍兩命,那是大兇啊。”

江善芷從桌上捧起已經冰涼的茶,顫抖着手送入口中。莫非是厲鬼作祟,報在了她們身上?如此一想,她通身冰冷。

飲了兩口冷茶,她“砰”地将杯擱下。

“走,去凝翠園看看。”

月蓉愕然地看自家主子,眼裏只剩下三個字。

你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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