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章節

此領域的研究主題不是已寫到爛大街，就是小衆到無人問津，在過去的幾年間，她發表的論文被引用的次數寥寥無幾，如今她則對這一族群完全提不起興趣，不禁讓人疑惑她為什麽會選擇研究他們。于是她整日百無聊賴，撈起一本書看着，等庫洛洛主動和她搭話。他看過很多，所有的內容在他的腦袋裏都像是編了號，又都串在一起。阿萊塔發現，對于他談論的抽象內容，她也很了解。這些本應該屬于過去的內容，她都還記得，那麽她忘記的都是些什麽呢？她的人際關系和世界上實在的變化？快一周的時候，她想起來的也不多，因而來到了要質疑事件發生意義的時候。

有其他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第一件事是家裏變成了劇團，庫洛洛把學的語言編成了小劇場，要菜菜子和美美子表演。美美子本來不屑一顧，庫洛洛說了一句“難道你對自己沒有自信嗎”，小小的女孩就上了當。阿萊塔在旁邊看着，心想大人真是惡劣。她不小心就在晚上睡覺時說出了口，完全是無意的，也沒有責怪庫洛洛的意思，只是覺得要依靠閱歷差影響他人，實在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她好像逐漸放下了對庫洛洛的防備，在兩人面對面靠在床頭時，阿萊塔感到自己的心情浸泡在一種液體裏，讓她漂浮，也讓她平穩。

“影響是雙向的，她們也改變了我。可能你覺得我很會照顧小孩，其實完全不是這樣，我的疏漏還一度帶來過無法挽回的後果。”庫洛洛放下手中的書，腦袋往後靠了靠他說這話時，似哭似笑，在阿萊塔問出口前，他側眸望向她：“你也是。”

“……我？”

“恩，”庫洛洛微笑着說，“你也改變了我。”

你和庫洛洛偶爾會見面。那天你們兩個擅自脫隊，順便去了附近的博物館。熱門的展覽，限定人數，你受邀參加了開幕，但因為人太多根本沒好好看，後來也沒來過。可以自己買票，但要卡點搶，也可以找人幫忙，你不太想增加多餘的應酬。

庫洛洛和你你一起進到館內，你很意外他有票，他說沒有，帶着你就往後門走。你一向規規矩矩，被他的大膽吓了一跳，腳步都要停下，他回頭看你，瞥見你的神情，他說：“不會有事。”

“可是……”

主辦方花了大價錢将展品請來，飄洋過海，你覺得自己理應為它付一筆費用。庫洛洛卻并不這麽認為，後來你逐漸發現，他看待世界的角度和你有着極大的差異，或許正因如此，才會迷人。

他認為欣賞展品是重要的，但要達到這一結果，不一定需要沿着既定的章程走。

你和他通過後面進入館內，但最重要的地方有保安看守，你心中有些喪氣，庫洛洛已繞到一邊，和負責清潔的大叔打招呼，問有沒有其他路可以進去。

“你們沒票嗎？”大叔很驚訝。

“本來沒打算來的，正好看到。當場沒法買到票。”庫洛洛說：“本來想從這兒繞過去，還是有保安看守，哈哈。”

“那肯定啊。”

“您在這裏工作，肯定知道不會被發現就能進去的通道吧。”

你完全沒想到，大叔帶你們走了清潔人員的員工通道。庫洛洛給了大叔一筆錢，剛好是你和他兩人的票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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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并非是一場你特別想看的展，可卻是你人生中記憶最深刻的一場。做對了嗎，做錯了嗎，在結束後你同庫洛洛讨論這問題。

“因為看展的人，票賣得多，才會有下一次展。”

“你是認為我不應該把錢給大叔，因為我們也是銷量的一部分？”

“也不是，要是很想看的話……也不是不行……”你試圖組織言語：“我和你，只是兩個人，這筆錢給到展覽方，其實不一定會比在大叔手裏更好……”

“那麽你覺得難受，是由于我們沒有遵從公正的程序，你不認為應該打破它。”

你猛地點頭：“如果人人都這麽做，雖然也不是人人都會這麽做啦……但社會就是依靠一定秩序才能建起來。”

“我能理解，”他說，“非常。如果你實在沒法接受，可以這樣想：今天你看了一場不錯的展覽，沒有浪費時間在搶票和排隊入場上。而且，你還為這個社會的公正貢獻了力量。”

“……公正？”

“是啊，清潔人員做着最辛苦的工作，得到的卻是策展人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假設二者同時消失，前者不在，人們會更困擾吧。固然後者也帶來了精神上的滿足，二者的收入卻沒有正确地反應他們做出的貢獻，可從替代性上沒有太大差別。要做一名策展人，投入的金錢和時間更多，要成為清潔人員，難道就不需要付出？他們生活在衆人眼前，卻被當成幽靈和工具，要從事這份工作，付出的是存在與尊嚴。”

十八歲的你，聽得說不出話，好像能理解，但又感到困惑。迄今回憶起那天，你都覺得那日的夕陽和往日不同。太陽和鴨蛋般高高懸挂在大廈間，就連行走在中心CBD間的人，都好像正位于雲端，俯瞰着下方。而你位于人群中，卻無法說自己不是天上的一員。

“當然，”庫洛洛接着說，“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痛苦，大叔可能會認為他比策展人過着更幸福的生活，畢竟能管束他的只有一位經理，而策展人面對的足夠将他自身壓垮。”

你們一起吃了晚餐，他談到社會學家的觀點，不少在當時除了學界沒有人會使用的詞語，但更多說到的，是他知道的事。第一次的晚餐，他并沒提及很多，随着次數的增加，庫洛洛将一個殘酷的世界擺在你的面前。起初你以為他所說的是虛構，是為了博取世間的眼球才創造出來的，你當然知道那個傳說中的網站，要經由好幾重的手段才能進入，你沒去過，也不完全相信它是真的，庫洛洛卻信，他說“它們中不乏虛假，但它們也是正在發生”。

第 36 章

你定期和媽媽通話，她在創作時不喜歡被人打擾，但你的電話她會接，大概是你是在确認她的行程後，才會聯系她。代理人将表發給你，你會标記出空的時間，結合她的作息，再進行挑選，通常是晚上，媽媽會熬夜工作，而你生活規律，你們的通話總是以她對你說“晚安”結束。這一次，你和她提到，最近有一個讓你注意的人，是第一次。

“男生？”媽媽立刻意識到：“恭喜你，是陷入戀愛了吧。”

藝術家并不都是感性的，你的媽媽卻是。她時常心血來潮，你小時候并不怎麽像她，長大後也離她越來越遠。你會下意識擺出撲克臉，讓他人捕捉不到你的情緒，一種習慣，久了便成了自然。雖說和他人關系還好，始終沒有一個親近的人。

庫洛洛打開了你的另一面，和他在一起時，你能說出所有你想說的話，不需要擔心他不會接受。他不随意評價他人，你也一樣，你看着他，像是在看着你想成為的人。

如果，這是戀愛的話——

“才不是。”你對媽媽說：“我只是有些在意，不是要成為戀人。”

“你雖然沒有這個想法，對方呢？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沒有人不喜歡我的阿萊塔。”你對媽媽的稱贊習以為常，這回又聽她說：“不過還是要小心，你知道你是誰，對吧。”

你一直被保護得很好，遠離公衆的視線，沒有人知道你是媽媽的女兒，你和她的關系比起母女更像是朋友。雖說偶爾也想和其他人家一樣，和媽媽手挽着手走在街上，但你現在已擁有很多，你對自己說一切已足夠。

這并非代表你身後不存在龐大的財産，與隐隐于約的壓力。作為一位再成功不過，并沒依靠代理人成名的藝術家的女兒，你的專業也是藝術。你小時候看過媽媽的畫，受到的沖擊太大，以致于你也想畫出同樣的作品，迄今十八年，直到一年前你才開始創作真正的內容，你不知道它是否有接近過一點你已很久沒見的母親。

“我不知道我的爸爸是誰，媽媽的話，在生下我後就去世了，也沒什麽印象。是乳母們撫養我長大的，”庫洛洛說：“我們那邊的孩子們都是這樣，有的連自己的出生年月都不知道，我還算幸運的。”

你沒想到你和他的情況有些相像，父親身體虛弱，在你出生前就去世了，你一直覺得自己有所缺失。庫洛洛卻連他的父母都沒見過，他說這些時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悲傷，就像是在談論天氣。

你心裏生出了一種沖動，你再次詢問自己這是否是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