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信陽毛尖(上)

然而第二天葉長生并沒有見到餘聲。

當他踏進玉露堂的大門時,店裏空蕩蕩的不見人影,他的腳步頓了頓,環顧了一下四周,試探着喊了一聲:“老板娘在麽?”

沒人應他,只有從門外湧入的風吹在了門口懸挂的寶塔風鈴上,風鈴底下那根寫着“出入平安”的銅鈴舌撞擊在鈴當上,發出清越的聲響。

葉長生提高了音調,又喊了一聲:“老板娘,在麽?”

話音剛落,就看見一個身影從後堂匆匆的跑了出來,一面跑一面應道:“老板娘有事不在,請問有什麽……哎喲,是葉先生啊!”

葉長生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認出是玉露堂的寧遠,便不客氣的道:“老板娘不在你們也不在,丢了東西怎麽辦?”

他語氣淡淡的,帶了一絲責怪,寧遠卻也不介意,笑嘻嘻的道:“是是,葉先生教訓得對,下回一定注意。”

而後又問:“葉先生今天想喝什麽茶?”

“跟昨天一樣吧。”葉長生舉步往裏走,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腳步,回頭問寧遠,“怎麽今天不見老板娘?”

寧遠端了一碟佐茶的小餅放在桌子上,應道:“這不要到谷雨了嗎,阿聲姐去浉河收毛尖去了。”

葉長生“哦”了一聲便不再問了。

寧遠所說的浉河,是信陽毛尖的主産地之一,玉露堂每年在谷雨前都會從浉河收購回來一批新茶,從一級到三級,滿足了不同層次的顧客需求的同時,盡量的保持了較高的質量水準。

葉長生知道這很不容易做到,但是玉露堂已經歷經了幾代的人脈積累,自然也有它的進貨渠道。

跟葉長生想的那樣,此時的餘聲正在浉河的一個茶園裏忙碌着,她穿着長衣長褲,戴着頂遮陽帽,背了個小背簍,颠兒颠兒的跟在一個年逾六旬的老翁身後。

“施爺爺,您小心點啊。”餘聲疊聲叮囑道,剛下過雨的地面濕漉漉的,鞋底沾了泥,變得有些滑。

“放心好了,俺們在這樣的路走得多了,跟你們這些娃娃可不一樣。”老翁姓施,土生土長的浉河人,掌管着家裏祖傳的專門出産信陽毛尖的施家茶園,說起話來中氣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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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聲抿了抿嘴,站住了腳步,伸手扶了扶帽沿,撇了撇嘴不再說話,仍舊小心翼翼的看着路面,一步一步小心的往前挪。

正走着,後面就傳來一個滿是笑意的聲音,“你這樣走,要走到什麽時候才能到達目的地開始幹活?”

餘聲扭過頭去,哀怨的看着來人,“大厲啊,我忘記換鞋了。”

來人是施家的小兒子,叫施維厲,三十五六的年紀,因為已經很熟悉,餘聲便直接叫他大厲。

施維厲大學是在B市上的,讀的是企業管理,畢業後回到浉河,在幾個姐姐陸續出嫁後,從父親的手裏接過了施家茶園的管理,從種茶到最後的茶葉營銷,他漸漸成了這個家的頂梁柱和決策者。

跟施家老翁的浉河口音不同,施維厲歷操着十分标準的普通話,他調侃道:“壞了買雙新的就是了,老板娘你還缺這幾個錢?”

餘聲一聽就朝天翻了翻眼睛,沒好氣的反駁道:“施總,你也不缺錢,那你怎麽不穿你的西裝來茶園啊?”

施維厲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半舊的套頭T恤衫,好脾氣的笑笑:“掙錢不容易嘛。”

餘聲也笑笑,跟着他繼續往前走,施老翁說有幾株茶長得特別好,特地留到今天要采摘給她做特級貨,錯過時間就不好了。

路上施維厲問餘聲:“生意怎麽樣?”

“一如既往,你知道的,我們客源都比較固定。”餘聲想了想,應道。

施維厲點了點頭,“不容易,你一個女孩子家要經營這樣一家老字號,不過……你的個人問題解決了嗎,不會嫁不出去吧?”

“……我要告訴嫂子你欺負我!”餘聲哽了哽,立刻叉着腰大聲的道。

施維厲大笑着道歉,然後推着她往前走:“快點吧,不然爸爸等下要罵我們了。”

餘聲吐了吐舌頭,不敢再糾結泥濘的地面會弄髒自己的鞋子,加快了腳步往前走去。

說起玉露堂和施家茶園的合作,還是始于餘父年輕時一次偶然。

餘父二十多歲的時候在外行走,四處游歷的同時也在物色适合的合作夥伴,因為他知道,玉露堂想要長久的經營下去,沒有固定的信得過供貨商是行不通的,而且供貨商要是核心産區的茶人就更好了。

為了尋找上好的信陽毛尖,餘父到了河南信陽,二十世紀初時産出了品質很好的本山毛尖茶,命名為“信陽毛尖”,現在的浉河就是主産地之一。

也許是季節的原因,餘父去浉河時适逢雨季,在走村串巷打聽哪家的茶葉好時遇到了連日的大雨,出去的路被山上滾落的山石堵住了,他被迫在村裏一戶人家借住了下來。

借住的人家姓施,祖輩都住在這個村裏,和主人閑聊時他驚訝的發覺這戶人家是種茶的,他喝了一口用來招待客人的茶水,茶湯香濃甘甜中有一股淡淡的板栗香,當時天黑,他看不清茶杯裏茶葉的形狀,但這香味已經讓他驚喜了。

于是便稱兄道弟起來,打聽到這戶人家也制茶去賣後,餘父毫不猶豫的就說明了來意,雙方很快就達成了合作的意願。

這一合作就是幾十年,這幾十年裏,餘父娶妻生女,施家茶園也從小作坊變成了家族企業,老哥倆的感情也越發深厚。

餘聲記得父親下葬那天,從浉河趕去H市的施老翁看看墓碑又看看她,突然就老淚縱橫,那是餘聲長大後第一次見到這位在父親嘴裏常常挂着的長輩。

父親的突然離世使得餘聲手足無措,施老翁從H市返回浉河時将陪同他的施維厲留了下來,在他們父子倆的幫助下,餘聲得以在兩三個星期的超短時間裏學會了茶葉經營最最基本的東西。

雖然實際上作用并不大,在後來的一段時間裏餘聲都處在力不從心的狀态,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她花了幾近三年的時間,将施維厲教給她的經驗和理論之談變成自己的能力。

她從父親留下的記事本裏接過他留下的人脈,有的供貨商聽說父親去世後表示要結束合作,她也都答應了,留下的都是些有過硬交情了。

所以餘聲始終都承他們的情,因為她清楚,他們對她的照顧,不過是因為自己的父親和他們的情誼。

餘聲接手玉露堂的這三年,他們對她的稱呼從少東家變成東家,這是表示承認了她玉露堂第四代決策者的身份,也表明從今往後他們在談合作時身份是平等的了。

他們出門的時間不晚,但到達施老翁說的那幾株茶樹前時已經将近十點,由于采摘的鮮葉要在當天攤晾完,所以三個人二話不說就開始忙活起來。

信陽毛尖對盛裝鮮葉的容器有一定的要求,必須要用用透氣的光滑竹籃,不擠不壓,并且要及時送到蔭涼的地方攤晾。所幸只有幾株茶樹,三個人分工合作很快也就采完了。

從茶園回來,新鮮采摘的茶葉送到了生産車間去,施老翁決定對這些茶葉采用傳統的手工制作方法。

先是将茶葉中的異物和碎葉剔除,然後将茶葉以适宜的厚度攤晾在室內通風、潔淨的竹編簸箕籃上,過了四五個小時後才開始進入炒制的過程。

從采摘、曬青、殺青到最後的揉撚、幹燥,待餘聲喝到這杯施老翁特地手工制作的信陽毛尖時已經到了谷雨了。

老人家用這杯茶為餘聲餞行,話語中不無傷感和欣慰,“現在你已經很厲害了,到時候俺要是到了地底下,也能有臉面見你爹啦。”

餘聲聞言眼睛一酸,忙眨了眨眼,笑道:“不好,您長命百歲,千萬別去見我爸,不然他來我夢裏肯定要罵我。”

施維厲送她去火車站,臨別前突然感慨道:“你現在幹得不錯了,要是明年你能帶個女婿來,就更完滿了。”

餘聲聽他又提起這事,忍不住又翻了翻眼睛:“施大厲你煩不煩,是多怕我嫁不出去。”

“我不怕,我爸怕。”施維厲淡淡的道。

餘聲立刻就哽住,半晌才嘟囔道:“……知道了。”

施維厲看着她的側臉,剛想說什麽,火車站的廣播就響了起來,餘聲要進站了。

于是他只來得及拍拍她的肩膀,叮囑道:“路上小心,下回早點來,多住幾天,讓你嫂子給你做好吃的。”

“好。”餘聲重重的點頭,毫不在意他像對小孩子說話一樣對她。

過了安檢後她回過身沖外面的施維厲擺了擺手,示意他回去,施維厲笑着點了點頭,卻沒有轉身。

餘聲不再理他,拖着行李箱加快了腳步往車門走去,突然想起那一個月裏他說得最多的話,“餘聲,你必須學會這些,只有這樣你才不會愧對先人,才能當得起玉露堂的家。”

他還目光堅定的指着玉露堂的招牌對她說:“我知道你還年輕,要将一個招牌扛起來很難,但傳承和發揚從來就不是簡單的事,我會幫你。”

餘聲想過,如果三年前沒有他的伸手,她能有今天嗎,答案是不能。

如果沒有施維厲,今天的餘聲,一定還在為維持玉露堂的經營而煞費苦心,因為可能已經失去了更多的貨源使得茶葉質量下降,進而失去更多的客源,最壞的結果就是關門大吉。

作者有話要說: ps:考試時間就這麽定了下來,哎呀吓壞我了-_-||

哎呀打滾求收求評啊(^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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