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恩施玉露(下)
如果日子就這麽活下去倒也算得上是波瀾不驚,盡管中間橫亘着葉長生祖母的病情。
餘聲從葉長生處聽到的盡是些不大好的消息,到九月初将近白露的時候葉祖母已經是昏迷了許多天不曾醒來,聽聞連水都無法下咽只能靠打營養液來維持基本的生命體征。
大家都說不中用了,葉長生如是對餘聲講道。
餘聲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半晌才安慰道:“起碼沒有繼續壞下去,萬一有奇跡出現呢?”
“如果奇跡那麽容易出現,就不叫奇跡了。”葉長生聲音淡淡的,仿佛過了這幾個月他已經被折磨得麻木了,對于祖母的未來他也似乎做好了準備,此刻整個人鎮定了許多。
餘聲不曉得要怎麽接下去才好,只好每次都用其他的話題來岔開,不再去讨論這樣悲傷的話題。
葉長生也不甚在意她和他說什麽,只是發呆的次數比以前多了些,總像是一個人在想些什麽。
餘聲有時就像是沒了說話對象,她覺得有點點無聊的時候就會玩一下手機,偶爾也會忍不住點開游戲看看。
這天葉長生下着棋又不知道神游去了哪裏,餘聲見狀,嘆口氣停了泡茶的手,才泡了兩泡的恩施玉露就這樣變成了要被丢棄的茶渣。
葉長生回過神的時候發現餘聲低着頭在玩手機,他湊過去看了一眼,發覺她在玩游戲,本是沒在意的,但目光要收回去的時候堪堪劃過了左邊的隊友欄裏的名字,他愣了愣,随後又仔細看了一眼。
“……阿聲,你告訴我,這個劫劫長存不是先前那個。”葉長生眯了眯眼,他希望得到肯定的答複,但是理智卻在告訴他,一個游戲裏ID名是唯一的,除非那個人删了號。
餘聲愣了愣,專心于游戲的她沒發覺葉長生的靠近,于是被他的聲音吓了一跳,驚醒過來後忙不疊的将手機翻轉屏幕朝下的放在桌子上,有些驚慌的看着他。
有種無以言表的怒火随着她的動作在葉長生的心裏劇烈的燃燒,他仿佛看見了當日答應了他又将承諾抛諸腦後的餘聲輕蔑的笑臉,被欺騙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你躲什麽,有什麽好躲的呢,不是玩的很開心麽?”葉長生見她目光閃爍,突然放輕了聲音,一面說一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過了她的手機。
餘聲來不及去搶,只好鼓着臉央求道:“……長生你還給我,我錯了還不行嗎!”
葉長生拉着臉看了她一眼,又看看手機屏幕,片刻後呵呵冷笑了起來,“你怕什麽,我看看……生生不息的夫君,劫劫長存的娘子……餘聲,你告訴我,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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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聲聽着他的話,身子突然顫了顫,他的聲音太冷淡了,冷淡到仿佛有無數的冰渣朝她撲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葉長生,一時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葉長生緊緊的盯着她,盡管他知道從餘聲這裏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但卻還是忍不住想要聽一聽。
餘聲被他看得心裏發苦,良久才從喉嚨裏硬是擠出聲音來,“……我、我就是想做一下那個情緣任務……”
“嗯,那為什麽是他,一個對你本來就心存觊觎的人。”葉長生點點頭,聲音平緩了許多。
也許是他的情緒控制得太好,好到餘聲沒看見他起伏的胸脯中蘊含的怒氣,好到她下意識的老實解釋道:“做情緣任務要好友度到要求的,只有他……”
“夠了!餘聲,我不想聽你解釋了,夫君?娘子?真是動聽啊……”葉長生忽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看着餘聲錯愕的面龐,“餘聲,你就是個騙子!”
他說完話,甚至來不及等餘聲出聲,轉身就要往門外走,餘聲下意識的去拉他,葉長生也下意識的一甩手,原先握在他手裏的手機就被甩到了對面牆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葉長生愣了愣,飛快的看了眼同樣怔住了的餘聲,嘴唇動了動,到底還是沒說出那句抱歉,擡腿就繼續往外走。
随着手機被飛甩出去的弧度,餘聲原先想要道歉和認錯的心思也一并被甩走,她忍不住大聲的沖着葉長生的背影吼道:“葉長生你這個王八蛋,生氣就生氣,你摔我手機幹什麽,你是不是有病啊!”
“……是,我有病,總好過你言而無信是個小人!”葉長生頓了頓,轉過身冷笑着用兇狠的眼神剜着她,口中毫不客氣的吐出傷人的語言,“餘聲,我真是看錯你了,你不配做你父親的女兒!”
“葉長生!你……”餘聲又驚又怒,擡手指着他半晌說不出話來,等到回過神來卻發現那人早就沒了蹤影,心裏的氣沒了去處就變成了漫天的委屈,蹲到地上用力的哭了出來。
林阿姨在他們吵到半路時就聞聲趕了過來,此時忙上前去抱住她,餘聲躲在她的懷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憑什麽,他憑什麽說我……我是爸爸的女兒,他憑什麽說我不配,我……我知道我錯了呀,他都不讓人解釋的……”
“是是是,他不好,阿聲不哭了啊?”盡管林阿姨心裏并不認同餘聲的做法,但還是選擇了暫時站在她這邊,打算先把她哄住了再來講道理。
那邊廂,葉長生怒火沖天的出了玉露堂後往自己家的方向走,一路上都在想餘聲罵他的那句“你是不是有病啊”,他總是覺得,信任該是重要的交往前提之一,他不曾預料過餘聲會食言,她明明答應了不會理那個人的,可是她給他的簡直就是當頭一棒。
夫君,娘子,他們真正的情人之間都沒有過的稱呼,如今堂而皇之的挂在另一個人的頭上,這讓他從心底裏覺得膈應,哪怕只是在游戲裏,畢竟真真假假,到頭來會不會成真,誰也說不準。
他感到憤怒,覺得被她欺騙了,他甚至覺得,在自己難過的時候她還有心情去玩什麽情緣,這簡直就是在他的傷口上撒鹽。
然而他很快就想到了他對餘聲說的那句“你不配做你父親的女兒”來,這樣的話在說出口後就後悔了,但覆水難收,葉長生只覺得他們之間片刻的惡言相向就已經讓他們看到了彼此醜陋的一面。
得理不饒人,字字如刀,殺敵一千自損八百,葉長生一瞬間就想到了諸多類似的話,讓他有些心裏發堵,回過神後又只能苦笑。
他懂言語傷人的道理,也知道這樣的争吵會給他們的關系帶來不可彌補的傷害,這種事放在別人眼裏可能平常,甚至在平時他也會覺得沒必要大發雷霆,但這段時間以來的每一件事碰上了不那麽确定對方心意的內心,情緒突然就變得無法控制。
當時是火遮眼,真的忍不住,他一想到那個人的名字,就覺得喝了那麽多天的玉露茶都苦了。
晚上的時候林阿姨給餘聲上思想課,先是擺事實講道理,歷數她的錯處,“第一,你在游戲裏跟別人有瓜葛本來就危險,多少女孩子網戀被騙的?第二,你答應了長生不和那人來往了,又陽奉陰違,你扪心自問要是長生這樣你生氣不生?第三,你要解釋就解釋,他摔了你手機你罵他有病,換了你惱火不惱火?”
“可是他也罵我了啊!”餘聲氣呼呼的,原先的十分怒氣變作了七分的委屈和三分心虛。
林阿姨拍了她的後腦勺一記,嗔道:“我沒說他對,為人子女不是自己能選的,沒有配不配一說,但是阿聲,此事都由你而起,你要道歉要認錯。”
餘聲撇了撇嘴,憋着一股勁道:“他給我道歉我就認錯!”
林阿姨又拍着她的頭,嘆了口氣,“你啊……”
然而接下來的一個星期,餘聲都沒有見到葉長生,他沒有給她打過電話發過信息,仿佛突然間就人間蒸發了,餘聲開始還覺得生氣,他居然敢來這一手真是不想活了,但是随着時間的推移,餘聲漸漸變得難過起來。
葉長生是不是真的就不理她了?就為了這麽一件事,她連游戲都卸載了,道歉和認錯的話都已經在心裏翻來覆去演練了八百遍,他還沒來。
餘聲覺得特別的委屈,委屈又漸漸摻雜了莫名的忐忑和不安。
中秋很快就到了。葉阿姨不知道和葉長生說了什麽,餘聲終于在中秋這天見到了他,那個朝她走過來的男人面容清俊身材颀長,她看着他有一瞬間的恍惚,然而回過神後又佯裝鎮定的移開了眼,端着姿态等他主動來和自己說話。
葉長生卻并沒有,只是平靜的掃了她一眼,說了聲下午好就越過她徑直去找林阿姨了。
餘聲有些發懵,錯愕的看着他的背影,咬碎了銀牙用力的忍住了快要脫口而出的委屈。
直到吃飯他們都沒能說上一句話,林阿姨有些着急,借口要拿東西将餘聲叫了出來,恨鐵不成鋼的指着她道:“你端什麽架子,你先說話他還能晾着你?再不行你撒個嬌服個軟,男人不都這樣?”
“……又不是只有我錯了,他都不和我講話。”餘聲愣了愣,随後不滿的低頭嘟囔着。
林阿姨有些着惱,推了推她,餘聲就有些扭捏的往回走,後頭是虎視眈眈的看着她的林阿姨。
可是還沒進飯廳的門,她就聽見葉長生似乎在講電話的聲音,“好,知道了,我立刻過去。”
餘聲愣了愣,忙進了飯廳,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看見葉長生看着她,眼底裏仿佛壓抑了無數的情緒,“阿聲,我祖母沒了,你和我一起去送她嗎?”
“……好,我和你去。”良久,餘聲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然而最後一個字落地的那一剎那,她卻突然很想哭着去給他一個擁抱。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最開始的時候沒打算讓葉長生的祖母“死”,可是一下手就狠了點,總是會想起外婆走的那天早上,我還在辦公室聽早交班,散會後要去給病人紮針,下意識掏手機出來看時間,結果發現有九個未接來電,全是我媽的。
回撥過去她第一句就是:“你請個假回來,外婆沒有了。”
我一懵,然後特淡定的說好,然後去給病人紮針(居然沒出問題),回來後又開了醫囑,最後想着還有兩天就出科了,幹脆提前吧,就去跟老師說,老師也一懵,半天才反應過來。
最後我跟主任說了下,簽了字,然後訂票,剛打了臺風連高鐵都不開,只好坐大巴,然後跟師妹交一下工作,給病人辦了出院,直到下午三點才離開辦公室。
一直到第二天我才哭出來。
第一次發現自己可以冷靜淡定到這種地步,有點奇怪。
但是直到現在,我都還會偶爾覺得這是假的,是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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