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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一晚,賀文丞果然覺得好多了。
被褥枕頭雖然比不上盈庭院水平,但既然他來得臨時,閑雅別院準備不足也是意料之中。
早上梳洗過後,外間已經把早膳送上,六個菜,兩種湯,端月正在擺放桌面,見他進來,連忙行禮,送食盒來的粗使丫頭沒等他發話已彎着腰,自己退出房外。
男人皺眉,這丫頭規矩不太好,只是自己來此是為了恢複記憶,實在不想把精神放在一個粗使丫頭身上,“王妃呢,還有,桌子上怎麽只有一副碗筷?”
之前莫安華不在京城,一副碗筷還說得過去,現在兩人的屋子不到半箭之遙的距離,怎麽還是這樣,分房睡,不共食,這是哪門子夫妻?
“禀王爺,您在盈庭院也是自己用早膳的。”端月試探的問:“還是要婢子請王妃過來?”
“我跟王妃感情不好嗎?”
“王爺公務太多,王妃很能體諒。”
那就是冷落她了——母親說她無出,所以南下調養身體,可是,王府的女人都無所出,怎麽都住得好好的。
昨日見面,莫安華雙眼有神,口齒伶俐,處理事務快速,容貌也是上上之選,應該算得上是他會喜歡的女孩子,那等家世,自己又不喜歡她什麽?
“王妃到底為何出府?”
“養病。”
“我說真的原因,我是忘了一些事情,但不代表我成了傻子。”
端月連忙跪下,“婢子不敢,太妃如此交代,婢子便如此記得。”
聞言,男人眯起眼睛,明顯對這答案不滿意。
端月見狀,知道不吐實不行,一邊很怕,一邊也只能把事情盡量輕描淡寫的說:“王、王妃無所出,許太妃請高僧到府中來看,說是王妃命中帶煞,才克得王爺無子,又算出娘家侄女許姑娘的旺子命盤,太妃因此命王妃離京。”
“我同意?”
“王爺當時說,一切交由太妃處理。”
所以自己同意了。
賀文丞這才了解,為什麽自己的妻子看到丈夫出現一點都不激動,知道他被襲擊也全不關心,盛裝華服想必只是她對莫家的尊重,而不是對他的尊重。
無子啊……
她在府中被冷落,無子其實未必全怪她,結果卻是她獨自離京,而且看樣子自己這丈夫從頭到尾對她不聞不問。
閑雅別院所有人聽她命令行事,可見這個住處不是王府的,下人也肯定不是,否則剛剛那個提着食盒的粗使丫頭不會沒等他發話就走,對她來說,他不是王爺,只是客人。
結論就是,母親把她弄走,他看着她被弄走,沒人替她想過任何辦法,可是當他出事卻只想得起她時,他出現了。
“你想辦法把昨天站在她身後那個圓臉嬷嬷給找來,現在,快去。”
端月心中叫苦,張嬷嬷是王妃的奶娘,論道理是莫家人,就算自己是王府的一等大丫頭,也不可能叫得動,但王爺吩咐了,不去又不行,她回到房間把出門時許太妃給的銀票帶上,看看能不能用錢請動。
端月退下後,賀文丞坐了下來,拿起碗筷,卻有點不知道從何下手,海帶豬肉湯,杏仁湯,一甜一鹹,合規定,青蔥蒸魚,兩道綠色鮮蔬,涼筍,醬雞腿,八寶芋泥,有山有海,也合規定,可怎麽看都覺得不是那麽想吃……
“來人。”
剛剛提食盒出去的那個丫頭應聲進來,“請問王爺有何吩咐?”
“這菜是廚娘配的?”
“是,因為不知道王爺喜歡什麽,所以照着京城規矩自己配了一次,管事已經命人去京城王府,讓人把月食譜送過來,王爺若有想吃什麽,也可吩咐婢子,馨州開的是午市,王爺如果午前點菜,晚上就能吃到。”
揮揮手讓丫頭下去,其實他也不記得自己喜歡吃什麽,但就是覺得桌子上的東西看起來實在不可口。
喝了半碗海帶豬肉湯,又吃了幾口筍子,隐隐聽見端月的聲音,一擡頭,看到端月已經領着圓臉嬷嬷來了。
“老奴張氏,見過王爺。”
“張嬷嬷客氣。”
端月沒等發話,自行退到外頭。
男人轉過身,見張嬷嬷不到四十歲年紀,一張圓臉,昨日站在莫安華身後,不但站得很近,還偷偷扯過莫安華的袖子讓她收斂點,只有一種嬷嬷敢這樣對主子,奶娘!
端月麗月是他的丫頭,礙于主從關系,告知事情肯定不敢直言,至于母親,更是輕描淡寫,所以他對自己的婚姻狀況一直搞不太清楚,但這嬷嬷是莫安華的奶娘,莫家才是主人,應該不會對他的身分有所顧忌。
“有件事情想請教嬷嬷,本王跟王妃在婚前可有見過面?”
“見過兩次,第一次是蔡國公生日,第二次是宮中秋聚,不過為了避嫌,沒說過話,倒是許太妃兩次都對我家小姐很親切,太太生辰時,許太妃賞臉到了将軍府吃酒,還送了一雙冰晶镯給小姐。”
聞言,賀文丞一喜,這下總找對人了。
他雖然是親王,但大黎國的虎符在莫家傳承了超過百年,要說誰更位高權重,卻也難比較。
“本王聽下人說,婚後我忙于刑部工作,冷落王妃,又因為府中妾室衆多,始終無子,才讓王妃南下養病?”
張嬷嬷微微一笑,“王爺忙于工作,那也是沒辦法,只是,太妃明明知道是王爺冷落,卻要王妃負起無後的責任,實在冤枉,說到底,不就是因為王妃給張羅的婉儀、吉祥、良女們都沒許家姑娘的關系嗎?為了讓自家侄女許玉顏入門,買通了昭然寺的住持……”
賀文丞打斷她,“本王敬你是長者,可不許你如此信口開河,污蔑太妃。”
“就如王爺所說,老奴怎麽敢信口開河?太妃是庶女出身,沒真正學過掌家,昭然寺住持在廟中長大,對世俗之事也不是太懂,兩人都不知道銀票看起來一樣,但從錢莊領出皆有票號,票號一查,誰存誰取,清清楚楚,太妃無緣無故給昭然寺住持五千兩銀子做什麽,若是想奉佛,應該在大殿上給才是,當然,收買不過是老奴猜測,也許是住持跟太妃借錢也未可知,畢竟銀票只能證明太妃給錢,住持收錢,之後我家姑娘變成了煞氣極重的不祥之人,其餘的什麽也證明不了。”
賀文丞一時難以相信,自己的母親居然用這種手段。
即使忘了大半事物,但母親看着自己的樣子,就是一個和善的中年婦人,很慈愛,很關心……
他執掌刑部,最恨人說假話,若讓他查到為達目的捏造事證,絕對三日內斬,故此甚少有人敢在他面前造假,可是沒想到自己的母親卻是買通了人,只為了趕走一個無辜的女人。
“既然證明不了,昭然寺住持又是高僧,他的話自然只會是真的,但老奴就不懂了,侍奉開國皇上的莫祥雲是我大黎王朝第一個上陣的女将軍,殺人成千上萬,膝下一子三女,當今國母莫皇後為整肅後宮,賞下的死板子何止數百次,可不但自己生了三個兒子,皇上也是子嗣繁盛。老奴眼皮子淺,想了一年有餘還是不懂,怎麽上過戰場的莫祥雲跟賜死多人的莫皇後都順利開枝散葉,我家姑娘養在深閨連只兔子都沒殺過就煞氣重了。”
賀文丞知道,讓一個公認的“高僧”說一個女子煞氣重,那真是百口莫辯,又是将門之女,她只能認下這筆帳。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冷落,她的無後。
若張嬷嬷說的全為真,那麽,母親作為便跟兒子所為一樣,總之,是自己對不起她。
“聽說我家姑娘才剛離京,許側妃的花轎就進了門,太妃還說盈庭院中有水有池,有松樹有錦鯉,風水極好,反正王妃離京,房間空着也是空着,就讓側妃先住着養養氣。真是不得了,一個庶出丫頭不但能當側妃,居然還住進王妃的院子,這麽怪的事情,王府居然沒人說話,老奴離京久了,不知道這個自己進門又住在那個風水院的許側妃可有後了?或者沒了我家姑娘相克,其它婉儀吉祥良女有孕也未可知。”
賀文丞瞬間有點尴尬,沒想到這嬷嬷這樣辛辣的直指中心。
當時醒來,他還以為床邊的許玉顏就是自己的正妻,畢竟住在盈庭院中的女人還能有別人嗎,可看她打扮卻又不是,後來麗月才道這是中秋入門的許側妃。
側妃怎麽會住在正妃的院子?許側妃一臉泫然欲泣的說是太妃讓她住進來的,問起母親,母親卻支支吾吾,現在他明白了,因為這的确很不象話。
“你家姑娘都沒說什麽嗎?”
“我家姑娘芙蓉玉骨,求娶之人甚多,除了王爺,當時譚國公也想幫自己的嫡長子求這門婚事,太太當然是希望親上加親,只是姑娘說,譚國公都不怎麽樣,教出來的兒子肯定也不行,加上跟許太妃兩次見面,太妃都很親切,因此許了這個婚,自己選的,也怪不得別人。只是要論是非,小姐可沒對不起王府,一個妻子該做的,她都做了,孝順長輩,掌管家院,與朝中大臣之家的禮尚往來,無一疏漏,沒丢過文親王府的臉。”
張嬷嬷頓了頓,“王爺不喜歡她,她便給納妾室,每一個都是清白出身知書達禮,每一個都靈眉秀目花容月貌,配得當世子母親,為了不讓大将軍擔心,連無子這種冤枉也背,在馨州住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心情開朗,王爺就這麽來了。過去四年多,沒把我家小姐當成妻子看待,現在卻又理所當然以丈夫的樣子出現,王爺不覺得欺人太甚嗎?!再者,若找人幫忙恢複記憶,那真是找錯人了,王爺心中不管是誰,都不可能是我家小姐。”
“嬷嬷此言差矣,盈庭院中的紅衣女子,除了她,還有誰,至于以前對不起她,日後我自會補償。”
大黎律法,石榴紅只有兩種人能穿,一種是未婚的嫡女,一種是正妻,若是庶女或者妾室穿了,會被打得三個月下不了床,那是律法賦予嫡系的一種權力。
當正妻穿着石榴紅出現,妾室自然了解妻妾有別,得對正妻恭敬,聽話,如此後宅才能和睦,嫡庶女的上下關系也是如此。
此律法從民間,官家,乃至于後宮,都是如此,就算是先皇時期最受寵的吳貴妃,生辰那日穿了石榴紅衣裳,照樣被皇後命人打得屁股開花。
所以,他想得起來的女子絕對是莫安華,不會找錯人。
面對他的肯定,張嬷嬷略顯無奈,“嫁入王府三年多,王爺踏入王妃房間還不到十五次,每年除夕才一起吃晚飯,每年大年初一才一起用早膳,共桌吃飯七次,小姐想給王爺磨墨侍茶,被請出書房,花了數月繡了披風,王爺卻是一次都沒穿過,兩人不過是名義夫妻,根本談不上同心。再者,小姐來到馨州一年多,王爺連封信都沒有,足見小姐絕非王爺心中人,或許王爺只是把夢境跟記憶搞錯了,葭月姑娘、端月姑娘這幾個大丫頭,除了上朝時間都輪流伺候,孫良女、梅良女、鐘良女也是自小陪在王爺身邊,老奴認為,這幾位姑娘對王爺才有幫助,王爺,您應當回京。”
張嬷嬷說完行了禮,別着身體退出——真是上天給的機會,希望遠離京城後,小姐能跟王爺彼此重新認識,小姐才二十歲,就這樣被晾在馨州,實在太可憐了。
她雖然不伺候賀文丞,但畢竟當了三十幾年下人,主人家的脾氣個性,他們自己都未必明白,但下人卻是很清楚。
一個下人要他離開自家小姐,那麽他如果真的回京,不就變成聽了那下人的話嗎?王爺有王爺的自尊,為此,他是絕對不可能主動離開閑雅別院的,同理,一個下人如果說他找錯人,那麽,他就不可能找錯人——王爺在大事上總是客觀,若是自己錯了,一定會修正,也願意接納別人的谏言,可是在小事上就是典型的皇室作風,皇家兒女怎麽可能出錯。
至此,她已經成功了一半,接下來只要讓小姐繼續留在閑雅別院就行。
這簡單多了,沒地方去,自然只能留下來。
找合适的院子哪這樣簡單呢,小姐是千金貴女,一般的院子當然不可能住得慣,好一點的院子多半也都是官戶或者富商所有,人家不缺錢,所以買不了,閑雅別院是剛好譚國公想蓋來附庸風雅,要不然哪來這樣舒适又現成的好地方。
這院子最好的地方在于房間不多,不過四間大房,共享一個前庭,後花園倒是挺大,可也不用怕,夏天快到了,誰也沒興致逛花園,幾乎都在屋內避暑,等日頭落下,再到抄手游廊走走,不見面也不行。
也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這個被書架夾到腦袋的王爺似乎比較好一點,譬如說,當他聽到許側妃的事情,眼神有一閃而逝的尴尬,聽到三年多只跟正妃一起吃過三次晚飯,眉頭也皺了一下,可見自己也覺得此事不妥。
意識到錯,就能改。
小姐才二十歲,如果就這樣在馨州待一輩子,實在太可憐了。
這裏沒有刑部的工作,王爺可沒東西忙碌,說那些話只不過是想讓王爺知道一件事情:若小姐對他不好,那不是小姐有違妻道,而是他造成的,只希望他以後能對小姐好一點。
除了那日被臨時叫回閑雅別院外,賀文丞的出現對莫安華其實影響不大——
賀文丞還是維持着京城要上早朝的那種作息,只不過把早朝時間換成讀書:五更起,早飯,讀書,練拳,午飯,讀書,梳洗,晚飯,睡。
而她則是繼續馨州的舒爽作息,賀文丞在五更起,早飯,讀書的時候,她還在睡,他在後院練拳時她起床梳洗,男裝出門,接下來就是在外頭玩一整天,天黑才回家。
當然也有意外,譬如說,今天下雨。
她雖然不愛待在有他的閑雅別院,但更不愛在雨天出門,鞋子進水,濕答答的好難過,別無選擇,只能在家,又因為在家,當然要盛裝,莫家的面子還是要顧。
女人半卧在美人榻上撐着臉,“春菊,我快發黴了,去找說書先生來。”
“小姐,王爺還在西廂住着呢。”
“找琴娘,唉,不行,你去豔丹那問問,若豔丹今日沒出門,讓她過來。”
呃,好吧,春菊自欺欺人想,豔丹好歹是個女子,若讓王爺知道,最多只是兩人來往不太好,卻不能說是失德,“那婢子去了。”
莫安華扭了扭,“芽枝,給我捏捏腿。”
芽枝看不慣她這樣懶洋洋,把她從榻上扶起,理了理頭發,“婢子陪小姐下棋吧。”
“我不想下黑白棋,我想玩南磷棋,豔丹今天有空就好了。”
南磷棋是她在酒樓看到兩個異族商人拿出來打發時間用的,跟思考戰術的黑白棋不同,南磷棋重的是趣味,黑白棋會下出一身汗,南磷棋會玩得很開心。
“芽枝,把棋子骰子跟圖紙拿出來,我自己玩。”
“王妃一個人玩多無趣,不如本王陪你玩吧。”一個聲音從外堂穿過來,随着話語落下,賀文丞繞過屏風出現。
莫安華連忙讓芽枝扶着下了榻,彎腰,“不敢勞煩王爺。”
男人沒跟她繼續客套,直接在榻上小幾的另一頭坐下,丢了骰子,四點,接着移動棋子往前四步。
莫安華微微有些吃驚,還真的會啊?
跟他玩嗎?不想。
讓他滾?找不出理由。
家世顯赫,即便不受太妃跟王爺待見,她依然在文親王府橫着走,但也是因為家世,明知道不受待見,卻連和離都不行,她姓莫,就得給莫家人留顏面,不能讓他滾,也不能趕他出房間。
莫安華坐下,跟着拿起骰子一扔,五點,哈,包子店一間。
賀文丞三點,。銀五十兩。
如此,你一步,我一步,等圖紙走完,再各自清算財産,多者為勝。
至于勝了也沒獎品,因為一開始的時候沒有押注。
玩游戲,時間自然過得快,一局輪完,剛好差不多快到中午,張嬷嬷進來請問哪裏午飯,莫安華正想說“把王爺的送去西廂外間”,賀文丞卻是快上一步,“我今日在王妃這裏用膳。”
張嬷嬷一臉欣慰,莫安華卻是默默的想,奇怪,過去幾天難道是發生了什麽她該知道卻不知道的事情嗎?
以前如果他說“我今日在王妃這裏用膳”,她會高興一整天,現在聽到,真是完全沒感覺。
喜歡一個人并不容易,只是不喜歡就不喜歡了,比起想讨好他,她只會想起自己姓莫,別給爹娘還有姑姑丢臉。
下人都是從京城帶來的,做事很利落,一下就把兩人的菜色各選幾種,搭了個八菜兩湯。
莫安華拿起筷子,姿态端正的慢慢吃了起來,席間無話。
吃完,下人很快把桌子收拾幹淨,奉上茶點,聞着杯中新茶的香味,莫安華的心情好上一點,心想,等過幾日不下雨,來去茶園玩好了……
“都下去吧,本王有話要跟王妃說。”
丫頭嬷嬷退得很快,沒一點聲音,一下退得幹幹淨淨。
莫安華捧着茶杯,靜靜等待自己的陌生夫君不知道要說些什麽,雖然不知道他唯一想得起來的紅衣女子是誰,但肯定不是她,說不定是孫良女穿了石榴紅舞衣跑來盈庭院跳舞也未可知。
她是世家貴女,無論再怎麽想得到丈夫喜歡,也要顧及面子,但那幾個良女還真的不用,本就是丫鬟扶上,眼見主人冷落,都快沒将來了,還要什麽臉,孫良女在當丫頭時還挺乖巧,一提拔上來,整個就不良女了。
“我這幾日的菜色,據說都是廚娘自己配的?”
“是,妾身也不知道王爺口味喜好,便讓廚娘跟端月麗月打聽一下,再做一下口味平衡,王爺是吃不慣嗎?”
“只是很意外,不是王妃替本王點菜。”
“王爺大病初愈,應該多吃點……”天啊,真是,那麽久以前的事情想起來還是很委屈。
她怎麽沒幫他點過了,可他卻是整桌撤下,那天聽到廚房送第二次食盒進來盈庭院,每一個聲音都像在抽她耳光。
大家閨秀,絕對不能哭。
有次,她在街邊看到市井夫妻吵架,鍋盆齊飛,兩人互指對方破口大罵,那一瞬間突然有些羨慕,她也好想揪着賀文丞的頭發施暴,用鍋蓋敲他頭,然後說,也不看看自己的死樣子,娶到我啊,該感謝你祖宗行善……一定很過瘾。
可惜只能想想。
文親王南下探視養病的王妃,這多大動靜,爹娘跟哥哥的信在賀文丞到達後的二天跟着送到。
爹說,不用特別管他,莫家尊重皇室,但若許太妃以為莫家真好欺負,他會想辦法把許太妃的父兄都從甄部拉下來,不過就是個小小的庶女,還真把自己當回事。
娘說,夫妻分離總不是辦法,既然老天都給機會了,那就跟親王示好,最好能趁機懷上孩子,那就算将來還是因煞氣關系不能回京,至少有孩子作伴會好上許多,不用擔心許太妃搶孩子養,她會想辦法讓這孩子煞氣也很重,回京會克得許太妃日夜不安。
哥哥們的意思大概都差不多,他們自小習武,對後宅之事不太懂,但若她想做什麽卻做不到,讓人傳話便是。
是啊,爹娘跟哥哥們這樣愛她,她怎麽能讓他們操心。
賀文丞與她夫妻疏離,但對她正妻之位卻始終給予尊重,不曾反駁她後宅的任何決定,他是當今朝上唯一的親王,若能繼續交好,對家裏才有幫助,将來不管誰生了兒子,她都是主母,她會給小王爺娶上自家侄女,将來的王妃也會姓莫,襲九世的富貴榮華會一直跟莫家緊密相連下去,這是她唯一能回報父母的。
賀文丞既然只把她當成後宅擺設,那就別怪她把他當延續家族榮華的手段了。
比起日前找新院子的想法,她現在心意已經改變,總之盡量幫忙他,他恢複記憶,不恢複記憶,自己都是賢妻,讓賀文丞看自己除了名正言順之外,還多了感謝,往後小王爺議親,更有籌碼說話。
就今天開始吧,為了将來,為了家族,扮演好妻子。
深吸一口氣,莫安華盡量讓自己聲音如常,“王爺一向是習慣讓廚娘配菜,我現在用的廚子是離京時一起帶的,擅長的本就是京菜,若王爺吃不慣鹹淡差別,再命人去尋即是。”
“不用這麽麻煩,不過覺得有點奇怪罷了。”
莫安華伸手,揭開桌子上的八寶蓋,“以前聽王府中的賴嬷嬷說過,王爺頗愛吃甜果,這是馨州着名的百年老店所出,美人涼糕,蘋果晶糖,蜂蜜香酥,芝麻翠果,還有這是外族商人攜來的葡萄果幹,王爺試試?”
說實話,賀文丞不覺得那紅漆盒中五顏六色的甜果有什麽好吃,但眼前美人巧笑倩兮,又聽說是自己以前喜歡的,便伸手拿了一個金黃色的蜂蜜香酥,一咬之下是很蜂蜜,很香,很酥,但老實說,并不覺得喜歡。
莫安華忍着笑意,“不好吃嗎?”讓你擺架子,挑剔吃食,哈,現在不就吃了最讨厭的甜食嗎?
男人勉強吃完一個,“還行。”
“自然比不上王府,不過此地商人來往,異族人士不說,連金發碧眼的海外人都有,吃食幾乎都與京城迥異,這百年老店到現在除了美人涼糕,都不是我們大黎的點心,王爺吃不慣也是當然,閑雅別院有個極好的糖娘,是姑姑賞下的,我讓她晚點做翻花糖出來,是宮中口味,王爺肯定會喜歡。”
看來在他恢複記憶之前,她還可以再小小的報複他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