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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不起她,那記得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孫良女,梅良女,鐘良女這一串女人嗎?
啊,忘了加上許側妃……
莫安華沒聽到回答,因為幾乎在同一時間,外頭傳出尖叫聲,很凄厲的那種,賀文丞瞬間滅了房中燭火,把她拉到身邊,“別說話。”
不一會,邵四的聲音宏亮的傳出來,“有刺客,滅燈進屋。”
又是接連兩聲長哨。
莫安華知道那哨聲代表什麽,外頭開始傳出刀劍交錯的聲音,聽邵四的吼聲,似乎來了五個人。
想取她性命,還是他的?
他的仇人肯定不少,但莫家也不是什麽無辜小白兔,至少,疏浚侯一定很想看她死。
賀文丞扶住她,靠着書桌後頭的牆壁坐下,莫安華定了定神,開始往外爬,他連忙把她抓回,低聲吼,“找死,沒聽到有刺客,還往外頭去。”
天氣熱,窗戶沒關,今晚月色又好,刺客眼力只要好一點,不難看出屋內有人移動。
“煙粉藏在美人榻下面,得去拿。”
他倆都不善武,萬一刺客摸了進來,刷刷兩下就能了結兩人,若能灑上煙粉,大家都辣到看不見,活命機率好歹大一些。
“在這等着,我去拿。”
然後接下來,莫安華看到一個不曾想過的畫面:一向冷淡高傲不愛說話的賀文丞,在地上爬着鑽進了美人榻下面,好笑,好醜,超沒形象,可是,卻是為了她的安全。
說照顧啊,對你好啊,耍耍嘴皮子很容易,但要做到還真不容易,賀文丞是真的在保護她呢——莫安華一邊起着內心變化,一邊又覺得太不象話,外頭情況不明,她居然靠着牆壁在兒女情長,可是,忍不住。
女人當然都希望夫君對自己好,婚後雖然備受冷淡,但總還是期待着守得雲開見月明,期望哪日他能看到自己的好處,把自己當妻子看待,夫妻和樂。
剛開始莫安華還信心滿滿,覺得一定有辦法讓賀文丞改變主意,喜歡上自己,是啊,為什麽不呢,她青春貌美,又與他門當戶對,有本事,懂溫柔,好好服侍,總能讓他改變想法的,只是随着一年一年時間過去,她也慢慢認清現實,現實就是,不可能。
當然,如果單純以一個大黎百姓的眼光,賀文丞還是很了不起的,破案無數,不因為自己是親王而仗勢欺人,反而更努力以能服人,她喜歡這樣一個有能力的男人,就算他那樣冷淡,那樣無視自己,她也恨不起他。
莫安華曾經想過,如果賀文丞對她如珠如寶,但卻是個無能小人,這樣的話,自己願不願意,想了想,好像也不太願意,她是将軍府的小姐,她的父兄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她的丈夫也必須是,如果她打從心底看不起一個人,她也不會希罕那個人。
想通這點之後,她在盈庭院就好過多了。
她能心平氣和的看着他優秀,然後偶爾在夢境裏,會夢到當初期待的那種夫妻生活:丈夫會對她好的那種。
在京中共同生活三年多,賀文丞沒對她好過,可沒想到在離京千裏的馨州,外頭護院與刺客互相喊得震天價響的時候,他護了她。
他剛剛吼她說“找死,沒聽到有刺客,還往外頭去”,知道她是要去拿暗藏的煙粉,又說“在這等着,我去拿”,還真的……
男人很快又爬了回來,手上多了一個竹筒,必要時打開栓子,往上一扔,然後大家開始流眼淚。
女人拉着他的袖子,“你猜,這是想砍你的,還是想砍我的?”
“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說這個。”
“就是怕才找話說。”
“等等。”男人突然發現重點,“閑雅別院也有過刺客?”
“自然有,不然哥哥為何把邵四派來。”她既是将軍府小姐,也是文親王妃,這兩家的仇人量在京城排起來應該都在前五,否則邵四在戰場上那可是前鋒人物,怎麽可能會來給她守院子,甚至在每間房中都藏了煙粉,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以前有過兩次,可是,沒這樣大陣仗,也沒這樣久。”
“這樣你還繼續住着?”
“那是自然,身為莫家女兒,只能迎敵,要是對方一來擾,我就搬家,那得多累,增加侍衛,讓刺客知道自己讨不了好,這才是正道。”
男人伸手環住她,“不管如何,若邵四半炷香之內沒辦法解決,就得加派人手,或者換地方住。”
賀文丞才剛剛說完一會,外頭又傳來邵四的吼聲,“清人。”
清人基本上就是搞定了,清算人數,清理傷者跟刺客,自然都是由侍衛來,丫頭嬷嬷是沒膽看這些的,莫安華不怕,可是沒興趣看。
莫安華一笑,“他大概是聽到了,覺得沒面子,趕緊清給你看。”
“你心情倒好。”
自然是好了。
豔丹說“不如給自己個機會吧,反正再糟,也不過就是這樣,可如果賭贏了,人生就不會一樣了”,她覺得很有道理,她這樣子還能再糟糕嗎,唯一一點的猶豫,也在剛剛消逝殆盡。
如果那樣危險的時候,他都記得要拉着她的手,那麽,自己為什麽不信他一次,給他機會,也是給自己機會。
“這些話我只說一次,可得聽仔細了。”女人更緊的拉住他的袖子,“你前幾日說會好好對我,我不知道該相信好,還是不相信好,私心認為你沒必要騙人,違心之論也非你的個性,可同時也覺得,你有所隐瞞,于是挺猶豫的,一直在想,你是因為知道自己以前對我不好,這才想對我好嗎,萬一真是如此,若你哪日恢複記憶,那會拿我怎麽辦?”
賀文丞一怔,他只想到別讓自己看起來很蠢,卻沒去想到她的顧慮。
在聽到流言時,他沒相信她,而後又為了維持自尊,選擇不去質問,乃至于發現那只是一場騙局,他也沒有馬上派人把她接回來,真要說起來,錯誤都不是她犯的,可後果都是她在承擔。
以前他冷淡對她,從不給理由,此刻她有“萬一你恢複記憶又故态複萌”的不安,也是理所當然,他想想便道:“我可起誓,現在怎麽對你,以後就怎麽對你。”
訂親後,他想過好多事情,可是,一樣都沒實現,他甚至沒對她笑過。
若兩人能言歸于好,趁着在馨州無事一身輕,他想帶着她游山玩水,飲酒聽琴,過着他曾經無數次想過的日子。
“我還沒說完啦。”
男人莞爾,“是我心急了,你繼續,我聽着。”
女人哼哼兩聲,“那,嗯,剛剛明知道刺客随時會進來,你還是讓我在書桌後頭等着,自己冒險去拿煙粉,我在想,不管以後怎麽樣,至少在這個時候,我相信你對我是真的有心,這就夠了。”
男人三妻四妾實屬平常,只要他能給她正妻的尊重,就算妾室再多,她也能大度容人——重新開始就意味着将來總有一天要回到京城,回到文親王府,要跟那些婉儀吉祥良女稱姊妹實在太惡心了,她做不到,但若她們安分,她能做到相安無事。
愛情哪有一輩子,姑姑以前也是三千寵愛,但現在後宮美女如雲,個個青春正盛,皇帝對姑姑只剩下尊重而已。
姑姑都能活得好好的,她也能。
““現在怎麽對你,以後就怎麽對你”,這可是你親口說的。”
“是我親口說的。”
“可別忘了。”
“不會忘的。”
“你既然想不起我的事情,那也沒辦法,可是若以後把我這塊拼圖拼上了,希望你能告訴我,到底為了什麽。”爹娘做了跟疏浚侯一樣的事情,只是她的猜測,當時她不敢問,可現在已經二十了,可以負擔起結果,她不想再不明不白了。
“好,我答應你。”
馨州府中位于兩大河川交會處,商務來往十分頻繁,故而人口也是數一數二的多。
而人一多,自然八卦就多了。
最近的八卦就是一年多年前搬到此處的莫安骅,原說是京城的世家少爺,因為身體不好來養病,夏天的時候傳出爆炸內幕,唉呦,什麽養病啊,聽說那少爺原來有龍陽之好,男風不戒,家人嫌他丢人,趕到馨州來的。
這八卦實在太給力,衆人馬上被吸引住,“秦老漢,你怎麽知道的?”
“唉,那京城相好的跑到馨州來啦,現在養在宅子裏呢,不見原本鎮日出來玩的少爺最近都不怎麽出門了。”
衆人哦的一聲。
其中一個在大川酒樓跑堂的小子,甚至拍了大腿一下,“就說,最近怎麽都不見莫公子,原來……”
“不過喜歡男人也沒什麽,我們師爺出了名的喜歡男人,家裏養了好幾個年輕的男孩子,又不偷不搶,吉員外不也有個書僮據說挺受寵,上回汪大人想跟他借宿一回,還不肯借呢。”
“莫公子那樣俊俏,他那相好的樣貌怎麽樣?”
“自然是沒話說,相貌也是好得不得了,只不過看來冷冷淡淡的,一副人人欠他錢的樣子,我家老太婆說,肯定是被莫公子霸王硬上弓,礙于莫家權勢,不得已跟了他,所以才那張臉。”
已經是臘月,路上積雪厚重,為避免馬兒打滑,大家都行得慢,也因為如此,一路都是走走停停,有時甚至會在路中央待上個一會才能繼續前進,就在賣魚的大叔說得口沫橫飛的時候,花梨木馬車內的莫安華幾乎快笑趴在錦墊上。
霸王硬上弓,哈哈哈哈哈哈。
看到賀文丞此刻真的一臉冷冷淡淡,人人欠他錢的樣子,更忍不住抖動肩膀,太好笑了。
賀文丞啧了一聲,“福意,怎麽還不走。”
“大爺,前頭有人正在下魚貨,實在沒辦法,大爺再等等。”
莫安華忍笑搭着他的手,“大爺再等等。”
“還笑!”
莫安華原本想繼續忍着,可是外頭那賣魚的秦老漢似乎興致正好,一聲一聲的傳入馬車內。
“京城是天子腳下,自然是重規矩的,我看那小倌對莫公子也不是無情,這不是追來了嗎,人哪,心是肉做的,就算剛剛開始不願意,但相處久了自然就有了感情,莫公子肯定對他不錯。”
噗——
天哪,小倌,小倌!
堂堂文親王爺,到了這裏居然變成有情有義的小倌,好好笑,好好笑啦,賣魚大叔當年是不是靠說書做生意,怎麽這麽能編。
“是啊,只要彼此一心一意,男人跟男人又怎麽了。”一個婦人的聲音加入,“京城人腦筋好死板,還虧是天子腳下,見識還不如我們馨州人,還有,莫家人也太狠,不過就喜歡男人嘛,又不是殺人放火還是擄人越貨,居然這樣把兒子趕出京,虧他們舍得。”
“面子吧。”
“唉,你們不知道哇,這莫公子不只是喜歡男人而已。”賣魚大叔故做神秘的停頓了一下,這才道:“他還喜歡把自己扮成女人,自稱莫家姑娘,這才是被下放到馨州的原因。”
莫安華還在回味着霸王硬上弓這個笑話,瞬間傻眼了。
她哪裏像男扮女裝了,她明明就是天生一朵芙蓉花好嗎?
這下換男人微笑了。
莫安華皺了皺鼻子,不爽,以前女扮男裝是為了方便走動,現在夫君駕到,總不能還束着發冠,穿着長袍到處晃,自然是恢複女兒打扮,沒想到居然有人以為男裝才是真身,這,到底有沒有眼力啊,她明明從頭到腳都是女孩子的模樣啊,哪家少爺像她一樣白富美還不長胡子的。
男扮女裝,怒!
賀文丞壓低聲音,“我如此有情有義,公子是哪裏不高興了?”
女人聞言噗嗤一聲——他居然會開玩笑了耶,她以前在京城認識的那個面無表情的人一定是冒充的。
話說回來,現在這樣真好。
從頭開始,重新學習當夫妻,一起吃飯,一起喝茶,興致好了,一起出門到處游玩。
她沒家宅瑣事要處理,他也不用上朝去刑部,兩人時間多着是,又不缺銀子,還不大玩特玩。
騎馬繞山,曜天河上游船賞月,到臨河酒樓大吃特吃一番,初一十五就去靈山寺上香,迎來一年一次的七夕花燈節,兩人攜手夜游花燈街,匠人各自挖空心思出燈,他們便一路欣賞,梳洗過後,同榻而眠。
九月登高,十月吃蟹,十一月底,向來溫暖的馨州居然下了雪。
一覺醒來,院子全撲上一層霜白。
那只只在獵不到食物才出現的現實貓,抵不住冬天,把幾個月大的小崽們全領來了,莫安華命人在書房角落鋪了條舊被子,權充貓窩,紙窗上再挖個洞,方便進出,貓兒們有時會靠過來撒嬌求摸摸,有時候卻又屁股對人假裝沒看到,閑雅別院的人似乎也都習慣了,從不勉強它們。
賀文丞對這種養貓法很是好奇,莫安華笑說,這貓不過是暫住,等天氣好了,馬上又跑不見,去年就是這樣,整個冬天好吃好喝的養着,一到春天就跑個無影無蹤,但要說它沒良心倒也不是,偶爾它還是會回來繞繞。
瑣事,閑談,這些日常對她來說曾經多遙不可及,可現在都一個一個變成現實,她能感覺得出來,他很努力的當個好丈夫。
所以,莫安華也盡量讓自己成為好女人。
約好重新開始,所以她再也不提舊事,嬷嬷跟丫頭們也都不許提,她不想再看到他很內疚的樣子,抱怨過去只會把情分磨掉,以前就算了,未來還很長。
前幾日去采香湖,豔丹的小厮見到福意,居然過來打了招呼,福意基本上都是跟着賀文丞,不可能自己跑來湖上玩,船資一次五兩,福意辛苦一個月的月銀還不夠上船一次,加上豔丹又不是很年輕,她可不認為福意會花大錢上一個大齡船女的船只,唯一有可能的是跟着賀文丞上去的。
莫名的,她就想起豔丹跟她說的那個故事:有個男人上了她的船,就為了跟她學南磷棋,“我猜他若不是為了讨好心儀的姑娘,就是為了讨好喜愛的妻妾”,她後來憋不住,問了。
是不是才到馨州就去學了,知道她喜歡南磷棋,是跟丫頭打聽的吧,原來才剛到閑雅別院就想跟她和好啦,既然如此,怎麽這麽多天都沒動靜,應該一開始就跟她說,夫人我來啦,過去是我不好,你大人大量原諒我呗,我打算改邪歸正,這次不請自來就是為了當良人……
賀文丞很快否認,說不是他,人家姑娘的小厮跟福意打招呼,要不是小厮認錯人,要不是福意自己跑去玩,總之與他無關。
雖是如此,莫安華卻也不失望,因為男人否認完後,耳朵都紅了。
說他可愛他大概會很生氣,但那個當下,還真可愛。
幹麽否認啊,她又不會笑他,他願意花心思在她身上,她很高興啊。
原來是偷偷跑去學啊,就說嘛,他在京城時連睡覺都快沒時間了,哪有功夫學這種東西,可如果是到馨州才接觸,那就不奇怪了。
女人摸摸肚皮,曾經想給他生兒育女的,後來不敢想了,可現在,哈!
自從丁大夫診出喜脈後,不只是賀文丞,連她自己都很愛摸肚子,有個小娃娃在裏頭住着,光是這樣想就覺得萬分神奇。
從剛剛開始一點都沒感覺的平坦,随着一個月一個月過去,現在已經很有感了,塞了小枕頭似的,若無意外,小家夥夏天就會到了。
賀文丞說是男是女都好,但她還是比較希望是男生,等過完年,他就二十二歲,該有個兒子。
現在小衣小鞋都已經做起來了,看着抽鬥那些嬰兒服裝,真是說不出的可愛。
“只要能彼此扶持,就算兩個男人又怎麽樣了。”街邊漁婦還在繼續說着,“我看莫公子就挺好,對人客氣,給錢也大方,肯定不會刻薄那小倌的,兩人一起過日子,你就我,我就你,一心一意,總比一男一女,男人後來卻三妻四妾來得好。”
“老太婆,我可是沒娶過姨娘的。”
“那是你窮,我當年要不是看着你這麽窮也不肯嫁給你,就怕嫁給日子好一點的男人,等我年紀大了要娶姨娘來氣我,我啊,寧願窮到兩頓喝粥,也絕對不想每天吃肉卻跟姨娘鬥。”
原本馬車氣氛不錯,直到這些對話傳進來,男人臉色就不太自然了——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孫良女,梅良女,鐘良女,差點忘了,許玉顏還住在盈庭院。
他想傳話讓她出院子,可是如此一來,王府的人就會知道他恢複記憶了,一來,他還想多過幾天這樣逍遙的日子,二來,他還沒想好要怎麽把葉太後的事情跟皇上禀告,有些為難……
“臉這麽臭做什麽,我又沒有怪你。”莫安華輕捏他的臉,“那幾個女人是我主動納的,不會算在你頭上。”
“若非我們甚少同房,母妃又怎麽可能有理由讓你納這些妾室。”
外頭那漁婦“寧願窮到兩頓喝粥,也絕對不想每天吃肉卻跟姨娘鬥”還真铿锵有力,聽她說完馬上一陣鼓掌就知道,大多數的女子都是如此想。
“不要緊,身為正妃,我不會連這點度量都沒有。”雖然說也是不太願意,但放眼整個京城,除非窮到三餐不繼,不然誰不娶妾室,農部莊大人那樣敬重他的賢妻,還不是納了好幾個名門庶女當妾室,一夫一妻只發生在窮家或者話本裏,真要糾結這個,只會悶死自己而已。
“也是。”男人一本正經的說:“我都接受你男扮女裝了,對于後宅之事,你也要多多體諒。”
莫安華噗嗤一笑,伸手捏着他的下巴,“放心,既然是本公子霸王硬上弓強迫了你,這點小事,不會跟你計較的。”
三月底,天氣轉暖。
天空萬裏無雲,正是放風筝的好天氣。
閑雅別院的人去年有過經驗,東西也都還在,聽得小姐想看風筝,連忙開倉庫,拿出去年做的幾只大風筝,清潔起來。
這種事情當然不用莫安華出馬,就在涼亭上喝茶看書,凍了兩個月,總算轉暖,加上這幾日太陽又好,都只想在外頭,初春的風吹起來舒服得很,若待在房間那就太浪費了。
至于賀文丞,就很浪費的待在室內,沒辦法,自從去年五月初刺客來過後,他突然就跟邵四有個固定的交流,每隔一陣子就要兩人辟室密談,神秘得很。
隐約知道他有調了一些邵四的人,不過邵四是這樣的,他對莫家很忠心,如果一件事情他判斷對莫家有利,才會去執行,所以莫安華完全不擔心他們的交流到底在幹啥。
一個是她夫君,一個是莫家的忠仆,他們只會為她着想,既然如此,她就不想參加那種硬邦邦的會談了,因為對着一張地圖用大針刺标示,好累。
現在這樣多好啊,喝茶,吃果子,看書,吹春風,等着風筝整理好,乘車往河堤去,她現在已經不可能自己放了,不過看那些彩色大風筝飛翔在空中,光看就很高興。
等夕陽西下,就去府中新開的西瑤飯館,聽說是當地人來開的,口味道地,她長這麽大,還沒真的吃過西瑤菜呢……
“小姐,有人投帖。”桃花捧着一個托盤,盤上一封信。
女人眼皮都不擡,“放着吧,我有空再看。”
書上都說西瑤菜三分麻,五分辣,七分香,鮮紅的辣油上飄着幾段翠綠色大蔥,這形容太致命了,一定很好吃……
“可那人馬車就在外頭。”
莫安華不得已從幻想中回到現實,就在外頭?哪有人直接上門投帖的,也太急了。
拿起信封,上面寫的居然是“文親王妃親啓”,閑雅別院第一次收到給文親王妃的帖子,難怪桃花一臉詫異。
抽出信紙,迅速看完,女人只覺得真是見鬼了。
屬名是側妃許玉顏,吉祥姚雲鳳。
“桃花,你從內牆漏窗邊悄悄看一下馬車,數量跟樣式都看清楚,回來跟我說。”
桃花很快銜命而去。
女人再次看了那封信,大抵是說,姚雲鳳的父親五十歲生日,所以想回來給父親賀壽,許太妃準了,太妃又想起自己的兒子不就在馨州休養嗎,于是派親侄女許側妃過來看一看。
看?是覺得兩人獨處十個月大不妙,趕緊來争寵的吧。
兩個女人,一路肯定停停走走,讓下人快馬加鞭送帖子過來,在知府衙門等待也好,在客棧等待也好,總之,靜候召見這才是道理,哪有人直接馬車停門外,是想逼她開門嗎?
她對姚雲鳳的印象還行,雖然是地方官的女兒,但畢竟是嫡出閨女,禮儀那些都教得不錯,不事先投帖就直接殺過來,實在不像她會做的事情,十之八九是許玉顏的主意。
許玉顏到王府玩過幾次,仗着有個太妃姑姑,很把自己當一回事。
桃花迅速的跑回來,“小姐,看清楚了,一共六輛馬車,黛螺色的帳子。”
黛螺色帳子,很好很好,她就怕他們是乘坐許太妃的青花綠來,若是如此,無論如何都得開門迎接,黛螺色就是一般王府女眷,連良女都能坐。
“把信拿給王爺,王爺若要見,我就讓兩人進來,若不見,我就只讓姚雲鳳進來了。”
桃花再次銜命而去,不一會,氣喘籲籲回來複命,“小姐,王爺說他沒空,讓姑娘決定便行。”
“張嬷嬷,你幫我走一趟,讓姚吉祥從側門進來,至于許玉顏,讓她在車上等。”
“是。”
張嬷嬷很快把姚雲鳳領了進來。
姚雲鳳臉上雖然有長途跋涉的疲倦,但穿戴得很規矩,走到涼亭,立刻請安,“吉祥姚雲鳳,見過王妃。”
“姚吉祥不用客氣,坐,春菊,奉茶。”
姚雲鳳已經兩年多沒見過莫安華,此時見她雖然穿着披風,卻仍掩飾不住顯懷的模樣,內心更覺得不安。
王爺二十有二,膝下猶虛,王妃懷孕這樣大的喜事卻沒往親王府傳,可見是故意隐瞞,不想傳開的事情卻給自己看着正着,有些不安,但見王妃神色如常,這才坐下——剛才那嬷嬷,真是吓死她了。
說來也是自己錯估形勢,弟弟前年踢翻王妃桌子後,被送去外地,他們姚家就兩個兒子,再不争氣也舍不得,爹爹幾次想接弟弟回來,卻又不知道王妃消氣沒,沒名目上門拜訪,也不敢冒然行事,趁着五十歲生日,讓她回來,妾室拜見主母理所當然,讓她見縫插針提一提,若是王妃不介意了,想讓兒子回來馨州娶親。
“父親五十歲大壽”是很好的理由,就算難搞如許太妃也沒為難她的準了,只是在行前多了一個行李:許側妃。
姚雲鳳不贊同這樣直接殺來,可是許玉顏執意,她也沒辦法,論位階,她是側妃,自己只是吉祥;論家世,她是許太妃侄女,自己不過地方官的女兒,下人自然聽許側妃的話。
馬車一路駛到閑雅別院,遞出帖子後,她跟許玉顏在車中坐着,沒多久,外面丫頭一聲招呼,打開車簾,只見一個老嬷嬷行禮,“老奴見過姚吉祥。”
雖然見面次數不多,但她知道那是王妃的奶娘,即便王妃不得寵,但王爺對她仍然十分尊重,從不駁她顏面,故奶娘在府中說話也算十分有分量。
“姚吉祥遠道而來辛苦了,王妃請您入內一敘。”
許玉顏立刻就不高興了,看樣子是想發作,但終于還是忍住,板着臉,跟着下了馬車。
卻見張嬷嬷伸手一檔,“姑娘請留步。”
許玉顏這下怒了,死奴才,剛剛對她視而不見,她忍了,沒想到她還想阻止自己入內?
什麽東西,要不是看在王爺就在大門裏,她早一個巴掌甩過去了。
許玉顏的丫頭見自家姑娘臉色不好,連忙說道:“你這嬷嬷好生無禮,這位可是甄部三司許大人的千金,也是許太妃的娘家侄女,現在是文親王側妃,還不快點過來請安。”
“側妃?”張嬷嬷裝出困惑模樣,“姑娘怎麽如此好笑,大黎國律,主母點頭喝茶,妾室才算正式收入門內,口口聲聲說是王爺側妃,老奴倒想問問,許姑娘可給王妃敬過茶?”
許玉顏語塞。她雖然見過王妃幾次,但若說下跪奉茶,那的确沒有。
莫安華出京後,她才粉轎入門,給太妃奉過茶,給王爺奉過茶,可卻是沒給主母奉過。
張嬷嬷繼續說道:“那可真好笑了,口口聲聲說是甄部三司許大人的嫡女,怎麽連這基礎法條都不知道,我大黎國女子何時變得如此不知羞恥,主母沒點頭,不能算侍妾,就算伺候過王爺,充其量不過就是個通房,老奴不管你以前是什麽身分,既然跟了王爺,那就別再說自己是哪家小姐,甄部三司,買來的官兒就別挂在口頭上炫耀了。”
許玉顏臉一陣紅一陣白,姚吉祥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這一年多,許玉顏仗着自己有個太妃姑姑,又住在盈庭院,性子越來越嚣張跋扈,俨然把自己當成正妃,下人見風轉舵得厲害,對她都行正妃之禮,兩個月前還發作了一次,把鐘良女活活打死了。
此刻看她被王妃的奶娘罵,雖然是低着頭,內心卻是說不出的爽快。
“沒投帖就直接上門,沒敬茶就說自己是侍妾,不懂規矩就多學點,乘着文親王府的馬車出來丢人現眼呢,還有,王妃受茶前,別再說自己是側妃還是什麽東西,通房就是通房,婢妾而已,別自己擡高身分。”
許玉顏氣得全身發抖,轉身想上車,可轉瞬間又想到姑姑的交代,讓她來看看王爺可好。
王爺到馨州已經快一年,只在最開頭寫了信,後來都是讓人傳口信而已。
姑姑派人密訪,見王爺多有出門,雖然便服侍衛甚多無法接近,但看氣色還是不錯,便對她道:“玉顏,你去給姑姑看一下,若是文丞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就帶他回來,讓他在莫安華身邊,我始終不放心。”
別說姑姑不放心,她也不放心。
入府一年多,雖然不算受寵,但王爺已經讓她入住盈庭院,只要王爺與莫安華繼續離心,将來的世子,一定是從自己肚皮裏出來的。
她想到這裏,立刻按捺住剛剛的憤怒,“我雖然沒給王妃敬過茶,但太妃跟王爺卻是承認我的,不信,嬷嬷可問姚吉祥。”
張嬷嬷又是一笑,“姑娘不用多言,王妃身分尊貴,可不是誰都能見,若是羅婉儀,劉婉儀,姚吉祥,張吉祥,孫良女,梅良女,鐘良女,這七位侍妾想來拜見主母,王妃都歡迎,至于婢妾,那就算了吧,沒名沒分的,王妃可沒空誰都見。姚吉祥,請。”
姚吉祥陪着莫安華坐了一會,見她心情不錯,這才小心翼翼問起弟弟之事,卻沒想到莫安華根本不放在心上,完全是自家爹爹緊張過度地小題大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