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肆拾柒

阿福、阿岚和施夷光三個人扶着夫差進寝殿，将夫差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上後，施夷光抹抹汗水，轉頭對着阿福阿岚粲然一笑，道謝：“謝謝阿福哥、阿岚哥援手，你們有事先下去吧，我等下去裝一盆水來給大王洗洗臉。”

他們兩個相視一笑，阿岚先說：“小事一樁，咱們弎都是伺候大王的近身宮人，不必這麽客氣。”

“對了，”阿福提起手指指着施夷光：“你這丫頭也太大膽了，平日裏大王縱容你不跟你計較就算了，你竟然跑到鄭妃娘娘前放肆，幸虧娘娘沒有揪着你算賬，不然你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這語氣逗笑了施夷光，她忍俊不禁捂着嘴笑：“阿福哥你說話好像個女人。”

阿福挖了她一眼：“正經一點！”

她自顧自歡笑，阿福搖搖頭，卻沒有真的動怒，因為這些個日子以來，他們兩個和她早已私下成為了朋友，知道她本人的秉性，她為人直爽、說話直接，想什麽就說什麽，從來不會如一般女子一樣扭捏，這也是他們能成為朋友的原因。

施夷光不笑了，撅起嘴來反駁：“大王什麽時候縱容我了，你們倆沒看到他老是在和我鬥嘛。”

“你省省吧，”阿福拿手指戳了她額頭一下：“要不是大王現在拿你當活寶，就你回嘴的次數，都夠你死好幾百遍的。”

她聽了，不樂意了：“阿福哥！你怎麽不問問你家大王對我做了什麽好事？！”

阿福拿她沒轍：“诶喲。”

阿岚搖頭笑笑：“阿福，東施這麽聰明，肯定能把握進退有度的，你多慮了，我們先退下吧，不要擾大王清淨。”

施夷光露出喜眉笑眼：“行了，行了，你們走吧，大王就交給我照顧。”

在他們走後，她低頭認真整理服帖夫差身上蓋着的金絲被子，歲月靜好，仿佛空中的沙粒灰塵都靜止了下來。她靜靜看着夫差的睡顏，這混蛋睡着的時候倒是順眼很多、人模人樣的，高挺的鼻子，削長的下巴，可惜了，這張姣好的面容怎麽會說出那麽多難聽的話呢？

夫差眼睛忽然睜開，吓了施夷光一大跳。

她心慌意亂，猛地後退：“你你你不是喝醉了嗎？”

夫差俯着身子坐起來，他靠着床柱，嘴邊挂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黑發随便亂鑽到衣襟裏，顯得誘惑。

施夷光按捺心慌，佯裝鎮定道：“大王，你何時蘇醒的？”

夫差左眉挑了一下，玩世不恭地說：“剛才瞧你在寺人面前的時候那麽溫柔，現在卻對寡人生疏冷漠，寡人好生傷心啊。”

他到底什麽時候醒的？難道之前的話都被他全聽完了嗎？他是裝睡？

施夷光真的搞不懂這個人，聽聽這語氣，別人還以為他在吃醋呢，實際上她知道，不可能的，他的确是看不透啊看不透。

夫差精光一閃，随即一聲輕笑：“傻了吧？你這醜婢，又不是長得如花似玉，寡人怎麽會惦記？”

看，他果然又在羞辱自己。

施夷光心一抽痛，冷哼一聲背過臉去：“嫌奴婢醜，就不要将奴婢安排在身邊啊，別礙着大王您尊貴的眼睛了，大王去找別人吧。”

“啧啧啧。”夫差輕嘆：“瞧這态度，你比寡人還傲慢，阿福果然擔心的沒錯，要不是寡人心慈手軟，早就把你殺了。”

背對着他，她的委屈溢上心頭，拼命咬着下唇，勸自己不要哭泣。她的确有點心高氣傲，她從小過得好，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這幾天是怎麽了，原本他這麽罵着，她也不會難過成這樣的，一定是她把他的話聽進耳朵了，她開始在乎了。

不要在乎混蛋說的話！夷光，你要拿出你以前的驕傲和志氣、犀利地回駁他，噎得他不敢小瞧自己！

可是不管她怎麽不甘心，那滴淚終究還是流了下來。晶瑩了眼前的一切。

苦澀暈開。

施夷光深深閉上了眼睛，在這刻終于曉得，她作孽地對夫差動心了。

動心了。

施酉鬼再三保證她不會和鄭旦争大王的愛和王後的位置，之後，鄭旦摸着大肚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施酉鬼卻開始因鄭旦的一番話心神不寧，腦海裏翻來覆去地咀嚼、揣摩自己遇到洛生時的每一時分的心情和行為，原來她是那麽地喜歡洛生啊，想來想去都覺得充滿了粉紅色，再與夫差的對比，顯而易見，她對夫差沒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面對夫差時從來心如止水，不像現在，只是在腦海裏想起洛生而已，內心都會滿覆溫暖。

如今還沒有天黑，施酉鬼左思右想，懷揣着激動召喚出洛生。

他現身的時候，她的心跳得簡直要從胸腔裏轟炸似的。

洛生麻布單底鞋履輕踩在地上，落地時飛揚的藍色衣擺随之垂下。他習慣性地看了看周圍，再回頭來注視乖巧地坐在坐榻上的施酉鬼，走過去。

他風度翩翩，每離她縮短一步距離，她都羞赧得不得了。

他走至她面前，立定，朦胧的光芒如同為他披上一層月華，他白面玉冠，氣質斐然，那麽叫人心動。

她仰頭直視，只覺得自己要呼吸不過氣來。

洛生眼中顯現疑惑：“你的臉為何紅了？”

在他眼中，施酉鬼面部有種奇怪的漲紅。

施酉鬼看着他，眼瞳亮晶晶得如同流淌着月光，他就是那月亮。

她抿着嘴唇甜甜地笑了。

見到本人，施酉鬼真真正正确認，自己果真是愛着洛生的呢。

“洛生，你猜我的臉為什麽紅了？”

洛生皺眉：“一定是你病太久了，臉色都不正常了。”

“哈哈哈哈！”施酉鬼始料未及，大笑出聲。

她眼裏一直亮晶晶的，面色桃紅：“洛生，其實你很關心我的吧。”

洛生不知該如何回答，猶豫了一陣。

施酉鬼看着他，突然迫不及待想抱他，抱着可愛的他，抱進懷裏。

可她明白她做不到，只能羞怯地對着洛生，含情脈脈道：“洛生，抱我。”

他聞言，手不自覺抖了一下。

洛生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但見面前的施酉鬼嬌容羞怯、人面桃花地朝着他張開雙手、迎接擁抱的時候，他那一剎那心亂如麻，內心萬馬奔騰而過。

幾百年來，第一次這麽不淡定。

他放在身側的手抖了一抖，不知所措。

但一想，施酉鬼對自己來說，不過是個孩子而已。

他歪過頭，啼笑皆非：“你真是個孩子，這麽大了還要人抱。”

施酉鬼怔了一下，跳到他面前：“不，我都二十二歲了，不是孩子！”

她不确定現在表白會不會吓到洛生，洛生都活了這麽多年了，以前會不會有人跟他示過愛呢？想到這個，心裏還有些許嫉妒。

不然，等過一段時候，以後再表白吧。

施酉鬼湊到洛生面前，眉眼彎彎，揚起一抹燦爛的笑：“洛生，抱我嘛。”

見他毫無動靜，又開始撒嬌：“洛生~~~”

“為何呢？”洛生極其不适應，他別過臉，留給她完美儒雅的側臉。

于是施酉鬼轉身又來到他面前，睜大清淺晶瑩的眼珠子望着他：“洛生啊~就抱一下。”

他為難：“男女有別，何況……”

“何況什麽？”施酉鬼看着他為難尴尬的樣子竟覺得好笑，感覺自己就像個“逼良為娼”的人。

他皺着秀眉：“何況，你已經成為了夫差的妃子。這種事，只有你和他能做。”

施酉鬼嘴角塌下來。

她的腦海裏忽然閃現施夷光說的那句話：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早知道她現在會這麽喜歡洛生，當初她是不會嫁進吳國的。

可是現在一切也還不算太遲，她向洛生解釋：“洛生，可是我沒有和他做那件事——”

施酉鬼正色小聲道：“洛生，我和他沒有夫妻之實，你是知道的啊。”

洛生雖然松了一口氣，但還是不安：“可……”

施酉鬼不滿了：“就抱我一下，又不是做什麽大壞事，你需要這麽糾結嗎？”

洛生不想她不開心，于是他鼓起勇氣擡起雙手，寬大的藍色袖子垂下來。

他雙手纖長白皙，骨節分明。

施酉鬼攢着心跳，期待着這雙手攬自己入懷。

想象中的觸感已經夠美好了，沒想到當她真的被攏入懷抱住時，滿心的歡喜瞬間飄上來，歡快的化作甜甜蜜蜜的糖果，灑滿了心房。

施酉鬼依靠在他的懷裏，不知不覺中嘴角已揚起最大的弧度。

他身上特別的清新氣息，一直往鼻子裏竄。

她閉上眼睛，靜靜享受這刻的美妙和幸福。

洛生身體有點僵硬，但他拼命抑制慌亂的情緒，小姑娘只是想抱抱他而已，沒有別的意思。

一旦适應了，他居然感到有一種暖流流過。

他和她此時貼得這麽近，兩人面對着面擁抱，心口緊緊靠近，連靈魂都想依賴這種溫暖。

幾百年來風吹雨打，孤單飄零，他忘了，原來他也是渴望着人間的溫暖的。

好久以前凡人見到他冷漠尖銳，想找法師驅邪，他後來漸漸學會和凡人保持距離，他知道他和鬼無異，可是他不會害任何人，只是有時候他不懂情理，這麽久了他搞不懂世間什麽是對、什麽是對，他對情感只能從人們的表情上判斷，判斷他們是喜是怒，是好是壞，如果有些人喜怒不露形色，他就完全讀不懂了。

好比施夷光，洛生有時候讀不懂她。

但是施酉鬼相反，她的想法洛生全都懂，這也是他一直被她吸引的理由。

他本可以和她劃清界限，再也不理她，可是他每次還都想再看看她，看一眼她表情是喜是怒，是笑是哭。

洛生嘆氣，這種行為，這種感覺真的十分莫名其妙。

他不知自己是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碼字比較慢，希望小天使們包容一下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