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李破星這一生見過更可怖更密集更嚴重的傷口, 可他現在卻依舊覺得手指都是顫抖的。

也許是因為小孩皮膚白白嫩嫩的像個水豆腐似的,更襯着他身上的傷口觸目驚心 。

也許是因為這小孩太像李宇宙,太像……際修。

李破星微微擡頭看了一眼小孩,李宇宙有的時候, 把人恨得牙癢癢,可他看見李宇宙那張臉都舍不得兇他……

可這小孩這麽乖,一點都不像李宇宙那麽調皮……到底是怎樣的畜牲, 才狠下心來對這樣的孩子動手?!

李破星一想到這兒, 竟然都覺得心髒微微的疼着, 他手指顫抖着,摸上小孩肋骨上那道長長的疤,輕輕的問:“……很疼嗎?”

際修看見李破星問他的傷口的時候,腦子懵了一下, 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際修剛發病的時候以為是自己是要死了的, 可卻沒死成, 他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終端上的生理年齡是52歲。

緊接着, 他發現自己繼續在變老, 速度慢了些,可依舊很不樂觀, 他算了算, 約莫一個星期他便會逾百歲。

他幾乎是慌亂的開始做實驗,期間有次實驗失敗,炸瞎了他的右眼。

他捂着眼睛, 整個世界都是血蒙蒙的,然後他做成了一管“藥”,際修甚至沒用兔子作實驗,便直接把藥給用了,他等不及了。

他是喝了藥後,才收到星哥的郵件的。

看見星哥簽了離婚協議,并挂斷了視頻。

那個時候,終端顯示他已67歲。

他瞎了一只眼,67歲,頭發花白,和星哥離了婚。星哥會打掉孩子,而且星哥說,不管你還回不回來,你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了。

際修放下了手中的東西,躺在地下倉庫那張氣味隐隐有些發黴的單人彈簧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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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渾身都脫了力。

他忽然不想再掙紮了,就這樣吧。

反正怎樣都已經無濟于事了。

他際修在一片黑暗裏出生,成長。

卻意外遇見了他陽光。

故事的結局,也本該是他在黑暗的角落裏繼續腐朽,然後一個人死亡。

……

沒想到事情就忽然出現了轉機。

他發現自己變老的速度又慢了下來。

不,不能單單解釋為慢。

他發現自己有時一天能老三歲,有時一個月卻又是一歲不長。

他78歲的時候,李宇宙出生了。

他90多歲開始就沒刻意的看過終端上的生理年齡了。

一個月後,他已經躺在床上不能動了,他的意識也變得昏昏沉沉起來。

他不知道有幾天一頓飯也沒有吃過了,但也不覺得餓,他右眼還是瞎的,左眼也變得模糊了,有的時候昏昏沉沉睡了過去,醒來的時候,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

他知道他要死了。

他死之前,滿腦子都是他的星哥。

一切的記憶都變得鮮活了起來。

他似乎看見星哥對着他笑。

星哥說。

你最優秀,你最可愛……我最喜歡你。

記憶太清晰啦,就好像星哥在他耳邊說着一樣。

讓他有一種……他這一生都是幸福的錯覺來。

他終于閉上了眼睛。

可接下來的發展卻讓他始料未及。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本以為是閻羅殿,沒想到,卻依舊是那個廢棄的舊倉庫。

他艱難的睜了睜眼睛,然後又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是被餓醒的。

他掙紮着走下床,啃完了一個幹硬的面包。

他這才發現,他變成80歲的人了。

接下來的一切如同夢一樣不可思議,他感覺自己在一天一天的變年輕,但就像變老一樣,毫無規律……他有的時候一天能年輕10歲,有的時候10天只年輕一歲,他感覺自己的心髒又砰砰跳動了起來。

他67歲到66歲這段時間,瞎了的眼又恢複了過來。

他30歲的時候,他看着鏡中的自己,滿心都喜悅起來。

他以為他要康複了。

他看着終端上的年紀,變成20歲,19歲。

18歲。

這是他發病前的年紀。

他以為他終于要康複了。

可笑還沒揚起來,又僵在了臉上。

17歲……16歲……

他的年齡依舊在不斷的變化。

他便開始經歷,如同噩夢般循環往複的人生。

從零歲到百歲,從百歲到零歲,再到百歲。

他最厭惡自己變成嬰兒的時候。

因為他什麽都做不了。

有次從零歲到一歲,經歷了一個星期,他險些要餓死。

他爬着從那雙發了黴的彈簧床上爬了下來,摔在地上,地上那個他兩歲的時候摔碎的碗還沒有來得及打掃,那些碎瓷片便狠狠的刺入他的身體裏,他便拖着這個被紮的鮮血淋漓的身子繼續去尋找吃的。

他爬到凳子上。

然後摔了下來,這一下有些狠了,他被摔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他便繼續爬,又摔了,他滾着滾到了桌子腿邊,磕得渾身青紫。

他終于拿到桌子上的牛奶時,整個人都餓得發暈,他終于喝完了牛奶,卻發現牛奶似乎已經過了期,他差點兒死掉。

他經歷過無數這樣痛苦而絕望的時光。

但他每次都一個人挺過來了。

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會有那麽一天,星哥會撩起他的衣服,溫熱的指尖觸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然後一臉心疼的問他說:……很疼嗎?

只這一句話,際修便覺得受過的所有委屈和苦難都不值一提了。

那些痛苦全都煙消雲散了。

“不疼。”

他對星哥說。

他咧着嘴,想給星哥一個笑。

可卻因為好多年都沒有笑過了,他笑起來奇奇怪怪的,有些僵硬。

李破星看着眼前這個小孩,小孩在對他笑,笑得很勉強,卻能看出來是盡力的想要對他笑的。

小孩明明是在笑着,眼淚卻從漂亮的大眼睛裏一點一點掉了下來。

李破星心裏忽然覺得有人在狠狠的撕扯着他的心髒,然後又用細細的繩子把他的心髒一點點勒緊了,疼得他連呼吸都是困難的。

李破星拿着棉簽去給小孩受傷的位置消毒的時候,手幾乎是顫抖着的。

“疼的話就說,我上藥的時候會輕一點。”李破星說。

小孩搖了搖頭,乖乖的說:“沒事兒的,我不疼。”

“……你可以疼。”

李破星伸手摸了摸小孩柔亮而又漆黑的發,聲音都啞了:“……你可以說你疼。”

你可以說你疼。

你疼的話可以叫。

你可以哭,可以鬧。

你不用那麽乖,也用不着在想哭的時候笑。

給小孩的膝蓋上完了藥,小孩子原來的長褲子便容易摩擦到傷口,李破星便找了件李宇宙的大褲衩給小孩穿上了。

和李破星身上的還是同款。

李破星又問了小孩很多事情,比如說那些傷痕是不是他的爸媽打的,他父母叫什麽名字,為什麽會在這兒出現?家到底在哪?

可小孩卻只是搖頭。

李破星想着,小孩一定是因為很害怕他的父母,害怕自己再把他送回去,便嘆了口氣,摸着他的頭說:“……算了,明天再說。”

現在天晚了,那群吃白飯的帝國政府警察基本上都不受理這種家庭案子了。

而且小孩還受了傷,受不了太大的折騰。

“出去找李宇宙玩吧。”

小孩點了點頭,轉頭就準備出去。

李破星看見他走路的姿勢才想起來,他腳上還受着傷,崴了,走路的時候一定很疼。

……這小孩,真的是什麽疼都往肚子裏咽。

李宇宙是那種手上破了點皮都要嚎着讓全世界知道的人,李破星第一次遇到這樣不言不語不喊疼的小孩,簡直心都要碎了。

他心中又隐隐約約覺得,小修小的時候,可能就是這個模樣吧。

李破星嘆了口氣,然後蹲下身子把小孩從地上抱了起來。

小孩整個身子都僵了,就好像是第一次被人抱起來一樣,又驚慌又無措,兩只小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放心,不會把你摔了的,如果害怕的話就抱着我的脖子。”李破星說。

小孩僵着身子轉過頭看着李破星。

他眨了眨眼。

白嫩的小臉和耳尖都變得紅撲撲的。

然後他很慢很慢的伸出小手,虛虛的攬在李破星的脖子上。

可是從屋裏到院子,只不過是幾十步路的路程,際修脖子還沒摟熱,李破星就停了下來。

李宇宙正坐在他爸爸的躺椅上,拿着平板在那玩,看到李小休回來了,他從躺椅上跳了下來,給李小休讓位:“你受傷了,你坐這兒吧。”

李破星把懷裏的小孩小心翼翼的放到搖椅上。

然後站起身子說:“你們在這兒玩,待會做好飯了我叫你們。”

李破星回去之後先把剛剛拿出來了醫療用品放回了原處,然後又把拿起椅子上小孩的衣服,想要把它疊好。

李破星原先是不修邊幅的,東西也是用到哪兒放到哪兒,從不知收拾更不知放回原處。

他住在哪裏哪裏變一團糟,可5年過來,家裏只有他一個大人,他也慢慢的學會怎麽去收拾東西了,畢竟這些東西他不做,總不會再有什麽人幫他做了。

可李破星去疊那小孩的褲子時,忽然掉出來了一個東西。

李破星拾起來一看,竟然是一個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剪下來的玫瑰花。

李破星看了玫瑰花,看了兩秒。

然後忽然轉身去翻了衣櫃,從衣櫃裏找出來了一個。

……被剪了窟窿的花襯衫。

“……李宇宙!你給我滾過來!”

李宇宙真能耐了?!

不光給小姑娘送玫瑰花還給小男孩送玫瑰花?!

關鍵是那男孩跟他那個爹長得那麽像,李宇宙怎麽下得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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