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林霏番外(四)

後來, 錢奕來對于這段記憶,總是混亂而模糊。

他發了瘋似地尋找林霏。

有人說,見過林霏和李破星在談話。

他便頭腦發了昏,踹開教室的門, 跑到李破星面前,嘶吼着問他,林霏在哪兒。

結果被李破星拿着不鏽鋼杯子砸破了頭。

然後被際修拿着束線帶, 綁住了手。

最後被邱洪岩押送到了派出所。

全班的人乃至全校的人看他都像是在看着一條瘋狗。

他也知道自己确确實實變成一條瘋狗了。

別人看着他目光有不屑、鄙夷、幸災樂禍, 他只是低着頭, 一言不發的走着。

他一生中從未遭遇過如此狼狽,如此痛苦的場景。

哪怕是小時候,班裏一個小孩喊着他是小三的兒子。

他也能掄着拳頭就上去打。把人揍地趴在地上求饒。

然後拿着圓規比在他的脖子上,告訴他, 老子就算是小三的兒子, 也比你這個被小三的原配

的兒子過得好。

從此之後再也沒人敢說他。

他兇狠, 他陰損,他沒讓自己受過幾次虧。

他從未知道, 原來他還能經歷如此刻骨銘心的痛苦。

他腦海中又一行一行地印出了那封郵件來。

林霏打了孩子。

孩子四個多月了, 做是引産,一定很疼。

林霏買了機票。

剛做手術就要長途飛行, 一個人收拾東西背井離鄉……是害怕他找到自己吧。

林霏說, 喜歡過他。

錢奕來只覺得心中生出小小的歡喜,然後又被鋪天蓋地的岩漿燒地血肉模糊鮮血淋漓。

錢奕來不知道該如何去定義這樣的痛苦。

在他虔誠地伸出手,期待而又忐忑地準備着想要獻上自己的真心時。

才知道那人也離開。

才知道那人的真心曾經拱手放在他面前, 然後又被他狠狠踐踏。

錢奕來。

……你為什麽不能對他好一些。錢奕來背靠在車座上,他的眼閉着,手死死的抓着膝蓋上的布料,只覺得空氣稀薄,呼吸

困難。

“派出所到了。”邱洪岩說。

然後他猶豫了一下,給錢奕來遞了一張紙巾。來保釋的是母親的助理小于。

他問錢奕來為什麽打架鬧事。

錢奕來沒說話,但情狀态明顯很差勁。

小于也不敢過多詢問,很快轉移了話題:“……那個,夫人前兩天在a1區買回一把平安鎖,

說是要給小小少爺……”

錢奕來腳步一頓:“什麽小少爺?”

“就是您的兒子啊。”

錢奕來眯起眼睛:“……你怎麽知道是男孩。”

小助理愣了一下,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他張了張嘴,小聲說:“……您不知道嗎,夫人……夫人讓我帶着林先生做了孕檢,是個男

孩子……”

原來林霏還被逼着做過孕檢。

他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他不知道林霏被逼着做了體檢,還差使他讓他為自己做布丁。

他不知道林霏先兆流産,然後還在病房前冷嘲熱諷。

他不知道林霏喜歡他,還聽見他對別人說:“只不過是個其貌不揚的beta罷了,有什麽值得

人喜歡的。”

錢奕來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氣,渾身都隐隐顫着。

對于林霏來說。

他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傷害者罷了。

三年後。

x5區比k7區的消費水平低很多,林霏手中的積蓄不多,在k7區連個衛生間都買不到,在x5

區卻能買一套60平米的二手房子。

而當時林飛選擇這個地方,除了物價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他想要上這裏的東銘大學。

雖然地處偏僻的x5區,但東銘大學依舊是全帝國排名前50的高等學府。

林霏不夠聰明,但足夠勤奮。

他在x5區的一所高中上了高三,然後如願以償考到了東銘大學。

現在,是大二。

林霏和三年前相比看起來并沒有什麽很大的變化,可似乎,又變了點什麽。

比如說——

“林霏!我和小玲約好了,周末出去玩,實在不好意思,小組課題估計只能麻煩你來做

了。”“沒關系。”林霏笑着說,“陳老師說這次的小組課題如果為個人成的話,分數會乘以10,

雖然累點,但是也值得。”

小玲臉上的笑僵了一下:“……你的意思是,不加我們的名字?”

霏:“我該去做兼職了,再見。”

林霏坐上公交車的時候,低下頭戴上了耳機。

可不經意地往窗外望去。

對面的街道忽然掠過去一個人影。

林霏愣了一下,摘下耳機,打開車窗,轉過頭往那個方向繼續看。

可剛剛那個地方卻一個人影都沒有。

可能……是看錯了。

林霏微微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公交車到了一個,停了一下。

上來了一些人。

這一群人,大部分都落了座,只剩下一個小學生背着四下張望。

“小孩兒,坐這兒。”一個男生的聲音忽然響起。

林霏渾身都僵住了。他微微轉過頭,看到一個高挑的男生從位置上了起來,拽着旁邊的那個小孩,就把他摁

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那男生穿着簡單的黑色運動褲和黑色t恤,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理着一頭青皮,再加上分外

淩厲的眉眼,看起來十分……不像是個好人。

連被迫擁有了座位的小孩都吓得不敢說謝謝。

林霏僵硬着默默轉過頭,把整個頭埋得低低的,然後戴上了身後的兜帽。

下一。

顫顫巍巍地上來了一個老頭。

林霏害怕身後那個男生注意到自己,假裝沒看見,想把自己僞裝成一個不想讓座的普通男

青年。

結果那個老頭直愣愣地在了林霏的身邊,一手握着林霏旁邊的柱子,一手拄着拐杖,身

子随着車亂抖。

林霏:“……”

一個急剎車,老人差點撲倒在地上。

四周竟然沒一個願意讓座的。

林霏還是沒忍住,起來默默地把老人扶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然後僵硬的走到離那個男生

最遠的一個柱子上扶住了。

別看見我。

林霏在心裏默默念着。

可後來又忽然湧進來一堆放了學的中學生,司機不斷地吆喝,往車後面走,往車後面走。

林霏被逼着一步一步往後退,等司機忽然起步的時候,林霏還沒來得及撫上柱子,又剛好被前面的人撞了一下,險些就要摔倒!

結果被一個人伸手抱住了。

後背緊貼着男生的胸膛,能聽見他穩健的心跳聲,和男生隐隐染了笑的嗓音。

“沒事吧?”林霏慌忙從他懷裏脫離出來,起來伸手扶着柱子。

垂着頭,小聲說:“……沒、沒事兒。”

“那就好。”

男生說,便不再說話了。

林霏握着柱子的手不斷縮緊。

他不認識我了嗎?

還是說裝作不認識我。

或者說……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

公交車忽然急轉彎,左側的一個男生身子朝着林霏的方向撲了過來,背後書包裏放着一根

長長的棍子也沖着林霏的方向紮去。

“啪。”那棍子被人狠狠的一把抓住。

林霏身後那個寸頭的男生兇惡煞地罵道。

“你他媽是腦殘嗎?這麽長的棍子不知道用手好好拿着,沒看到差點紮住人嗎,傷到人了你

他媽賠得起嗎?!”“對不起對不起……”

林霏默默的轉過頭看向窗外。

好吧,排除是失散多年的雙胞胎。

确實是人。

林霏又坐了兩才下了車。

沒想到錢奕來也跟着他下了車。

林霏不想讓錢奕來跟着,可錢奕來又什麽都沒說,林霏也沒有辦法。

林霏走到了兼職的西點咖啡店,錢奕來也跟着走了過去。

老板走上來,對林霏說:“這是錢奕來,我們店的新學員。”

林霏:“……”

錢奕來朝着林霏伸出手:“你好,我是錢奕來。”

林霏在他手心飛快地握了一下:“你好,我叫林霏。”

從店後面又走出來了一個男生,是個20歲的oga。

他伸手握住錢奕來的手,笑嘻嘻的說:“你好,我叫謝鴻鳴,是這裏的服務員,也是林霏的

男朋友。”

錢奕來一愣,然後加深了握手的力氣,他眼睛微眯,冷冷地問:“你說什麽?”

“诶呀,疼……”

林霏慌忙走過來,掰開他們兩個的手,問錢奕來:“你在做什麽?”

錢奕來松開手,沒說話,紅着眼看着林霏。謝鴻鳴把被捏地紅通通的手遞到林霏面前,委屈地說:“霏霏,好疼。”

林霏握着他的手,揉了揉。

“要霏霏吹吹才能好。”

林霏猶豫了一下,然後低下頭,輕輕地吹了吹。

錢奕來氣得渾身顫抖,“啪”地一聲,摔門而出。

看着錢奕來走了,謝鴻鳴才終于放下手,咯咯地笑。

林霏有些無奈的問道:“你想做什麽啊?小鳴同學。”

謝鴻鳴眉飛色舞地說:“他就是你那次說的那個王八蛋對不對,你等着,我要好好給你報

仇,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男朋友。”

林霏嘆氣,他上次就不該喝酒……

錢奕來半個小時後回來了。

謝談銘給後廚遞單子的時候,小聲說:“……你猜姓錢的剛剛去哪了?”

“不知道。”

謝鴻鳴嘿嘿笑:“肯定是在旁邊的花壇邊坐了半個小時,衣服後面都是灰。”

林霏擡頭看了一眼,還真是。

錢奕來看起來雖然很英俊,可是面色很不好,尤其是今天,兇惡煞的,店長怕他在外

面會吓到顧客,便打發他來後廚刷咖啡杯。

刷杯子的地方和林霏就隔了一個窗口。在林霏旁邊另一個做糕點的女生悄悄對林霏說:“……那邊刷杯子的那個,好像一直在看

我,看起來好可怕,怎麽辦,我想請假。”

林霏安慰了一下她,然後微微擡起頭看向窗口那邊,正好與錢奕來目光相對。

林霏又慌忙垂下頭,繼續做糕點。

裱壞了一朵花,又一朵花。

休息時間,林霏跑到隔壁找到了錢奕來。

他叫住錢奕來的時候還有些緊張,手放在背後,有些發汗。

“……錢奕來,我有話跟你說。”

林霏覺得自己聲音有些幹:“……你什麽時候走。”

錢奕來沒有說話,抿着嘴看他,眼睛黑沉沉的。

林霏低下頭:“你在這裏,很影響我工作。”

錢奕來靠近了一步,低頭看着林霏,語調緩慢。

“你還在意我。”

似乎是疑問句,卻用了肯定句的語氣。

“不是……”林霏似乎仔細斟酌了一下措辭,然後說,“你讓我……很不舒服。”

錢奕來渾身一震,然後他聽見林霏繼續說。

“……如果你還在這裏的話,我可能要辭職了。”

錢奕來一句話都沒再說了,他的手死死握成了拳。

坐在林霏即将要離開這個屋子的時候,錢奕來忽然問道。“你打開過郵箱嗎。”

“沒有。”

林霏說,擡腳離開了這裏。

錢奕來辭職了。

店長抱怨着說:“什麽人嘛,就幹了不到一天……”

謝鴻鳴在一旁抱着果汁咯咯的笑。

林霏低着頭,沒有說話,默默整理着吧臺上的器具。

“對了,林霏你是不是認識他啊,他走的時候讓我轉告你,他在界嶺河東丘那邊等你,今天

晚上9點,說有東西要還給你。”

“不要去。”談鴻鳴說。

林霏垂下眼皮:“沒事兒,确實是有些東西。”

林霏當時走的急,落了好多東西在錢奕來和他的那個“家”裏。

林霏到的時候,錢奕來正在河邊的草坪上坐着。

旁邊有一個行李箱,行李箱裏應該是林霏的東西。

裏面沒什麽重要的東西,但是有福利院的相冊,媽媽留給他的吊墜,和從小到大的各種畢

業照,以及得之不易的一些獎狀。還是有些紀念意義的。

“我來拿東西。”林霏說。

錢奕來擡頭看着天空說:“這裏景色很好。”

林霏沒有搭話。

錢奕來自顧自地說:“當我終于知道你在這兒的時候,我又想過不來打擾你,但是不行林

霏,我做不到。”

林霏低頭看了一眼時間,10點的時候電影頻道會放映他喜歡的電影,不知道還能不能趕得

上。

錢奕來看了一眼他手腕上的表,已經不是自己給他的那個。

“我送你的表呢。”

“在家裏的抽屜裏,沾了灰,應該還是好的,你沒提我就差點忘了。你要嗎?要了我可以還

給你。”

這個回答比扔了更讓錢奕來難受。

“那個人真的是你男朋友?”錢奕來問。

“不是。”林霏沒有撒謊,“還有一個月才能自動判離婚,離婚了我才可以談戀愛。”

“那你可以和我談戀愛嗎。”

“不可以,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林霏回答地很快,快到一秒沒有猶豫。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這句話他說的娴熟而又迅速。

就好像在腦海中過了千遍百遍。錢奕來看到一陣絕望。

他覺得林霏确實是變了,變得滴水不漏,穿着鋼盔鐵甲,讓人無從下手。

好像不管他疼着怎樣一顆真心送上來。

都注定了要被抛棄踐踏。

可是。

他沒有想過。

當一個人在心裏默念千遍百遍,我不喜歡你的時候。

到底是喜歡。

還是不喜歡。

林霏看了眼箱子:“我可以走了嗎?”

錢奕來起來,手握住箱子的拉杆,朝着林霏笑:“我千裏迢迢把箱子送給你,至少得給點

什麽報酬吧。”

林霏拿出錢包:“多少錢。”

“親我一下就可以。”錢奕來斂了笑,黑沉沉的眼珠子盯着林霏。

他這一刻,幾乎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死纏爛打,還是低三下四。

“……林霏。”他幾乎是哀求着喊了一聲林霏把錢包放在口袋。

“我不要了。”

林霏轉身就走。

錢奕來說:“你再往前走一步,會把箱子扔到河裏。”

林霏腳步都沒停。

“撲通!”巨大落水聲響起。

林霏頭都沒有回。

直到聽到旁邊一個小姑娘喊到,有人跳水了,救命啊。

他才猛的回過頭。

他的行李箱孤零零的在岸邊擱着。

水裏還泛着個巨大的波紋。

河面上伸出一只掙紮的手,又很快沉了下去。

瘋子!

林霏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然後他像猛地反應過來了一樣,脫掉了自己的外套

和鞋子,飛速跳進河裏。

林霏游泳其實很一般,很費力才找到河裏那個男人。

錢奕來不知道是昏了還是死了。

一點一點下沉。

一動都不動。錢奕來太重了,林霏有些拉不動,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把錢奕來往上面拖。

拉着的那個男人忽然動了一下。

然後林霏感到他忽然被人猛的抱住腰。

是錢奕來忽然睜開了眼睛,然後狠狠把他箍在懷裏,吻了他。

林霏瞳孔猛然擴大,他一掌扇了過去。

錢奕來受了一巴掌,終于松開了他,然後牽着他的手,在手心輕輕親了一下。

憐愛而又溫柔。

——瘋子!

林霏一口氣沒呼過來,嗆住了水,就在他感覺自己差點要溺死過去的時候,錢奕來才拖着

他往河面上游。

于上了岸,兩人渾身都濕了的個透,一個比一個狼狽。

林霏不地咳嗽,錢奕來還好些,他頭發短,濕了沒濕都沒什麽影響,唯有一雙眼睛,亮晶

晶地盯着林霏,像是映了光。

他伸手撥開林霏額前的碎發,捧着他的臉,忽然細致而又溫柔地從他的額頭吻了下去。

眉間。

鼻尖。

嘴唇。

“啪。”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他沒躲也沒動。

眼睛卻像是染了笑。

“林霏,我喜歡你。”

他抱着林霏,一聲接着一聲呢喃着告白我喜歡你。

喜歡你。

死死把人禁锢在懷裏的擁抱。

細致而又愛憐的親吻。

讓人逃也逃不得,推也推不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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