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第二天, 辦好相關手續, 程季安也就出了院。

老周拎着行李箱已經快步往停車場走去, 其餘一行人跟在後面卻是心情各異。

已是六月, 陽光大好,程季安穿着長裙,披着絲巾, 戴着帽子,卻是遮掩的嚴嚴實實。她有些無奈, 可是紀崇均堅持,便只好作罷——臨走時紀崇均怕她吹了風,硬是又将她重整了一番。

她的心裏卻也有些陰霾, 剛才父親說表姐也在, 她不自禁的就有些退卻。雖然那天她将事情說開表姐也向她道歉, 可總有些梗不是那麽容易徹底化解的。

紀崇均倒還是白色襯衫,黑色長褲,整個人挺直精神, 宛若一棵白楊。此時走在程季安身側,牽着她的手往前走着,目視前方,時不時卻又側頭看一眼身邊的人, 目光沉靜又溫柔。

程季安見着,便只能報以微笑,努力将那些過往壓下。

程父和程母走在旁邊,落後了半步。

程母看着他們手牽着手的樣子心情有些複雜, 昨天晚上老伴跟她說了一些,她不知該悲該喜,便只能保持沉默;程父則是又有些猶豫,他剛才聽說沒事了可以出院了一高興,就說姑媽他們也在正好可以一起吃個飯,卻忘了紀崇均也在。

他不知道紀崇均是否會願意參加這樣的家庭聚會,也不知道他是否有空閑上他家吃頓飯,他身份特殊,未必有空閑打這些交道。他剛才沒拒絕,也不知道是不是不好意思拒絕。他為自己的魯莽感到懊悔,想要補救,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事實上,自己的姐姐和外甥女都還不知道紀崇均也在,他沒告訴他們,是不确定紀崇均會送他們回去,他覺得說不準等安安出院了他就走了,畢竟他那麽忙。結果剛才他還來不及說什麽呢,那位周師傅就直接接過了安安的行李箱,就像是早已準備好一樣……

可是不管怎麽樣,他都應該鄭重邀請他留下來吃一頓飯,而不是就這樣擅自做主般的随便提一句,畢竟他大老遠趕來,又照顧了自己的女兒一天。

停車場很快就到,老周已經放好行李開了門。

“叔叔阿姨,你們和安安一起坐後面吧。”紀崇均走過去又提議道。他倒是想讓她一個人坐前面,可是他怕他們尴尬,也怕她沒人照顧。

“哎,好。”程父忙應了聲,又拉着程母一起坐了進去。

“你坐着,有什麽不舒服告訴我。”等他們坐好,紀崇均又轉身看向程季安。

程季安點點頭,“好。”

紀崇均攙着她坐進去,替她系好了安全帶,又确認他們都坐舒服了,這才關上門坐上了副駕駛。

等他們都坐好了,老周才啓動了車輛,卻是一貫的平穩安靜。

程母一直注意着紀崇均對程季安的照顧,一些不安漸漸放了下來,細節之處見感情,她看得出紀崇均是真心疼愛自己的女兒的,那麽她也就不用再擔心什麽了。

程父卻有些拘謹,雖然這個車已經坐過兩回,可是現在畢竟多了一個紀崇均。只是過了一會,心中卻又發出一絲喟嘆,現在四個人都在,倒真像是一家人齊了。

都說他老程命好,找了個好女婿,每月派人送錢又送禮,可是他卻總有些酸楚,因為他這個女婿是見不到人的,不但是女婿,就是女兒嫁過去後都已經不常回來。

哪像現在,一家人坐着,哪怕不說話,都讓人感覺到一個團聚。

他想着,心裏冒出了一絲暖意,嘴角也不自覺的泛出了一絲淡笑。

一路只是偶爾的簡短交流,等來到程家,已是三十分鐘後。

程家原來住在城北老區,後來紀家給他們在城東新區買了棟房子,他們也就搬了過來。是個不大不小的別墅,雅致,清靜,卻又不冷清。隔了兩條街就是商業區,附近也有不少休閑活動的場所,就是小區裏也有不少的娛樂設施。

原本紀崇均是想着将他們安置在華都的,後來他們不願意也就只好作罷。

進了別墅區的大門,一路往裏到最西側,便是他們住的地方。四周栽着花草,開得正好,一看就是悉心照料過的。

老周将車停在邊上,又給程父開了門,紀崇均也已經下來給程季安開了門。

程父一下車,便就對着紀崇均說道:“崇均,留下來吃個便飯吧。”卻是終于開了口作出了邀請。

“好。”紀崇均将程季安扶下又笑着應了一聲。

“周師傅也一起。”程父聽到他答應下來,心裏高興,又對着老周說道。

“好。”老周自然也不推辭,說着,卻又走到後備箱處準備去拿東西。程父見着忙也跟上。

紀崇均的手機卻在這時響了起來,看了下來電的名字,便又對着程季安和程母說道:“你們先進去,我先接個電話。”卻是公司打來了電話。

“好。”程季安知道他應該有要事,便也只是笑着點頭。

紀崇均握了一下她的手,這才走到了邊上接起了電話。

跟着母親走進別墅,一進門,程季安就看到表姐普文欣站在櫃子前收拾着什麽,姑媽程家燕正彎着身站在客廳中心,和一個五六歲的混血小男孩玩着遙控小汽車。

早已知道她們在,程季安也不意外。

“呀,安安回來啦!”程家燕一擡頭看到她們,卻是有些欣喜。

“姑媽。”程季安走過去喊了一聲,倒有些生疏。她有一段時間沒見着她了,昨天她來看望她時她也睡着了。

“好久不見,安安瘦了啊。”程家燕拉着她的手說道,又招來自己的外孫,“Alan,過來叫小姨。”

“小姨。”Alan并不怕生,反而叫得幹幹脆脆,只是普通話卻不是太标準。

“嗯,你好。”程季安笑着回道。

“好看吧,我就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小孩,混血的孩子到底漂亮。”程家燕撫着外孫的頭,又不住的誇贊道。

“……嗯,好看。”程季安有些無言。小Alan确實很好看,金黃的短卷發,白皮膚,藍眼睛,就像個天使一樣,只是姑媽的說法方式還是讓人有點難以招架。

看向程母,她已轉過頭,眼中的不耐清晰可見。

對于這位大姑子總是明裏暗裏的炫耀和打壓,她已習以為常,原先還會動氣,現在卻已選擇無視。

程家燕欣賞完了自己的外孫,想到自己的侄女還站着,忙又拉過她的手道:“來安安,快到沙發上坐着,別累着了,你才剛從醫院回來呢。”

“安安,要不要先去房間裏躺會兒?”程母卻也跟着問道。

程季安已經被拉着坐下,便只好擡頭道:“我先坐會兒吧。”一回來就躺床上,也難免悶得慌。

程母聽着,便只能作罷。

這時,程父和老周從門內走了進來,兩個人的手上卻都拎滿了東西。只是顯然還沒拿完,老周将東西放在茶幾上後,就又轉身走了出去。程父也跟上。

“哎呀,安安你回來就回來了,怎麽還買那麽多東西啊!”程家燕掃了一圈桌上的大堆名貴禮盒,萬分驚訝,随即又埋怨道,“現在又不比原來了,都是一家人,不講這些排場了!美雲,你說是不是啊?”說完,看向一旁的程母。

言外之意,安安離婚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就不用再做這些面上功夫了。

“是的呢!”程母忍了又忍,還是丢了一句,說完卻是直接轉身,“我先去準備午飯。”

她雖然不是很清楚,但也知道這些東西應該是紀崇均買的。

“安安,你也真是的,浪費這個錢幹嘛,我跟你說,這些東西中看不中用……”程家燕見她走了,又轉過對象向程季安說道。

程季安知道她誤會了,卻也不知該怎麽解釋,于是就只能由她說着。她的心中也有些訝異,不知紀崇均什麽時候安排的這一切。

“媽,你去看着Alan吧。”邊上,普文欣卻開口打斷了程家燕。

程家燕一看,果然,Alan一個不注意竟然已經追着遙控小汽車跑到廚房裏去了,便忙又追了過去。

程季安看着她離開,整個人輕松下來,姑媽對她不算壞,就是不知道該怎麽應付。

“你別聽我媽的,她就是見不得人好。”邊上,普文欣又開了口。

程季安有些意外,轉過頭看了她一會,才應了一聲,“嗯。”聲音有些沉悶,目光也有些閃爍。

她知道表姐在給她解圍,可是總覺得有些尴尬。

普文欣也覺察到了,臉色也有些不大自然。像是尋找着話題,隔了半晌後才又說道:“昨天這兒來了一些親戚,弄得有些亂,舅舅舅媽沒來得及整理,我空着就先收拾一下。”說着又将一個擺件放在了架子上。

昨天來了幾個孩子,差點翻了天。

“嗯。”程季安點點頭,卻也沒再說話。昨天爺爺周年祭,一些親戚順道過來看看也正常。

程父和老周又走了回來,這回又是拿着更多的東西。程父一臉無奈,是沒想着紀崇均買了這麽多東西。雖然之前逢年過節也會讓人送一些東西過來,可是總歸有些不一樣。

沒法推辭,只好一樣樣的先收起來。

普文欣将所有打亂的東西各就各位,又将所有的雜物收攏好,原先她不太愛做家務,現在卻有些閑不住。只是當打開抽屜想将遙控器收好時,看到裏面的某樣東西時卻又愣住了。

抽屜裏散落着一堆報紙雜志的剪報,以及幾張照片。

拿起一看,眉頭皺起,照片是一個男人的,眉目俊朗,穿着西裝,似乎在一個酒店裏。

只是這個男人……似乎有些眼熟。

普文欣尋思着,總覺得在哪裏見過。

這時,程父又走了過來拿東西。普文欣見着,便問道:“舅舅,這照片上的是誰?”

“什麽照片?”程父剛擡起頭,一旁已經有人湊上,搶着答道,“哦,這就是那個紀崇均,安安的前夫嘛。”卻是程家燕帶着孩子回來了。

程季安有些意外,站起便接過她手中的照片看了起來,果然,上面都是紀崇均。她看向自己的父親,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程父低下頭,有些難為情,卻只是接過照片含糊說道:“他們結婚時候你舅媽拍了幾張,我就讓人洗了出來。”說着又走過去将照片和抽屜裏的那些剪報統統收了起來。

他有個讓人羨慕的女婿,可是他卻對他知之甚少,就是模樣都是難得一見。後來見着自己老伴手機上留有他的照片,便專門找人打印了出來。至于那些剪報,也都是關于紀氏的新聞。

接觸不上,多了解一些也好,更何況,說不準哪一天就看到他們的消息了呢。

原本他一直放得挺好的,誰知道昨天被幾個孩子翻了出來,當時他正忙着招待顧不上,就只籠統得收着放進了抽屜裏,後來事情一多也就忘了,沒想到現在又被翻出來了。

程父不善言辭,也不多作解釋,拿着東西就又離開了。程季安看着他的背影,卻多少猜出了他的心思,不免又有些感覺。

Alan鬧騰,程家燕又帶着他離開了。程季安見這裏也沒事,便想着去廚房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只是一轉身,卻看到普文欣站在那,一動不動,只目光複雜的看着她。

“表姐?”程季安頓住,有些疑惑。

普文欣目光一動,神情竟有些倉皇。

“怎麽了?”程季安不由又問道。

普文欣翕動了下唇,終于開了口,“安安,如果我沒記錯,八年前那個晚上送你回酒店的人,就是紀崇均……”聲音卻無比艱難。

“……”程季安聽着,心一下跳停了。

普文欣的眼神卻只是肯定。

昨天早晨程季安跟她說了之後,她就一直在回憶着那天的事,她試圖回憶起那天到底是誰送她回去的,可是記憶裏只有一個模糊的印象。而在剛才,當她認清照片上的人時,那些記憶卻一下清晰起來。

那一天,他們喝着酒,她已經醉了,就躺在那。然後又來了幾個人,她不認識,是朋友的朋友,可是她卻對一個人印象深刻。那人穿着白襯衫,特別的帥,就是不太會玩,也不太搭理人,只是一個人坐在那,靜靜的喝酒。

後來他們喝夠了,就想換個地方玩兒,可是有人醉了,總得有人送他們先去找個地方住。她不放心妹妹,就想先陪她回去,結果身邊的人卻說:“你放心好了,我找個人送她去住酒店。”

當時這個帥哥對他們接下來的活動不敢興趣正要先回酒店,朋友知道後就麻煩他順道送一下。她記得他愣了一下,還是答應了,最後她還看着他扶着她進了隔壁的酒店。她本是要跟上的,可是卻被朋友拉走了,而當時,她也有點喝多了……

“安安,我能确定,那個人就是他。”最後,普文欣又肯定的說道。

程季安聽着,一顆心徹底沉下來。

這時,門外有人走進,卻是紀崇均接完電話進來了。

正在門口跟着外孫玩耍的程家燕最先看到了他,卻是一臉驚詫。紀崇均颔首致了下意,便又直接往沙發邊走去。

程季安站在那,他看到了。

只是走近一看,卻有些愣住。

程季安望着他,臉色有些難看。

“怎麽了?哪不舒服了?”他忙走過去攙住她又問道。

程季安搖了搖頭,身體卻幾欲發顫。

紀崇均眉頭一皺,感到了一絲異樣,回頭一看,卻只看到一個女人站在那,正一臉詫異的望着他。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總覺得她的情況不妙,便忙又道:“我先扶你回房休息。”

程季安沒有拒絕,卻推開了他的手,只一個人往樓上走去,腳步有些踉跄。紀崇均忙跟上,幾次想要攙扶,卻又被她打開。

她的房間在二樓東邊的位置,門沒鎖,打開就是,裏面也早已被程父程母打掃了幹淨。紀崇均跟着走進,心裏卻越來越不安。

程季安已經一個人走到床邊,卻只是背對着他站着,沒有坐下,也沒有回頭。

“安安?”紀崇均在門口停住,又忍不住喊道。

程季安的身體卻是顫抖起來,只是很快卻被克制住。她轉過身,手緊攥着,眼睛卻是紅了。

“安安?”紀崇均望着她,心止不住揪了起來。

程季安默了半晌,終于開了口。

“紀崇均,八年前那個晚上,是不是你?”她一字一頓,卻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紀崇均聽着,卻一下滞住了。

程季安看着他的樣子,眼中卻是難以置信,“所以你是知道的?”

紀崇均的目光晃動了下,最終卻沒有否認。

程季安見着,眼淚終于滾滾落下。

“那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她說着,整個人幾近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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