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送客
客房打開, 滿眼粉紅棉花糖風格,床頭貼着迪士尼公主,從小美人魚到艾爾莎,趙亦連退了幾步, 回頭看看柏鈞研,柏鈞研看看阿湯,阿湯硬着頭皮掙紮:“老大, 你自己選的。”
好像還真是。
走時匆忙,太多事要安排,設計公司發來分類方案:夫妻房、男孩房、女孩房……随手勾了最後一個發過去。
“不喜歡?”
柏鈞研忍着笑, 趙亦的表情堪稱驚恐。回想她自己的房間, 簡單無飾,床品用色比他還冷淡, 大概能想象她從小到大的家居風格。
“我不介意跟你換房間,”他正經臉,“我的床很舒服。”
她忙不疊搖頭。
“你之前睡過一次,”他迫近一步,“不記得了?”
趙亦快步走進房間, 轉身,将一臉正經的流氓推出去,用力合上了門。
柏鈞研大笑, 門口居然還貼了張華麗門牌, 上書:little princess, 挺好, 這品味堪憂的設計公司,他挺滿意。
安迪站在客廳,看柏鈞研出來,欲言又止。
“腦袋沒事了?”柏鈞研問。
“鈞哥,鄒姐也就一時沖動,”安迪揉一揉額頭上的傷疤,“你給她個機會。”
柏鈞研皺眉,安迪被鄒燕揍得鼻青臉腫,卻一反常态替她講話,不像他的性格。
“她威脅你了?”
“沒,哪有,我這麽個小碎催,哪犯得着……”安迪忙搖頭,“我就是覺得,別因為這和公司鬧太僵,對你自己不好。”
“無妨。”柏鈞研揉了揉眉心。“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麽性情大變?還是說,從前我一直識人不清?”
“暫時的吧,過一陣子就好了,她對你一直有想法,之前跟你說,你還不信……哥你單身這麽久,突然有女朋友了,她一時半會不能接受也正常。哎,鈞哥,你這個人重感情,不可能真的和她鬧翻的。”
安迪絮絮叨叨,柏鈞研沉默聽之。鄒燕行事一貫偏頗,如今越發讓人不安,但他沒有實際證據,便很難說服自己徹底割裂。
然而心中抵觸越發明顯,從前他可以睜一眼閉一眼,可現在……柏鈞研看了一眼門扉緊閉的客房。
“阿湯,找人查一查,那幾個爆料的id,背後到底是誰。”
次日趙亦醒來,被滿屋子的琳琅晃得眼暈,有點慶幸她爹不是這種直男審美。
但她爹也是個愁人的爹,給出一長串“相親花名冊”,幾乎網羅了帝都武警公安戰線全部青年才俊,表示如果她不去相看,就拒絕恢複邦交。這節骨眼上,趙亦沒勇氣再提柏鈞研的事。
趙亦推門出去,遠遠看到客廳中的男人,心中局促頓生——昨晚被網絡爆料擾亂了心神,此時才意識到,她已經開啓了與他的同居生活。
還沒走到對方面前,臉已經紅了。
柏鈞研坐在吧臺煮咖啡,這一幕似曾相識,只是上次逃得匆忙,很多細節沒有注意到。法蘭絨的睡衣,淩亂的黑發,腳上的拖鞋……生活細節撲面而來,親密感瞬間爆棚。
“早,睡得如何?”就連這麽簡單的問候,聽起來也飽含暧昧。
趙亦胡亂點頭,抓起桌上的面包就往嘴裏塞,柏鈞研慢悠悠笑:“那塊我吃過。”
燙手般放回餐盤,眼看他拿起來,不慌不忙就着她的齒印咬了一口,再遞回給她:“不介意跟你分。”
趙亦又有了逃走的沖動。
機器人小姐渾身僵硬,所有關節都似上了鏽,柏鈞研笑得開懷,總算放她一馬。他将所有餐點都撥一些到她餐盤,囑咐她多吃,又囑咐說午餐和晚餐也不能潦草,他會打電話回來監督。
“最近比較忙,回家會很晚,未必能見得上面。”他與她解釋。
趙亦忙點頭,一臉如釋重負,于是他壞心又起,伸手将她的頭發勾到耳後:“會很想你。晚上睡覺不要鎖門。”
她瞪他,臉變得比手中那杯番茄汁還紅。
門肯定照鎖,卻也留心他每天的作息,淩晨一兩點還不回,早上五六點已經出門,藝人這份職業比投行最底層的分析員還像苦力。反觀她自己,過上了有史以來最無所事事的生活——自從戀情曝光,柏鈞研的私生飯越發狂熱,包車對他圍追堵截,三環主路上追尾了好幾次,他很擔心趙亦被人盯上,讓她暫時不要出門。
——藝人這份職業,不但苦力,而且苦逼。
幸好趙亦原本就不愛出門,她在柏鈞研的書房搭了一個臨時工作室,遠程參與《狼牙》的後期制作與宣發,閑來讀書看看電影,日子過得前所未有得疏懶。
如此過了數月,期間柏鈞研開了十幾場全國巡演,兩個人反而比之前見面更少,談得仿佛異地戀。趙亦倒還好,大明星已經忍不住,既愧疚又相思,殷殷切切與趙亦保證,聖誕假期一定空出來,帶她出門去約會。
——藝人這份職業,時間長了會讓人厚臉皮。
但畢竟聚少離多,漸漸地,趙亦也開始期待北海道之旅。物業在樓下大堂豎起聖誕樹的時節,她收到柏鈞研從異地寄來的機票行程單,附加一張詳細的手寫清單,告訴她需要攜帶哪些物品。
趙亦按圖索骥,将他的東西疊好,堆滿個半箱子,再将自己的東西疊好,堆滿另外半個箱子。內衣習慣性塞進箱子的透氣夾層,放完他的,再放自己的,愣怔片刻又全掏出來,一個人默默紅了臉。
不速之客便在此刻到來,
阿湯開的門,試圖将人拒之門外,未果,被對方用女王氣場碾得渣都不剩。鄒燕消失了數月,再次回到這間公寓,重新恢複了優雅姿态,高跟鞋铿锵作響,笑容優雅得體,開門見山要找趙小姐。
趙小姐穿一身純棉家居服,耳朵上還別了根鉛筆,毫無氣場從樓下走了下來。
這應該是她們第一次正面遭遇。
趙亦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冒出“遭遇戰”這種火藥味十足的詞,明明對方笑得溫柔至極。想了半天,總算從記憶深處翻出曾經熟悉的模板——華爾街永不缺乏這樣全副武裝的性感女郎,妝容精致,高跟鞋妩媚,蘋果肌永遠膨起——這樣的人心中充滿**,臉上滿是生機,**是生機的來源,讓她們榮光照人。
這樣豔麗的狀态,是她們的戰時狀态。
“最近忙,也沒時間來看你,住得還習慣嗎?”鄒燕言笑晏晏,仿佛上次見面時一臉狼狽頹廢的人不是她,仿佛她跟趙亦有交情,仿佛她是這間公寓的主人之一。
趙亦面無表情。
她不懂如何跟這種大王花似的女子周旋,幹脆以不變應萬變。鄒燕笑得更溫柔,拉她在沙發落座:“鈞鈞看着溫和,其實性子執拗,他要是哪裏做得不夠到位,我替他賠罪。”
趙亦沉默似金。
戲開了鑼,久久沒有人唱對臺,鄒燕笑得略僵硬:“怎麽了?妹妹別緊張,我又不吃人!”
新鮮,哪有大王花不吃人。
趙亦終于開腔:“您可以叫我趙亦。據我所知,我爸沒有您這麽大的私生女。”
鄒燕縱橫娛樂圈這些年,還沒遇到過誰這麽不會聊天,笑容頓時挂不太住。她目光轉冷,将趙亦慢慢打量一番:“其次這次來,是因為有個有趣的信息,想跟你分享。”
“請講。”
“不方便,”她看了一眼阿湯,“相信我,你不會想讓任何第三者在場。”
“嫂子!”阿湯端着一壺熱茶奔跑過來,“老大說了,不讓你出門!”
他跑得莽撞,似乎存心要把茶湯潑到鄒燕身上,被她險險躲過。這一聲“嫂子”也純屬故意,平時他都客客氣氣叫她趙小姐……
“知道了,阿湯,要不,你出門避一避。”趙亦說。
“不行,老大會剝了我的皮……”阿湯說。
“就三分鐘。”趙亦看表,示意阿湯出去。
“三分鐘?”鄒燕笑,“也許不夠用。”也許都不夠你把眼淚擦幹。
“葛底斯堡演說也就用了不到三分鐘。”趙亦将表放在桌上。“你可以開始了。”
鄒燕愣住,不知不覺間,這個脂粉不施的小姑娘就掌握了談話的主動權。不好對付,但又如何?接下來她抛出的東西,會在她心中留下難以彌合的裂隙。
“趙小姐猜,為什麽鈞鈞最近和我關系僵硬?”鄒燕放低聲音,微表情耐人尋味,如果有鏡頭對準她,導演一定滿意——她成功營造出“我要講秘辛”的氣氛。
可惜趙亦就是不接茬。
這種沒有反饋的對話,鄒燕不太擅長,她習慣衡量對方情緒,再做下一步試探。趙亦不出聲,她試不出深淺,就只能繼續按照劇本演:“我們在一起十年,從來沒有對彼此紅過臉,但是上一次,他去大溪地找你之前,我們吵得很厲害。”
“趙小姐這麽聰明,”鄒燕斂眉,“想必已經猜出一些端倪。”
“猜不出來。”趙亦平靜道,“還有兩分鐘。”
鄒燕又被她帶亂了節奏,緩了緩,決定不再迂回:“趙小姐,你不想猜,那換我來。我這個人非常善于猜測,我猜,你和鈞鈞,至今還沒有上過床,對不對?”
這一發炮擊确實厲害,趙亦頓住,臉瞬間燒紅。鄒燕總算看到預料中的反應,立刻乘勝追擊:“趙小姐家教嚴格,大概從來不懂男人是怎麽一回事。用下半身思考,是刻在男人基因中的本能。你的男朋友身體健康,發育正常,性取向也沒有特殊之處,可是你想過沒有,為什麽這麽多年,他的身邊從來沒有過女人?”
講到這裏,鄒燕停住,微微俯下身,對趙亦意味深長一笑。雖然很快直起身,但在須臾之間趙亦也捕捉到了她胸前風光——好個“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
鄒燕理了理松開的衣襟,豐唇微啓,勝利收官:“不對,剛才我那句話,有個小小的語病,這十多年,他身邊一直都有一個女人。”
趙亦擡眼看她,仍然面無表情,然而鄒燕卻覺得自己勝利在望。調弄人心,是她素來的專長,她最懂得如何種下種子,然後等着它長成參天大樹。
“還有一分鐘。”
趙亦仍然保持着平靜。但在鄒燕聽來,這個在男女情事方面毫無經驗的姑娘已經被她推倒了懸崖邊緣。她不介意再助推一把。
她打開手機,點開相冊,翻到其中一張,遞到趙亦面前。
“鈞鈞讓我保持沉默,繼續保持私底下的關系,但我做不到。我們吵架了。我很後悔。這段時間我終于想通了,我離不開他,也不介意跟人分享,妹妹,你介意嗎?”
趙亦低頭看照片,鬓發垂落覆住她的眼睛,看起來有種青澀的孩子氣。鄒燕不明白為什麽柏鈞研會是這樣的口味,不過,這種一張白紙似的姑娘,她很喜歡,完全不懂男女之間那些潮濕暧昧的糾纏,估計連瓊瑤劇都沒看過,特別容易摧毀。
素面朝天的姑娘終于擡起了頭。
手機遞還給鄒燕,還停留在照片畫面,男人與女人裸身糾纏于床笫之間,香豔又刺激。
鄒燕接過手機,笑容格外婉媚,那是勝利的笑,她深信這照片會給趙亦深深的刺激。小姑娘的嘴唇那麽蒼白,永遠波瀾不驚的樣子,痛哭起來一定非常帶勁。
她充滿期待。
在鄒燕高漲的期待中,趙亦終于給出了回應,四個字,言簡意赅。
“透視不對。”
鄒燕愣住,一時沒聽懂她說得是什麽意思。這一次趙亦難得有耐心,摘下耳朵上的鉛筆,拿紙快速畫了人體示意圖和透視輔助線。
“下次換個好點的美工,這種水平,”趙亦将鉛筆別回耳朵,“在我手底下一天就會被炒鱿魚。”
“感謝您百忙之中帶來的精彩表演,三分鐘到,”趙亦皮笑肉不笑,對等在門外的人高喊,“阿湯,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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