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嶙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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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瘦少年站在午夜的街邊, 一根接一根抽煙。````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自由過。
大喇喇站在露天, 想抽煙抽煙, 想抖腿抖腿, 煙蒂扔滿光潔的大理石地面,沒有任何人敢上來啰嗦,他想,他是尋到了好靠山。
少年名叫張明,很普通的名字,很普通的長相, 過目即忘的路人臉,非常有利于他從事曾經的“職業”。
他是一個小偷。
很普通的那種, 公交車上摸個錢包, 網吧裏偷個手機,無業游民, 四處流竄,偶爾被警察拿住,涉案金額都不夠入刑, 就是這麽個胸無大志的混子, 卻在涉足豎街鎮的第一天,犯下了一樁不該犯的大案。
很久之後他才知道,他樁樁件件的倒黴事, 都和那件入室案有關。
一件入室栽贓案。
委托人行事神秘, 臉遮得嚴實, 拿一枚大戒指, 讓他放進某個出租屋。報酬給得十分慷慨,慷慨讓他害怕,說的話讓他更害怕——若是敢起異心,将戒指暗自黑下,逃到天涯海角都會被追殺。
張明小鼻子小眼,習慣了低風險小本買賣,這麽高的犯罪成本,他有賊心而沒賊膽。于是老實做完那一單,按照委托人的囑咐,他立刻從豎街鎮離開,懷揣大筆酬勞,心情十分愉悅。
可惜這種愉悅卻沒有維持太久。
錢總有花光的一天,花光就得重新出山,但不知為何,他突然流年不利,好比本命年還遇上水逆,每次伸手必然被捉,三天兩頭拘留教育,仿佛警察突然生了天眼,随時可以監控到他的犯罪行為。
張明越來越窮,直到積蓄全部用盡,不得不改行竊為行騙,到天橋下寫一堆歪歪扭扭的粉筆字,說自己沒錢回家,誰知又遭當地丐幫兇悍驅逐,打得他頭破血流。
轉機到來的時候,他已經餓得兩眼發綠,懷揣一把裁紙刀,生出了铤而走險之心。
那個人先給他買了吃的,再帶他去洗澡換衣服,張明直覺背後也有什麽陰謀,卻無法抗拒吃飽穿暖的誘惑,何況,那人還替他解開了一直以來的不解之謎。
原來他得罪了大明星。
被他陷害栽贓的那位,其實是柏鈞研的女友,這男人見鬼得有耐心,專門雇人盯他,給反扒警察線報,完全就是貓捉老鼠的玩法——一點點玩死為止。
“這樣下去,你會被活生生餓死。真殘忍。不想報複嗎?給你指一條路。”
神秘人告訴他,原來那位明星的女友是個慣騙,當時假借影視圈一哥方玉隆的名聲,在豎街鎮招搖撞騙,引得林倩迪争風吃醋,才有了入室栽贓那一出。
“冤有頭債有主,方老大正為這事惱火,何況,他和姓柏的一貫不和,你要是想辦法将女騙子送到方老大手上,從此也就有了靠山。”
以張明的智商聽來,此話——言之有理。
事實也證明,這一步走得光榮而正确。
方老大爽快地收下了祭品,打賞也很爽快,讓他長舒了一口氣。神秘人沒有騙他,方玉隆絕對是個值得一抱的大腿,就算他再怎麽沒見過世面,也知道能在帝都三環內開一家夜總會,且歷經風雨巋然不倒,是怎樣一種本事。
張明覺得,自己的好日子終于來了。
他倚靠着玻璃牆,看紅男綠女來來去去,開始幻想自己飛黃騰達後的人生——大哥的馬仔,四舍五入也算是個大人物了!
張明正想得飄然,忽見四五輛形貌低調的黑車,齊刷刷停在了門口,接二連三下來一群黑衣人。穿着西裝,卻不像生意人,因為體格太好,胸肌幾乎要将衣服撐爆。領頭的人倒穿得随意,身形也不似其他人魁梧,下車就長驅直入,速度極快,迎面似有一股凜冽之風。
張明後知後覺地脊背一寒。
這人好生眼熟。
……
趙亦始終面無表情。
這讓拿刀的“雕刻家”感到一絲乏味,他想聽到哭求,看到一條垂死掙紮的美人魚,這才對得起他一刀刀的精心雕琢。內心的暴戾如潮水瘋漲,他甚至回憶起飽受虐待的童年時光——也許刻得深一些,會讓她尖叫求饒,方玉隆這樣想着,高高舉起了刀。
門在這時被人踹開。
連踹了好幾腳,方玉隆猛回頭,看到門戶洞開,飛揚塵土中,一個纖細身影跌進來。
趙亦石刻似的臉終于現出一絲訝異。
硬闖進來的少年穿緊身皮衣,戴尖齒頸圈,和平時陽光清爽的公衆形象判若兩人。此時此刻,他深秀的眉目寫滿委屈,因為情緒激動,整個人都在顫抖。
“怎麽回事?”方玉隆看着顏忱書,聲音低沉而威嚴。
少年不說話,只是不停發抖,喉嚨裏發出幼犬似的嗚咽。方玉隆一步步走上前,便看到少年一點點瑟縮,像承受不住他的威壓,最後縮成一團,跪倒在方玉隆的腳下。
“滾出去,自己想好,該領幾號懲罰。”
方玉隆輕聲道,滿意地看到顏忱書手腳并用,膝行着退向門口……卻在最後一刻停下,重新擡起頭,目光中多了幾分忤逆的味道。
“狗狗不聽話是什麽後果,是不是忘了?”方玉隆道。
顏忱書僵住,抖得更厲害,最終還是開口抗議:“我的。”
“什麽?”方玉隆皺眉。
“那鏈子,我的,刻着我的名字!”顏忱書撲過去抱住他的腿,說不清是抗議還是撒嬌,“不準給別人用!”
這一出倒讓方玉隆始料未及。顏忱書從不聽話到聽話,花費了他很長時間來調.教,但始終有一絲不馴,沒想到今天會突然冒出來争風吃醋……也是他心急想吃熱豆腐,看到新的獵物,忍不住用了小狼狗的專屬物品。
“行,主人的錯,下不為例。”他敷衍地點頭,示意他出去,并表示不再責罰他的擅闖。這已是莫大的恩賜,誰料顏忱書并不領情,繼續胡攪蠻纏,非要他将趙亦趕出去。
“有她沒我,只能選一個!”
方玉隆拎着他的項圈,将他拖到門外丢棄。
“滾!不知自己斤兩的東西!”
這麽一攪合,雅興難免消失殆盡,方玉隆取來一盆水,将毛巾沾濕,開始替趙亦擦拭傷口:“小狐貍,不喜歡這個,那我們換個別的玩。”
水沾上傷口,即便是趙亦,也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高濃度的鹽水。
方玉隆心花怒放,他喜歡看趙亦疼痛的樣子,腦內已經出現無數種虐待方案,毛巾放回水盆,不再擰幹,濕噠噠淋透她全身,便見她像一條被片了鱗的鯉魚,在砧板上掙紮蹦跳起來……
這一次,方玉隆總算盡了興,可惜沒盡多久。
門再次被踹開,狠狠一腳,幾乎與合頁脫離。黑影閃過,反應過來之前,方玉隆已經被從床上拖下,他學武出身,底子還在,身材也魁梧,卻架不住來人近乎瘋狂的氣勢。
柏鈞研業餘拳擊愛好者,每一拳下去都至少300磅的沖擊力,很快方玉隆就動彈不得。柏鈞研卻停不下手,心裏有一團核在聚變,随時可能炸膛,他甚至無法多看趙亦一眼。
進門那一眼已經轟掉他所有理智。
那廂上演暴力鏡頭,這廂顏忱書将趙亦的鎖铐打開,居然邊開還邊流淚。趙亦伸手摸摸他的腦袋,其實她只是看起來有點吓人,不過零星流了些血,吃了點皮肉苦,沒有受到任何實質性傷害。
趙亦被松了綁,下床直奔柏鈞研,他一副要把人活活打死的架勢。男人情緒激狂,幾乎看不清來人是誰,趙亦不得不伸手環住他的腰,輕道:
“哥哥,我好疼。”
聲音可憐巴巴,百分百都是演技,她從來不怎麽怕疼,但這輕輕細細一聲,比強效鎮靜劑管用。發狂的雄性動物立刻恢複了冷靜,飙升的腎上腺素也回歸了正常,柏鈞研丢下被揍得面目全非的男人,返身摟住趙亦,小心翼翼檢查她身上每一寸。
每看到一個傷口,眼睫都跳動一下,臉色愈發黑沉,又醞釀着一場雷暴。
“要抱。”
趙亦張開雙臂,不得不将花招耍到底,免得再鬧下去事情無法收場。她不知道為什麽方玉隆這麽脫線,非要在柏鈞研頭上挑釁,但他不能跟着瘋子一起跳坑。這間屋子裏,有三個微博粉絲加在一起上億的大咖,為了柏鈞研和顏忱書的公衆形象,今晚發生的事也不能傳出去分毫。
柏鈞研心疼地将她抱緊,又松開,怕壓到她的傷口,背後倒是完好,于是打橫抱起來,疾步往外走。
外面打得一團亂。
三環裏的夜總會,方老大的主場,沒想過有人膽敢上門踢館,因此安保配置并不太高,于是柏鈞研的人馬漸漸占據上風。看到人已經救出,所有人便陸續跟着撤退,卻被匆匆趕來的阿湯攔住:“鈞哥,有人報了警!”
柏鈞研一愣,顏忱書道:“走消防通道,在後面。”
他們跟着顏忱書一起撤出去。
為掩耳目,各自分頭離開,柏鈞研和趙亦坐顏忱書的車,在淩晨空寂的馬路一口氣開出十公裏,趙亦才松了口氣,柏鈞研摟着她不放,反反複複輕撫她的頭發,問她還疼不疼,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嗓音發顫,後知後覺開始害怕。
萬一顏忱書沒有給他打電話……
“多謝,顏師弟。”他鄭重和開車的少年道謝。
顏忱書不言不語,穿着那身緊繃得不合宜的皮衣,整個人有種妖異俊美。他拒絕與後座發生有任何目光接觸,趙亦想,可能是因為別扭,他被人看到了不為人知的一面。
那麽難堪的一面。
“不客氣。”半晌,他說,“如果可以,請将這件事壓下去。不要報警。不要傳喚我作證。”
柏鈞研還在遲疑,趙亦立刻點頭:“當然,今天多虧你,一定不會将你牽扯進來。”
……
家庭醫生連夜趕到,處理完傷口,再三保證這種深淺度不會留有疤痕,才算安撫住了柏鈞研的情緒。
傷口不能沾水,又遍布全身,只能等醫生走了,柏鈞研親自操棉花球上陣。
“我自己能行……”趙亦閃躲他解她衣扣的手。
這次完全躲不過,男人面色冷峻,情緒黑暗,似乎心靈受到極大傷害,比她的ptsd嚴重得多。總覺得如果拒絕到底,會讓他再度失控……趙亦掙紮兩下,作罷,任憑他替自己寬衣解帶,脫到只剩內衣。
她一路羞紅到腳趾。
居然還要繼續,趙亦說什麽都不肯,兩相僵持,結果還是她輸。男人沉着臉解開她的文胸,低頭湊近去看胸口的傷,目光陰沉毫無情.色意味,她卻羞到不行,捂着胸背過身去。
被強行轉回,拉開遮擋的手,仔細用碘伏給傷口消毒,視線盯牢傷口未及其餘。趙亦腦海空白一瞬,待消毒完畢,急忙重新掩住胸前兩朵嬌紅,目光已經無法再與柏鈞研對視。
轉過臉,眼睛閉牢,假裝自己不在這裏,沒有赤身露體,落地燈光線沒有很亮。
幸好還給她留了一件……她在滾沸的羞意中想。
柏鈞研默不作聲,任憑她羞成一團,耐心地一次次将她轉回,繼續完成其他傷口的消毒工作。
棉花球濕潤清涼,沾濕她身體的每一寸。他怕弄疼她,動作格外輕柔,反而愈發煎熬。
像被一寸寸親吻過。
胸前的蓓蕾在汗濕的掌心慢慢變硬,像握着一雙不為人知的秘密。春華吐信,所有軟紅盛放的春意,都是從嶙峋的冬天生出,慢慢孕育,膨脹,最終立在青褐色的枝頭,帶着破出時些微的疼痛。
趙亦想,她曾經是如此嶙峋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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