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龍袍

金銮殿上,身着華服的大臣烏泱泱一片。站在最前面的羅君承向皇上禀道:“皇爺爺,孫兒有事啓奏。”

皇上看起來很疲憊,說話的聲音明顯中氣不足:“承兒請講。”

“孫兒奏禀我朝帝師陸朝之意圖謀反。”

此話一出,大殿上一片嘩然。陸朝之撲通一聲跪下:“皇上冤枉啊!臣的衷心日月可鑒!臣的嫡子陸成之今年剛登科舉,不日就要入翰林效忠朝廷。臣一家為朝廷盡心盡力,為何要謀反啊!”

羅君承聞言并未退縮,進一步道:“孫兒有人證。”

皇上看了眼陸朝之,神色晦暗不明:“帶上前來。”

侍衛領來一位穿着樸素的民婦,與大殿上一衆身着華服的大臣格格不入。

那民婦三十幾歲的樣貌,頭發有些發白,細紋密布的臉上,看得出來日子過得很苦。秦大娘害怕得發抖,頭低垂在地面上,整個身子縮成一團。

陸大人看見秦大娘眼皮一跳,她怎麽會在這?

“此人是陸府的奶娘,關鍵是此人會缂絲。”

侍衛又承上羅君承收集的物證,都是一些缂絲用的布料、針線和半成品。

“她交代這些物件都由陸大人親自采買回府。”

陸朝之立即反駁道:“皇上,臣實在不知道此事啊!定是這位民婦對臣有所龌龊,故意誣陷臣。”

羅君承一臉嘲諷道:“陸大人,此話不可笑嗎?”

陸朝之一時也不知如何反駁。畢竟一個平常民婦,哪裏有金銀和路子弄來這些物件?缂絲用的物件哪件是尋常物?畢竟只有帝後的衣袍才能用上缂絲。

而這些物件,都是當年繡制那件龍袍的邊角料,豈知尚有一些被她私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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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當初怕被人捉住這位繡娘,特意提拔她為陸嫣之的奶娘,好放在跟前日日監督。如今怎的還是被太子帶過來?自己怎麽沒聽到半點風聲?

皇上是知道此事的因果,不過如今卻不好出手保住陸朝之。況且陸朝之如今的勢力越發壯大,朝中小半都是陸黨,這顆毒瘤此時不拔還待何時?

眼見着陸朝之無話可說,皇上詳裝大怒:“來人,将陸朝之壓往天牢,陸家全府貶為庶民。”

陸朝之一臉震驚,如今他可真切地感知何為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不過他卻不敢反抗,皇上還是留有退步。如果自己不顧一切,怕是陸成之他們可就不只貶為庶民。

“臣認罪。”陸朝之從容地被押解下去,朝堂上也無人敢為他求情。這是謀逆啊!求情者一律同罪。本來愈發壯大的陸黨頃刻瓦解,他們還沒到能與皇權對抗的地步。

三日後陸府抄家,嫡小姐陸嫣之卻不見蹤影。

陸嫣之身着一襲紅色嫁衣,神色急迫。她好不容易求羅湖兒準許她進宮,如今無論如何也要見到羅君承。

“承哥哥!”陸嫣之終于看到羅君承,滿臉歡喜。

羅君承聞聲回頭,一臉淡漠地看着陸嫣之。

“承哥哥,”陸嫣之有些眼泛淚光,“你娶我好不好,我只有你了。”

“不能。”羅君承沒有絲毫猶豫,打破她最後的幻想。

“為什麽?為什麽!”陸嫣之描摹精致的臉上,沾滿淚水,鬓角發絲潮濕淩亂。一襲紅色嫁衣忖得她膚白如雪,此刻卻顯得她單薄脆弱。

這身紅色嫁衣是她自己一針一線繡出來的,準備了整整五年,也癡想了整整五年。

“你為什麽總是對我如此冷漠?我只是愛你啊,很愛很愛真的很愛……”

“可你總是不理睬我,我做得再好你都不多看一眼。我總是安慰自己,你是天生冷情。你告訴我,怎樣你才會愛上我,我都可以,你看看我多看一眼,好不好?”

羅君承神色平靜,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陸嫣之覺得一記重拳打在了棉花上,無力得很。

“你的心真硬,”陸嫣之苦笑起來,“你害得我家破人散,我卻恨不了你。我真的好恨我自己,這般的卑微,這般的乞求。”

她一臉落寞地盯着羅君承:“如果沒有羅幼君,你會愛上我嗎?”

羅君承看了眼快要崩潰的陸嫣轉身走遠,沒有一絲猶豫。遠處,留下淡淡的一句:“不會。”

“為什麽!我有什麽錯?”

宮裏的海棠豔麗凄清,紅得像是被血浸染。海棠花雖嬌豔,可也抵不過一場無情的春雨。

“你只是愛了不該愛的人。”

陸嫣之苦笑起來,眼淚肆意流出,臉上也再無一絲血色。她伸手一把扯開頭上的發簪,如墨的長發淩亂地散開。精致的妝面暈染開來,一身的狼狽。

她看着劃破手掌的玉簪,覺得真嘲諷,真刺目。這枚玉簪是她及笄禮時,母親送給她的。當時母親笑着對她說,她長大了,可以許人家了。

她滿心的歡喜,腦子裏全是羅君承。

及笄,出嫁。她做了十五年的美夢,如今看來卻是一場笑話。她不是好人,她的心是毒,可她從來沒有害過羅君承,只有滿心的愛意。

如今卻都付水東流。

“羅君承,你會付出代價的。”

東宮的琉璃瓦在太陽底下灼灼生輝,今日的日頭出奇的大。

“哥哥。”羅幼君在太陽底下等得頭頂冒煙。

“怎麽不去殿內等着?”羅君承帶着羅幼君回到東宮,看着她的眼睛亮晶晶。

羅幼君幾番開口,卻不知如何去說此事,想了想她大着膽子問道:“哥哥為何那樣對陸嫣之?”

羅君承一愣,“你瞧見了?”

羅幼君點了點頭。

羅君承一下子慌了起來,他怕君兒覺得他太過無情,怕君兒覺得他心狠,害怕他遠離他。

不過如今的羅幼君再也不是那個一味心慈的羅幼君。她擡頭對羅君承說:“哥哥做得很好,愛上一個人不是她害人的理由。也不是愛別人別人就得回應,她……”

“太過癡迷,沒了做人的分寸。”

羅幼君看着羅君承一字一句道:“或許你覺得我站着說話不腰疼,或許你覺得我太壞。可是我就是想說,她如今成這樣地步,我很是舒暢。”

羅君承并不覺得妹妹有多壞,是陸嫣之殺了她啊,她從來沒有對不起陸嫣之,也不還是被她殘忍害死?若是妹妹還是一味心善,他才會感到焦急,感到無力。

“你理解就好。”羅君承看見羅幼君狠狠地點了點頭,終于笑起來。

誰也不是聖人,誰都覺得自己做得對。勝者為王敗者寇,錯對都由勝者來定。世間也并不是黑白分明,人們之間的賬,是算不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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