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生活的劇本從來都不能由我們設定，林沐理所當然地坐在了黎初陽的身旁，卻意料之外地盯着前面的人平整的衣領，回不了神。

黎初陽在旁邊看不下去了，敲了敲她的練習題示意她抓緊時間好好學習。林沐此時的腦子亂成一片，抓過筆就在新買的練習冊上寫了一行大字。

“他怎麽坐在這裏？？！！！！！”

明明是成績最好的那一個，怎麽會想要坐到這麽後面啊。

林沐情緒複雜。

換成別人黎初陽早懶得理了，可是林沐不是別人，所以她耐着性子撕了一張紙，寫上字回給她。

“你去問啊。”

下課鈴正好響起。

林沐手上轉着筆愣怔着，黎初陽便自顧自地繼續畫着剛剛被打斷的受力分析圖。

林沐一個失手，手上的筆便飛出了桌面，“啪”地落在了前面人的腳下。

前面的男生俯下身，再擡起頭的時候，露出幹淨又清秀的正臉。

“你的？”

“啊是、是的謝謝。”

林沐接過筆，有些不知所措。

“那個……”

“嗯？”回身到一半的男生聽到聲音又轉回來。

“有事麽？”

林沐摸了摸鼻尖，不好意思地說：“那個……我以後有不會的題可以問你嗎。”

是每個青春時代裏都會有的，容貌清秀的，氣質幹淨的，個性溫柔的，那個少年。

是默默仰慕着的，那個少年。

徐桓宇笑着點點頭：“當然可以。”

“那太好了。”林沐笑的眉眼彎彎，就好像他答應了一件多了不得的事情。

……

坐到一起總免不了要前後左右彼此熟悉一下，黎初陽不善于和不熟的人打交道，大部分時候也只是聽周圍的人侃天侃地，偶爾禮貌地微笑或者簡單應兩句。

她漫不經心地靠在牆邊。也許她不是不能融入一個圈子，只是除了對着宋清歡，她再也沒有想要多說些話的欲望。

月考過後的周末也并沒有多少放松解脫的氣息，除了要應付依然只增不減的作業，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班主任的生日要到了。

本來這也沒什麽，班裏要私底下準備個驚喜非要全員參與也無可厚非。

可是……

黎初陽聽着班長給她分配的任務。

……唱兒歌是什麽。

班長為了好安排，就和幾個同學私下讨論了一下，列了節目單，大家私下裏選好要參加的節目。

因為黎初陽從來不用手機，她覺得沒什麽意義，所以沒人有她的聯系方式。

所以別人都選好了之後，她就自然剩到了沒人選的節目。班長一臉深沉又嚴肅地和她談這個節目的深遠意義，班主任和這首兒歌不得不說的故事雲雲。

她本來想厚着臉皮推掉。可是班長又正經地跟她說，馬上就要畢業了，希望她能更放開一些更融入集體，給大家一個了解她的機會之類的。

黎初陽揉着太陽穴，突然覺得頭有點疼。

唱兒歌能了解什麽……了解她唱兒歌也唱不好的技能麽。

……

周末的早晨總是清爽又怡人，上了高三之後他們自然周六也一直在上課，所以每周就只有星期日一天的休息時間……當然通常沒人會真的拿它當休息日過的。

黎初陽穿的整整齊齊窩在客廳的沙發裏，做完了一部分作業，開始盯着兒歌的譜子發呆。

黎初陽住大的那間卧室，因為需要一個書桌學習，所以宋清歡便把他的辦公桌安置在客廳。他雖然本質上不是一個工作狂，但是追求完美總是做好充足的準備以求萬無一失的作風又讓他實際上一直遵循着一個工作狂的作息。

這對黎初陽來說是個好處，因為每個周末只要她敢承受着宋清歡無聲的帶給整個客廳的壓迫感，她就能像現在這樣，坐在沙發上，不遠處就是他。

外面的天氣悶熱又沒有風，明明是早晨，房間裏卻也安靜得只有打字的聲音。

融融的暖陽溜進安寧的空間裏。

“那個……”

黎初陽散漫地先打破了沉默。

她一向不知道該怎麽叫他，好像怎麽稱呼都不對。她想叫他的名字，但一直也就只是想想而已。她不敢叫出口，本就是微妙難言的隐秘感情，她還不想挑戰他。

手指敲擊鍵盤的聲音停了下來。

“嗯？”

黎初陽嘆了口氣：“班長讓我在班主任的生日上唱兒歌，我不會。”

宋清歡繼續敲着鍵盤。

“那就推掉。”

“推不掉啊。”黎初陽福如心至，突然說：“你幫我打個拍子吧。”

宋清歡微微皺眉。

“什麽？”

黎初陽聳聳肩。

“你知道的，我節奏感不好。”

她就靜靜地坐在那裏看着他。宋清歡背對着落地窗，無論什麽時候他看起來都是認真而自制，就仿佛有一張網緊緊地拉扯着他，讓他沒有分秒能全身心放松的時刻。沉郁又克制，清逸而孤絕。

“別鬧。”宋清歡淡淡地開口。

黎初陽點點頭說“好”。

她沒什麽情緒，拿起手邊的教科書窩在沙發裏安靜地看了起來，安安靜靜地，就好像自己不存在一樣。

不知道過了多久，宋清歡終于合上了計算機的蓋子。

正午的陽光熾熱而刺眼，他起身走到窗邊落下百葉窗。日光的倒影映在他的臉上，忽明忽暗。

黎初陽還是先前的一模一樣的語氣，略帶懇求地說：“幫我打個拍子吧。”

宋清歡不語，走回桌前随手拿起桌上的報紙看了起來。

她拿起譜子，也沒有看他。

“就一遍。”黎初陽伸出一根食指，撇着嘴。“要不然我一定會丢臉，都要畢業了……”

窗影晃動，微風吹得窗簾輕輕地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不間斷的間奏。

沒有人說話。

湛藍的像海的天空裏，白色的波浪軟綿綿地滾過落地窗的眼前，微風也懶洋洋地不再四處湧動。

房間裏靜谧無聲。

下一秒，是指節扣在桌子上的聲音，精準的節奏，一下又一下。

肉眼看不見的塵屑飄進明亮的光束裏。

黎初陽微微笑着開口練習了起來，和着扣在心弦的節拍。

她是有些閑得無聊無理取鬧了。

可是沒辦法，她突然發現随着時光的流逝，即便他們之間親人般的感情越來越深，可是卻越來越少交流，看起來越來越疏遠。她不知道和他說什麽，其實也不是不知道說什麽，她有很多要說的，只是沒有機會，高三太忙，宋清歡也忙。等到真的有機會了，她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了。

可是即便宋清歡也覺得她有些無理取鬧，能盡量順着她的他也就順着了。黎初陽一點也不驚訝。

雖然看起來宋清歡對她是毫無例外的冷淡疏離，但是黎初陽心裏清楚，他對自己好，是真的好，只要是她真的要求，他都會盡可能的滿足。

雖然她常常不知道有什麽真的可要求他的。

現在就很好了，所以不能更好也沒關系，只要不會更糟。

宋清歡默不吭聲地繼續縱容着她，她不喊停，他也不會先停下來。

反正黎初陽也不是真的想讓他打拍子，所以匆匆唱了一遍怕他累就喊停了。

“好了，可以了。”

“嗯？”

宋清歡的視線離開手上的書擡起頭，他的右手還空握着拳放在桌子上，變幻的光影徘徊在他的肩上。

他擡起頭看着她。不知道怎麽的，黎初陽就想起來她見到他的第一眼。

她那時候太小，還不太記事，很多事情都記不清了。可是見到他的那一刻她永遠也不會忘記。

那場幾近毀滅性的災難奪走了她的全部，可是她從黑暗中睜開眼的那一剎那，沒有看見她曾經蹲在旁邊看着父親一磚一瓦壘起來的他們的家癱成的廢墟，沒有看見她相依為命的父親焦爛的屍體，沒有看見廣闊的天地間只剩她一個人孤苦無依。

她睜開眼，清涼的微風攜着明亮的光線拂過她眼前，白色的天花板讓人茫然又安寧，她微微轉頭，穿着白襯衫的男人手支着頭坐在床邊中間隔着一個矮櫃子的椅子上睡着了，距離不算近，看不清面容。

最開始的那幾秒鐘，黎初陽不記得發生過什麽，她呆呆地看着面前氣質幹淨的男人，微風打在她的臉上，涼涼的觸感。

猛然間，她情不自禁地瑟縮了一下，濃黑的煙和震耳欲聾的雷聲鋪天蓋地地席卷進她的腦海裏，她猛地坐起來，抱着腿貼着牆蜷縮起來。

男人聽見響聲睜開眼睛。

“醒了？”他說。

他用他不見絲毫波瀾的眼神靜靜地看着病床上的女孩，黎初陽擡起埋在雙膝的頭，她看着他英俊的正臉，看着他古井無波的雙眼。他坐在那裏，冰冷疏離。當時還年少的宋清歡，一身孤傲冷峻比之現在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就好像他走起路來，連風都沾染不上。

他用他生來就沒什麽溫度的嗓音淡淡地說：“你還活着。別害怕。”

可是黎初陽沒有害怕。

她想問 “你救了我麽”？

她卻沒有問。可是也不用問，結論顯而易見。

很奇怪的，黎初陽看着他，她并沒有意識到那是個冷淡又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她唯一入心的就只有——那是叫醒她噩夢的人。

……

綿厚的雲朵飄過，太陽又重新露出了完整的臉。

宋清歡擡起手臂看了看表，持重的銀色正和他相稱。俊秀惹眼的少年氣在時間的風裏逐漸消散，留下的，是越來越內斂的光華，男人的英俊。

“你休息吧，一會兒吃飯。”

他起身從黎初陽的眼前走過去，她的視線不自覺的追随着他筆挺的背影，幾秒鐘後她才從回憶裏回過神。

“我不累，我幫你吧。”

“嗯。”

黎初陽跟了上去。

……

你讓我從噩夢裏醒來，從此以後，你又讓我跌進了另一個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