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一縷清晨的曦光破空而出，漆黑的夜很快便消融在無盡天光。

A市的交通是衆所周知的擁擠，堵車幾個小時也是常有的事。宋清歡看着停滞不前的車隊，手指敲在方向盤上，也沒什麽不耐煩。黎初陽更是樂得堵車，坐在旁邊扯東扯西，也不管他聽沒聽，坐在他旁邊自說自話也很滿足。宋清歡很少響應，只是不時地“嗯”一聲，表示他在聽。

黎初陽說是讓他送，他也不能真的就等不起一個剪頭發的時間，那麽不近人情地把她一個人扔在那麽遠的地方讓她自己坐地鐵回來。

宋清歡坐在沙發上耐心地等着，随手拿了一本雜志一言不發地看着。

理發師是個熱情無比的姐姐，她捧着黎初陽的腦袋，看着她的發型無比誇張地喊：“哦親愛的！你這是怎麽了！！”

黎初陽淡定地剛開口說：“我……”

理發師姐姐憤恨地說：“到底是哪個喪心病狂的把你頭發糟蹋成這樣的！別怕！你跟姐姐說！我給你做主！老娘要封殺他！”

黎初陽默默地閉了嘴。

宋清歡微微側頭，淡笑着瞥了一眼。

……

黎初陽摸着剪完的頭發，略覺得不舒服。倒不是真的在乎看起來什麽樣子，只是突如其來的改變，都需要時間去适應。

他們搬家之後，她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過這邊了。

黎初陽看着窗外，一條條熟悉的街道滑過眼前……

她收回視線，不再看，不再想。

初三那年的中秋節，她求了宋清歡好久，他才答應她那天晚上陪她出去逛。

那一天的晚上，冷清與喧嚣的街交錯着。點綴着微光的夜幕下，有寂靜蕭條無人造訪的角落，也有燈火輝煌人群簇擁的場所。

宋清歡微微皺眉站在閃爍的燈光與吵鬧的音樂裏，黎初陽微微擡眼，早有預謀。

熒光的屏幕罩在頭頂，一條條祝福和表白順次地閃過，黎初陽攥着昨天剛買的手機，難得的手心微微的汗濕。

宋清歡淡淡地開口：“很有意思？”

“啊？”黎初陽瞬時驚慌地回過神，以為被戳破了心思。

宋清歡掃着四周喧鬧的景況，耐着性子。黎初陽這才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麽，含糊地說：“還行吧。”

宋清歡低下頭，看着那時候個子還不到他肩膀的黎初陽：“走嗎？”

“哦……再再等一會兒吧……诶你看那！”

那時候年紀尚小的黎初陽把手背在身後動了一下大拇指。

身側光亮的屏幕變化着圖案，鮮綠的水草搖動着褪下，小醜魚歡快地游上來吐着白色的泡泡。

黎初陽伸出手說：“快看快看！”

宋清歡微微擡頭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綠色為底的熒屏上，是誰絲毫不加掩飾的心意緩緩地從這一頭滑到那一頭又消失不見。

黎初陽的眼裏有着那個年紀的女孩子特有的最絢爛鮮豔的光彩。

宋清歡回過頭，目光沉沉，他清清冷冷毫無波瀾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

他說：“什麽？”

被吞吐着的泡泡緩緩地升至海面，越來越大，越來越薄，最後“砰”地炸開，消失不見。

黎初陽緩緩地放下手，熄了光。

“……哦沒什麽。”

動畫也已經結束，橫屏上的畫面從四角開始消融，水草不見了，深海不見了，小醜魚也不見了，最後都融在刻板的宋體字裏，“祝中秋節快樂”。

黎初陽瞄了一眼，仰着頭走在前面。

宋清歡，我喜歡你。

他沒有看見。

他看不見。

……

三年之間，到底改變了什麽呢。

黎初陽透過車窗看到相同的地點，閃過眼前。

她想到那個只用了一天的手機，最後被她鎖到哪個再也沒打開過的櫃子裏呢。

三年的時間，到底什麽改變了呢。

再也沒有那樣純粹的心情，也再也不會做那樣的事。

黎初陽熟練地讓人無法察覺地看着他英俊的側臉，心裏又湧起無可遏制的無力和難過。

好像總是這樣，有些情緒她無法控制，總是突如其來就侵襲了她的全部神經。可是那也沒關系，她想。那些她沒辦法控制的心緒她沒有辦法，可是還有那些在她掌控範圍內的認知，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麽。

愛情來得洶湧卻不能恒久，它還沒有那麽大的力氣獨立地穩穩抓住兩個人的一輩子。

它更像磁鐵，迅速的靠近和吸引，可是這世上卻沒有只和彼此相配的一對，一旦另一個合适的磁極靠近，那麽容易就被嵌入甚至分離。

而她想要的是一個沒有鎖眼的鎖，當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就緒，一旦扣上，就是一生。

……

高三的時光在習題的罅隙悄然溜走，一轉眼又一次月考也已經結束。

寫着鮮紅分數的數學答題卡壓得整個教室沉悶無聲，數學老師在講臺上一臉意味深長地講着考試卷子，黎初陽在倒數第二排靠牆的角落裏默不作聲地做着另一套數學卷。

一節課就結束在老師滿黑板的板書裏，也不過一道大題。

下課鈴聲一響，教室裏又一小群一小群地聚在一起，手裏拿着自己的卷子吐着苦水又或者抱怨着哪裏本不應該出現的錯誤。

黎初陽放下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肩膀，靠在牆上。還是一貫的在教室裏的模樣，沒什麽圈子，也沒什麽話可說。

林沐把下巴擱在桌子上，垂頭喪氣地哀嘆：“哎……還是沒聽懂啊……”

黎初陽看着自己可憐巴巴的同桌，開口問：“哪裏不懂？”

“嗯？”林沐轉了一下頭把側臉貼在桌子上，正臉對着她：“就是上節課講的壓軸題啊……老師還說不難……”林沐皺了下眉頭又憤懑地直起身：“哪裏不難！哪裏不難！！究竟哪裏不難啊……哎。”喊完又繼續蔫頭蔫腦地愁苦着。

黎初陽看着她的模樣，不禁輕笑了下，湊過去說：“好了，我給你講。”

“啊？你會啊？可是你上節課都沒聽……”

黎初陽拿過紙和筆。“聽了的。”

“诶？”

沒等林沐繼續糾結這個問題，黎初陽已經開始仔細地給她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慢慢講起來了。

“懂了麽？”

“嗯。”林沐點點頭，又一臉疑惑地看着她：“你會你幹嘛不在答題卡上寫啊。”

林沐看着她後兩道大題完全空着的答題卡。“啥情況啊？”

黎初陽瞥了一眼，淡淡地微笑着說：“這不是聽了才懂麽。”

“哦……”

“老師說這次考完試要重新排座位。”黎初陽突然說。

“對啊……”林沐點點頭，思路瞬間被牽走。

可是說是排座位，還不如說選座位，按成績依次挑自己想要的座位，而且這可能是高三最後一次換座位了。

“還做同桌麽？”黎初陽微微笑着問。

“當然好啊！”林沐開始盤算着：“我們兩個成績差不多，應該也差不多能一起挑，诶那我們還坐這兒吧，我估計這麽後面應該也沒人和咱們搶吧……”

黎初陽接着拿起筆寫着習題，聽着林沐絮絮叨叨她就偶爾應兩句。

她一向不太和別人打交道，做她的同桌太悶也沒什麽好處。可是這世上總有那麽一群女生，想不了太多，想不到什麽好處，想不到什麽別人不好的地方，也想不到可以換一個更好的同桌。

不經意的溫暖總是更暖人。

随着微風一起晃動的光斑漏在黎初陽抵肩的發尾。

……

夜幕已至，蟬鳴奏起。

黎初陽把卷子推到宋清歡的面前，宋清歡一手支着側臉視線微微向下掃了一眼題，然後又擡眼看着皺着眉的黎初陽。

“我記得我講過，而且你當時也會做。”

黎初陽的眉頭皺的更緊。

“對啊，你講完之後是會了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考試的時候就都忘了。”

宋清歡點點頭，等着她的下文。

黎初陽垂頭喪氣地說：“我是不是學不好數學了，我是不是沒天賦啊。”

“嗯。”宋清歡客觀地說：“不會太好。”

黎初陽面無表情地擡頭，極盡高三學子之幽怨。

宋清歡沉默了半晌。

“……不會太好學。努力還是有可能的。”

感謝他偶爾睡醒的師德。

黎初陽嘆了口氣。“那你再給我講一遍吧，好不好。”

月色輕柔地落在毛毯上，宋清歡原本清冷又不近人情的嗓音，在這月華如水的夏夜裏仿佛也浸入了寧人的溫潤。

“老師沒有講？”

“啊……她講的不好。”

……

再也沒有想要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