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何智堯自出生以來,和何紹禮發生了史上最漫長的一次絕交。山無棱、江水為竭,豆在釜中泣的16個小時。

何紹禮被踢得臉色發白, 近日裏光曬留下的痕跡都仿佛淡了點。何智堯則莫名其妙,覺得他爸爸一回家來就朝着他發這麽大的火, 有點太不厚道。

“你好奇葩哦。”何小朋友也不高興了, 他指教着何紹禮, “脾氣要 soso 點。”

何紹禮風塵仆仆,一路奔波回家,此刻有苦難言, 斜躺在床上懶得動。他閉着眼睛,忍耐兒子的碎碎叨叨。

雪上加霜,何智堯過了會,就在他旁邊歡快地唱起歌。

江子燕在他們父子又要鬧絕交之前,幫何紹禮擦了一把臉。她忍笑把兒子牽走, 又讓他今晚在孩子房間裏休息, 有事明天早上再說。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幾個小時前, 何紹禮坐在飛機小窗旁看黑青色的天空,有幾顆夜星在閃閃發亮。十幾分鐘內, 他仍舊感到滿腔油鍋般煎熬的憤懑感,全身陰沉沉的悔恨——仿佛晚一秒回家,江子燕和何智堯又要受無妄之災,家裏會躺滿一大一小兩個屍體。

但等疾馳回家,剛坐下,就被她兒子生龍活虎地踹了一腳,感覺簡直酸爽,胸膛裏那股氣也居然沒了。

何紹禮做事專注,卻又不擅長比較。

別人跟他關系親近與否,品性是否如一,大部分時間都能一視同仁,很難體會到更深層次的難過。這性格随着創業到現在,越發堅硬圓熟起來。

但江子燕不同。大學時期,他們曾經一起上過寥寥無幾的自習,互相攀比字體。何紹禮當時自己寫了什麽,已經忘了。但江子燕在他的卷子上交,寫了“緊握刀鋒”這四個字。

每一劃用力極深,筆法奇情,毫無遮攔。

“緊握刀鋒”。

她輕聲說,這是古龍臨終前反複練習的書法,也是她的信念。

當蘭羽找他要這份參考卷子的時候,何紹禮猶豫了片刻,終于出借。他曾經那麽不認同江子燕,但後來獨自在這個日益疲倦的世界裏前行,發現她的很多堅定是多麽劇毒卻又珍貴,從開始就釘在他靶心中間的位置,成為他內心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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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至于善良,那是有意志力的人才能作出的選擇。

他的選擇是愛她,到至今。

江子燕轉身要輕輕地離開,何紹禮的手還扣着她輕細的指尖,沒有放開。他困乏地說:“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

江子燕好奇地問:“怎麽了?”卻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嘴,埋怨了一句,”你在洲頭喝水了嗎?“何紹禮微笑不語,他的心松懈下來,困意湧上,一時并不知道想說什麽,或者無從說起。腦海裏浮現昨晚灰色無際的起伏大海,充滿着不潔渾噩,惹人煩惱。

頓了頓,江子燕聽到他輕聲說:“……以後,我們會帶胖子一起去看更多的大海。”

何智堯剛剛被趕出來,他負氣地平躺在門口,等着江子燕攙扶起他睡覺。沒一會,就看到他媽媽輕手輕腳地走出來,臉上挂着微笑。

他已經困了,打着哈欠問:“咱還直播嗎?”

江子燕摟着何智堯上了床,她輕聲說:“以後不直播啦。堯寶,你幼兒園馬上又要開學,你要加油啊。”

何智堯在她的懷抱裏,足足愣了半天,感覺到從裏到外地拔涼一片。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大人要在深夜裏,這麽去刺激一個無害的小朋友。

他喃喃地說:“I feel cold.”過了會,又懷着希望,“這事你告訴爸爸了嗎?”

江子燕便說:“你今晚上踢了他一腳,現在又想找他幫忙啦?等明天早上,別忘記跟他道歉。”

何智堯如從大義般地緊緊閉上眼睛。

和往日不同,何紹禮這次開始記起仇。因為第二天清晨,他依舊覺得下身隐隐作痛,不得不并着腿,忍住一切對親生兒子的惡意。

比起他全程面沉如水,江子燕聽完樓月迪的事,表情也沒多少失落。她只覺得,就像何智堯配有魔力貼的童鞋,用力撕下來摩擦帶,會發出巨大“唰啦”一聲。但那并不是傷口撕開的疼痛,充其量是解了惑而已。

即使是灑滿糖粉的甜甜圈,中間都有一顆黑洞。而樓月迪是她心上的一根毒刺,每每想起,灰心與眷念都是同期潮生。也許每個人的人生中,都有這種獨一無二來自原生家庭的委屈。她能如何?

江子燕時到今日,她對仇恨的态度依舊不是和解,總是暗自想“你先等着”,但她依舊拿樓月迪沒辦法。她肯定不算是擁有最不幸童年的人,甚至不一定是洲頭最不幸的人。只不過從那次離開洲頭,學會多放手而已。

青山不可上,一上一惆悵。

她只是說:“我們繼續過我們的日子,不要理睬那些啦。”

何紹禮倒也得知,江子燕昨日提前離職的事情,他忽地說:“你應該繼續寫下去。”

江子燕很少聽到何紹禮指點自己工作,驚訝說:“真的?”

何紹禮點了點頭,他沉吟片刻,說:“一般人在剛工作的前兩年,吸取的知識都只是行業裏最基礎的常識。而科技創投媒體界的視野确實比較高,你沒有獲得充分信息和方向前,不妨繼續在這個行業裏浸染下去——如果你不讨厭這個工作。”

江子燕果然被勾走思緒,她想了半天:“我确實不讨厭。”

何紹禮便緩緩說:“可以給這個工作一個機會,看看你能走多久。”

江子燕認真在心中梳理起這番話來,手指閑散地搭在沙發背,額頭如橫江鶴般地光潔。

何紹禮望着她,他總想形容她獨特在哪裏,卻又說不出來。很多人的缺點都隐隐地像江子燕,但相處久了,會發現失之毫厘,只有她能站在這裏。

他低聲說:“那當我私心吧,我也想你不要太累,家裏有一個人忙就夠了,你多陪陪我和胖子。”

江子燕不由擡頭,與他對望着,想到剛回國的諸多踟蹰。

這個男人值得愛嗎?他以後會傷害她嗎?全部投入家庭會壓抑她的天性嗎。也許唯一了解答案的辦法,只有去付出和去愛。

生活很複雜,感情很脆弱,但開始的時候,不要總那麽緊張,不如試試看。

何紹禮被她的專注目光盯着,他故意學着何智堯的語氣:”你再看着我,我待一會兒就該臉紅了。”

江子燕卻揚眉,她說:“那我現在就讓你臉紅。”

她移靠過去,用指輕輕按住他略微腫脹的唇角處,卻偏着頭,小心地去吻着他完好的、另一側嘴唇。像四色風車轉動發的黃色微風,膽小內斂,讓人欲罷不能地想去追着游街。

何紹禮一把摟着她,他覺得胳膊已經出汗了。但待會還要動身去公司,只能煩躁地說:“大白天的勾引傷號,不太地道吧?”

江子燕笑着說:”我打算每年都勾搭幾次,看你能被我撩多久。“何紹禮也低低笑了:“那你記得多試驗,但千萬不要中途放棄。”

到底兩人都有事情要做,有心事要想,在情緒還沒走火前,兩人都先安靜下來,平定着呼吸。

江子燕拍開他已經掐着她腰的手,嗔怪說:“你不上班了?“何紹禮頭壓在她頸窩,略微撒嬌地說:”子燕,子燕姐……“她被他叫得心裏發酥,心底卻有點又氣又惱,心想哪天一定得逼着他把這別扭的稱呼改了。別的好說,這叫法感覺太鄉土了!

何智堯晚上回家,在爸爸陪他洗完澡的時候,大氣地決定跟何紹禮握手言和。不過,何紹禮看着他那在水裏亂蹬的強壯小短腿,還能記得昨夜的斷子之痛。

洗澡的時候,他冷言說:“胖子,你小時候不會說話,現在會說話了但腦子又笨,臉長得還沒你媽好看,如果你不是我親兒子,昨天就把你的小蹄子剁了。”

何智堯光着身子,他的腦子在外太空,但眼睛卻在鏡子裏欣賞自己的嬌美身軀:“爸爸,你看我多麽威風四射橫掃八方姿顏雄偉人稱玉面小李逵。”

江子燕允許他在浴缸裏洗澡,何智堯很開心,小臉和脖子都浸泡在粉紅色的泡泡水裏,亮晶晶的發閃。

何紹禮便又毫無節操地後悔了,他摸着鼻子道歉:“對不起,智堯,我不該這麽罵你。”

何智堯得意地說:“哈哈哈哈哈哈!”

等何紹禮給他擦幹身體,終于忍不住問他到底整天從哪兒學的詞。何智堯又是自然地說:“拉秋說的。”

這個傳說中的“拉秋”,到底是誰?何紹禮和江子燕曾經搜刮肚腸,都沒想到這號人物。幼兒園裏,也沒這麽一位小女生,或者小男生。

不過,何智堯也有不少疑問去刁難他們。

“小公主啥時候來?她住多久?”過了會,他又問,“是和我睡一張床嗎?她脖子長嗎?她說什麽話?她喝水嗎?媽媽你為啥不上班?就因為想迎接小公主嗎?”

江子燕一愣,因為這孩子最後這句話。有的時候,何智堯雖然反應略微遲鈍,但他小腦袋裏裝着的感情,确實比其他小朋友要敏銳細膩不少。

她斟酌了片刻,柔聲說:“不是啊。媽媽是因為自己的工作得歇兩天。”過了會,江子燕又鄭重地說,“堯寶,你如果不想要妹妹,一定要告訴我。家裏如果再有新成員,我和你爸爸都不會瞞着你的,也會先告訴你。”

何智堯若有所思地扔着手裏的玩具,睜着大眼睛去聽,過了會,他懵懂地、慢慢地說:“家裏再有小公主來了,我也最愛你。因為,你是我媽媽啊。”

何紹禮站在門外,喉嚨發熱,但又忍不住冷笑兩聲。

身高一米多的小胖子,缺乏高段位智商,卻仗着嘴巴抹蜜,總能站在三萬多高的親情道德高地,桀骜地俯視着他懦弱的年輕父母。

而感動壞了的江子燕,立刻同意他再去爺爺家住兩天。這說明,何智堯又能在他心慈手軟的奶奶那裏摸兩天魚。

但何紹禮連續幾天晚上,還在記恨兒子的窩心臭腳。

離職第二天,江子燕的公司郵箱已經被提示不能登錄了。但至少,她還沒有被踹出兩個工作群,她以 dogged 這個名字又注冊了一個郵箱。

何紹禮的黑狀,斷斷續續地聽在江子燕的耳朵裏。她坐在床上盯着電腦,直接說:“你要擔心自己今晚陽痿了,就去翻我包,我包裏有藥。”

何紹禮胸口一悶,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會,他果然不吭聲地先去翻了江子燕的包,裏面有一瓶葫蘆巴籽複合提取的膠囊。上面的功能是:治療性功能低下男士、辦公室久坐的男士、夜間盜汗……

何紹禮盯了她好一會,忽地笑了:“你不解釋一下?”

江子燕之前在部門上班發閑,天天跟着程序員厮混,學了點編程語言。

公司程序員身體比她還嬌貴,偶爾熬夜到極限,也有盜汗的狀況。她跟風買了點保健品,但買回來後,才發現是專供男士使用的。而葫蘆巴籽是一種神奇的提取物,對女士可以催奶,對男士可以壯陽。

何智堯喜歡奇怪事物的個性,至少可以從他媽媽這裏發現端倪。

江子燕說着說着,便有些促狹的笑了。

不料,何紹禮又盯了她一會,他居然也沒找水,利落地幹服用兩枚膠囊下肚。

她神色一緊,猛然把膝蓋上的電腦合上,說:“你怎麽吃了?”

何紹禮神色自若:“不能浪費。”

他洗完澡,在她身邊躺下。江子燕竟有點不敢直視他,先瞥了眼他腰部,何紹禮倒是沒有什麽反應。唯獨到了她剛要熄燈躺下的時候,他迅雷不及掩耳的翻身,手肘撐在她的頭兩側。

“把腿張開。”何紹禮低聲說。

江子燕臉一下紅起來,卻又有些異樣,他的唇正慢慢地沿着她白淨的腰往下挪動。空氣仿佛突然靜止,溫暖狂暴的粘稠感。她覺得血都往下湧過去:“你,你要幹什麽?”

何紹禮的語氣帶着微微的羞惱,他耐心地說:“你打開腿,讓我親親你。”

她枕頭上的額角滲出了薄汗,但眼眸裏的秋波流轉,長發散在鎖骨前,酸乏滋味只能足不出戶,等他再重新親上她唇的時候,前戲已經過久過多。江子燕的腿根就像一盞玉燈碎在濕濘雨天裏。

何紹禮卻皺眉說:“你這麽緊幹什麽?放松。”

她表情含了太多人間情味:“我……”

話沒說完,就被他霸道的吻住。也不知道多久,何紹禮動作越來越重,而且這次在她裏面,她腰塌下去的瞬間,覺得全身都在高樓南風欲墜處。

他利落地跳下床,把整個房間的燈,裏裏外外全部打開。

何紹禮重新回來,再撥開她的發,垂眸幫她揉着發熱發紅的膝蓋,英俊的面孔布滿着要放縱的欲望。

“這是今晚的第一次。”他緩慢地說。

這瓶綠色的葫蘆籽膠囊,何紹禮足足吃了三天。等第四天的時候,江子燕翻箱倒櫃的找出來,直接扔了。

等到去爺爺家接何智堯的時候,董卿釵也知道他們也計劃再要一個孩子,喜上眉梢,直接幫他們約了個孕前體檢。

何智堯吃着油炸花生米的時候,被無可避免地問起來,他願不願意迎接一個小妹妹。

江子燕和何紹禮,仿佛都很确定這胎是一個女孩。這大概來自何紹舒的強烈安利,她的兩個雙胞胎确實是太省心了,連保姆都啧啧感嘆。

何智堯身為曾經的弱嬌寶寶,他不甘地和所有大人唱着反調:“我喜歡弟弟。”

何紹舒逗他:“但是,你有弟弟就沒有小公主啦。”

何智堯振振有詞地反駁姑姑:“Noooo,我爸爸是你的弟弟,但你也有兩個小公主!”

何紹舒一愣,她自己琢磨了半天,不由上下揉着何智堯的腦袋,驚奇說:“堯寶好聰明,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啊?”

何智堯得意地說:“我平時都是假傻的。”

江子燕單獨去書房裏找到何穆陽:“爸,我能采訪你嗎?”

何穆陽是半途下海,受過社會言論管制的苦,一生非常慎言,幾乎不接受任何媒體采訪。他聞言很詫異:“你采訪我幹什麽?”

江子燕目前想找個題材,練習下長篇稿的構架和邏輯。原本是打算就近采訪何紹禮,但他沒說幾句,就開始動手動腳,她算是怕了他。

何穆陽皺起眉頭,他覺得這個兒媳無知無畏,并不以為意。可是等江子燕掏出筆記本電腦,向他展示出她做的功課,和足足一百多個備選問題和資料後,又覺得她不是随口說說。

“你真想投身傳媒界了?”他不動聲色地問。

江子燕倒也直接說:“還沒想好。但我如果要自己做生意,我希望第一桶啓動資金是靠我自己賺的。不是靠邵禮和您幫我,而目前為止,我最能賺錢的技能就是寫稿。”

何穆陽威嚴地坐着,他突然嚴肅地說:“你記住,你現在是智堯母親……”

“我和邵禮都商量過,親人和家庭時間絕對排在第一位,但我們也都會有自己的工作。”她毫不客氣地說。

江子燕幾番打斷他,何穆陽卻是笑了,他仿佛是第一次正眼看她,悠悠地說:“那你把你之前工作上寫的稿子,打印出來讓我看看。”

董卿釵辦事極快,孕前體檢第二天就約好。但何紹禮和江子燕剛剛做完兩日,随後就被醫生緊急叫到辦公室。

在女人中,江子燕可以說是非常沉得住氣的脾性,倒是何紹禮從公司趕過來,直直站在旁邊,面色不定,甚至還有些難看。

他路上揣測了不少,只沉聲問:“發生了什麽?”

對面坐着醫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了一眼江子燕。她還是鎮定沒有開口,何紹禮臉色卻仿佛是褪了層白,他握住她的手。

“說話。”他冷冷地說。

然後,醫生咳嗽一聲,筆尖在桌上戳了下,尴尬地說:“何太太已經懷孕啦。”

這消息幾乎堪稱石破天驚,饒是江子燕和何紹禮心理素質越發過硬,都不由齊齊呆在對面。

江子燕清白的面孔已經迅速燒了起來,她心下立刻往回想,是哪次?應該月份很早,肯定是兩周前的那一次。何紹禮則想,是哪一二三四五六七次?完全沒有印象。應該不是葫蘆籽那次……吧。

他們都陷入沉思不說話,眼角眉梢俱是冷人冷相。夏日炎炎,卻有幾分寒雪的難熬感。

醫生拿不準這一對璧人是什麽心思,常規性地問了句要不要孩子,何紹禮冷冷地一眼掃過去。

江子燕嫌他礙事,直接把他喊出去,連續說了幾次,何紹禮終于不吭聲地走開。

醫生這才輕聲糾正,她其實不是懷孕二十天,居然已經将近一個月。

江子燕坐在椅子上,臉色又紅又白,自發緘口。

她走出來後說與何紹禮,他略作思考後,才淡淡說:“怪不得醫生剛才也叫我出去,孕婦如果把自己懷孕的日期說的不對,就說不準是誰戴的綠帽子。不一定是丈夫的孩子。”

江子燕這才想明白這層關系,不由側目看了他一眼。她在人情細微之處,至今都需要何紹禮來指點。

“我完全沒有想到。”她語調呆呆,卻全程板着臉,說到後來還有幾分切齒,“你不是每次都說不會懷嗎?”

江子燕自诩精細,做事又喜歡掌控。然而第一次懷孕和第二次懷孕,居然都是毫無察覺,甚至同樣稀裏糊塗。想到昨晚還允許何紹禮胡鬧,她目光更冷幾分。

何紹禮卻比她還要多沮喪幾分,他摸着鼻子,含糊地說:“是好快啊。”

江子燕不由更抿起嘴,她柔聲說:“你以後離我遠點。”

這大概是最如喪考妣的懷孕夫妻。

但消息出來,何家上下,都是喜氣洋洋。連何穆陽都忍不住對着何紹舒誇了會江子燕,至于何智堯懵懵懂懂的,只說:“厲害了,word媽!”又趁亂大手一揮,“我做主,我以後就不去幼兒園了!”

等到何智堯哭哭啼啼地,再被更狠心的大人強制送去幼兒看守所的時候,江子燕第二份檢查結果也出來,意料之外,她腹中居然是雙胞胎,還有很大可能,是兩個男孩。

江子燕微微張着嘴,目光變幻,又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半點孕吐也沒有,除了腹部微微隆起,身型都沒有增減,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懷了個兩個孩子。

何紹禮卻已經和最初的怏然态度相反,眼裏閃着強烈的光,緊緊地摟着她的腰。他低頭對何智堯說:“胖子,恭喜你啊,你姐要給你再生兩個弟弟。”

關起門,又私下裏在江子燕耳邊說起混賬話,“切,何邵舒還做試管生雙胞胎,看看我的能力!”随後吻了吻江子燕的脖頸,低聲說,“子燕姐,從此有四個人管你叫姐姐。”

她終于苦笑不已。

幸好何智堯随後幾天放松的反應,讓江子燕把心底的最後一抹遺憾擦去。

小朋友嘴上不說,但确實是有些嫉妒世界上其他的小公主。可是弟弟卻就不一樣,何智堯自認比較了解男小朋友心思,更有強烈信心不會被搶走三千寵愛。至于“為啥能多兩個相同面孔的小弟弟”,這小弟弟又到底是宇宙裏哪個旮旯裏冒出來的,他暫時是不在乎的。

“同一個世界,同一個atom。”何智堯這麽說。

她找機會,和原部門裏的人吃了頓告別的午飯。

每一名同事都是老樣子,說着老話,但感覺已經很陌生了。江子燕用風衣遮着肚子,選的杭州菜館,非常清淡。其中,有人點了龍井蝦仁,轉盤沒注意,轉到了她跟前。

突然間,喉嚨裏一股惡心,江子燕特意選的偏角落,她迅速沖了出去,把肚子裏的食物吐了精光。等再擡頭的時候,莫名又是滿臉的淚。

徐周周看着她眼圈微紅進來,覺得江子燕隐約變了不少,琢磨了會,發現江子燕如今雖然笑得次數少了,但在心不在跡,比起以往的流雲漸冷的柔冷,無形中更多了幾分如銜花而來的暖意。

江子燕也問她:“周周,你當初也被 Jack 面試過,Jack 問沒問過,你相信什麽不相信什麽的問題?你怎麽回答的?”

徐周周想了一會,随後說:“我當時是瞎回答的,好像說什麽中醫到底有沒有用之類的。Jack 還說我答得有意思呢。”頓了頓,她忽地說:“其實,Jack有一天開會還特意問起過你呢。他說,你是一個難得的聰明人。”

她淡淡的笑了,終于什麽也沒說。

吃完飯到下午的時候,同事繼續回公司上班,江子燕獨自慢悠悠地拐進了發廊。當理發師問要洗頭或是修理長發,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忽地笑着說:“剪短吧。”

理發師拿着剪刀,珍惜地看着她頭發,說:“小姐,你發質很好的——”

“剪短。”她冷淡地吐出兩個字。

剪發回來,依舊斜斜坐在沙發上讀書,何智堯舉着小火車跑來跑去,不小心把茶幾上,她每日閱讀的那一大沓書撞倒在地。

江子燕自己出了會神,再蹲着身子去撿,不料何紹禮抽空回家,正好推門看到這幕,迅速搶過來攔住。

她看他繃着下颚,心知這人立馬要為難兒子,還沒來得及勸。他看她一眼,突然發現:“你什麽時候剪的短發?”

她挑起嘴角:“好看嗎?”

不再将長發烏雲般地盤繞,短發齊肩,卻是槐花帶兩枝的輕盈,是對過去進行徹底的告別。而此時此刻,客廳的落地玻璃水洗過般明亮剔透,地上攤着各式的書,深秋陽光投過來,半熱不熱的溫,脆弱卻格外真實。

何紹禮定定地望着她,不由低聲說:“怎麽就剪成這樣……”然而想到她懷着孕,又立刻笑着改口說,“也還不賴。”

江子燕被他明顯的言不由衷逗笑,她停止住收拾,伸手過去抱住何紹禮的脖子,把身子整個挂在他身上。何紹禮連忙去握住她的手掌握平衡。

“你想好給這兩個孩子,取名什麽了沒有?”她随口問。

換成何紹禮笑而不語。

早在某一個相似的工作日,這個城市提前下了初雪,但因為氣溫高,雪又化了,全成污水。遠處是山的青影,室內溫暖,滿目枯榮。同事們都結伴去看電影,剩下何紹禮獨自坐在午後的辦公室裏,對着反光的屏幕,思考是否要發送第二封郵件。

“Re: 你什麽打算

此處輸入正文:”

何紹禮敲了一行字——“你回來吧,随時都可以……”想了想,又加了後面一句,“我沒有喜歡過其他人。”

但看着那郵件很久,他的心冷硬,甚至有那麽瞬間,覺得什麽意義也沒有。

在何紹禮最初不相信他對江子燕動心的時候,幾乎把她全身上下所有的毛病都挑剔出來。所有優點、缺點和疑點,仔仔細細,等觀察和等待一件事情夠久,都會成為行家,最後認了命,把一輩子搭了進去。

後來,他給她兒子取名為“智堯”。

“智”是送給她,“堯”是警戒自己,董卿釵那時候喜歡讓這對兒女猜字謎,“堯”的字謎含義,就是代表“總有一天你會明白”。

落單的寶石袖扣,不說話的兒子,放出的狠話,沒有說明的心思。感覺她在國外好像更開心,以往的事情想着都如同垃圾。也許,确實就是他個性太溫吞,以至于此刻除了無聲等待,任何事情都做不了更多。

他心灰意冷,想動手删除郵件。

恰在此時,江子燕的遠洋回複,驟然到來。

“我會回來。”

須臾中,精誠魂魄如夢前來,何紹禮手邊的文件捏出兩條巨大的折痕。

“江子燕。”何紹禮突然叫她。

她正在看何智堯,應聲回頭,他将地上最近的那冊書撿起來,正恰好是那本繁體古龍,書邊角磨得差不多,握在手上是舊書的柔軟觸感。

何紹禮把書平攤在手,微微用力,将柔軟淡黃色書頁齊齊沿着書脊中線,往裏回拗,最後把古龍折成了一個彎曲的心形。

他笑着把那本書遞給了她。

是誰家新燕?

今日爾應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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