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Chapter 淤泥怪事件

告別了新鮮出爐的焦凍君, 青木彌生并沒有馬上回家。

她繞路去了本市最大的圖書館。

管理員并不年輕, 歲月腐蝕了他曾經年輕的肌膚，但那雙眼睛同樣沉澱了智慧。聽了青木彌生的概述之後, 他沒有思考太久, 便給出了答案。

“你說的是《吉爾伽美什史詩》裏的故事吧？”

管理員一邊回憶着書裏的內容, 一邊熟門熟路地在書架上尋找。

“目前已知世界最古老的英雄史詩, 是關于蘇美爾三大英雄之一的吉爾迦美什的贊歌。暴君的他在遇到阿魯魯神創造的恩奇都之後, 成為摯友，開始一同為人民造福。”

“他們合力殺死了作亂的天牛，卻也因此受到神的怒火, 必須有一個人死去。恩奇都做出犧牲，而最古的英雄王對死亡感到恐懼, 決定去尋找仙草。”

“可惜在歸程洗澡時，仙草被蛇偷吃。最後吉爾伽美什被告知, 人是不可能永生的——哪怕是三分之二為神的他也一樣。”

食指指腹在整齊的一排排書脊上劃過，管理員停在那本厚厚的舊書上, 将其拿出來。他帶着好奇, 把《吉爾伽美什史詩》遞給了身後沉默的青木彌生。

“不過話說回來，現在國中的孩子已經要接觸這種文學作品了嗎？真是了不起。”

青木彌生把書扣在胸前，低着眼睛搖搖頭：“……不, 這只是我個人的，興趣而已。”

管理員還以為小姑娘是被誇獎後的害羞。

很少見到這種年紀還喜歡看書的孩子, 他心生喜愛, 便忍不住想把自己知道的趣聞也分享給對方, 逗她開心。

“說起來，關于《吉爾伽美什史詩》，有個争論不休的小故事。你知道嗎？”

“欸？”青木彌生一愣。

“吉爾伽美什時代的烏魯克，國花是一種叫‘雅彌忒’的花。從出土的文物和其他文獻資料來看，上至國王、下至平民，都十分熱衷将這樣的紋路刻在用具和建築上。”

“有歷史學家分析，這種花可能是當時某位神明的象征，所以流傳甚廣。但還有另一種更浪漫的說法——”

管理員故作神秘地頓了頓。

“傳說‘雅彌忒’是一位美麗的女性。”

“當時的那對摯友，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都是她的裙下之臣，但對方紅顏薄命，不幸早逝。為了紀念那位情人，烏魯克的王才會下令以同名的‘雅彌忒’作為國花。”

管理員原是想，年輕的女孩子總是喜歡浪漫的愛情故事的，才決定把這段野史講給青木彌生聽。

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面前的小姑娘在聽完後，竟然會掉眼淚。

……現在的女孩都這麽多愁善感的嗎？？？

覺得自己好心辦了壞事的管理員手足無措。

好在青木彌生很快就擦幹眼淚，吸着鼻子、紅着眼睛，對他飽含歉意地解釋，是被這凄美的愛情故事所感動。

【——才怪。】

【吉爾和小恩會笑得連人都懶得打了。】

【所以那些史學家怎麽回事？？？都是吉爾那波滿腦子媒婆夢想的臣子的轉世嗎？？？】

買下一本全新的《吉爾伽美什史詩》，青木彌生把書緊緊抱在懷裏，站在圖書館門口，一時間竟沒有力氣走下去。

她又有點想他們了。

……只是一點點而已。

嘆了口氣，青木彌生收拾好心情，拖着步子回了家。

她站在門口，還沒伸手去拿鑰匙，門就已經從內被打開。

“歡迎回來，姬君。”

穿櫻粉色留袖的年輕女性微微彎下腰來，鬓邊簪了一朵盛放的櫻花，綢緞似的發也順之傾斜下來。

眉眼柔和，姿态從容，仿佛從古畫中踏來，回憶帶着平安京時代女公子的風雅與美好。

可此刻她卻蹙起了細長的眉，削蔥根樣的指，輕輕抹在青木彌生微紅的眼尾上，神色帶出憂愁。

“……是什麽，讓姬君您的笑容消失了呢？”

“沒、沒什麽！我剛才聽人講了個故事，是悲劇，所以稍微有點……難過。不過現在已經沒問題的！完全OK！”

青木彌生連忙解釋。

她撲進對方懷裏，嗅着鼻尖清雅恬淡的櫻花香，悄悄伸出手抱住那不盈一握的腰，小小聲地說：“櫻姬，我回來啦。”

“是。我等到您了。”

櫻姬環抱住青木彌生，柔聲答複。

空氣中的櫻花香愈發濃郁，而同時，青木彌生感覺到眼睛周圍一暖，哭後的幹澀感頓時煙消雲散。

她拿毛茸茸的腦袋胡亂蹭了蹭，聲音甜脆：“謝謝櫻姬。”

櫻姬只是笑笑。

她一手接過青木彌生的背包和那本《吉爾伽美什史詩》，另一只則将小姑娘的手握在掌心，帶她往屋內走。

“這次姬君是去了哪裏？黑無常說，閻魔陛下曾經收到您的呼喚，但是突然中止了，所以無法回應……晴明大人和我們都很擔心您。”

至于那扇無人關注的半開的門，在無人推動的情況下，自己自覺地合上，并上鎖了。

櫻姬是櫻花妖。

再說準确一點，她是來自于平安京的、與青木彌生簽訂了契約的式神。

那就又是遙遠而漫長的另一個故事了。

青木彌生年幼時，曾在那個神妖人鬼并存的時代待過一段時間。

孤單一人的她被姑獲鳥撿到，因為不懂古日語，語言不通，再加上當時還不明白自己體質的特殊，于是渾渾噩噩，在妖怪的世界裏，被妖怪們撫養了很久。

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她被送往那個時代最輝煌的标志之一、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府上。也是那位白狐之子教她的古日語，又授她陰陽術，把青木彌生從彼岸拉回到人間。

櫻姬就是安倍府上那株古老櫻木所化的精怪，原本是安倍晴明的式神，後來自願把名字給了青木彌生，照顧她的起居。

雖然照理說，除了青木彌生，另一個時空的存在是不可能突破壁壘，前往此世的。

但可能是契約的緣故，妖怪們沾染了青木彌生的氣息，又或者說，自身時空場紊亂的青木彌生，作為了中轉站，使自己的式神能夠應召而來。

然而壁壘的要求依舊苛刻。

除了打上“青木彌生”烙印的式神本身，任何屬于其他時空的事物都無法流通過來；要麽就如王之寶庫，是那一類镌刻在青木彌生靈魂上的權能。

黏着櫻姬坐在沙發上，青木彌生把烏魯克的事情，掐頭去尾，講了個幸福快樂、安全無害的版本。

“那可真是位大方又熱忱待您的陛下。還有恩奇都大人，櫻姬也應當感謝才是。”

櫻姬一下一下地，用手指梳理青木彌生的長發，恍惚中，勾起了關于那位神末最強兵器的回憶。

她看着小小的陰陽師如貓一樣的神情，那雙幹淨的眼睛裏溢滿了快樂，哭過的尾紅在被妖力抹去後，似乎就變得毫無陰霾。

眼神柔和得快要滴落下來，櫻花妖問：“姬君開心嗎？”

“嗯！”青木彌生點頭，“吉爾跟小恩都很好。我很喜歡他們。”

“那就足夠了。”

櫻姬把她的契約者抱在懷裏，寬袖覆蓋了青木彌生滿身，像是櫻木舒展開枝葉和軀幹，把重要的寶藏嚴嚴實實地保護起來，不讓外人窺伺。

藏起嘆息，她輕聲道：“要是姬君能感到開心的話，就太好了。”

——要是是真的話，就太好了。

青木彌生下意識抓住櫻姬的袖子，又立馬意識到，很快松開。

她從沙發上蹦下來，笑眯眯地沖櫻姬炫耀：“吉爾給我的[王之寶庫]很厲害哦，櫻姬！不過我還沒有試過……可以在院子裏張開結界練習嗎？”

王之寶庫的事情，青木彌生并沒有告訴彭格列等人。不如說，她根本從未提及過“時空旅人”這個概念，沢田綱吉等人一直以為她就是神秘陰陽師的後人，而不定時的沉睡則是代價。

最開始是警惕，再後來是不舍得。

不舍得叫他們不甘心地徒勞擔憂——畢竟青木彌生每一趟旅行，總是以那樣的結局落幕的。而她又不善說謊，瞞不過全身由心眼構成的reborn先生。

有些事情，她一個知道就夠了。她已經得到很多很多本不該擁有的東西了。

青木彌生是這樣想的。

“當然。一切如您所願，姬君。”

櫻姬起身打開走廊的門，院子中生長茂盛的櫻木在瞬間長出花苞，又迅速展開，下起了花瓣雨。

普通人看不見的妖力附在其上，交織出隔音致幻的結界。

“聽您的說法，那應該是一種操控實物進行攻擊的術法，倒是與鬼女紅葉有些異曲同工之妙。不若我去替姬君問問晴明大人，一定會有很好的法子的。”

青木彌生一頓，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即便能夠召喚式神前來，她與平安京的“緣”并沒有斷絕，但能夠再觸碰到的，也只是式神而已。

再見不到那位白發的、溫柔的陰陽師，連信箋都送不到彼此手裏，最多也不過是借由式神之口，傳達幾句關切的話。

“……我想晴明了，櫻姬。”

頓時失去僞裝的力氣，青木彌生耷拉下腦袋，自言自語似的低語。

“櫻姬知道，不管是晴明大人，還是博雅三位、賀茂大人，一定都如姬君的思念一般，思念着遠在此世的姬君。”

櫻姬跪坐下，仰頭望着青木彌生低垂的面龐，用雙手溫柔地捧着她的臉，不叫她躲起來。

“是晴明大人讓我轉告的——”

“‘緣’既不滅，重逢之日必至。他會找出連接兩個世界的道路的，而在此之前，姬君只要開開心心地玩樂，順便等一等晴明大人，就夠了。”

“請姬君相信晴明大人。畢竟……他可是‘往前數五百年，再往後數五百年，聰明得能把所有陰陽師後輩都氣死的安倍晴明’呀。”

聽到最後一句，青木彌生實在沒忍住，撲哧一下笑了起來，眼前幾乎都浮現出那位大陰陽師說這話時的模樣。

一定是狩衣勝雪，手裏持着蝙蝠扇，懶懶斜倚在欄杆上，等蜜蟲替他溫酒。那雙狹長的丹鳳眼會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念出這段臺詞，眼神含着狐的促狹。

——這分明是她當年開玩笑說的！怎麽唯獨這種事情記得這麽清楚啦晴明！

把小姑娘哄開心了，櫻姬便去廚房烹制晚餐。

空氣中彌漫着讓人饑腸辘辘的香味，青木彌生無心練習，索性想抽空把《吉爾伽美什史詩》大致翻一翻。

因為不喜歡家裏太安靜，她把電視打開，随手調到新聞頻道，權當讀書的BGM。

但當熟悉的名字被主持人念出，青木彌生還沒來得及擡眼，就先聽到了關于敵襲擊的事件過程報道——

她丢下書，就往門外沖去。

“櫻姬，小勝出事了！抱歉，我去醫院看他！晚飯你先吃，不用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