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Chapter 晚安

新聞拍攝到了醫院的标志, 所以青木彌生可以順利找到爆豪勝己所在的那一所。

采訪已經結束, 又到了晚膳的時間，醫院門口來往的人已經不多了。住院部的窗口, 都是排得整整齊齊的小長方形, 間隔着亮起燈, 點燃雲彩失色的傍晚。

“您好, 打擾了！請問‘爆豪勝己’在哪間病房？”

青木彌生當時心慌意亂, 手機和錢包都沒帶出來，好在警察是就近送去的醫院，距離不算長, 她索性就這麽匆匆忙忙地一路跑過來。

前臺看她一頭長發都被晚風吹得淩亂，眨着濕漉漉的眼睛, 還穿着校服，看上去又乖又惹人疼, 便放柔聲音問她。

“爆豪勝己的确在我們這裏沒錯，請不要着急, 來, 我們登記一下……嗯，你叫什麽名字？是爆豪君的妹妹嗎？”

“我叫彌生。”

念及爆豪勝己剛剛才出過事，護士又特意問了這麽一句, 害怕醫院不讓非家屬探望，青木彌生低着腦袋看腳尖, 含糊道：“是……小勝的家人。”

【反、反正光己阿姨都說她是‘爆豪家的半個女兒’了。】

【四舍五入, 就是, 就是一家人啦！】

“沒想到啊……”

基本上今日當值的醫務人員，都對那位随時上演動作戲的母子，印象無比深刻，前臺看着乖巧腼腆的“爆豪彌生”，震驚于爆豪家的基因突變。

——簡直就是獅子窩裏出了只小奶喵吧？？？

說了不是必須的謊言，青木彌生控制不住地耳朵發紅。她的聲音細若蚊吟：“那個，姐姐，請問，登記好了嗎？”

前臺連忙回神，給臉都變紅的青木彌生指了方向。

“往左邊走，走廊盡頭往右轉，213號就是了。現在的話，爆豪君應該還是醒着的哦。彌生不要着急。”

成功渾水摸魚，青木彌生逃一樣的順着方向進行百米賽跑。

停在213號病房前，她禮貌地扣了三下門。

然而第二下的手指還沒碰到門板，就聽見熟悉的咔式咆哮，隔着門砸過來：“我都說了不想吃晚飯！老太婆你有完沒完？！”

【啊。】

【看來身體沒受傷。】

但青木彌生卻沒有松口氣。

她堅持扣完三下，把禮節做到位了，然後“哐當”一下把門拉開，腳下力道不減，也不說話，就這麽直直往床上那個人沖過去。

看到一大團黑影過來，爆豪勝己下意識就要将其推開，但身體先大腦一步，辨認出那個毛茸茸的腦袋的身份，又險險收回了含怒的手掌。

于是他被青木彌生撲了個正着。

“小勝，對不起。”小姑娘輕輕地說，“我來晚了。”

爆豪勝己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咬牙切齒的聲音帶着些微不明顯的克制：“老太婆跟你說的？啧，老子都跟她說了——”

“不是光己阿姨。是我自己看新聞看到的。”

青木彌生搖搖頭，從下方擡起腦袋，看向金發少年疲倦的、布滿血絲的眼睛。她合握住手邊那個硬邦邦的拳頭，運用起個性，幫忙安撫那些炸開的混亂情緒。

“……小勝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爆豪勝己從事發後，被怒火、屈辱、不甘等種種情緒塞得快要爆炸的大腦，終于在此刻享有了短暫的平靜。

成拳的手不自覺地松緩下來，他卻又眯起眼睛：“新聞？哦，那些吵死人的大嬸。”

“然後呢？你來做什麽。青木彌生——”

爆豪勝己甩開自己被握住的手，每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順着牙縫硬生生擠出來的一樣，如同岩漿，看似柔和的表象下，藏着融化一切的暴怒高溫。

“我才沒有被臭久救！那個臭蟲一樣，只配當街邊一塊不起眼的小石頭的垃圾！廢物！區區無個性而已，他憑什麽、憑什麽擺出那副嘴臉？！我才不需要……！我根本不需要！”

就算已經結束，但綠谷出久沖過來的那個懦弱帶淚的眼神，那句“因為你的眼神在求救”，仍然一遍又一遍地在爆豪勝己的腦海中回放。

世界的其他事物都被模糊弱化，但那十幾秒清晰無比，刻在骨頭上。

而每一秒，都是對他自尊心的踐踏。

從未受過如此羞辱，哪怕換做是其他任何人，都不至于帶給爆豪勝己同等的折磨。

唯獨綠谷出久，唯獨那個被他一直以來踩在腳下，那個不管怎麽打也打不走、比嚼過丢棄的口香糖還要讨人厭的綠谷出久！

唯獨他，罪該萬死。

爆豪勝己無法說出口。

明明就是個弱得連擡腳踩都嫌髒的蝼蟻，可他從幼時的某個瞬間，曾對綠谷出久産生過恐懼。

是的，恐懼。

——最天才全能的他，恐懼着，最不值一提的無個性。

自那個意識出現後，爆豪勝己就清楚，那并非虛假。然而正是如此，正是因為了解到他的恐懼發自內心，他才更加對綠谷出久厭之入骨。

用暴怒掩蓋恐懼，用惡行試圖打敗。

但綠谷出久比石頭更可惡——即便堅硬如頑石也會被長期的水滴侵蝕，而綠谷出久卻十幾年如一日，讓人讨厭，令他畏懼。

可爆豪勝己甚至說不清，他到底在害怕什麽。

【惡心惡心惡心惡心惡心……！】

【臭久也好，今天的自己也好，全部——】

“小勝。”

安靜地跪坐在床邊，凝視着想要發洩又不得出口的爆豪勝己，青木彌生再一次伸手牽住他的小指，就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樣。

她拉過爆豪勝己的手，貼在自己臉上，被掌心的老繭蹭得微癢，露出柔軟又歡喜的笑。

“小勝，我一直都好喜歡你呀！”

爆豪勝己：……………………啊？？？

饒是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爆豪勝己，也還是被青木彌生這句風馬牛不相及的彌言彌語，吓得清醒了過來。

“青木彌生你他媽又犯病了？”

他毫不客氣地把手抽回來，指着門喊：“該吃藥就吃藥。白癡啊你？沒看到我不爽得想殺人？滾！老子今天看到你就煩！”

“因為小勝以前就很厲害，很努力地保護我。所以從小時候開始，我就覺得小勝是我的英雄了。”

早就鍛煉出選擇性失聰的技能，青木彌生沖他伸出白皙的手背。是剛剛被暴怒中的爆豪勝己拍開的那只，卻連絲毫紅痕都沒有留下。

即便情緒失控，爆豪勝己依然控制住了對她的力道。

“雖然小勝愛欺負人，脾氣也很差，有些行為我也不認同，但是，我一直都知道，小勝以後一定會是了不起的英雄。”

“你最終會打敗所有強敵，有很多很多粉絲，在納稅人名單上排在前面。”

“前半句是多餘的。”爆豪勝己抿緊的唇向外微微一勾：“後半句，你這不是廢……”

“——可現在的話，小勝還是無法坦然地正視自己和旁人吧？”

略顯強硬地截斷了爆豪勝己的話，為了防止自己被捂住嘴丢出去，青木彌生閉着眼睛、抱住腦袋，加快語速，機關槍一樣噠噠噠地念繞口令。

“別說職業英雄，你就連英雄科都還沒正式入學。如果敵能随随便便被沒經過專門訓練的未成年人打敗，那社會就不需要英雄出現了。”

“比原地踏步的職業英雄更快作出決定，不顧己身安危，能夠毫不猶豫地沖出來嘗試救助……抛去戰力上的欠缺，小勝依然要否認這樣的出久，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強大嗎？”

【認可臭久的強大？】

【開什麽玩笑！那不過是那個臭蟲的自以為是、自作主張、自作自受——】

像是在膨脹時被針戳破的氣球，瞬間爆炸開來，又帶着被正中紅心的狼狽和慌亂。

神情是異常的、表面的平靜，爆豪勝己又一次指向門口，言簡意赅得連咔式經典語氣詞都不加，顯得無比鄭重：“不想被打就滾。我說認真的。”

“小勝想打嗎？”

誰料青木彌生一本正經，同樣無比認真地回答：“我可以陪你打完再說。”

爆豪勝己：………………凎。

“不、要、得、寸、進、尺、啊！你這混蛋！”

額上青筋暴起，他一把扯過青木彌生的領子，将她拽到自己眼皮子底下，幾乎呼吸可聞。

他咬牙切齒，在失控的邊緣極力克制：“我他媽最後給你一分鐘。說完就滾。不然也別滾了，老子也讓你進醫院住個十天半月的。”

青木彌生也不抗拒爆豪勝己的動作。她只是看着那雙被點燃的赤色眼睛，心中的無奈大概可以填滿太平洋。

【果然不可能光靠說就讓他明白啊。】

【神明在創造小勝的時候，大概是用‘自尊心’捏出來的。】

“很不甘心吧？很屈辱吧？竟然被弱小的出久伸出援手。奇恥大辱。一定得再次把出久完全碾壓、踩在腳下，才能讓你覺得重新活過來，對吧？”

“但比起出久，真正的罪魁禍首，難道不是違法規則的‘敵’嗎？想要幫助別人的心情，并不是一種過錯呀。”

“至少如果我在的話，也一定會沖上去的。”

青木彌生順勢摟住爆豪勝己的脖子，像取暖的小動物一樣，依偎着對方，想用行動安撫那顆遭受重創的、驕傲的自尊心。

“對我來說，其實你們都是很棒的英雄。”

“小勝想成為‘用力量戰勝一切’的英雄，出久覺得能‘用笑容拯救大家的心靈’的話，會非常帥氣。只是不同的方式而已……同樣是豬肉，可以做成炸豬排，也可以是紅燒肉，我覺得并沒有高下對錯之分。”

“一直以來，我都是這樣被你們幫助，并同等地信任和依賴你們——但我這麽說，小勝一定無法理解吧？”

爆豪勝己冷笑：“青木彌生，這個世界上，NO.1只有一個。你還是幼稚園天天看童話故事的小鬼嗎？”

“反正我又不争NO.1。這就是你們兩個之間的事了。只要有競争，就一定會有人贏、有人輸……我作為旁觀者，不會幹預。”

“要是小勝想成為NO.1，那就努力，然後合理地打敗所有競争者吧。”

“只是。”

青木彌生松開手，從床上爬下來，扭頭看向沉默的爆豪勝己，輕聲道：“總是蔑視他人，會察覺不到自己的弱點。如果小勝以後有機會，願意想起我的這句話，就好了。”

“——好啦！時間到了，小勝該睡覺了。”

話鋒一轉，青木彌生擡手将爆豪勝己摁在床上，然後光速把被子卷上去，四角蓋嚴實，自己則眉眼彎彎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看樣子根本沒準備走。

她的手鑽進被褥裏，握住爆豪勝己的一只手：“沒關系，我會留在這裏陪小勝的。安心地做個美夢，然後明天就可以出院啦。”

爆豪勝己的內心沒有一絲波動：“別拿哄幼稚園小鬼的口吻跟我說話。還有，老子叫你滾，聾了啊？”

“嗯，今天晚上的失聰限定。”青木彌生嚴肅臉，“從現在開始，我就聽不見了，小勝不要跟我聊天，趕緊睡覺。”

爆豪勝己覺得，如果自己不幸英年早逝，一定是被眼前這個家夥氣折壽的。

作為睡前故事的老客戶，青木彌生自然是信手拈來，盯着竹馬的殺人視線，自說自話地就開始講《桃太郎》，連手機都不用查。

然而不曉得是不是今天下午和轟焦凍的對戰，太耗費體力，她講着講着，沒等爆豪勝己閉上眼，自己先小雞啄米似的，腦袋一點一點，最後索性整個趴在床邊，睡得迷迷糊糊。

爆豪勝己瞪着天花板，面無表情。

【察覺不到自己的……弱點麽。】

“更正一點，老子才沒有弱點，一時失手而已！”

一只手把青木彌生險些滾下去的腦袋摁住，他表情惡狠狠的，聲音卻很低，沒有驚醒淺眠的對方，一字一頓。

“蝼蟻吃了豹子膽，也還是蝼蟻。光不怕死有個鬼用。”

“絕對——會把臭久堂堂正正地徹底碾壓給你看！能成為未來NO.1英雄的人，只有我，爆豪勝己！”

………………

…………

……

回家取便當的爆豪光己回醫院的時候，前臺用豔羨的口吻，誇贊她的女兒乖巧可愛，愣了一下，聽見對方說是叫“彌生”，這才反應過來。

“沒錯哦。我家小彌生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小姑娘了~”

要不是獨居的青木彌生再三表示，自己的養父母對她非常體貼，爆豪光己早就想把人拐到自己家，天天把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了。

而不是像自家那個只會頂嘴還超會惹事的臭小子。

想起走之前爆豪勝己那臨爆□□一樣的狀态，最開始的擔憂在醫生的确診後消退，爆豪光己現在只覺得手癢癢，想驗證一下“棒棍底下出孝子”這句古話的正确性。

開門的力道，顧念着還有她的小彌生在，爆豪光己放輕了許多，卻在看清屋內的場景後，連呼吸都輕緩下來——

青木彌生在被窩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臉頰帶粉，睡得正香。而爆豪勝己卻靠在床邊的椅子上小憩，緊縮的眉頭舒展開來，在睡夢中竟有幾分虛假的乖巧。

在枕邊的位置，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心髒軟軟得要化作一灘蜜糖味的汁水，跟做賊一樣，爆豪光己将手機調為靜音模式，打開拍照功能，一口氣拍了十幾張後，又蹑手蹑腳地退出病房，把門輕輕關上。

她低頭瞧着手機裏值得珍藏的紀念，背靠門板，眉眼柔和得不像是“爆豪光己”。

“晚安，我的兩個小不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