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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蘇明珠這樣的心聲,趙禹宸一時間竟是啞然失聲,他心中想要開口分辨,自己并非是因着蘇将軍,當張開口後卻是諾諾的說不出話來。

說什麽呢?不提明珠這話原本就只是在心中思量,并未說出來,就算她當真說了出來,他也解釋過了,恐怕也是絲毫無法取信于人吧。

如今想來,就算他此刻未曾得了這讀心異術,也照舊對明珠心存成見,只怕看到蘇老将軍所立下的功勞面上,他也是要強忍不悅,對貴妃特意恩寵的……

也難免明珠會這般誤解了。

這般一想,趙禹宸嘆了一口氣,想着來日方長,便索性将這一時誤會認了下來,繼續面色溫和道:“你既已睡醒了,下午可有什麽打算?”

蘇明珠在手上捧了一個明黃的彩釉蓮花盞細細把玩,這碗做的格外精致不說,更要緊的是這明黃的顏色犯忌諱,除了禦賜再用不得,當真是難得的很。

聽了這話,她也沒舍得把瓷盞放下,擡起頭想了想,便開口道:“我才叫人在太後的壽康宮裏,給寶樂紮了一架秋千,今個想着該好了,正打算過去瞧瞧。”

秋千,原本該是春日裏常見的東西,只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之前先帝性子嚴肅,只叫後宮之中也不敢随意嬉笑玩鬧,這樣的玩樂之物便也銷聲匿跡了許久,若非有蘇明珠提起來,一時間還當真沒人記得起來。

趙禹宸點了點頭:“那就一起,正巧朕今日也沒去與母後請安。”

這一次貴妃誤會,他便多來幾遭,時候長了,蘇明珠總是會明白他的心意,重回從前。

蘇明珠這次倒不怎麽詫異的樣子,聞言起身:“那勞您稍等等,臣妾去裏頭換身衣裳。”

趙禹宸格外好脾氣的模樣:“朕不急。”

蘇明珠見狀福了福身,她也不打算再多麻煩,只是想多添一件出門的外衫,再多少往頭發裏插些發簪之類,便只是叫了白蘭一個去了裏間,兩人路上還低着頭,壓着聲音說着些什麽。

趙禹宸此刻所坐的圈椅背對着裏間,按理說貴妃與白蘭的聲音極低,他這距離不可能聽得着,但他不急不緩的淺淺啜了一口手上的清茶,只略凝了心神,兩人在隔間後的低語他便能聽得清清楚楚。

這也是趙禹宸在上次努力探聽了太傅的心聲之後,才慢慢發覺的本事。

他昏迷那一次之後這讀心術的确是沒有從前敏銳了,但他卻仿佛知道了方法了一般,三步之內,除了那等格外激烈鄭重的心聲他照舊能聽到,旁的随便瑣碎的,他尋常時都聽不着,但若像在望鄉臺探聽太傅那一次用心心神,卻也依舊能聽見,即便隔得再遠些,心聲聽不見了,可口中所言也能聽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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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趙禹宸顧及着上一次昏迷,都是只是試試就罷,并不肯聽得太多太深罷了。

便猶如此時,白蘭正小聲笑話着蘇明珠:“這一回的彩釉瓷,主子怎的就都要了?”

“他又不是為了我,他賞的是蘇家的體面,是爹娘和哥哥們拿性命拼回來的軍功,封妻蔭子夠多少了,還不值得這一套瓷器嗎?我為什麽不要?都給我好好收着!”

說着,蘇明珠又輕哼一聲,叮囑道:“對了,那個明黃的蓮花盞莫收啊,給我留着,我今個回來就用它喝蜜茶!”

單是前面時,趙禹宸還頗有幾分無奈,直到聽到那迫不及待的最後一句,他便忍不住的彎了嘴角,只覺明珠當真是一派孩子氣,卻也坦率的可愛,心下一松,便不再多聽,只暗暗記住了貴妃最喜歡的那明黃釉的蓮花盞,想着就這個色,回去可叫官窯再給她單燒一回。

蘇明珠收拾的簡單,一盞清茶還未放涼,便也重新繞回了殿前,面無表情的又屈了一回膝:“勞陛下久候。”

趙禹宸看出她的敷衍,卻也不惱,只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便當前出了門去。

壽康宮與昭陽宮離得不遠,步行而去,也不過一刻鐘功夫,便到了宮門口。

從宮人口中聽說太後正與公主在殿後園子裏,趙禹宸便吩咐不必擾了,當前與蘇明珠一道自回廊上繞了回去。

太後與寶樂果然是在殿後的桂樹下的蕩着秋千,那秋千小巧,寶樂坐着正合适,太後娘娘立在一旁,面上帶笑,卻也滿是止不住的擔憂,正吩咐身後有兩個宮女推輕些,周遭還圍着一圈的宮人護着,唯恐公主有什麽閃失,一時間還當真無人注意到他們二人的到來。

趙禹宸與蘇明珠也未上前,只在廊下立了,靜靜看着寶樂叫着将她推的高些,當真高了又有些害怕的連連驚叫,當真是格外的糾結。

瞧了半晌,蘇明珠便忍不住的笑了,扭頭與身側的白蘭道:“公主膽子真小,我原還打算叫他們紮的更高大些呢,還好太後叫改小了。”

白蘭也搖搖頭,低聲道:“原本就該如此呢,主子您當像咱們府裏那樣的秋千遍地都是不曾?”

蘇府裏的秋千……趙禹宸聞言一頓,原本以為早已忘了的記憶,便伴着這句話忽的泛了起來——

他們第一次相見時,蘇明珠便是挽着雙丫髻,發間綁着碎碎的小彩珠,穿了一條素色的碧水裙,但腰間卻紮了漂亮的絡子,下頭懸着各色彩穗,還墜着鈴铛,走動起來清脆響亮,摻了金的穗子也顫動的流光一般。

這身裝扮不怎麽莊重,不太像是正經閨秀,若非她眸子亮晶晶的,神色也張揚的耀眼,乍一瞧去,倒像是權貴家裏自小采買,又極得主人看重的戲子舞姬之流。

小舞姬瞧也不瞧那才将他吓的腿軟的花蛇,只毫無規矩的拉着他回了自個的院子裏,那正中便架着一副很是引人注目的紅木秋千,既高且闊,叫一個大人來用都很是松快,更莫提她一個半大的女童。

發現了趙禹宸疑惑的目光後,小姑娘眉眼彎彎,笑得格外燦爛:“我方才就是在秋千上瞧見的你!這衣裳也是我為了蕩秋千專門作的,平常我可不會穿的叮叮當當的,又不是貓兒。”

秋千上?當時的趙禹宸疑惑的回了頭,他方才是不許旁人跟着,自個在蘇府的園子裏轉時撞見的花蛇,其間隔着院牆樹木,她如何能在秋千上瞧見她?

他将這疑惑問出口後,小舞姬笑的狡黠,也不多言,當下便放了他的手心,親自上前給他演示了其中緣故。

因為她是徑直站在那秋千上的,也不需旁人去推,只自個将秋千拉到最後,輕輕巧巧順勢一躍,那秋千便風一樣的從上而下,前前後後,越蕩越高,蕩到極處時,那秋千放佛都沒了牽絆,都能直直的蕩過院牆,飛到天上去!

伴着這一下下驚人的高低起落,她衣間的銀鈴聲聲清脆,腰上的彩穗上下翻飛,恍惚間,竟像是鳥兒一般鮮亮的毛羽,圍着她不離不棄,上下翻飛,只将她襯的畫上的神女一般,又似是翺翔天際的稚嫩鳳凰。

父皇行事嚴謹,宮中衆人都是嚴守禮教規矩,他那是第一次見着,原來這世上還有人能過的這般随性肆意,自由自在。

這可太沒規矩了,趙禹宸心下這般想着,目光卻是緊緊盯着天上的那一只彩鳳,不肯都絲毫放松。

“你瞧,我是不是能瞧見你?小小的一只,站在那動也不動!我當是誰家的孩子走失了呢!”

“什麽小小一只,你不也只是一個小娃娃家?與孤這般說話,當真無禮!”

“你到底是誰?蘇将軍又是你什麽人?”他抿着嘴角,面色嚴肅。

原本以為是年少無知的戲子舞姬,但奴婢之流不會有這般的飛揚肆意,他倒是知道蘇将軍膝下有一獨女,但官家千金,也不該這般肆無忌憚,蕩的那般高,也沒個侍從丫鬟看着,摔下來可如何是好?

“我叫蘇明珠,蘇将軍是我爹。”蘇明珠坐在秋千上,鞋尖上墜着圓潤的珍珠,一下下點着地上的青磚,在日光裏暈出一片朦胧的光彩,雖然被訓斥了,卻是毫不在意,甚至還更有趣味了一般的側頭瞧着他:“你要不要上來坐坐?”

小小年紀的蘇明珠腳尖點地,将秋千停了下來,給他讓出了一半的位置。

他心內明知這般不對,但回過神來,看着那樣張揚的同齡人,心內卻又有些隐隐的驚嘆羨慕,看着她閃亮亮的雙眸,終究是還是沒能忍住,慢慢抓着繩索坐了下去。

那秋千實在是寬闊,坐下去時,一瞬間的失重叫他心頭猛的一跳,可一旁小小年紀的蘇明珠卻是瞬間穩了下來,她看着他面上的驚慌,忽的一笑,便又問道:“那你呢,你叫什麽名字?太子——殿下?”

她原來知道孤的身份,趙禹宸當時這般想着,可是分明知道,卻也絲毫不當回事似的,那太子殿下四個字拖的長長的,又帶了幾分狡黠,仿佛這稱呼裏所代表的不是一國儲君,而是什麽好玩有趣的玩意似的!

六歲的趙禹宸有些不滿的皺緊了小小的眉頭,他原本想要告訴她不該這樣提及一朝太子,實在是有失尊重,但轉念之間,又想到前些日子從宮人們嘴裏聽到的議論,母後有孕了,等母後生了皇子,他這太子之位便該讓給真正的嫡出。

再過幾月,他都不是太子了,還說什麽儲君太子的風度尊重?

“孤……”這麽一想,六歲的趙禹宸第一次體會到什麽是心口壓的發沉,他頓了頓,腳尖用力一點,叫秋千左右晃了起來,索性連孤的自稱也去了,只在身側的隐隐花香裏幹脆開口道:

“趙禹宸,我叫趙禹宸。”

——————

“陛下來了?”

太後終究是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幾步上前,面上帶着善意的調笑:“還有貴妃,你們兩個怎的湊到了一處?倒當真是少見。”

蘇明珠扯了扯嘴角,面色與心聲都是一樣的不加掩飾:【哎呀呀,這可不是我想湊,這是陛下忍辱負重,屈尊降恩,“賞”下來給的體面吶……】

趙禹宸在蘇明珠這嘲諷的心聲裏回過神來,有些迷茫的眨了眨眼,一時只發自真心的困惑了起來。

分明是此刻想起都這般鮮活的場景,他這麽多年來,到底是為什麽只一心以為明珠粗俗跋扈,不堪造就,卻将曾經種種都竟忘了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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