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叫人心疼

後面幾天天氣晴好,每天太陽高照,溫度卻适中,山間小風吹着,清涼舒适,工作起來都心平氣和。

祁冉卻病倒了,因為連續兩個晚上熬通宵。把小說收尾,又由頭至尾檢查錯漏,公雞報曉那會兒才算大功告成,給出版社編輯發了成稿過去,順便把公司要求的那篇也發到肖博衍郵箱裏。

聚精會神盯了電腦整晚,閑下來時,眼酸頸疼,腦袋也隐隐發脹犯暈。自己還不注意,身上出了層薄汗,覺得渾身不自在,一早就進浴室沖了涼。

出來遇上剛洗漱完的陳卓,對方一眼就看出她臉色不對,皺着眉問了:“昨晚沒休息好?”

她先搖了頭,嗓子幹澀,開口時,嗓音低啞無力,說的什麽也聽不真切,只能連蒙帶猜。

陳卓面上染了幾分薄怒,不由分說伸手覆上她還沾着水跡的額頭,另一手捏了捏女人冰涼透寒的小臂,目光停在還在滴水的半長發上:“自己生病了不知道啊?還敢跑去洗冷水澡!”

“不打緊。”她擺擺手,吞了吞唾沫潤嗓子,才又繼續,“我帶了藥,等會兒燒水沖一杯喝了,睡一覺就能好……”說到最後,聲音盡消,剩了模糊不清的氣聲兒。

男人低頭瞪她,身高差異,這麽居高臨下的看下來,讓人壓力倍增。

祁冉莫名心虛,手指在大毛巾下絞了絞:“鍋裏煮了稀飯。”

對方仍是一言不發。

祁冉抿着唇,也無力解釋。

莫名其妙同人對峙了三分多種,她腳下虛浮,本來就精神萎靡,現下還要應付男人随時可能爆發的怒氣,有些吃不消。

撓撓腦袋,暗暗往門邊挪了兩步,自以為不動聲色,正欲擡腳邁進屋子,被人扼着手腕又拉回去:“站好!”

她就乖乖站着。

手裏的大毛巾被人搶了去,搭在腦袋上,動作稱得上粗暴,擦個頭發也能把人弄得左搖右晃。祁冉本就暈暈乎乎,抓着男人的衣襟才勉強穩住。

眼前垂着毛巾一角,擋去視線,瞧不清男人的情緒,卻也知道現在招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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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他平時過于溫柔的緣故,毫無防備這麽一兇,她倒被唬住了,一動不動的任人捏扁搓圓。

男人把毛巾扔回她手上時,她還在暗忖自己不必那麽聽話,又聽那人語氣不善:“換衣服,帶你去診所。”

她舔舔幹燥的下唇:“這地方有診所嗎?”

“有,早和你說過基礎設施是完備的。”

她又嫌麻煩:“去什麽呀,吃個藥躺一躺就好了,去醫院就要挂水,輸液對身體不好。”

“現在又知道愛惜身體了?”

“你輕點兒聲,我聽得到。”

他默了默,果真緩和了語氣:“燒得很重,估計過三十八度了,還是去看一看,這麽拖着,不定拖成什麽炎症。”

“你還是先去吃早飯吧。”

“……”

“主要是我想吃。”

陳卓嘴唇抿成一條直線,任誰看都是很不爽的狀态,卻也深呼吸幾次,壓下火氣和躁郁:“進去把頭發吹幹,我盛了給你端進來。”

“我自己有手有腳的,自己來……”對上那人怒意暗湧的眸子,聲音小了又小,“也可以的。”

最後仍是聽了陳卓的,抱着毛巾回裏屋。

淩喻安偏巧起來開窗,前後瞧了個遍,遞了吹風到她手上,掩着嘴笑:“卓哥生起氣來是挺吓人的,南哥和老肖他們都要給幾分面子,別放在心上。”

祁冉倒不介意,插上電源,按了開關,調成熱風,不緊不慢吹着:“就是個小病小痛的,非要大動幹戈。”

“人家那不是關心你嗎?總比那些只會讓人喝熱水的靠譜。”

“我都明白,但還是覺得麻煩。”

金小苗睡眼惺忪,裹着被窩看她:“祁冉姐病了啊?”

“嗯。”

“那還是聽小陳總的,去看醫生總會好得快些,那小診所幹淨衛生,我上回痛經去了的,值班的醫生也和氣溫柔,還有個超好看的大帥比——扯遠了扯遠了,早去早回,有小陳總照顧你,我們就不瞎湊熱鬧了。”說罷,還偷笑兩聲,抛了個暧昧的眼神給她。

祁冉眼睛泛花,精神恍惚,也看不清楚,由着她了。

竹簾外的人扣了扣門框:“方便進來嗎?”

金小苗麻溜下鋪穿鞋:“方便方便,都起了的。”

陳卓也不耽擱,掀了竹簾進來,手上端着冒着熱氣的紅糖稀飯。看到窗邊磨磨蹭蹭的女人,頃刻冷了臉。把東西往窗臺上一擱,奪了秀氣的白色小吹風,調到最大檔,另一手娴熟地撥弄着頭發,表情嚴肅。

淩喻安砸砸嘴,搖頭:“你溫柔點兒,人家病着呢。”

不懂憐香惜玉!

陳卓瞥她一眼,繼續手上動作。

淩喻安噤聲,跳下大通鋪,同金小苗、梧桐交換了眼色,各尋了理由出去。

祁冉累極,眼皮耷拉幾下,頭暈得厲害,軟噠噠把腦袋抵在男人胸前,喉嚨裏低低的嗚咽了兩聲:“輕點,我難受。”

早前肖博衍和他們聊家裏那口子,回味一般,笑得沒了眼:“女人吶,本來就是招人疼的生物,尤其生病的時候,脆弱又可憐,惹得人保護欲泛濫,媽的,可愛。”

他懷疑,要不是當時有異性在場,那混球會毫不猶豫地脫口說出下兩個粗陋低俗的字眼。

話糙理不俗,如今他也算親身體會了。

眸光漾了漾,喉結微動,暗罵自己禽獸不如,手上動作輕了許多。

女人披着寬大的休閑外套,難受地捂了臉,毫無防備伏在他懷裏,手上是對方軟和的細發,鼻間流竄着淡淡的洗發水香氣……

真夠要命!

胸口不覺發燙灼燒,也不知是她額頭溫度過高,還是自己心意迷亂所致。

頭發全幹,正好窗邊的稀飯晾涼了,入口剛好。

剛才還念着想吃的人,吃了沒兩口就沒了胃口,揚手推開他喂到嘴邊的木勺:“不吃了,想吐。”

“再吃點兒吧,還剩這麽多。”

她軟綿綿往床上一倒,拉過涼被裹上,蜷成一團,含糊不清:“你吃了吧。”

怕是燒糊塗了。

陳卓以為幻聽,還愣了一愣,反應過來,笑意浮面,也不在意對方發燒感冒,就着方才喂她的勺子把一碗稀飯吃得幹幹淨淨,還變态地覺得很是滿足。

媽的,果然禽獸不如了!

卻也沒有時間讓他好好反思自己的人品道德,放下東西,傾身去拍了拍女人的脊背,喊了兩聲沒人應,仔細一瞧,才發覺已經昏昏沉沉睡熟了。

嘆了一聲,俯下身,連人帶被卷進懷裏。

小診所不大,一個會診小廳,兩間病房。供當地人治個頭疼肚子痛的,寨子人不多,平時還嫌寬敞空餘。

夏天病人多些也正常,今天卻尤其多。病床都占滿了,走廊裏還坐着小一溜輸液的孩子與陪同家長。

穿白大褂的小醫生告訴他:“會診室後門出去是小天井,陰涼處有一張藤椅,你女朋友看起來需要休息,那邊安靜一些。”

陳卓和人道了謝,抱着迷迷糊糊的人去了後面。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那對銀镯下的可怖景象。

紮針的年輕醫生也是一怔,翻過女人的手腕細細瞧了瞧,問他:“怎麽弄的?”

陳卓搖頭,同樣不知情。

“你這男朋友也太不稱職了。”醫生推了推眼鏡,翻過白皙的手背,用鑷子夾着棉球擦碘伏:“這種傷法,不可能是意外所致,有兩種可能,要麽,小時候學人家非主流玩自殘,要麽,抑郁症發作,痛苦不堪想一走了之。”

“抑郁症?”陳卓喃喃着重複。

醫生頭也不擡,專心紮針:“看着不像新傷,有些年頭了,你平時留意她身上有沒有別的傷痕,非意外所致的那種,要是有,多半就是了,往後多上點兒心,畢竟這東西不像發燒感冒說治就能治好,複發可能性也大。當然,我也只是一種猜測,或許事情沒有那麽嚴重。”

他突然想起還住老城區的時候,樓上一個打小玩在一起的哥哥。年前他母親來家做客,偶然問起,兩鬓染霜的老太太頃刻紅了眼:“去了,走了好幾年了,抑郁症,不吃不喝,也不肯睡覺,那天照常去叫他起床,門從裏面反鎖,他爸踹門進去,身子都僵了。”

然後掩面痛哭,情緒失控:“我就讓老頭子把刀都藏好,都藏好!他就是不上心……”

後來他媽告訴他:“高考沒考上,家裏又天天吵鬧,估計孩子受不了,本來也是個敏感的孩子,唉。半夜走的,拿了他爸放在浴室的刮胡刀,取了裏面的小刀片,往脖子上拉了一個深口,聽你王姨說,去看的時候,滿床滿地的血,又說那孩子走得安詳,唇角還帶着笑呢。”

他那時候還感慨:“或許對他們來說,離開更是一種解脫。”

又想起多年前去頂樓,一牆之隔的少女,也曾想過縱身躍下,一了百了。

心口不由揪緊,以致呼吸困難。

許是看他情緒不對,已經收拾東西準備走人的醫生,單手端着托盤,另一手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也不一定,你就當我胡說八道,最近老是值夜班,說幾句胡話也不是沒可能。”

陳卓勉強擠了抹笑:“去忙吧,謝謝。”

“嗯。”那人又看了看他懷裏的人,輕輕嘆息,搖着頭踩上臺階,進了會診室。

小祁冉啊小祁冉……

你一出現,就注定讓人不得安生。

他揚手,指腹掠過女人秀氣的眉眼側臉,沒入墨黑的細發,輕輕摩挲。像是不堪其擾,祁冉縮着脖子往他懷裏又鑽了鑽,低低的哼了一聲。

垂首,吻上女人微蹙的眉間。

太叫人心疼了,以至于,不知道該如何憐惜愛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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