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黃和大黃

“在想傍晚的事?”陳卓猜測。

“不是,在說今天的新郎新娘。”她目視前方,盯着路況,徐徐說着:“我媽媽是個溫吞柔和的女人,沒有棱角,逢人都是溫言笑語,我還小的時候,她便告訴我,吃虧是福,忍耐能省去很多麻煩,我沒信過。我大三那年,住宿舍總睡不好,在學校附近租了個單間,被賊惦記了,那天淋着雨跑了八百米,夜裏發低燒,迷迷糊糊聽到撬門鎖的聲音,過程我也記不大清了,被隔壁住着的學長救下的,只知道那會兒內衣都被扯下一半……”

陳卓聽得心裏一緊:“沒受傷吧?”

“沒有。”她說,“就是吓得夠嗆,後來都不大敢一個人住。那天在派出所,那渣滓說的話,我現在也記得清楚——你一個又窮又醜的玩意兒,劫財都不見得有人願意,還劫色?別他媽讓人笑掉大牙了……那王|八蛋是慣犯,事發之後判了八個月,我覺得判輕了。那個學長告訴我,他是當地的地頭蛇,沒人敢招惹,讓我別再追究,他當時也說吃虧是福。後來我去監獄,見了那人一面,還是那樣的趾高氣揚、流裏流氣,沒有絲毫歉意,言辭裏都是粗鄙的貶低鄙夷。他出獄那天,我出了一筆錢,雇了幾個不怕事的,就在監獄門口,把他的胳膊和腿打斷了。”

陳卓默。

等紅燈的間隙,祁冉轉頭看他:“是不是覺得我心狠手辣?”

“那倒沒有。”只是沒想過會這麽偏激就是了,卻也是大快人心的事。

“我本來也不想生事,可能最後越想越氣吧,我想我是一個吃不得虧的人,也不喜歡受委屈,別人讓我受的,我定會找機會加倍奉還。明明讀過那麽多書,還是學不會那些道理。那天,我站在遠處的樹蔭下,看那個人在雨裏疼得龇牙咧嘴,我心裏,是很平靜的,沒有任何不安,或許還有幾絲報複的快意。後來我想明白了,人活着,就該這樣,只知道忍耐,為難的,還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

“嗯……”不知作何評論。

祁冉做事,一貫如此,十年前那個嘴賤誣蔑她考試作弊的,最後不也進醫院了。比起果敢,更應該是個沖動行事的人。

“大概因為我性格如此,所以看到一個人願意為了另一個人斂去脾性,甘願忍耐的時候,會覺得很了不起。如果付出了那麽多,卻沒得到應有的回報,那應該是莫大的委屈了。周緣緣現在,是飛蛾撲火,她自己其實也心知肚明,只是為了姜皓,願意試一試,等哪天她的忍耐力觸頂了,這段感情,差不多也到盡頭了。”

陳卓不贊同,單手支在腦袋側邊,按下車窗:“別的我不知道,只一點,姜皓對你朋友,是真心實意的。”

祁冉并不否認:“我知道,可是除了這份心意和優渥的生活,他便什麽也拿不出了。單單一群嘴碎的朋友,他也處理不好,緣緣本來是性子火爆的人,這幾年,為了讨好迎合姜皓的親友,脫胎換骨似的,一定程度上,她成功了,可我知道,她不快樂。其實有一瞬間,我希望她今天直接和莫琛離開,至少,在莫琛身邊,她不必如履薄冰,提防丁點兒不留意就被人拿放大鏡揪着不放。或者我幹脆希望她就是那些人口中物質拜金的女人,別人的指責揣測,她也就有足夠厚的臉皮坦然應對。”

“以後都會變的。”

“是啊,可能變好,也可能變壞,誰知道呢。”

後半程,一直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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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放器裏是卓然具有穿透力的女聲,《了不起的蓋茨比》插曲——《Young and beautiful》

祁冉跟着輕輕哼唱,嗓音一貫軟糯,旋律從她喉間發出,別是一番滋味。透過燥熱的晚風,飄然傳到他耳朵裏。

祁冉原來一直是那個祁冉,因為她不願意為任何人改變。

最近,卻常常覺得眼前人陌生而遙遠了。不是祁冉變了,只是,原本就未曾了解透徹過。

他們之間,隔着的,遠遠不止那堵留言牆,無法逾越的高牆壁壘,多不勝數,只是他以前選擇性忽視了。

祁冉要的精神高度契合,可能他真的一輩子無法企及。

後來他坐在休息椅上,看領藥窗邊向值班護士客套微笑的女人,突然想到——或許他現在便在忍耐,周緣緣起碼還同那個他結婚了,忍耐不是一無所獲。他和祁冉,卻像兩條平行線,在各自的軌跡上,努力奔忙。

但願哪天他的忍耐也到了頭,能給無休止的單戀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一個人的小确幸,一個的傷春秋,都太折磨人了。

可是當祁冉拿着塑料小袋,仔細低頭核對藥單,然後笑容純粹地望進他眼睛時,他的精神構架轟然崩塌。

他又想:去他媽的句號,在那之前,總要經歷幾個逗號問號感嘆號!

無論如何,祁冉這個名字,往後提起的時候,不希望只是可有可無的“校友”和“同事”。

總還是要發生點兒什麽吧?他熱切地想。

陳卓出示了門禁卡,保安放人,祁冉一路将他送到私人車庫。

于情于理,都該請人進屋喝杯熱茶,即便他家裏沒有茶葉,冰箱同樣空空如也。

祁冉本來是要拒絕的,雖然還沒說出口,他看她未語先笑,便知道那之後會是拒絕的話。

大黃神出鬼沒,眼睛在黑暗裏閃着詭異的綠光,不知從什麽地方竄出來,蹲坐在車頭上,直勾勾看着車裏的人。

祁冉眼睛亮了亮:“你還養貓啊?”

“嗯,養了有十年了。”一個月不在家,今天送完祁冉繞了遠路去父母家裏接回來的。或許是想他了,平時正眼不肯瞧他,今天卻格外黏人。

托大黃的福,祁冉賞臉光顧了他的住處。

獨成一棟,帶花園泳池,裝修獨特有格調,地板家具幹淨整潔。嗯,無可挑剔。

應該,是無可挑剔的吧?

雖然知道她不在意這些,或者說壓根不在意他這個人。陳卓還是捏了把汗,目光随她的視線游移,确保萬無一失,才手忙腳亂地拿了兩個沙發靠墊到她就近的單人椅上放好:“先坐一下,我去給你拿喝的。”

祁冉抱着無比乖順的橘胖子,露着小酒窩:“好。”

大黃是不肯讓陌生人近身的,嫉陌如仇,有時他離家久了,連他也碰不得。

要麽,它還記得祁冉。要麽,貓随主人。

被自己的猜想噎了一下,陳卓無語地扯了扯嘴角,拉開儲物櫃,拿了兩瓶常溫飲料出去:“只有這個和紅酒,等會兒你開我的車回去,酒還是別碰了,喝這個湊合。”

祁冉接了:“謝謝。”蔥白的細指不厭其煩地順着同一方向給大黃順毛,眼神仍在四處打量:“你一個人住?”

“嗯,偶爾我父母會過來一起過周末。”

“很幹淨。”和她預想中獨身男人的住處,反差極大。

“我媽有潔癖,見不得髒亂,被她念叨久了,自己也養成習慣了。”

她嗯了一聲,把瓶裝飲料放回桌上,雙手握着貓的前肢下緣,大黃呈雙腳站立,與她目光齊平。她喜歡得緊,湊過腦袋去蹭了蹭小東西的耳朵:“它叫什麽名字?”

“大黃。”

“也叫大黃?”

姑且也能算作是她間接取的名字,那個“也”字,在預料之中。陳卓咽下酸澀的檸檬飲品,還是按正常反應問了一句:“也?”

“我養的小土狗,也叫大黃。”她笑了笑,雙手把大黃圈在懷裏,下巴抵在橘貓的頭頂上,“不過其實是白色的,剛撿到的時候,全身髒兮兮的,看上去黃黃的,傷好了給它洗澡,才發現原來不是黃狗,但也叫了個把星期,它都記下了,就沒再改過。”

陳卓在靠牆的長沙發上坐下,擱了自己的飲料,伸手去拿她的,把瓶蓋擰得松動,又放回去:“你朋友結婚了,往後不就是一個人住了?”

祁冉扮着鬼臉逗貓:“嗯。”

“那邊治安不好,會不會不□□全?”

“搬家了,上個月中旬搬的。”

“中旬你不是在藍泥小寨?”

“讓緣緣和我弟幫忙盯着的,我也沒來得及回去看一眼,可能還亂作一團,今晚要收拾到半夜也說不定。”

他了然點頭,握着微涼的瓶身,狀似無意:“搬去哪兒了?”

“二十五棟。”

“什麽?”陳卓腦子一時空白,以為聽錯。

祁冉繼續逗貓,輕描淡寫:“你的對門鄰居,二十五棟。”

實在出乎意料,陳卓微眯着眼接收此重要信息,半響,抓了把頭發,笑彎了眉眼:“真夠巧的。”

“我也是到門口才發現你是二十六棟,挺好的,以後有個照應,離公司也近。”她忽然笑了下,在大黃臉上親了一口:“找時間,讓你的大黃,和我的大黃見一面,說不定能成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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