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小烏鴉
八月的北京,熱氣未消。
飛機落地,手機開機,南風的電話就打進來。讓她從二號出口出來,他已經等在那裏。
倒也省事,明天研讨會一開就是數個小時,結束聚餐,認識的另外幾個肯定也要跟着,談版權的事反而不方便。上次欠了大人情,尋思着今天也一并還了。
于是答應了。
陸南風身高迫近一米九,又有健身的習慣,站在人群裏,一眼就能分辨出來。白襯衫,黑西褲,袖子半挽,插兜站着,小臂肌肉緊實,條理分明,隐有青筋凸起。看着她的方向,唇角微揚,眼睛藏在墨鏡後面,想也知道含着怎樣從容閑适的笑意。
外形出衆,氣質迫人,引得不少路人幾度回頭。
乍一看,沒有一點兒舞文弄字的儒雅書生氣,更像事業有成的商業精英。
或許年長他們幾歲的緣故,閱歷廣了,比陳卓要多幾分穩重冷靜。
許久不見,像是瘦了。
祁冉莞爾,拖着笨重的行李箱,騰了一手朝人揮了揮。
那人摘了墨鏡,看她由遠及近,笑容弧度擴大幾分:“航班延誤了?”
“沒。”她站定,“等行李,你等很久了?”
“還好。”
“那就好,我還以為……”
“兩個小時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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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南風沉聲低笑,拉過她的行李箱,斂了玩笑話:“逗你呢,我也剛到,走吧,車在外面。”
祁冉瞅他一眼,小跑了幾步跟上:“诶,我請你吃飯吧。”
“小烏鴉請客,自然是鴻門宴也要去的。”
他一直叫她小烏鴉,第一次合作著書時,沒有詳細打聽過“栖鴉”這號人,誤以為是“漆鴉”,久而久之,也便叫成了習慣。
祁冉糾正了幾次,對方無意更改,也就由着他了。
“上次的事,一直沒機會當面謝謝你,還麻煩你跑一趟S市,當時人在山裏,也沒能請你吃一頓,現在補上,應該為時不晚。”
“半夜三更打我電話,還以為是十萬火急的事,兩年不見,倒不知道你還樂意管別人閑事了。”
祁冉揪着小包帶子,同他并排走着,腿不如人家長,走得急,聲音都變得不穩:“是高中時候的同學,公司才小有名氣,遇到這種事,也是始料未及,能幫也就幫了。”
“你也就遙控指揮一下,還大言不慚上了?”陸南風配合她的步子,放緩速度,“也就是你出面我才這麽好說話,換做別人,不訛他個千八百萬的都對不起那晚的美夢中斷,幫到這份上,也不說打個電話好好說一聲謝謝,冷冰冰丢一條短信過來,打發誰呢?”
“忙忘了,這不贖罪來了?”
陸南風側頭,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平日裏不是挺硬氣,今天怎麽還聽出阿谀奉承的味道來了?”
祁冉轉轉眼珠,嬉笑了一下,含糊其辭:“有嗎?”
“沒有嗎?”他反問。
“有……”
意料之中,陸南風無奈晃了晃腦袋,在黑色保時捷前站定,先給她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等着,等會兒談。”
祁冉俯身進去,那人不再管他,繞到後面,将行李箱放好,坐進駕駛室,驅車駛離。
正是晚高峰,進入三環簡直堪比龜爬,有得等。
陸南風耐性頗好,眉毛都不動一下,跟着車流一動一挪:“說吧,時間完全充裕。”
祁冉也不兜圈子,嫌車裏悶得慌,按下車窗透氣:“之前我們合寫的那部《風起雲湧》,E-MOUGO感興趣,價錢再商量,暫時不買,等這段緩過去,資金寬裕了再考慮,你要是願意合作,就給他們留着版權。”
這可有意思。
陸南風笑容平和:“你都決定了,還跑來問我?”
“當然,裏面有你一半心血。”
“是你自己的主意?”
“什麽?”祁冉沒轉過彎。
“找我談這件事。”
“算吧,正好來北京,一并解決。”
陸南風有些微訝異:“這公司我看過,是有發展前景,但目前還馬馬虎虎,真就憑幾個高中同學的交情,你願意做到這份上?”
“我自己也不清楚了,今天才簽了合同,給他們投了兩千萬。”
陸南風品了品,臆測:“那就是上司有人格魅力了。”
手機震動,祁冉去翻小包,順口答了一聲:“可以這麽說。”
陳卓的電話,未語先笑,接了:“剛到。”
“住的地方訂好了沒?”
“訂好了,這會兒先和朋友去吃飯,晚點回酒店。”
“什麽朋友。”語帶警惕。
“南風,他過來接我。”
“……男的。”
“嗯,人家上次幫我們這麽大的忙,要好好感謝才行,你們都脫不開身,只能我代勞了。”
陳卓沒說什麽,交代她:“早點回去,注意安全,到酒店給我打電話。”
“知道了,你忙。”
“嗯。”
寥寥幾句,挂斷,也不收手機,順便給林嘉麒去了條短信報平安。
“男朋友?”陸南風問。
她怔了怔,不大習慣這個稱呼,卻也是不争的事實,點點頭:“嗯。”
“小烏鴉長大了,要談戀愛了。”操縱方向盤,拐了彎,道路稍通暢些,車速提上去,他有一搭沒一搭問着:“做什麽的?”
“陳卓,E-MOUGO負責人之一。”
“看來是近水樓臺了,認識多久?”
“一個多月,嗯……十年。”
陸南風側眼看看她,無聲笑笑:“一個月和十年,可差了不少。”
祁冉按下發送,把手機握在手裏,無聊轉着:“之前和你提過的,Max,就是他,陰差陽錯的,就遇上了。本來只知道他喜歡我,沒深想,後來知道了,也不忍心拒絕,走一步算一步了,我也不知道能走多遠。”
“你喜歡他?”
“喜歡。”
陸南風噎了噎,有些不是滋味:“你這毫不猶豫的‘喜歡’,夠傷人的。”
祁冉聳聳肩:“你自己也說我們只适合做朋友。”
“算了,在一起多久了?”
“今天早上決定的。”
“……夠随性的。”
額角冒了細汗,祁冉拆了一張濕巾,擦臉:“也不是,或許他是Max的緣故,相處起來自然舒服,莫名的,像是朝夕共處了很久一樣,默契也是有的。”
“他對你好嗎?”
“挺好的,比他自己的事要上心。”
陸南風點了點腦袋,似有所感:“我還以為,我們會這樣一輩子,不遠不近,朋友以上,戀人未及,相互扶持走完庸碌的一生,不想你卻中途步入正軌了。”
“就是談個戀愛,哪有你說得這麽誇張。”
“他一定很好,才讓你改變主意。”他說。
是事實,祁冉自是肯定的:“嗯。”
男人突然自哂:“至少比我強,敢于抛開所有顧慮,和你在一起,挺好的,以後有個人疼你愛你,我也安心些。”
“南風……”
晚餐是在一家裝潢高檔的餐廳吃的,西餐,吃不慣,味道也一般。聊了些工作的事,陸南風沒興趣,說全權交給她負責,簽字的時候再聯系他就是了,祁冉便沒再提,轉而聊生活和準備開寫的小說。
寫作方面陸南風是前輩,尤其她現在寫的類型,正是他最擅長的。他把她當半個學生看待,寫作技巧,文章構思這些,向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得細了,又牽扯出些別的旁枝末節,他也不嫌麻煩,一一都同她說清講明。
結賬出去時,天色墨黑。
離酒店不遠,陸南風不放心她一個人打車,開車送她過去的。
夜風習習,吹散一路的奔波疲累。
車停在樓下,陸南風輕喊了她一聲,說:“如果那個人不是你的Max,我勢必就要反對了,從你以往對他的形容描述,我猜想他必定是個可靠溫柔的人,你也喜歡他,那便不要再遲疑反複,好好和他過下去。我們這樣的人,遇上感情的事,能跟随心意大膽一次不容易,錯過他,很難再有下一回。好好珍惜他,小烏鴉……”
祁冉默不作聲。
“我了解你,萬事開頭難,誰的感情也不是一帆風順的,你現在迷茫無措,是正常的,慢慢磨合吧,他甘願等你這十年,耐性肯定是足夠的,所以你不要怕,不管你是什麽樣的,我想,他都會包容疼愛的。倘或他欺負你,或者辜負了你,你就告訴我,我替你收拾他,我只怕你為了顧及他,委屈了自己。”
眼周一酸,驀地紅了眼眶,她眨眨眼,将液體又憋回去:“我都明白的。”
“我不敢同你在一起,因為我們太像,我說像對着鏡子生活,其實不是,因為我自己就活得很累,我知道你也是如此,你不需要一個能懂你心境的人,你需要一個,能讓你放松的人,我不是,所以我不靠近。你願意接受他,說明他是适合的,他可能不夠了解你,你只管在他身邊過得輕松自在,那就足夠了,這小半輩子過得夠愁苦了,是該慢下來的時候了。”
“那你呢?”
“我?”陸南風掀了掀嘴角,一貫從容的淺笑,“或許哪天,我也能遇到一個能真正讓我放松下來的姑娘,到時候,我肯定不會再怯懦。選擇和你一樣,所以,你不必為自己的選擇游移不定。”
“沒有游移不定。”她撇嘴。
“特地跑我跟前晃悠一圈,不就為了讓我給你吃顆定心丸?研讨會在你眼裏,又值多少斤兩?”
祁冉突然松了口氣,積在胸口的一口濁氣,終于煙消雲散,她彎着眉眼,小酒窩爬上側臉:“我很喜歡他,真的很喜歡,很喜歡……”
“他也喜歡你,就是最好的事了。”
“是啊,誰能想到,孤苦煎熬了小半輩子,還能遇上這樣好的事,不幸中的大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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