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番外二:執
這個月第十二次了。
舒昀看着課桌上包裝精美的長崎蛋糕,漸漸升起股無力感,再看了眼窗邊若無其事的高個少年,拒絕的話如鲠在喉,咬着吸管,和着鮮豆漿一起咽回肚裏。
她想說祁冉其實不喜歡吃甜食,怕說了明天桌上多一堆口味多樣的各色零食。
把包往椅背上一挂,她坐好,順手把蛋糕盒放進桌洞。少年狀似不經意在和人聊天時偷瞄了她一眼,不着痕跡地舒展了眉眼。
是個固執得出奇的人。
江翎照常踩着上課鈴進來,那時候早自習已經開始了十來分鐘。像是沒睡好,精神缺缺,随手把包往桌上一扔,枕着一條胳膊又睡過去。
她撇撇嘴,把越界的文具盒默默拉回自己這半邊桌面。
第一堂課是生物,性子溫和的中年女老師,對學生上課睡覺這種事一向視而不見,站在講臺上竹筒倒豆子一般把知識扔出來,下課鈴響,一刻不留,抱着教材擡頭挺胸就走出去。
課間有二十分鐘,學校難得人性化,多留了十分鐘給他們解決早餐。
程牧揚和肖博衍架着不情不願的吉祥物,呼朋引伴打算下樓買吃的。路過她的書桌前,還和邊上蒙頭大睡的人打了聲招呼:“你要不要吃點啥?”肖博衍問。
江翎腦袋埋在臂彎裏,含糊不清:“随便。”
陳卓抿唇看了會兒,眼神飄過趴着的人,看向她:“你要不要?”
舒昀擺擺手:“不用,早上在食堂買了的。”
“嗯。”
伏在桌上的人卻陰陽怪氣冷哼一聲,語調平平:“你不關心你哥,跑去關心不相幹的人?”說罷,還掀起眼皮,讪讪地看了眼被人簇擁着的白淨少年。
陳卓面不改色:“最近有事麻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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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啧。”江翎直起身,沒兩秒,又靠向椅背,姿勢随意,一如既往的痞裏流氣,揚手,在靠坐着的少年頭上揉了揉:“去吧,記着給我拿瓶冰的。”
“好。”
程牧揚擰着眉毛,摟着人往外走:“操,怎麽他說話你就聽?以前可還一口一個牧揚哥哥喊得順口,現在算哪門子事?青春期叛逆?”
“滾蛋!”
“喲呵,你瞧瞧他現在沒大沒小的,小時候還哭着喊着要和哥哥們一起上幼兒園,你就說我哪裏對你不好,你要這樣對我?你現在必須給我說清楚咯,不然……”
打鬧聲漸遠,男生去了一半,教室霎時安靜許多。
她暗暗嘆了一聲,抹了把臉,翻開數學課本往後預習。
“他又給你送東西了?”邊上人問,看着窗外。
舒昀以為他同別人說話,沒有搭理。
那人動了動,又趴回去,拿了支筆,在手指間靈活轉動,轉了幾圈,猛然定住,手一偏,筆蓋一端輕輕敲在她小臂上,不痛不癢,他又問了一遍:“和你說話,阿卓又給你東西了?”
她嫌棄地縮了縮手,那人也把筆收回去,繼續把玩。
“不是給我的。”
“我知道。”
“……”本不想多說的,想起少年晶亮純粹的眸子,又看不透,手指撚着書角,斟詞酌句,“這個月都好多次了,從知道我和祁冉認識之後,隔三兩天就換着花樣讓我捎東西過去,祁冉本不太在意這些,才沒有起疑,倒是他,快高三了,這樣下去能不能行?”
江翎只是笑:“今天又是送什麽?”
“蛋糕,祁冉壓根不碰的。”
“正好,你吃了呗。”他半開玩笑。
“我說認真的,以我對祁冉的了解,她對早戀這種事完全沒有興趣,也有自己的規劃,過幾個月就高考走人,他到時候怎麽辦?”
筆尾滑過一摞書脊,江翎語氣淡淡的:“你不了解他,從來只在乎自己的感受,覺得自己該做的,便不遺餘力去做,結果如何,是不在考慮範圍內的。”
說完,幾不可聞地嘆息。
想起少女寡淡清冷的側顏,舒昀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你們不是疼他嗎?勸他早點收手,或者換個人喜歡也行,祁冉,真的沒戲。”
又嘟喃了句:“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不都是三分鐘熱度……”
江翎擡眼,意味不明地掃了她一眼,若有所思,未了,嗤了一聲,哂笑:“你以為你多大年紀?那麽了解男生?”
舒昀無言以對,又覺得今天和他對話比原來超出太多,舔了舔幹燥的唇瓣,将視線移回書本。
不多時,十來個男生笑鬧着又進來,變聲期,嗓音又啞又沉,混雜一處,讓人聽得心浮氣躁。
皺着眉頭翻頁,眼前,冷不丁又多出一袋水果,蘋果、梨子、葡萄應有盡有,上頭,還有幾盒牛奶。
舒昀默,擡頭,看到少年眼底跳躍着的幾點光芒。
他說:“不知道她喜歡什麽,都買了點,你拿去和她一起吃吧。”
她沉吟片刻,想把話說得盡量委婉,不那麽傷人:“她其實,不怎麽喜歡吃別人送的東西。”
陳卓卻無所謂地聳聳肩,低頭拆面包袋:“那你吃了吧。”
“……”
“哦,你明天下午還去見她嗎?《資治通鑒》的精裝版,我弄到手了,她一直想要的。”
真是執着得可以。
舒昀覺得頭疼,把那袋水果往他那邊推了推:“祁冉和別的女生不一樣,送東西是沒用的。”
“我知道。”他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在松軟的面包上咬了一口,咀嚼咽下,“只是想送給她。”
我知道……只是想送給她?
她想不明白,話在嘴裏轉了幾圈,終于問出口:“你究竟喜歡她什麽?”
無論如何看,都像兩個世界的人。
話一出口,圍在桌子另一頭說笑的人頃刻沒了聲,都看向這邊,似乎都挺好奇的。
陳卓卻沒有答,彎起眉眼,笑得人畜無害,從後面繞過,站到朋友堆裏,将面包往江翎嘴邊遞了遞:“剛到的新貨,味道不錯,你嘗嘗。”
江翎就着咬了一口,對甜食無感,嚼得很慢,眉心微不可微地收緊,卻沒像對待別人那樣直白粗暴,艱難咽下,還贊同地點點腦袋:“是挺不錯。”
然後是大型争寵現場。
肖博衍嚷嚷:“憑什麽就給他吃?哥哥眼巴巴看了這麽久,你是看不見呢還是裝看不見呢?”
程牧揚随後跟上:“你今天不給我吃一口,老子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我告訴你!”
“天吶,小漂亮主動投食的對象竟然不是我,變了變了。”
“那麽喜歡早說啊,我家超市裏全是,明兒給你搬一箱過來!”
“太不像話了,哥哥也不叫,面包也不給吃,我的心,哇涼哇涼的。”
……
舒昀見怪不怪,把一袋水果挂在中間橫杆的挂鈎上,兩耳不聞窗外事,繼續預習。
她和祁冉,傍晚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會見一面。
拎着大袋小袋過去,瘦削的少女,已經等在大榕樹下,捧着本小書,看得入神。
陳卓他們幾個就落後她幾步而已,說話的聲音還清晰入耳。
她站了會兒,朝祁冉小跑過去:“不好意思,老師多留了幾分鐘。”
祁冉合上書,仰頭,莞爾:“沒事,我也才過來。”
幾個男生從她們身旁過去,陳卓一如往常被哥幾個護在最中間,抿着嘴唇,微微笑着聽邊上人說着什麽,眼神卻止不住往這邊飄。
祁冉稍一偏頭,便急急轉頭,裝作未曾發生。
這算什麽呢?
這麽點大的男孩子,學人家玩什麽默默守護?
明明是那樣倍受寵愛的人,做這些也能心甘情願嗎?
有那麽一瞬間,她很想把他拉過來,正兒八經把他給祁冉介紹一下,不論最後怎樣,起碼以祁冉的記性,能記住他個三年五載的。
“舒昀……”
“嗯,啊?”她驀然回神,幹笑兩聲,揚了揚手裏的袋子:“我爸今天來看我,給我帶了好吃的,等會兒吃完飯我們一起吃,我一個人吃不完。”
祁冉搖了搖頭:“不用,你留着,回去和你室友分享。”
意料之中。
舒昀又是一聲輕嘆,斂斂神:“先進去吧,等會兒再說。”
“好。”
回教室,離晚自習還四十來分鐘,一群男生聚在她的桌椅前,插科打诨。她緩步過去,小黑皮起來讓她,她順勢坐下,把手裏的東西往桌上一擺,結果顯而易見。
端坐在前排桌子上的少年眸色暗了暗,稍縱即逝,神色自若地扭頭和攬着他肩膀的楊初南說話。
舒昀看着他,對方似有所感,略略不解地瞥了她一眼,她指了指桌上的東西:“她不吃,我早說過的。”
陳卓淡淡應道:“哦。”
然後便沒了後話,幾個男生分了,上課鈴響,都散了。
江翎得了軟骨病似的,往前一倒,輕描淡寫:“我爸媽讓你今天回去住。”
“和我說話?”
“你住校,他們不放心,說要看看。”
舒昀心說有什麽可不放心,面上不露聲色,應下了。
走讀生晚自習只上兩節,住校生三節,且最後一節一個小時。
她去辦公室找了兩次班主任,都沒找着,打電話也不接,拿不到出門條,保安是不放人的,她想着算了,和江翎說:“晚了,你先回吧,我周末再去。”
“讓你幹點什麽能成?”那人站起身,高出她一個頭還多,沒說什麽,邁着長腿從後門出去。十來分鐘,捏着一張單子回來,扔在她桌上:“走吧。”
看了眼簽字人,是年級主任。
無話可說,背起雙肩包,拿着出門條跟上。
江翎今天沒騎車,家離得不遠,和她一路走回去的。
她和他向來沒什麽話說,一前一後走着,出校門,看到拎着書包站在門口等人來接的祁冉,以及,四五米開外模樣鬼祟的陳卓。
江翎顯然也是看到了的,插兜在原處看了一會兒,沒過去,笑着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舒昀本想上去搭話的,又怕因為自己突兀出現,把少年這點小心翼翼的“偷看”權利也剝奪了,索性跟着江翎走了反方向。
本來也不是愛談論別人八卦的人,但陳卓連續幾個月的行為異常,着實讓她好奇心爆棚。想了想,還是輕輕喊了前面的人一聲。
“說。”那人頭也不回,站在十字路口等紅綠燈。
“陳卓打算一直這樣嗎?”
“看樣子是的。”
“以後呢?”
“他說他想考北京的大學。”
“嗯?”她莫名。
江翎擡腳,踩上斑馬線,不鹹不淡的:“因為祁冉,想去北京。”
“……”
又過了兩個路口,站在亮着光的蛋糕店外,她忽然想起最後進了肖博衍肚子的長崎蛋糕,停了腳步,看櫥窗裏琳琅滿目的模型。
“跟上。”脾氣不好的人隐有不耐。
她沒動,喃喃:“十六七歲,真的懂什麽是愛嗎?”
江翎等了一陣,不見人跟上,又折回來,揪着她的書包帶強制前行。
她那句話是自言自語,聲音很小,她以為他沒聽到。
玉蘭花形狀的路燈在頭頂閃了兩下,滅了,周圍一圈霎時暗下來。
黑暗裏,她聽見他說:“哪有什麽愛不愛,他知道自己想對她好,不就夠了?”
“單方面付出這麽多,真的值得嗎?”
“當然是因為值得,才有執着堅持的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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