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浮曉選在君王側
然而,這份豔麗沒來得及迎來和緩的夕陽,就因一道緊随而來的聖旨倏而覆滅。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念長公主此次秋圍行斷果敢,頗有風範,澤義勇為表率,厚人倫于國風,賜昭月封號,另賜宮外良田百頃。另長公主身側大宮女浮曉之容燦如春華,皎如秋月。且淑慎性成,勤勉柔順,雍和粹純,性行溫良,克娴內則,淑德含章,實得朕心。着即賜賢妃之位,兼以黃金千兩,良布百匹,白玉如意一對兒,玉麒麟一雙,金步搖一支,并賜榮蘭宮為寝殿。欽此。”
越過一衆貴人貴嫔直升為妃确是莫大的殊榮,頭一個還未及笄就得了封號與賞地的公主也不遑多讓,若是落在他人身上定是天大的喜事。王公公宣完旨就笑呵呵地将我與浮曉扶起來,接連向我二人拜了一拜“一趟秋圍,咱們這聽溪院可真是出盡了風頭,今後公主成了皇上眼前兒的紅人兒,浮曉姑娘成了皇上的枕邊人,還請多多提攜咱家,讓咱家也多沾沾貴人的光兒。”
說着将聖旨與一摞子田契恭恭敬敬交給我,又向着浮曉道:“賢妃娘娘的賞賜已經派人擡到了榮蘭宮,宮裏也已收拾妥當,娘娘還請移步查看。內務府的人大約晚上會分過去,娘娘若是現在缺什麽想要添置的盡管告訴咱家,咱家定馬不停蹄地給娘娘找來最心儀的。”
浮曉臉色蒼白,身體狠狠搖晃了一下,嘴唇張了張,卻沒有說出話。
我見了連忙扶住浮曉,對着一臉笑意的王公公道:“公公先回去複命罷。浮曉近來身子不太好,如今憑空得了這樣大的賞賜想是太激動了,先讓浮曉在這聽溪院再待一會兒,平複一下。再者如此喜事,我也有一些體己話要與浮曉說。今晚之前我會将浮曉親自送去榮蘭宮的。”
王公公是個會看人臉色的,聞言笑道:“那咱家就先回去複命了。賢妃娘娘今晚之前還請定要移步,不然萬一聖上心血來潮晚上去看上一眼,咱家也不好辦……”
我懇切道:“王公公放心,我與浮曉定然不敢觸犯龍威,惹父皇不爽利。安心回去複命罷。”
王公公笑得更開了“那咱家這就回去了。”說着又朝我行了個禮,領着左右各一個小公公出了聽溪院。
望着王公公走遠了,我扶着身子冷得驚人的浮曉對着院裏跪着的其他人道:“回各自的位子上去罷。不要亂說閑話,被我抓到了,就送到母後跟前兒去。左右母後現在心情也不會太好,正缺個順氣兒的。”
“是”
衆人應了,紛紛散去。
我将浮曉扶到了屋裏床上,關上門,浮曉望着我,弱弱叫了一聲“公主…”,眼淚嘩的一下落下來。
常日浮曉在我身邊總是提點着,擔心着,總教我忘了她的年紀。這時我才猛然想起,原來她不過也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姑娘而已,一個也會受驚害怕,渴望着出宮之後與竹馬一起雙宿雙栖的小姑娘。
我替她抹了眼淚,可眼淚還是不住地落,砸在我的手上,十分灼人。
于是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浮曉,不然你逃罷。讓邢岩找一處妥當的地方将你藏着,我聽聞前朝有個金屋藏嬌的典故,若是按浮曉的姿色風貌,大約也是值得藏上一藏的。只是我看那邢岩大抵是沒有那麽多金子了,應該只能蓋得起一座茅草屋,浮曉你可願跟着他今後在茅草屋裏受苦?”
浮曉怔怔地望着我,呆了一陣兒,又忽然自己抹了淚,笑得難看“公主,逃不了的。浮曉就在這兒再待一會兒,再待一會兒就去那榮蘭宮。”
我一本正經道:“怎麽就逃不了了?!只有想不出法子的人,沒有能難住人的事兒。我這院子裏有內侍的衣服,一會兒給浮曉你換上,你就趁着這侍衛換班的時間與邢岩走罷。邢岩一個侍衛統領,若是連這點兒事兒都擺弄不明白,我也不放心将你交到他手上!”
窗外吹進來一陣适時的風,将浮曉的淚吹得幹了些。浮曉的手捏着衣角緊了又松“那…倘若浮曉走了,公主你可怎麽辦?”
我舉棋若定地挑挑眉“我原想送賢妃娘娘回榮蘭宮,沒成想舊疾突發,沒送成,只能讓賢妃娘娘獨自去那榮蘭宮。可誰能想到賢妃娘娘竟就在那半路失蹤了。誰知道是宮裏那一路嫔妃嫉恨蒙得聖寵的賢妃娘娘私下裏做的手腳!這失蹤關我何事?!就是父皇遷怒,還有母後替我攔着呢!”
浮曉咬咬唇,突然跪在地上,就要沖我拜下去,我連忙攔下。
“公主,只要有機會,浮曉定報答你的大恩大德!”
我将她扶起來,一望,淚又濕了滿面。讓浮曉在房裏好生待着,我匆匆出去尋那邢岩。馬上就要換崗了,時間就這麽多,經不得一星半點兒的耽誤。問了幾個小侍衛,都說不知道統領大人去哪兒了。我漸漸有些心浮氣躁,這邢岩,沒事兒的時候總愛往聽溪院湊合,如今有了事兒,反倒不見人影了!
在差不多走遍了邢岩負責的管轄區後,我終于在一個灰突突的小牆頭邊找到了人。這處是冷宮的邊牆,破敗不堪,鮮有人煙,陰森森的。邢岩正頹然靠在牆邊的陰影裏,一身錦緞的大紅飛鶴服罩着一層腐朽的氣息。我走上前,“聖旨的事兒你可知道?”
邢岩直起身子,又規規矩矩彎腰,行了一個中禮,艱澀道:“自然知道了,今後臣就負責榮蘭宮那一帶的安全了,也算是變相的升了職。這還是總領的關照。”
“她在聽溪院裏等你”
邢岩的眸子明滅不定,一會兒,笑了一下“既已如此,還是不相見的好。”
我有些着急“她願意…”
沒說完,被邢岩大聲截住了,“公主莫要再說了!”又見邢岩從懷裏掏出一個淡粉色的荷包,繡工精湛地落着山石海川,緊上頭還有一輪旭日,半隐在游蕩的浮雲裏“公主将這荷包物歸原主罷。”将荷包交給我,邢岩就轉身走了,身影微微有些佝偻,仿佛一夕之間,被吸幹了所有朝氣。
我捧着這枚荷包站在聽溪院門前半晌,卻是邁不進去,心肝肺像是被丢進了小火裏慢慢地烤着,滋滋啦啦地悶疼。早知如此,莫不如不勸浮曉起什麽逃走的心思,心中留一個念想也好。又立了許久,早已過了換崗的時辰,我才虛浮着進去了,推開門,屋裏卻一個人影也沒有了。紅木的梳妝臺上被壓了一個紙條,上面墨痕已經風幹
“公主,您見到這張紙的時候,浮曉大概已經在榮蘭宮裏了。天威不可觸,是咱們這些人進宮時管事嬷嬷教的第一個道理。您總是太心軟,縱然是公主之尊,榮辱大概也就是聖上的一念之間,何必為奴婢冒這個險。奴婢此生生如浮萍,累得母親積勞成疾含恨而終,已不想再拖累第二個人。不論是您,還是邢岩大哥。不必為奴婢難過,各般種種皆是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要求。”
這張紙有些斑駁,摸起來凹凸不平。大概是因為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半個時辰之前,在這裏有一個自始至終漂泊着的卻良善着的姑娘,耗盡了半生的淚水。
良久,我僵硬地動了動,望向窗外。夜色模糊中,仿佛還能見到兩個影子在那棵梨樹旁。一個嬌俏着,頤指氣使着,另一個好聲好氣地随着那聲音上蹿下跳。冷風吹過,将那樹枝吹得晃了一晃,我回過神兒,将窗戶掩上了。
夜裏,燈火深寂的時候,我将床下偷偷藏着的鎖着姻緣簿的匣子拿了出來。這書別人看是無字天書,可若是落在有心人的手上,說不得被得了什麽機緣的就給堪破天機,那我的罪過就更大了,估摸着得賠上個百生百世的輪回去補缺。我一把老骨頭,可再經不住那樣折騰。故我一直忍着,權當沒有這書,今夜倒是生了要看一看的心思。
姻緣簿看似單薄,實則若要全翻上幾百年也翻不完,在這凡間又不讓用仙術,我有些憂傷。大致翻到了印象中修月王朝所在的位置,我開始一頁一頁地往後找,先找到的是害得我此次下凡的那筆朱砂,已經淺淡許多,我心中稍許安慰,這麽些日子的鑽營總不是無用功。又順着往下找,終于,在天色将要大亮的時候,無比疲憊眼泛血絲的我十分有幸地找到了浮曉的名字,做過修月朝嫡長公主大宮女的花浮曉,連的是……邢岩!
又往回找了找,懷遠帝的名字旁空空如也,一根紅線也無。帝王無情,說的倒是真的。
我有些想不通,按理說若是姻緣簿上有的甭管良緣孽緣,總是會動了真感情繼而糾纏一生,最後都會有個好結果。可浮曉這個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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