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皇後傷心吐心言

又與席長慕磨蹭了一會兒,我才慢慢悠悠地提着一個小食盒往回走,後面不遠不近地墜着一個尾巴。

我本不欲叫這尾巴跟着,奈何受不住席長慕眨着一雙清澈微紅的鳳眼溫溫柔柔羞羞澀澀地望着,情意滿滿道:“臣既是公主的人了,怎能教公主一人回去!”

堵得我一口氣差點兒沒上來。

不想糾纏在這個引人深思的說法上,我撫撫心口,屈服了。

眼見着帳篷的影子了,我轉身沖後面那條芝蘭玉樹的尾巴勸道:“快回去罷。我這就到了,天色也不早了,朝臣的帳篷與這兒也不近,再晚回去席丞相該擔心了。”

席長慕一雙鳳眼瞬間暗淡下來,依舊溫潤的瞅着我,襯着如火如荼的灼紅晚霞很容易見到那裏面深切的哀傷落寞。

我愣了愣,被瞅得有些懵,懵着又不知所雲地添了句“我也會擔心的。”

席長慕哀頹的神情又剎那間歡喜起來,眸中的碎光較晚霞還要明麗幾分。

我的心情複雜難明。

說出的話,潑出的水。縱然覺得事情的發展委實有些不對勁兒,望着那張陡然生機盎然的清秀小臉兒我也咬咬牙,沒有做一些徒勞的解釋。席長慕望望帳篷那邊兒,想是也知道我不會再容他跟着了,便又青澀笑道:“臣望着公主進去罷,不然不放心。”

教你望着我更不放心!

被一路望着如坐針氈地進了帳篷,我還沒來得及舒一口氣,就撞上了皇後火頭上的責罵。

“獨自一人山野閑逛!堂堂的嫡長公主就是這樣學的禮儀麽!”

我心肝一顫,擡眼一望,月風城正在前方恭恭敬敬地站着,玄袍微微彎成了一個謙卑的弧度,低着頭面色不明。緋玉和梅公公跪在下方,全都半弓着身子,将頭狠狠地埋下去,細看還有些顫抖。

早知如此倒不如再被席長慕折磨一陣兒。我嘆口氣,乖乖走上前垂首挨訓。

皇後見了越發生氣“廢物!你看看你這軟弱樣子!配得上嫡長公主這個身份麽!”

我在心裏衡量了一下,若是真正的嫡長公主在這兒,按照這副弱不禁風的身子,大約會直接暈過去。

皇後見我不答話,又道:“怎麽,連回話也不會了麽!呵,真不知你這副樣子,奶娘是怎麽教你的!若非前些天她出宮了,我回去定要找她來好好問上一問!”

我擡頭望她“母後,溪兒的确自小沒跟着您學過禮儀。”

皇後更急了,滔天的怒火劈頭蓋臉地向我襲來“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是怪我冷落你了麽!你身子是打娘胎裏帶出來的不足,你小的時候我抱着你哭了多少場,才狠着心求皇上給你辟了一處安靜冷清的院子修養!現如今你竟來怪我嗎!”

一旁的月風城輕輕扯了扯我的袖子,我話說出口也有些後悔。不過是在那一瞬間想到了紅顏早逝的嫡長公主,就那樣說了出來。明明應當伏低做小認錯。最近真是魔怔了。于是翻然悔過地我柔聲道:“母後,溪兒沒有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

…………

女人是這個世上最難哄的生物。

訓了一陣兒,皇後想是累了,靜了半晌。靜了半晌,卻又開始哭起來,邊哭邊悲切道:“你們兩個都不是個省心的,咱們娘仨可怎麽活啊!那淑妃不就憑着自己的哥哥是鎮南将軍嗎?!我看這次你們失蹤這麽久就是那鎮南将軍的手筆!什麽鎮南将軍,就是一個扶不起來的纨绔!徒有個虛名,哪有孟将軍那個鎮北将軍一星半點兒的厲害。要不是你們的外祖父退得早,我家裏也沒有個能接過位子的,哪輪得到淑妃如今在我面前逞威風!趕明兒我就給你們的外祖父寫信,好好告訴他,他的好徒弟是怎麽幫着別的女人欺負他的女兒的!”

月風城顯然是見慣了的,娴熟地拿出了一方手帕走到前面,輕輕地給皇後揩了揩眼淚,皇後一把将他抱在懷裏接着哭,就聽月風城稚嫩而堅定道:“母後,別哭了。皇兒會努力的,努力便成天底下最優秀的人,努力讓父皇喜歡,努力讓母後與阿姐不再受別人的欺負,即使是欺負別人也可以肆無忌憚地,不必顧及後果!皇兒知道母後不喜歡宮裏,等皇兒長大了,不論如何,定在宮外尋一處天底下最好的別院,将您和阿姐安置在那裏,再不用在深宮裏膽戰心驚如履薄冰地想着怎麽躲過一次又一次的算計。”

平日裏月風城總是故作冷峻的表情浮現在我眼前,我一時有些心酸。

皇後聽了明顯是受用的,哭聲漸漸停息,擡起頭,捋了捋月風城微亂的頭發,又将我也招過去,緊緊抱住我兩人“我如今沒什麽大願望。早些年兒還惦念過什麽情啊愛啊,都在那水深火熱的深宮裏耗盡了,現今只盼着你們二人好好活着,哪怕平凡一點。可處在這個位子,也容不得你平凡一點兒,但凡退一步,那不是海闊天空,是萬丈深淵啊!你們也別怨母後待你們嚴苛,嚴苛了,咱們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其實女人也不難哄,我默默想着。

夜裏,燈火滅了許久,亘古的沉寂随着愈發深邃的黑暗悄悄流淌入每個靜立的帳篷,我想着白日裏的事還是難以入眠。突然被輕輕拍了一下,我險然沒有叫出聲來。沒來得及轉頭,就聽一道虛弱地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溪兒…莫要怪…母後…這些年冷落…也是為了你好。”

再沒了聲音。我忍住沒有動作,眼裏忽地升騰起一股酸澀,不知是屬于原本的嫡長公主的,還是我的。酸澀之間,我又忽然想到那個一腳将我踹下凡的月老,仙風道骨的長白胡子想想也甚可親,回去後還是把那半壺醉生石與他分了罷。

次日一早,白月金玲旗開道,灑着半清的日光,浩浩蕩蕩的車隊從皇家獵場撤出來,路過山野的秋色,直直奔向修月的都城,邀月。這次秋圍大概是建朝以來最失敗的一次秋圍了,沒有半點獵物,人卻傷的傷,病的病,失蹤的失蹤。回城的陣仗卻依舊宏偉壯觀,城門大開,老百姓在街的兩旁夾道相迎,熙熙攘攘,鑼鼓喧天。

被送回聽溪院,梅公公就回去複命了。推開木門,院子裏仍舊十分清淨,梨樹結的果已然成熟,樹下還有一對差不多也該成熟了的鴛鴦。浮曉穿着一身鵝黃色衣裳正坐在樹下,手裏拿着像是手帕的物事,垂着頭悶悶不樂。邢岩蹲在一旁,手足無措地左蹦一下,右蹦一下,想是在笨嘴拙腮的安慰。不會是邢岩在外面惹了什麽情債了被浮曉發現了罷,我無良地想。若真是那樣,少不得扒了邢岩一層皮,好好讓浮曉出出氣。

聽見開門的聲音,兩人明顯一驚,擡頭望見是我,浮曉連忙站起來,也沒顧得上拍拍屁股上的灰就急急跑過來,邢岩跟在後面。

浮曉抓住我的手,眼淚漱漱落下。

我愈發确定,定是這邢岩做出了什麽對不住浮曉的事兒了。握住浮曉的手,我狠狠瞪了邢岩一下“浮曉,出什麽事兒了?!”

浮曉舉起左手裏握着的物事兒淚眼婆娑望我“公主,奴婢怕您出事兒,您總算回來了,怎麽樣,聖上可是訓您了?”

我恍然,心中驀地生出一些暖意。

“沒甚麽事,去那圍場跟着見識了一圈兒,看了山林鳥獸白石溪水,就算挨幾句訓也值得了。等明年秋圍的時候我将浮曉也帶去,好好看一看山野外的潑墨景色。”

浮曉笑了出來,帶着濃濃的哄騙“公主沒事兒便好,明年的事兒明年再說罷。”

我挑眉道:“怎得,浮曉不相信我?”

浮曉嘆了口氣,将邢岩趕走了,拉着我進了裏屋道:“公主,您此次沒事兒已是萬幸,可千萬不能再做觸怒龍顏的事情了。再說,那景色看過一遍也就罷了,獵場再是個管控嚴厲的,倒底是荒郊野外,說不得,能少去還是少去罷。”

我望着浮曉勞心勞力苦口婆心的樣子不知為何就笑了出來“好、好、好。左右已經去了一次,也沒多大意思,浮曉若不想去我下次便也不去了。”

浮曉聽了也笑起來,想了想又道:“公主,如今既然你已經回來了,奴婢是否不必再去小廚房那面,可以專心侍候您了?”

我聽了有些疑惑“怎得,浮曉不想再在小廚房多待幾天?給那個什麽侍衛統領多送幾日糕點?”

浮曉臉上突然飛起來兩片紅霞,難得扭捏道:“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奴婢原以為公主教奴婢去小廚房是厭棄了奴婢,這才去了的,若是早知道公主是存了這份兒心思,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會去的!”

我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算是答應了。

浮曉臉上的紅霞更加豔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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