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天真時代的終結
“不會”
席長慕歡歡喜喜将那藥粉倒進了嘴裏,苦着一張臉向我控訴道:“姐姐騙我!”
我心中涼了幾分。
他又傷心道:“這糖粉根本不甜!苦得很。姐姐, 是不是過了月份了你才不吃給了長慕吃?”
我靠在床頭暗舒了口氣, 卻也不再想哄騙他沒了與他應對的心思, 便幹巴巴道:“大概是罷”
席長慕瞪着潤黑的鳳眼嘆道:“姐姐,你怎麽早不與我說,丢了就好了啊。下次不要再做這樣的事兒了,下次,下次長慕一定不輕易原諒姐姐了。”
我蒼白地笑了笑“好”
席長慕打了一個呵欠,看起來比方才疲乏許多, 躺下探着頭支着眼睛望我“長慕倦了, 先睡去了,姐姐你不要不睡覺, 對身子不好的, 要早些睡覺,才能長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不過姐姐也不需要想成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等長慕長成了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了, 保護姐姐。”
我輕聲道:“長慕想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麽?”
席長慕強撐着精神道:“對啊, 長慕要成為那樣的人, 保護娘親爹爹, 保護姐姐。”
我看他眼睛都睜不開的可憐樣子沒再問下去,他的呼吸漸漸規律綿長。
我望着他的面容發呆。他當鬼面人的時候與我說過, 說我總是心心念念其他人, 卻總是負了他, 如今細細想來, 是也不是。我心心念念的,不總是其他人,卻終歸是得負他的。在凡間,這大概就是話本兒就常寫的那個東西,命。亦如浮曉那時給我留的那張紙條,各般種種皆是命,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可這命,又是誰管的呢?是那個成天不做正事的司命?那司命的命又是誰安排的?天地四合,缥缈九州,縱使是玉皇如來之輩活成了神仙的始祖,大概亦有許多不懂的事。
第二日一睜眼,就見席長慕在我眼邊神情專注正在疊一只一只的小紙鶴,想必已經疊了許多時候,他的那一邊已經層層疊疊落了好多。
“長慕什麽時候起來的?疊了這麽多?”
席長慕沖我羞澀一笑“因為想要快一些實現心願。”
他的心願注定不能實現。于是我提點道:“縱使長慕疊成了,也有可能不會實現的。因為姐姐聽姐姐的娘親說,那洞府裏的神仙不常常待在洞府裏的,神仙們總愛出去雲游,一游就是百八十年,有可能接到你的心願的時候,已經物是人非了,長慕有可能已經換了心願,這個世上,也有可能已經沒有長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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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長慕眸光暗淡了幾分,卻仍就繼續在疊“那長慕就一直疊,一直疊,疊一千個不夠,就疊一萬個,一千萬個,總有一只小仙鶴能幫長慕将長慕的心願送到神仙的耳邊的。如果一輩子都不行,就兩輩子,兩輩子不行,就三輩子。”
哪裏有那麽多的輩子供你疊這紙鶴,過了奈何橋,一碗孟婆湯,誰還記得誰是誰。到時就算再遇,擦肩而過反倒是最好的結局。倒是也聽說過許多不肯喝那碗湯的,無一不入了忘川河,忍過千年的陰寒入侵靈魂之苦,再出來卻發現舊人都沒了,當年的蕭郎成了路人冷眼相對,當年的嬌娘子另嫁他人恩恩**,當年的親人好友都忘了你,忘了從前,卻只有你記得,也不是什麽幸事。心志不堅忍受不了崩潰了又從頭走了一遍奈何橋求一碗孟婆湯的人十之**,剩下那十之一二也沒什麽好結果。
我怕他真的執迷于此受了苦果,便點撥道:“這輩子的事,就不要拖到下輩子了。今世的緣分還是今世了了比較好。”
席長慕目光一閃,“姐姐說的對的很。今世的緣分,自然不能拖到下一世。”
他這句話說得不同之前十分成熟,恐他恢複了,我盯着他試探道:“長慕為何這樣說?”
席長慕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姐姐說的,必然是對的。”
沒瞅出什麽不大對勁兒的地方,想一想席長慕不過也是重複了一遍我話裏的意思,我略微放心道:“長慕此言有理。”
夜裏,席長慕剛剛入睡,席長景就來了,帶了一把寒氣森森的鐵劍又翻窗進來了“公主姐姐”
我恐席長慕臉上剛剛被偷偷戴上的面具脫落,将它又緊了緊,席長景将劍挂在席長慕的脖子上,印出一道血絲,“起來,跟我走!”
席長慕大概還沒反應過來,一雙鳳眼迷茫,無措地望向我“姐姐?”
我看他的樣子心中莫名一痛,冷聲道:“不要說話!乖乖跟我們走,配合我們,不然你今後誰也見不到了!”
席長慕大概懂了我話裏的意思,乖順而沉默地下了床,手卻緊緊攥上了我的衣角。
我沒忍心也沒必要拂開,席長慕又攥得多了些。
席長景的左手伸過來要摘他的面具,被我擋住“別看了,醜得天怒人怨不敢見人才成天戴這個面具,看了會做噩夢的,救人要緊,咱們快去那地牢罷。你來找我,聞人澤在那裏救人?”
席長景被阻止地一頓,神情有些詫異,不過還是聽話地收回了手将劍架在席長慕脖子的一個合适的位置,“嗯,咱們得快些去,聽聞人小侯爺說那看守的人很難對付,尤其是一個中年大叔,得快些将這個鬼面人送過去當做籌碼。”
席長景領着我二人走了一天不知什麽時候發現的小路,小路上陰氣森森,全是遮天蔽日的黑色樹木。走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竟然就到了那一日席長慕領我來過的破敗大瓦房。
瓦房外打鬥得正激烈,然卻非勢均力敵,聞人澤那一夥人仗着人多勢衆,正被人吊着打。
一身白衣素愛扮作風流的聞人澤在那一夥人裏十分顯眼,與他對陣的是席長慕稱作沙叔的中年人,大概也是席長景口中那個尤其不好對付的中年大叔。
中年大叔一個回旋劍,聞人澤被刺中了肩部“別打了!你們看!這是誰!你們的少主在我們的手裏!快放下兵器,将三殿下與孟易水放了!”
那沙叔聞聲一驚,向這邊瞥了一眼一個□□,又被聞人澤也刺中了肩部。因因果果,報應不爽,大約如此。
席長景與我壓着席長慕一起走過去,除了那沙叔的其他侍衛還在與聞人澤帶來的人纏鬥。
“怎麽!為了三殿下與孟易水連你們少主的命也不要了麽?”
席長景一聲高喝,将銀劍轉了一個方向輕輕在席長慕的胸前劃了一個口子,我一驚,一看,卻不見血跡,方明白席長景這招大概只是虛招,根本沒想傷到席長慕,心裏籲了口氣,兄弟相殘的戲碼妥妥的悲劇,我是無論如何不願讓它上演的。
那沙叔估摸着是被這一招給晃到了,又沉默了一會兒,大聲道:“都給我停下!怎麽,都想害得少主出事麽!”
其他的侍衛手中的劍應聲而停,聞人澤的人也很識時務的沒有再做糾纏趁人不備,剛剛熱火朝天的戰場一下子冷卻下來,沙叔望着我笑道:“溫柔鄉是英雄冢此話不假,早就明裏暗裏勸了少主千八百遍不要相信你不要相信你,他卻還是一顆心撲在你的身上。公主,你真的有心麽?”
席長景變換位置走到我的身前擋住沙叔的冰冷視線,“公主姐姐那是有勇有謀,你家少主長得那樣醜還敢肖想公主姐姐,還将三殿下與孟易水心懷不軌地綁到這處荒無人煙的地界,公主姐姐算計你們怎麽了?!少廢話!快将三殿下與孟易水帶出來交給我們,三天之後我們自然會放了你們這少主。要不然,你們家那個什麽見不得人的主子可就得絕後了!”
沙叔似笑非笑“誰說殺了我們少主,主子就會絕後了?”
為了防止對話偏離,暴露席長慕的身份,我大聲道:“莫要拖延時間想什麽法子,快些将人交出來罷!”
席長景果然順着我的話道:“快将人交出來!誰想與你談你家有幾個少主!”
說話間又将席長慕的半只袖子劃得半掉不掉。
沙叔望着這邊不知在望什麽,一直在沉默,我順着他的目光,望見席長慕一雙平淡無波的眼睛,撞進那目光裏,我心虛愧對之情愈盛,心裏酸了一酸,連忙挪開眼睛。
“快!”
席長景見沙叔沉默那麽久估計是不耐煩了,終于有出劍将席長慕那只要掉不掉的袖子劃掉了。我悄悄瞥了一瞥,夜裏寒涼,席長慕露着一條赤.裸.裸的胳膊,整個人的氣質也沒了白日裏的天真溫和,漸漸寒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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