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那些塵封的往事
又快走了幾步,才到了城樓下堪堪能夠避雨的地界, 以帝後為首的一幫子烏泱泱的人也窩在這裏, 小小的地界哪裏能容得下這麽多人, 不少人只能呆呆地站在大雨裏撐着把飄搖的大傘挂着期盼而知禮的微笑挨淋。
皇後見我們一行人跑過來了急急向前走了幾步,水眸裏盛滿了對子女的關切,一手拉住月風城的腕子,一手拉住我的腕子仔仔細細晃了周身看看月風城,又仔仔細細晃了周身看看我,激動道:“可算是把你們給盼回來了!”
月風城這一次過後着實變了許多, 不再在人前故作冷漠, 反而帶着一些笑向皇後溫聲道:“皇兒不孝,讓母後擔心了。”
皇後一嘆“回來就好。說這些做什麽, 不過可別再有下次了!”
月風城笑的未變“不會再有下次了。”
我瞅着月風城那一些笑, 瞅着瞅着竟隐隐瞅到了席長慕的影子。晃晃腦袋,那影莫名其妙的感覺又莫名煙消雲散了, 轉頭就見皇後一臉慈祥地盯着我, 盯得我甚是不自在, 想着月風城那樣的都服小認錯了, 便亦跟着道:“母後, 溪兒也不孝,讓您擔心了。”
皇後松了手, 點了點我的額頭“以後可不許再這樣了, 知曉麽, 再這樣就讓你父皇把給你的暗衛收回來, 讓你再亂跑!”
我安然受訓,而後輕輕搖了搖皇後的胳膊“溪兒不會亂跑了。”
皇後嘆了口氣,将我摟在懷裏,她的身子**的,十分潮冷,挨在更加潮冷的我的身上,意外熨帖。
夜裏,皇後将我留在息月殿任懷遠帝怎麽明示暗示沒放人。我因白日裏那縷意外的熨帖與皇後一起将懷遠帝擠兌走了,與皇後躺在雙人的紅木大床上聊了許多事。從那些暗殺的刺客,到那個筆走龍蛇的石碑。從那個神出鬼沒的老叟,到那個胖胖呼呼的魏不成,再到那個白玉地牢。
皇後側過頭來看我滿目擔憂“孟易水今兒個的樣子母後見着了,你說你皇弟受的影響比孟易水少一些,又能少多少呢。”
我也不知曉能少多少,卻還是安慰道:“應是差了很多的,溪兒看皇弟這些天精神不差,而且待人接物也比之前強了許多。再說了,就是柳太醫不也說沒大關系麽?”
皇後的頭側過去望着床頂一陣沉默。我支着腦袋瞧了瞧,她眼神不定依舊擔憂充盈,眉頭緊鎖,望起來仍是美的,卻十分不舒坦。在心裏琢磨了會兒,我道:“母後,你可知曉那孟易水的母親的事兒?”
話題被我引過來,皇後怔愣一下,點點頭。
“知曉,怎麽,溪兒怎麽突然問起她來?”
皇後提起“她”的時候語氣很是複雜,我覺着這裏面定是有些門道,又道:“回來的路上,孟易水跟溪兒說的,說是她的母親竟然是姓月的姨姨害死的,溪兒一推測,這位月姨姨大概就是湘雲姑姑了,方才突然想起來了,便有些好奇。孟将軍的妻子讓湘雲姑姑害死了,竟然還這樣替父皇賣命?沒想給自己的妻子讨個公道什麽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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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的眼神亦複雜起來,停了半晌,長長嘆出一口氣“這事兒說來話長。不過今夜正巧有機會,便給溪兒你講一講,學一學這裏面的道理也好。”
“這裏面的道理?”
“嗯,做人的道理。母後沒怎麽教過你,這次正好借着這次補一補虧憾,也順帶着,緬懷一下故人。”
低迷而輕柔的聲音慢慢傳來“孟家易水姑娘的母親名諱為紫憐。本是母後身邊自小玩到大的丫頭,和母後年輕時候野慣了的性子不同,她從小就是個沉穩的。那一年除了你父皇來鎮南将軍府裏學武,還有如今的孟将軍。孟将軍是一個沒落侯伯的獨子,那侯伯是個有情有義的,娶了一個小戶人家的女兒為妻,嬌寵了一輩子,原配去世了也沒再娶。沒有聯姻也沒有戰亂的世道,侯伯府越來越沒落。可到底是個侯伯,家裏的兒子就配給了當年最不受寵的你父皇當伴讀。兩人那時算不上合得來,也算不上合不來,但是總在一塊兒走倒是真的。于是,二人一來就是一年半,你父皇是個不易交人的性子,孟将軍卻是個廣交天下的性子。一年半一過,鎮南将軍府裏的半數丫頭都被他吸引去了。”
我插話道:“然則,母後卻被父皇吸引去了。”
皇後目光突然暗淡了些“母後那時候還沒有被你父皇吸引。”
我愣了愣,沒有被懷遠帝吸引?
“母後你不是說過什麽方面父皇一對你撒嬌你就沒轍麽?”
皇後望了望我,真心的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因為當年時光的回溯幸福了些“是啊,但那是一年半以後的事了,母後正要講到那裏,你且聽着罷。”
“唔,好。”
“紫憐也被孟将軍吸引了去,整日裏在母後耳邊念叨着孟将軍如何如何好。那是一次秋圍,母後那時年輕氣盛,自認巾帼不讓須眉,扮了武裝就要往林子裏闖,這事兒也不是什麽光彩的,不多說了,然後母後就被你父皇在白虎口下救下來了,再醒來就見你父皇拿着擦破皮的臉對我撒嬌要我負責。能為你付出性命的男子,母後又有什麽理由不珍惜呢?從此一顆心就挂在了你父皇的身上。等我倆在林子裏迷了一天的路從林子裏走出去的時候,才聽到一個消息。”
我大約有了預感“關于孟易水的娘親與孟将軍的消息。”
皇後撫了撫我的頭,點點頭“原來同一天孟将軍竟然也受傷了,拖着傷回去了。衆人夜裏都在擔憂找尋我與你父皇,紫憐生平第一次自告奮勇,請了照顧孟将軍的命,然後給他下了藥。第二日,他們倆被人發現在同一張床上。”
說到這兒時,皇後的手指無意識的動了動,“孟将軍當時很是氣憤懊惱,正遇見我與你父皇回去,紫憐求到我這兒讓我去給她說情,多年情分,母後又怎能不管她,只得暗下裏找孟将軍談了,用你外祖父的面子和侯伯府的面子壓着,逼着孟将軍娶了紫憐。”
“所以孟将軍就不為自己的結發妻子讨公道?”
皇後搖搖頭“孟将軍怎麽會是那種人。他雖然娶的時候很不甘願,對紫憐卻是十分好的。直到孟易水三歲那年,湘雲公主在席丞相那裏大概是又受了氣,就拿邀月貴女裏唯一與她交好了的紫憐撒氣,紫憐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總是忍着忍着,母後多次勸她她卻不聽,終于那一次湘雲公主沒了分寸,将她推到了荷花池子裏,再也沒救上來。”
我暗暗搖頭,聽皇後的描述,那紫憐可不是個逆來順受的性子,跟湘雲公主交好大概也是有所求。
“孟将軍那時到你父皇這裏告禦狀,你父皇無論如何也要護着湘雲公主,然那時邊關告急,你父皇無法,只得将湘雲公主送到了宗人府,來來去去去了半條命,就怕孟将軍不肯領命盡心去給他打仗,其實他這人也是小心眼兒,當時就算他不罰湘雲公主,孟将軍也會去的。兩年之後,孟将軍回來了,性格變得更加沉穩了,也沒再提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那孟易水就被一個人留在家裏?”
皇後惋然道:“不是,還有她那哥哥孟易嶺,不過她哥哥身子一向不好,所以那時母後雖然自顧不暇,卻仍是對他們能關照就關照一些,漸漸地孟易水與母後也親近了些。”
屋子裏突然沉靜下來,桌子上跳動的燭火發出噼啪的沉寂聲響,昏暗的天色續着白日裏那場驟雨縱使在夜裏也是烏雲壓頂。
沉靜了一會兒,皇後又道:“所以溪兒,千萬要記住,做人定要光明磊落,不圖不可圖之事,不用陰損之計,亦要慎于看人,不要向紫憐一般,與湘雲之流交好了,卻白白賠上性命。”
我乖順應是,皇後又摸了摸我的臉“好了,睡吧,這一路累了吧。”
“嗯。”
皇後下床熄了燈火,屋子裏陷入一片黑暗,模糊中能看見皇後走向床邊的身影,她掀了被躺了下去。
“母後,那一年半之前,你真的沒有被吸引麽?”
被子裏的皇後沒有動作,也沒有言語。留給我一室寂寂。
我能清楚地感覺到皇後并沒有睡着,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夜怕是也難以睡着了。
事情太多了,一窩蜂地湧到我的腦海裏,縷了好久,我才将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大致縷得半清,忽然間靈光一閃,竟想到一個與席丞相談判的好法子,看來明日務必要去一趟丞相府了。
側了側頭,枕頭彈起又塌陷,我盯着皇後的側臉的輪廓暗道:也許修月朝的嫡長公主月溪石能夠光明磊落一生,也已經光明磊落了一生,只是我卻不能了。
夜又深了一些的時候,外面突然又下起一陣暴雨,混雜着暴風的嗚哇聲音仿佛人心的哭啼。
隔日下午,我到了榮蘭宮,憑着浮曉的掩護順利地扮成了一個小太監,跟着現今浮曉身邊的大公公周臨借着采買的名頭出了宮。
将我帶到丞相府的門前,周公公道:“那咱家這就去采買了,待兩個時辰過了再來這接公主。”
“多謝周公公。”
“瞧公主客氣些什麽,您與良妃娘娘交好,娘娘又救過咱家的性命,做這些微不足道的還不是應該的。”
這周臨深宮裏混久了也不是個簡單的,話裏話外不着痕跡地提醒着我記得浮曉的好,對浮曉倒是真心,于是我亦真心笑道:“周公公放心,我自然不會忘了浮曉對我的情意。”
周公公一張老臉笑成了一朵花“良妃娘娘總與我們說起,公主是個妙人兒。主子的眼光真是準啊。”
不願再聽這周公公說一些深藏玄機的話,我又說了幾句将他趕緊打發走了,走到丞相府的門前。
看丞相府的牌面還是可以的,棕紅色的高門,威嚴的石獅,乍看之下竟與那南華刺史魏不成的府邸建地有些像,多看幾眼,又有許多不同,少了分奢華,多了些風雅。我敲了門環,門從裏面打開,出來一個小童子,穿着雅蘭色的粗布衣裳,上下打量打量我,道:“你是宮裏的人?來找我們丞相的?”
我半低着臉,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說辭,“是,是公主宮裏的,為了你們大公子找席丞相有些事情,”
那小童露出恍然的表情,又瞅了瞅我,帶着一臉我懂的笑意“可有什麽憑證?”
我拿出随身的手帕,小童拿過去仔細的看了看,估計也沒看出什麽好壞,看了幾下還給我,“既然如此那就進來罷。我領着你去罷,這丞相府你也不熟。”
我受寵若驚道:“多謝多謝”
小童嘿嘿一樂,将我放進去,把大門關上湊得近了些低聲道:“這麽多年了,你家公主還惦記着
我家公子也不容易,咱們能給行些方便就行些方便。”
我心情略複雜,“小哥你真善良。”
小童被一誇更是與我熟稔了,一路上肚子裏的話想筒子倒豆似的全都倒了出來,我這才知道,我本以為的名聲壞了根本不算什麽,畢竟那是還能傳到我耳朵裏的。什麽自薦枕席,偷用春藥也算好的,讓人綁了席長慕捉到床上是怎麽回事兒!
好不容易到了丞相的書房,我解脫道:“那我就先去給主子辦事兒了。”
你快走罷。
小童猶豫一下,意猶未盡道:“好罷,那等你出來時我再給你講,還有許多沒說的呢。”
我婉然笑道:“好。”
等我出去的時候一定不走正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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