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身在險中不知險
我推門而入,席丞相正在書案前拿着一支狼毫筆蘸足了墨水寫大字, 他着一身素衣, 烏黑的發絲用玉冠一絲不茍地束着, 動作行雲流水,俊逸儒雅非常,擡眼時我恍惚間見到了席長慕二十多年之後的模樣。
難怪能引得當年的湘雲公主那樣癡狂。
“公主?!”
我合上門走上前颔首道:“我此次找丞相來是為了一樁往事。”
“往事?”
“湘雲公主與丞相和席長慕娘親的往事。”
席丞相形容未變,溫雅笑道:“都過去這些年了,說這些事做甚。”
我稍稍挑破道:“過沒過去是人心說了算,人心沒過去, 這事就一直橫在那裏。我此次來找席丞相, 就是想向丞相要一個機會,溫和些将這段往事過去的機會。”
席丞相将手中的狼毫筆放在筆架上, 笑意不減“公主請說”
我正聲道:“我知曉如今丞相的動作都是為了心中的一口氣, 無可厚非。然許多黎民百姓的性命亦是無辜,故我想到一個可以溫和着為丞相讨一個公道的法子。”
見席丞相的顏色無動于衷, 我的一顆心也懸了起來, 此次來還是有些冒進了。
“還請丞相給我三年時間, 讓我慢慢圖謀, 若是大權旁落, 父皇想必也會正視此事。三年之後,我不能做到讓丞相滿意, 丞相再繼續進行此時的打算也不遲。”
席丞相徐徐走過來, 我沒由得往後退了一步。
“公主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 做的事是天真爛漫的事, 說的也是天真爛漫的話。還是快些回宮罷,是偷偷出來的吧,別被發現了。”
席丞相的目光很是和藹慈祥,我背後滲出一股說不出的涼意。
“丞相,我有法子一個月之內令湘雲公主改過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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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丞相一雙羽玉眉挑了挑,帶了些興味道:“哦?什麽法子”
我誠懇道:“法子是不入流的法子,是我曾經在話本兒裏見過刑部的官員用來審案件的。裝神弄鬼,攻陷心房,還得勞煩丞相配合,才能達到好的效果。先府中得有一個氛圍,派人再傳一些流言,找個牛鼻子老道張羅張羅,層層遞進,晚間讓那些神仙鬼怪多多出現,不出幾日應該就會有效果了。”
席丞相聽完頓了一下,笑道:“法子确然是不入流的法子,既然公主知曉它不入流,又為何拿出來說?”
我仔細分析着這話裏的意思沒分析出來什麽有用的,只能直接問道:“那丞相意下如何?”
席丞相含笑道:“臣這一生明裏暗裏的大起大落見得多了,倒是沒怎麽見過這些小打小鬧。陪公主玩一玩也好。”
我心裏踏實了些,這就是初步達成協議的意思了罷,又聽席丞相揶揄道:“畢竟公主追了我家那個不肖子多年,就看着這份情意臣也不能不給公主個機會來試上一試。”
我臉上的表情大概是僵硬了一下的,席丞相不比他人,在他面前做什麽還是小心為上,于是我嘻嘻哈哈混道:“丞相說笑了,”
沒等我将這句話說完,書房的門被咚咚咚有禮地敲了三聲,席長慕如玉碎的聲色從門外緩和而有力地傳來“父親,長慕找您有事相商,可方便進來。”
席丞相對我小聲嘆道:“兒子大了不由爹,這是怕臣欺負了他的媳婦找上門來了。”
我眨眨眼,不知怎麽接這話,只笑了一笑。
“進來罷”
席長慕應聲進來,一雙鳳眼狀似不經意地在房裏晃了一圈,落在我的身上“公主?!你怎麽在這裏?”
席丞相瞅着席長慕似笑非笑“長慕找我有什麽要事?若不是十萬火急便先回去罷,正好公主與我亦有要事相商,這事情可是咱們圖了多年的事,比其他事大概要重要多了。”
席長慕訝然望向我“公主竟然是找父親談那件事的?”而後無視席丞相似真非真的逐客令,難得厚了臉皮道:“既如此那長慕便一塊兒聽聽罷,正好長慕一會兒還有事要入宮,給公主順道兒送回去,免得半路發生什麽不好的意外,也是咱們丞相府的罪過不是?”
席丞相如慈父般點了點頭,“那長慕的事?”
席長慕将右手裏拿着的一本藍色皮子的書往前伸了伸遞到席丞相的手裏“不過是刑部有些案件難審,想請教一下父親罷了。”
席丞相随手翻了翻那書,“那長慕此番可算是來着了,公主方方說到想到了一個別致的刑部官員審案子的法子,我聽着甚是有趣,長慕也要好好聽一聽,受教之後,可得好好謝謝公主。”
席長慕的眸子随着席丞相的話晃到我這邊兒,我驀然有些局促道:“不過是一種投機取巧的法子,裝神弄鬼吓唬人的玩意兒,難上大雅之堂。”
席長慕勾了勾唇角,眉眼溫和道:“法子分什麽高低貴賤,有用就行,公主的法子是裝神弄鬼?對着哪一位?可需要什麽助力?”
我聽了心裏莫名地舒坦,“對着你們府中那位,至于助力,這法子雖是我想出來的,實施上卻委實不方便,真正做起來怕是還得讓你們費心了。然而若是事情有所敗露,盡管推倒我身上來。”
席丞相的食指在那書上點了點“公主真是義薄雲天,今後将這個兒子托付給公主臣也就放心了。”
我被說得懵懵然,怎麽又扯到這件事兒上去了?而且席丞相這話是什麽意思?怕謀反失敗托孤?不是已經與我達成了協議了麽?
席長慕短嘆“父親與公主開玩笑呢,公主不必當真。”
席丞相溫文笑着,沒贊同也沒反駁。
回去的時候席長慕非要送行,我應當嚴詞拒絕毫不嘴軟的,然,他有一個我現在有求于的爹,于是回宮的兩人行變成了三人行。
走了一路,席長慕默默跟在後面一句話沒說,周臨走在前面兒也一句話沒說,氣氛有些怪異,我心中納罕,席長慕說要送一路莫不是真的就為了送一路?
快要進宮門了,席長慕叫住了我。
我心裏暗道,終于要表露真實面目了。
果然,他湊上前來,傾身在我的耳邊問道:“公主,你可想過長景?平日裏那樣寵着那孩子,你真的忍心這樣做麽?”
我聽着他那暧昧不明的語調心裏像有一貓爪子在撓,撓了幾下咂摸了會兒又陡然生出幾分悲憤的怒氣,纏着那種輕癢的感覺與對席長景的愧憐模模糊糊,心緒十分不明朗。自然是不忍心的,不過也算是給湘雲公主解了業障,若不然呢?眼睜睜望着你與你父親謀逆,最後不論成功與否你與月風城針鋒相對老死不相往來麽?
我無情地大力推開他,他一聲悶哼。有血跡從他青白色的袍子裏滲出來,我的手顫了顫。他又貼回來在我耳邊低沉笑道:“公主不必如此,這不關公主的事。”
其實他若是不這樣說我也沒當這關我的事。
“哦”
我瞟了瞟一旁十分識時務安順站着的周公公,示意可以走了,周公公會意插到我們之前向我尖聲道:“小福子,敘舊敘完了沒,快些走,一會兒良妃娘娘可要等着着急了,你自己想挨罰可不要連累本公公!”
我配合着低眉順眼惶恐道:“敘完了,敘完了,公公不要生小福子的氣,這就走,這就走。”
席長慕在一旁看笑了,眉眼彎彎煞是惑人,然我怎是凡夫,堅定了心智默默低頭打算與周臨一道走了,不理這人。哪想到這人甚是有勇氣有魄力,長臂一拉将我拉在懷裏,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後“公主,有時候真不知道你是多情還是無情。”我心裏一陣發慌,又不敢再推他胸口,只能任他抱個滿懷。“你到底,真正在意過誰呢?聞人澤麽?”
我掙紮着扒拉他的胳膊,沒怎麽使力氣,他卻松開了,後退了一步“小福子,怎麽,還舍不得我麽?周公公都等得着急了,快些跟他走罷。”
我的反駁堵在喉嚨口到底沒說出來,席長慕此人太過危險,今後能少接觸還是少接觸,能少說話也要少說話,努力笑了一笑,轉身憋屈地在席長慕灼灼的目光中跟着周臨走了,直到隔了一道厚重的大鐵門,我仿佛還能感覺到那灼灼的目光照在脊背上時的心顫。路上我忽地升起某種不可言說的幸災樂禍,席長慕聰慧一世,卻也不曉得流言之可怕,大概沒等他回到丞相府,關于丞相之子文玉公子有一個小太監是相好的流言就會滿天飛了。讓他總是讓我憋屈,我的惆悵而憂傷的心境豁然開朗了些。
換回衣裳從浮曉那裏道別,浮曉叮咛我千萬要小心行事,我笑了笑,安慰了幾句,看她心神不寧的樣子又做出一副驕傲矜貴的派頭來“我再不濟還有母後撐腰呢!浮曉就不要再過于憂心這事兒了。”
實則浮曉也不知我要做的是什麽事,這份心思委實令人感動,見她欲言又止似有話說,我笑道:“浮曉還有什麽事想要說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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