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禍國殃民的美人
霍然睜眼,屋頂還是那個屋頂, 錦被還是那個錦被。
人還是那個人。
冷風恻恻往漏着大洞的被裏狂灌, 我墊在身下的人睡得正熟。稍稍探頭一望, 被黑濃的夜色與高度晃得眼暈。
席長慕竟膽大妄為不嫌麻煩至此。
默默設想了一下逃出棉被掉下去摔個半死不活或者是被發現折騰的半死不活,我內心哀嘆一聲。
還是裝睡罷。
至少昨兒個神不知鬼不覺毫發無損地被送回去了不是。今兒個席長慕若是沒睡着,大概也會如此。
又趴了回去,不知疲倦的冷風不知疲倦地往我脖子裏竄,然而被子若想合上另一角被席長慕以一個奇怪的角度壓在左胳膊下。我屏着呼吸做賊一般悄悄想要伸出手,席長慕攬着我的右手動了動。
眼前的黑色一晃, 一陣僵硬。
席長慕坐了起來, 連帶着我僵硬的身軀也坐了起來。被子又被緊緊裹回身上,比方才暖和多了, 我的頭倚在席長慕的胸膛, 在這樣漆黑的夜色下,他大概是看不清我的表情的, 自然, 我也看不到他的臉。心頭瞬間略過了許多, 最終還是眼一閉, 裝睡。什麽聲音也沒有, 什麽動作也沒有,待到我裝睡快要變成真睡的時候, 頭頂倏地傳來一聲輕笑, 我一個激靈差不點兒有了動作, 緊随而來的是懷抱裏的騰空感。悄悄睜開眼, 夜色正是濃的時候。
席長慕在幾個屋頂上輕盈地點了幾下,抱着我到了與方才那個屋頂差了估計有大半個相府的距離的一間屋子。他用腳點開屋子的木門,竟然沒有一點聲音,見有了光亮,我慌然閉上眼,應當是被放在了床上。
腳步離去聲,木門合上聲,腳步輕來聲。
我的眼皮不自主地跳了一跳。
一根手指點在我的額頭,鼻梁,又轉而點了點我剛剛跳過的眼皮,似是不盡興,那手指又向下劃去,劃過下颌,劃到脖頸,在我的脖頸上轉了一圈,又劃到衣領。
衣領的扣子輕輕搖動,隐隐有被解開的趨勢,我幹咳兩聲,悠悠轉醒。
“席長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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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長慕沒有拿走放在我衣領上的手,勾着一張淺色的薄唇沖着我故意迷蒙而震驚的眼睛笑了笑“公主終于肯醒來了?”
合着剛才一直都是裝作不知曉耍着我玩兒呢!
席長慕挑明了我也不必裝模作樣了,打下他的手,我坐起來,望着高度差覺着十分沒安全感,又站起來退後一步嘆道“你怎麽總是這樣。”
席長慕順從地收回手,站在原地笑得禍國殃民“臣怎麽樣了?”
“總是對我不敬!”
席長慕挑了挑一雙修長高遠的眉“臣何時對公主不敬了?”
無時無刻都在對我不敬。
與這種人就沒有理可以講,然而現在除了與他講理也沒有別的法子。我憋了一口氣和藹可親道:“長慕,我知曉你對我的心思。”
席長慕笑着點點頭。
“然,這種事到底講究個你情我願,若是他人強求你,長慕定也是不願意的罷。”
席長慕笑道:“沒有他人能強求的了長慕。”
我憋的那口氣堵在了胸口,堵得我說不出話來。談話沒有辦法愉快的進行下去了。世間怎麽會有這樣一個蠻不講理得這樣理直氣壯的人,還淨拿一些歪理來搪塞我!我這邊兒被氣得頭昏腦漲,那邊兒席長慕輕笑出聲“其實公主的意思臣明白。”
我絕望地望向他,果然“然,臣若是不強求公主,又用什麽法子能離公主近一些呢?”
“天涯何處無芳草……”
“臣心中容不下第二人”
我瞅着他那一副君子端方情深義重的模樣撫了撫胸口“長慕,你要知道,你這樣步步緊逼蠻不講理只能讓我離你越來越遠。”
席長慕一雙鳳眸仍帶着笑恬靜望我。
“可若是你不這樣,我…”
“那公主會離臣更遠。”
我一頓,心思顫了顫,雖然席長慕說得是對的,這個情形顯然是不能順着他的話說的,不然就算今兒個天亮了我成功逃離魔掌,明兒個晚上還得被抓來,得想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猛然間福至心靈,我嘆息道:“其實,我對你也不是沒有一丁一點兒的情意在的。”
見席長慕沒有動作,我又接着煽情道:“可如今你與你父親正在謀算着月家的江山,這讓我如何跨過去這道坎兒呢?”
我看了看他的臉色,又委屈道:“這倒也不是個大問題,左右你們也應允了我,我也不會讓你們成功。只是你總是咄咄逼人,我這一路都是被你引導着逼迫着走的,就算是又點兒情分,那份情分被壓迫得一點兒空氣也沒了,又拿什麽長成參天大樹呢?”
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肉麻至極的話“長慕,你難道就不想要我的心麽?”
席長慕的眸光明滅,半晌嘆道:“既然公主都這樣說了,臣又怎麽能不給公主一點兒空氣?”
我在心裏無聲露出一個微笑。話本兒看多了還是有好處的,這場情感上的談判到底是我這個千年的狐貍贏了。
“不過…”
我聽着席長慕故意拉的長音心也跟着那悠悠的音吊了起來。
“公主既然打算培養培養将一顆心給臣,那是否可以真的忘了前人?”
我皺眉“前人?”
席長慕又笑起來,眼角眉梢都是溫暖如春的意蘊,偏偏我覺着他并不是那麽開心“既然公主不願承認臣也不逼公主了,公主只要記得,今兒個在臣的屋子裏應承了臣,就別再想其他的不可能的事兒了。”
你這樁事也是不可能的事。
我點頭正聲“自然”
席長慕邁了一步過來,我退後一步,驚然望着他。
剛說好的不再這樣的!
席長慕噗嗤一樂,鳳眼更柔和了些,眸光亮了幾分“公主以為臣要幹什麽?”
動手動腳占便宜。
“我怎麽知道你想幹什麽。”
“送公主回宮啊,不是說不再逼迫公主了麽,那晚上将公主綁出來的事兒自然也不能做了。”
你還知曉你是将我毫無仁義道德地綁出來的!
我慈和地點頭“孺子可教,那快送我回去罷。”
他靠過來,溫順地俯下身子,我爬到他的背上,跟着他在深沉的夜色裏穿行。
“長慕,以後可不能再做這些出格的事兒了。”
“好”
見他答應的容易,我厚着臉皮得寸進尺“長慕,今後要好好對待我的皇弟。”
身下的人久久沒有回音。
我戳了戳他,席長慕嘆息“好”
我心滿意足了,想起他近來夜夜接我出來也不容易,想着方才談判時燭火之下他難掩的疲态,心滿意足之餘打了一個呵欠關心道:“回去了好好補一補覺罷,方才我都見到你眼底濃重的黑眼圈,哪裏當的上是文玉公子的稱號了,我可是個以貌取人的俗人,若是長慕美顏不再,就不考慮給你心了。”
席長慕這一次又停了許久,直到将我放下,到了榮蘭殿的外堂,才深深地望着我,揉了揉我的頭“好”
席長慕說完這個字兒就沒影了,我留在原地心中久久不能平靜。紅顏禍水,紅顏禍水,藍顏亦是禍水。
日升月落,月落日升。
席長慕果然是一個很講究的人,雖有的時候做的事兒出格了些,信譽這一塊兒被他經營的還是很好,說不再逼迫我就不再逼迫我,等到半夜這人果真不再來了。
外側的浮曉早已睡熟,屋子裏一片昏沉,我等着等着,驗證着驗證着,心裏沒由得還有一塊兒空落落的。窗外樹枝的影子留在窗戶紙上,被風吹得一顫一顫,不知什麽時候睡了過去,夢裏有一樹一樹的梨花,團團錦簇,如雪如玉,如雲朵漫天鋪陳開來。有一棵最大的梨花樹長得最好,我驚奇着奔跑着過去,梨花樹下不知何時出來一個穿着玉色長袍的少年,身姿修長挺拔,背對着我看不見面容。我似有所觸,卻不知有何觸。猶豫着走過去,那少年亦轉過身來,沖着我無聲淺笑。
席長慕。
猝然驚醒,天色還早,我捂着砰砰跳的心口,不知所措。
第二夜席長慕也沒有來。
第三夜席長慕也沒有來。
我相信他不會再來了,在第四夜的時候終于睡了個安穩覺,夢裏什麽也沒有,只有清清冷冷的水聲,萦繞在玉色的世界。
第五天,我得到一個消息,席長慕和湘雲公主一起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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