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熟悉的窒息感掐住了她的喉嚨,溫度正從她身上迅速退去,她的視線開始搖晃,世界仿佛跟着橫倒下來,随着水花劇烈晃動。

窒息。

大量的水淹進口鼻,她用力咳嗽,反而灌進更多的水,那些水充滿了她的肺,将僅剩無多的氧氣推擠出來,她用上了所有的力氣掙紮,雙手在鏡面般清澈的水面上無意義地拍打。

沒有用的。

那是一望無際的海洋,她的四面八方都被冰冷的水包圍,她的掙紮不過是加速死亡的到來。

窒息。當肺中的氧氣逐漸耗盡,她的身子變得沉重,然後緩慢地往下墜,絕望的窒息感攫住了她。

假使問她死亡的氣味是什麽,她的回答是鹹的。鹹澀的海水從她的口鼻進到體內,注滿了她,她與海水融為一體。

冷薔希望自己能遺忘跨越生死的經過,她也一直很努力這麽做,因為唯有遺忘才能帶給人勇氣。

但,當她走進醫院,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時候,她在一瞬間喚醒了全部。

全部。

從落海到掙紮,從絕望到真正的窒息,失去溫度的冰冷,她記起了所有。

她做了什麽?她對黎君桦做了什麽!

他正在經歷當初她所經歷的一切,她怎能讓他承受那種痛苦?!

言特助一轉過身就看見冷薔像具死屍般的走來,他震驚不已,良久只能瞪着她,說不出半句話。

她看起來好蒼白,行走的姿勢僵硬,直視着前方的雙眸不見一絲光采,老天,她看起來像是随時會倒下來。

“冷秘書,你……還好嗎?”言特助關切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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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薔恍惚回神,臉上挂着淚痕,但意識還算清晰。她回望着一臉憂心的言特助,好片刻才吐出沙啞的聲嗓。

“他怎麽樣了?”天曉得她必須多努力,才能讓自己保持清醒來到醫院,在來的途中,她一度靠在方向盤上,顫抖得挺不直腰。

面對冷薔一臉焦灼的詢問,言特助又是一陣震愕。

那天在會議室,當冷薔選擇與黎陌洋一起離開,叛徒的身份便已經确立,如今黎君桦出事,她應該是拍手叫好的那一方,怎麽會……

“言特助,他怎麽樣了?黎君桦怎麽樣?”冷薔又問了一次,無助而焦灼的淚水滿出眼眶。

言特助在她的追問中回過神,“目前正在急救,情況如何還不是很清楚。”

冷薔眼中的最後一絲光采緩緩被絕望吹熄,她垂下眼,一只手撝住嘴巴,肩膀劇烈的顫抖起來。

言特助于心不忍,脫下了西裝覆住她單薄的身子,她一顫,卻沒有擡起頭。

“抱歉,我不曉得你對黎總有這麽深的感情。”言特助說。

冷薔搖了搖頭,喉間似有硬物噎住,當她擡起頭想響應,迷濛的淚眼在瞥見一旁白色長椅上,那團虛弱得直發抖的金黃色肉球時,赫然大愣。

“Lion?”

“你知道這只貓?”瞥見她走向長椅上的大貓,言特助詫異地問。

冷薔點點頭,彎下身撫摸着大貓柔軟的毛發,赫然瞧見它的腹部沾滿了血跡,後腳也滲着血,她驚詫地低呼:“天啊!它受傷了!”

“醫護人員發現黎總的時候,他懷裏抱着這只貓,而且抱得很緊,醫護人員趕着送他到醫院,就将貓一起帶過來了。”

“黎君桦抱着Lion?”冷薔愣住。

“聽醫護人員說,當時的情形看起來,很像是黎總在保護這只貓,到現場勘驗的警察也說,極有可能黎總是為了閃躲這只貓,又正好煞車裝置故障,才會引發這場意外。”

不,不可能。世上的巧合何其多,但這場意外絕非是其中之一。

冷薔心中比誰都清楚,黎君桦之所以會躺在手術臺上與死神搏鬥,絕對與黎陌洋脫不了關系。

但令她不解的是,Lion又跟這場意外有什麽關聯?

冷薔垂下眼注視Lion,顯然也受到了極大的驚吓,琥珀色眼瞳充滿凜冽的戒備,金黃色長毛沾滿了髒污與血漬……噢天!她差點忘了,Lion正在流血。

冷薔穩住瀕臨失控的情緒,Lion在這裏正好,能幫助她轉移注意力,否則她一定會崩潰。

她停住淚水,用手背抹了抹臉,不顧Lion發出警告的低鳴,非常輕柔地将它抱進懷裏。

顯然大貓并不領情,它伸出尖銳的爪子,朝冷薔的手臂劃了一記,她吃疼地抽了一口氣,但沒松開摟抱它的姿态。

“這只貓還真兇。”言特助極不茍同地瞪了大貓一眼。

“我得帶它去看醫生,它受傷了。”冷薔邊躲着貓爪的攻擊邊說。

言特助聞言立刻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

“那真的太好了。剛才醫院的人一直要我将這只貓帶走,但我根本走不開身——”他飛快瞄了一眼正在她懷裏發出暴躁嘶鳴的大貓。“再說,這只是流浪貓吧?那就更不可能是黎總養的。”換句話說,他沒必要對一只無關緊要的貓負責。

冷薔并不意外言特助會有這種想法,但心底不免對懷裏的大貓湧上更多憐憫。

對Lion的憐憫也使她慢慢恢複清醒,将幾乎蕩然無存的冷靜找回。

此刻躺在手術室裏的黎君桦,只有上帝能左右他是生還是死,即便她痛苦崩潰,也無法幹預上帝的決定。

她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好好照顧Lion,讓這條無辜的小生命能夠好好活下來。

沒錯,這是微不足道的她目前唯一能做的。

“言特助,我可以再拜托你一件事嗎?”冷薔擡起虛弱而蒼白的臉。

似乎猜出她接下來想說的請托,言特助的臉上浮現一絲為難。

她已經疲憊得沒有力氣理會,只能兀自往下說:“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你可以通知我一聲嗎?拜托你,我剩下你可以拜托了。”

這一次言特助沒有答應,他臉上的為難越來越濃,猶豫的說:“接下來可能會由黎總的親屬接手,而且……不管情況如何,那都已經屬于私領域的部分,我不能随便向外人透露。”

是啊,她是與黎君桦毫不相關的外人,她有什麽立場與資格掌握他的情況?

冷薔自嘲地牽動嘴角,悲傷與自責幾乎耗光了她所有的體力,她無力再與言特助周旋,也找不到立足點争取這樣的權利。

對黎君桦來說,她什麽也不是。更甚者,她是一個間接害他面對死神的叛徒,是應該被他一同除掉的敵人。

她,什麽也不是。

冷薔垂下眼,抱緊了懷中仍在掙紮的大貓,拖着沉重的腳步往來時路走去。

她的手沾上了Lion腹部的血跡,或許也有黎君桦的……一想到這兒,蒼白的臉頰又沾上更多淚水的碎片。

奇異的是,當Lion仰起臉,承接了她的淚水時,暴躁的它停止了掙紮,長長探出的爪子慢慢收起。

它只是安靜地仰視着她,一動也不動地凝視着她潰堤啜泣。

門口的感應燈亮起,冷薔抱着貓籠頹然地坐在玄關處的地板上。

她用單手撐住額頭,空氣中回蕩着沙啞的啜泣聲。

剛接受過手術的Lion躺在貓籠裏,正憤怒的将貓掌穿過透氣孔,不停地揮動并試圖去板動籠門的開關。

“抱歉。”沉浸在悲傷裏的冷薔這才回過神,趕緊向它道歉,将貓籠放下并且打開籠門。

Lion敏捷地奔出來,伏低了龐大但是靈巧的身軀,張大嘴巴對她嘶吼了一聲,金黃色的長毛豎起,毛茸茸的尾巴也豎直顫抖。

Lion一直在生她的氣,雖然她不清楚原因。明明先前她已經用魚罐頭成功收買了它的心,他們也處得很好……是受到驚吓的緣故吧?

“Lion,我不會傷害你。”她試着安撫大貓,緩緩朝它伸出手。

Lion立刻作勢欲咬住她的手背,她及時縮回手,一臉餘悸地望着依然豎起全身長毛的大貓。

“怎麽回事?是我啊,你不記得我了嗎?Lion,是我。”

金黃色的眼瞳蓄滿憤怒,充滿威脅的嘶鳴聲不停從Lion的喉嚨深處傳出。

冷薔疲倦地靠着身後的壁櫃,一手扶住沉重的額頭,她已經累得無法再應付任何狀況。

“聽着,你在這裏是自由的,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限制你什麽,你只要安心的待在這裏養傷,我知道你不喜歡被關起來。”

這是大多數街貓的共通點。興許是吃過太多虧,或者受過傷害,它們對人類充滿戒備,無法再給予任何信任 …們或許會願意接受人類的糧援,但若是希望降低它們的戒心,必須耗上很長一段時間。

她望着在玄關來回踱步,警戒地張望四周的大貓,放柔了嗓音說:“我保證,等你傷口痊愈,我一定會放你自由。這段時間就讓我們和平相處,好嗎?”

大貓瞄了她幾眼,情緒仍然顯得浮躁不安,但至少已經收起爪子,亦不再發出威脅性的嘶鳴。

冷薔松了口氣,同時也感到疲憊不堪。

幸好有Lion,她才能強迫自己将注意力轉移到它身上,否則她很可能已經崩潰。

她經歷過一次死亡,太清楚當人準備跨進死亡領域的那一刻,恐懼将會摧毀一個人的意志。

此時的黎君桦是否也如同她當初所經歷的,正徘徊在生與死的交界,痛苦掙紮着?

她無法阻止自己去想像他此刻正在經歷的。

而這些可怕的想像,正在吞蝕她的堅強。

感覺軟弱的淚水又将傾洩而出,她扶着牆面站起身,強迫自己安頓好Lion.

此刻唯一能幫助她暫時遺忘的,就只有Lion.

冷薔走進廚房,取出先前為Lion準備好的魚罐頭倒進鐵碗裏,再用另外一個碗裝了幹淨的開水,虛弱地走向客廳,找尋大貓的身影。

終于,她在沙發後方的一小角落找着了Lion,它趴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你還好嗎?”她對着貓的背影輕問,但這一聲卻更像是問着她自己。

毫無意外,Lion對她的問候不予理會,它正沉浸在自己的怒氣裏。

“我很不好……黎君桦也很不好。”她對自己說,整張臉已被淚水浸濕。“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他……不,不對,我從一開始就在傷害他,我只是把它當成計劃中的一部分。是我幫着黎陌洋那個混球把他拉下來,我想讓黎陌洋取代他高高在上的位置。”

但,那都不是她的本意。

在她的計劃裏,她要讓黎陌洋爬到最高處,讓他成為至高無上的上帝,然後她要親手将他推下雲端,摔得粉身碎骨。

這才是她真正的計劃。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沒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我應該保護他的,而不是讓黎陌洋再一次為所欲為。”她将臉埋進顫抖的手心,身子虛軟地挨靠着沙發癱坐下來。

對一只什麽都不懂的貓兒訴說這些,确實是既可悲又鴕鳥。如果真要對誰道歉,她應該親口向黎君桦道歉。

倘若不是她太心急,太害怕計劃毀于一旦,她也不會持續激勵黎陌洋,要他別輕易放棄野心……他也不會對黎君桦的座車動手腳。

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無論她多懊悔、多自責,都改變不了黎君桦正面臨死亡的現實。

她開始想像他消失在這個世界的可能性。

然後她發現,無法承受的痛苦撕裂了她。光想起那個抛下自尊,請求她留在他身邊的男人即将消失于世上,徹底離開她的世界,她痛不欲生。

她愛那個男人。

她愛黎君桦。

這個被她漠視的事實,在這一刻赤裸裸地鞭笞着她。

她心痛欲死,離死不遠。

時間凝結不動,她被放逐到無止盡的絕望裏,只剩下淚水相伴。

“喵。”

當Lion來到她面前,伸出貓掌在空中輕畫,冷薔的視線隔着迷濛的淚霧與它相望,痛苦被短暫轉移。

“你是在安慰我嗎?”她哽咽地問。

Lion只是靜靜地凝瞅着她,像一張安靜的畫,立坐在那兒。

她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它的前掌,奇異的是這一次它沒掙紮,更沒暴躁伸爪子。

更不可思議的是,這輕輕的一握,她似乎逐漸找回了被擊碎的勇氣。

她抱起Lion,纖手撫過它金黃色的長毛,然後坐上沙發,讓大貓趴在她腿上。

照理說,剛才經過了一場小手術,它應該困了才對,但或許是身處陌生環境,它琥珀色的雙眸依然炯炯有神。

這個深夜太冷清,曾經寧靜能給她安詳,但此刻卻令她覺得正置身于死寂的國度。

她已經筋疲力盡,她需要一點睡眠,她必須保持體力。

雖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或許言特助會在危急時刻通知她。

她必須讓自己堅強起來,做好随時接受殘酷現實的心理準備。

冷薔閉上眼,悲傷的淚水宛若一條流不盡的長河,不斷從閉緊的眼縫滲出。

“對不起……對不起。”她抱緊了Lion,顫抖着喃喃自語。“黎君桦,對不起……”

從她的心因他而動搖的那一刻起,這個男人就注定侵占她的全部。

如若可能,她寧可他當她是敵人,寧可兩人始終站在對立的兩頭,也好過此刻幾欲摧毀她的良心折磨。

她受夠了這種軟弱的滋味。她寧願是他毀了她,寧願是他恨她,也不要接受他可能死去的結局。

她經歷過死亡,她不怕,但這一刻,她害怕失去他,害怕未來的漫漫長日都必須活在思念他的懊悔之中。

靈魂之窗被淚水磨蝕得越發模糊,冷薔從來沒想過,原來比死亡更摧折人心的,是絕望的等待。

她願用生命向上天祈禱,讓黎君桦從死神手中逃過,讓他能安然無恙地度過這危機,她願意用一切交換,包括早該不存在于世上的這條性命。

她咬住顫抖的唇,閉上灼燙的雙眼,始終未曾發現,躺在她腿上的大貓,動也不動地凝視着她的絕望。

Lion瞬也不瞬地凝視着冷薔——

黎君桦正凝視着她。

更精确的說法是,被困在大貓體內的“黎君桦”凝視着她。

他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一度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或者僅剩一縷幽魂在世上飄蕩,進而産生這種幻覺。

是真實的。

在那場足以奪去他性命的意外之後,當他再睜開雙眼——已經不是用原來的那雙——他的視線透過一雙琥珀色的貓眼,重新看見這個世界。

世界依然是原來的那一個,而他不再是原來的自己。

他幾乎要以為自己時空錯置,抑或被誰惡作劇丢進了某部科幻電影裏,但事實并非他所想的那樣。

事實或者事情的真相往往是荒唐的,這是他從許多經驗中得到的道理——但絕對沒有一個事實或真相,遠比他所遇上的這一個荒謬。

他被困在一只貓的身體裏。

不,應該說他的靈魂正受困于這只大貓的體內。

再用更具體的言語表達,那就是他變成了一只貓。

荒謬。

這遠比死亡來得更荒謬。

他永遠不會忘記當他睜開這具新身體的雙眼,看見自己被醫護人員從昏迷的“黎君桦”懷中扯下來,無人聞問地扔到急診室外的長椅上。

那畫面太震撼,他正遭遇的一切完全超出科學能解釋的範圍。

真是太好了,他沒死,反而成了一只貓。只懂得讨食與舔毛的貓,無法說話更沒有行為能力的一只貓!

當他被迫接受這個事實,像一團癱瘓的毛球躺在長椅上時,他看見冷薔宛若剛從冷凍庫走出,小臉與唇色仿佛凍僵一般的蒼白。

他愣在那兒,瞬間感到源源不絕的憤怒占據了他渺小的身體——或者該說是那只大貓的身軀。

他看見她用着空洞的眼神凝視言特助,看見絕望取代她眼中總是熠熠發光的堅強,她像是被巨大的哀傷擊潰,整個人亂無頭緒,不再是過去他見到的那個頑強女人。

他聽見她哭泣,清麗臉蛋因為悲傷而扭曲,他像個傻子僵在那兒。

事實上,變成一只毫無用處的貓,這已經夠使他像個愚蠢的傻子。

然後她悲痛欲絕的目光驀然對上他——大貓的雙瞳——他震住,一種自尊受創以及濃濃的羞辱感,讓他只能暴躁以對。

可怕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當一只貓,但這個身體自有本能,代替他做出一只貓處于憤怒狀态該有的舉動,包括對她哈氣,從喉嚨深處發出嘶鳴聲,然後是伸出藏在肉球間的爪子。

獅子再大也是貓。

他這頭獅子卻真成了一只只能任由她擺布的貓。

當她柔聲安撫着他,他只想逃離那份溫柔,因為太丢臉、太可笑了。

如果上天讓他逃過一劫的代價是必須成為一只貓,那他寧願死去。

但當她抱住他,意圖從他柔軟的貓軀獲得溫暖時,他終究選擇了留下。

經歷了這一切,他疲憊不堪,渴望得到解答的心亦被摧折得幹枯。

他忍下成為貓的屈辱,任她安置。

在獸醫院那兒,他沒逃過上手術臺的命運。只是相較于正在受苦的他的肉體,成為貓的他顯然好過得多,不過是簡單的小手術,做了一點消毒與縫合罷了。

他被帶回了她的公寓,這一路上她的淚水不曾停歇,眼淚仿佛無止盡地從那雙空洞的大眼湧出。

他終于明白,這個女人愛着他,很愛很愛。

盡管意外發生的那一瞬間他懷疑過她,但當他透過另外一雙眼凝視着那個心碎的女人時,他才看清了事實。

然而事實并沒有使他冷靜下來,也改變不了他被困在這只大貓身體裏的殘酷現狀。

其實最令他感到憤怒的是,他不明白,為何非得等到黎君桦奄奄一息的躺在手術臺上,當他再也無法向她伸出手、要求她走向他時,她才願意卸下僞裝,承認對他的感情。

但當他看見她那雙通往靈魂深處的瞳眸,徹夜浸潤于淚海中,這份憤怒逐漸被撫平。

可他無能為力。

他想抱住她,想吻去她眼角的淚,但他該死的無能為力。

他只能靜靜地蜷在她的腿上,陪着她心碎。

一只貓最起碼能做的事,就是安靜的陪伴。

接近清晨時,冷薔倏然睜開眼,喉嚨發出即将窒息般的抽氣聲,原本因為疲累而癱軟的身子也變得僵硬,甚至開始痙攣。

趴在她腿上的大貓擡起眼,金瞳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然後發出急促的嘶鳴聲。

“不……不要!”她又夢見了那一次的死亡經歷。

在水裏,空氣分秒流逝,從她的嘴巴,從她的鼻腔,不停的被壓榨殆盡。

冷薔呆睜着美眸,眼神如同兩個不見盡頭的黑洞,只剩下濃濃的絕望。她試着求救,卻只能發出淺促的換氣聲,兩手僵硬地抓住身下的沙發。

驀地,一只爪子劃過她的手背,白皙的肌膚即刻浮現血痕,疼痛喚醒了她。

她慢慢地回過神,逐漸找回焦距,然後她才意識到是Lion将她拉出夢魇。

她疲憊的放松下來,看着懷中瞪大金瞳的貓兒,給了它一抹虛弱的微笑。

“吓到你了?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哭了太久,甜美的嗓音幹啞如沙礫。

“我只是又夢見了過去。”

Lion看着她,瞳孔慢慢縮成一條黑色直線,仿佛很驚訝似的凝瞅着。

“你大概不曉得,我……死過一次。”她近乎喃喃自語地說道,身子無可抑制地不斷顫抖。“在好幾年前,我曾經死過。”

“那時候我不是冷薔……不對,我根本不是冷薔。”

Lion哪裏聽得懂這些話,但她不在乎它懂不懂,這一刻的她太無助‘太痛、太絕望,她必須做些什麽,抑或是說些什麽,才能度過漫長的等待。

大貓仰起臉,依然沉靜的凝視。那雙金色眼瞳閃爍如寶石,倒映着她狼狽的形貌,這一刻她才看清自己有多愚蠢。

為了複仇,看她有多麽愚蠢。她折磨着自己,傷害了她願用生命去愛的男人,然後再一次經歷最深沉的絕望。

不,不該是這樣……一切不該變成這樣!

應該躺在手術臺上面對死神的是黎陌洋,不該是黎君桦!

軟弱與哀傷逐漸從她眼底褪去,她冷冷的直視着前方,擡起手抹去臉上的殘淚,靜靜的坐在那兒,陷入了沉思。

窗外的天空已破曉,淺淡的光線透進來,她眨了眨眼,将腿上的Lion移開,然後起身走進浴室。

她想做什麽?

Lion立坐在沙發上,銳利的金瞳盯住那扇薄門。

三十分鐘後,當冷薔步出浴室時,她的模樣已不再狼狽。她沖了個澡,将自己打理整潔,找回平日的幹練利落。

她的眼神找不到一絲軟弱,像磨亮的刀刃,尖銳淩厲。她不再哭泣,不再流淚,将悲傷收拾得幹幹淨淨。

她走進廚房幫自己弄了一些食物,再打開貓罐頭放在地板上,喊了一聲Lion,然後迳自坐到餐桌邊,挺直了腰背,強迫自己吞掉一片幹巴巴的吐司。

Lion慢吞吞踱進了餐室,仰着頭張望,那表情仿佛充滿了不确定與猜疑,讓她忍不住笑了出來。

聽見自己沙啞的笑聲,她意外的發現,原來她還笑得出來。

已經沒有時間讓她繼續沉緬在悲傷中,她受夠了絕望,黎陌洋那個混球已經奪走她太多東西,她不能再執着于原來的計劃。

雖然不能看見他從雲端摔下來,但她已經不在乎了。此時此刻,她只要他為他所犯下的罪行付出代價!

“Lion,我不會再逃避了,也不會再執着了。為了姊姊、為了黎君桦、為了我自己,我必須做個了斷。”她對着一臉高傲的貓兒喃喃說道,像是對脆弱的自己精神喊話。

Lion眯起那雙漂亮的金瞳,仿佛聽懂了什麽,發出了幾聲微弱的叫聲。

冷薔微微笑着,眼神不再空洞,卻多了一抹令人震懾的堅韌。

一夜的時間已足夠她悟透一個道理。

假如黎君桦真的就此死去,那她也将一無所有,她的存在也不再具有任何意義。

她想随他離開,離開這個不存在于任何希望的世界。但在這之前,她必須了結那件事——她要讓曾經奪走她一切,如今又再次剝奪她生存意義的人渣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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