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公寓大門沒上鎖,黎陌洋輕輕一推便敞開。
稍早之前,他接獲冷薔的來電,要他務必趕過來一趟。他雖然煩躁,但還是答應了。
“是你幹的嗎?”
黎陌洋一走進客廳,随即聽見坐在沙發上的冷薔用着冷漠平板的聲嗓質問,他當下一愣,腳步凝滞。
“你怎麽了?”這一刻他突然發覺,眼前的女人好陌生,臉上沒有他慣于掌握的溫馴,眼神不再帶有崇拜與迷戀。
她像一塊凝結的冰,渾身散發寒氣,眼中卻燃着兩簇怒焰,神情充滿了恨意。
恨意?黎陌洋為這個認知感到無比驚愕。
“黎君桦會出事,是不是跟你有關?”冷薔不理睬他的愕然,兀自追問。
在論谲多變的商場上,黎陌洋或許不夠有本事,也不夠聰明,但他絕對狡猾,而且十足陰險。
他很清楚生存的一件要則,那就是絕對不能被掌握住把柄。任何人都不能。即便是再親密的戰友,同生共死過也一樣,絕對不能。
更何況他與冷薔根本還不到那種地步。他不夠信任她,對她有着許多保留,自然也更不可能對她吐白。
“你在胡說什麽,黎君桦的意外怎麽可能會與我有關。”黎陌洋自顧自地往沙發一坐,同時聽見一陣嘶鳴聲。
他訝異地別過臉,看見一只金黃色的大貓跳上桌面,怒目而瞪。
“老天,這是貓嗎?它看起來簡直像一頭縮小版的獅子。”黎陌洋嘲諷地說,對于大貓的挑釁絲毫不以為意。
“Lion,別過去。”冷薔将桌上的大貓抱到她這方。
察覺她眼中赤裸裸的敵意,黎陌洋皺起眉頭,不耐煩地說:“你究竟是怎麽了?就為了這件無聊事特地把我找來?”
“對我來說不是無聊事。”她憤恨的直瞪着他。
黎陌洋這才發現眼前的女人不僅僅是陌生,而且與過去他所理解的她完全判若兩人,突然間他似乎頓悟了什麽。
“賤人!”他猛然爆出一聲咒罵。“我懂了,你喜歡黎君桦。”
“不,我愛他。”她果斷而堅定地糾正他。
聞言,黎陌洋面目變得扭曲醜惡,更多不堪入耳的咒罵聲脫口而出。
這下可好,冷薔原本是他對付黎君桦的最大籌碼,如今全都毀了!
倏地,像是記起了什麽,黎陌洋狂躁的表情扯出一絲猙獰的笑。
“所以你真的是為了那家夥出意外這件事,才會十萬火急的把我找來。太可笑了,冷薔,這種時候你找我又能怎麽樣?你應該去醫院,待在病房外幫可憐的奧斯汀祈禱。”
不需要了,只要奧斯汀一死,他也不再需要冷薔這個籌碼。
思及此,黎陌洋放松了戒備。此刻他只要關注奧斯汀的生死,其餘的不重要。
冷薔迅速放下懷裏的大貓,像一團暴風刮到黎陌洋的面前,她怒視着那個人渣,突然冒出一句,“沉郁希的死也跟你有關,是不是?”
臉上挂着輕松笑容的黎陌洋瞬間震愣,下一秒恐懼在他布滿血絲的眼中蔓延開來。
“你為什麽會知道沉郁希?”他豎起全身的寒毛。
她冷笑,如刃的眸光掠過他臉上的恐懼。
真想不到,原來這個喪心病狂的混球竟然也懂得害怕。
“該死!快點回答我,你為什麽會知道沉郁希?”黎陌洋害怕她臉上那抹笑,更厭惡她仿佛看透了一切的嘲弄目光,那令他感到毫無安全感,仿佛他所有醜惡的秘密正攤放在她面前。
“我不只知道沉郁希,我還知道沈寧欣。聽起來很熟悉的名字,不是嗎?”
黎陌洋的瞳眸倏然一縮,又随震驚的情緒瞪大。由于極力壓抑心中的懼意,他的身體微微顫抖,慢慢握緊拳頭。
“只因為沉郁希想跟你分手,你就軟禁她,甚至用藥物控制她,最後還制造她溺水的意外。你就是标準的人面獸心,變态的恐怖情人!她的妹妹不願相信沉郁希是死于意外,于是報了警,但是沒有用,你早将所有不利于你的證據毀去,甚至動用黎氏的權勢将這件事壓下來。”
她字句清晰,用着令人喘不過氣的凜冽眸光,道出一件件醜陋的罪行,“但你太害怕東窗事發,于是讓你的随扈私下去警告沈寧欣,你要她閉上嘴,但她不肯,依然四處搜查你的罪證,于是你決定用類似的手法除掉她。”
醜惡的過往被一層層揭穿,黎陌洋驀然失控,怒紅着雙眼對她吼叫:“如果不是那個女人太蠢,一直不停的找我碴,又知道太多事,她也不會死!那是她活該!”
“我知道的可不比她少。”她嘲諷地揚笑。
“你又知道些什麽?”黎陌洋惡狠狠地瞪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剝似的,額頭上的青筋在跳動。
“我知道的可多了。我知道你是個懦夫,是個沒用的窩囊廢,當你不如意的時候,你把怒氣發洩在女人身上。沉郁希就經常當你現成的沙包,反正你很清楚她愛你,所以你可以對她為所欲為。
“當初你害怕沉郁希會對外公布你的真面目,害怕她向外界出示那些驗傷單,所以你才會不同意分手,進而将她逼到精神崩潰,甚至動用你們黎氏的醫療資源,強行将她軟禁在醫院,好制造她有精神疾病的病歷。”
随着埋葬的過往逐漸被披露,冷汗滑過了黎陌洋的後頸。
理智一寸寸的崩毀,壓垮了他勉力維持住的冷靜。他慌了,徹徹底底的。
老天,他以為那些都已經成為陳年往事,為何冷薔會知道這些早被他埋葬的醜事?
“她不是溺水,而是吞下安眠藥後,被你推進泳池裏。你這是蓄意謀殺,只因為你害怕你醜陋的一面被洩露出去。黎陌洋,你好可悲。”
“你到底是誰?”黎陌洋怒視她的雙眸,浮現了瘋狂。
冷薔不回答他,兀自往下說:“而沈寧欣呢?她也等同是你殺的,不是嗎?你知道她不會游泳,于是特別吩咐那些派去找她的随扈,将她逼到海邊,想盡辦法讓她落海,讓她活生生的溺死。
“啊,你真是太貼心了,知道她們姊妹倆感情好,還特別給了她們一樣的死法。但是從毀屍滅跡的方便性看來,将謀殺制造成溺水喪生,讓海水沖走屍體,洗去一切的證據,這樣确實能省去你不少的麻煩。”
黎陌洋的臉色迅速刷成死白,嗓子不穩的發着抖,“該死!你究竟是誰?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我懂了,你想勒索我是不是?”
冷薔笑了出來,笑裏是掩不住的諷刺,“如果我想勒索你,我不必幫着你設計黎君桦。”
“那你到底想怎麽樣?”黎陌洋的忍耐已瀕臨極限,他無法承受如此大的壓力,整個人就像顆脹滿氣的皮球,只要再輕輕一戳,他內心的恐懼便要炸開。
“如果你沒動黎君桦,我也不會這麽快就找你攤牌。原本,我還想看着你爬上高處,當上你心目中的上帝,然後再由我親手把你推下來。”
她太清楚這個人渣的野心,也清楚他的目标是拉下黎君桦,因此她下了一個賭注,潛伏在黎君桦身邊,因為她知道黎陌洋遲早會注意到她,甚至挑中她成為內應。
她必須取得黎陌洋的信任,成為輔佐他實踐野心的夥伴。她會努力幫助他登上至高處,最後再由她将一路搜集來的罪證,包括他是如何只手遮天,謀害姊姊與她的相關證據,赤裸裸的攤在世人面前,讓他摔得粉身碎骨。
這,原本是她的計劃。
望着冷薔眼中閃燦的寒芒,黎陌洋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原來他一直被她的演技朦騙,這才是她真實的面貌。
最驚人的是,此刻的她,竟然令他聯想起生死未明的奧斯汀。
這兩人發狠起來的模樣,簡直如出一轍!
驀地,腦中閃過一個訊號,黎陌洋陡然大喊:“我明白了,你認識沉郁希,你認識她!你是她的朋友?你一定是!”
他始終覺得冷薔的溫順與乖巧,與沉郁希的形象相仿,如今回想起來,恐怕那也是她的演技。
“你到底想要什麽?該死的!你快點說!”瀕臨崩潰的吼叫聲倏停,黎陌洋瞪大雙眼,神經質地東張西望。
冷薔像個局外人,伫立于原地,冷眼旁觀的看着黎陌洋像一團飓風,他每經過一處,所有的物品俱被他伸手打落。
“該死,該死!在哪裏?在哪裏?!”黎陌洋将桌子翻倒,雙手不停摸索着每一處暗角,緊接着遭殃的是沙發。
不出幾分鐘,簡潔素雅的空間幾乎半毀。黎陌洋就在那團混亂中央,像個急于摸索出一條生路的瞎子,瘋了似的不停尋找。
“你在找這個嗎?”
聽見冷薔嘲弄的詢問,跪蹲在地上的黎陌洋頓住手邊動作,他擡起滿布血絲的雙眼,在瞥見她手中的錄音筆時,面色駭然大變。
“賤人!我就知道,你想錄下我們的對話!”黎陌洋的表情像被揍了一拳,充滿不可置信的震驚。
向來謹慎的他,一時太慌亂,竟然在這個女人面前親口證實了罪證。光是想到她手中握有能定罪的錄音檔案,他慌得幾欲瘋狂。
“黎陌洋,你必須付出代價。你殺了沉郁希和沈寧欣,現在你還想故技重施,讓黎君桦死于一場人為的意外,你這個喪心病狂的瘋子!”
“放屁!我沒有!那不是我做的!”聞言,黎陌洋斯文儒雅的臉龐嚴重扭曲,宛若惡鬼般猙獰。
“或許黎君桦的意外,你還可以撇清關系,但沉郁希與沈寧欣的死,剛才我們的對話都可以作證。”
“你居然設計我!你這個該死的賤人!”黎陌洋霍地站起身,像一頭遭遇埋伏的野獸,恨不得撕裂她整個人。“把錄音筆給我!你這賤人!”
冷薔慢慢往後退,左手握著錄音筆,右手則摸上身後內嵌式壁櫃,從最上端那疊厚厚的原文書封上方,握緊了一把拆信刀。
那是黎君桦贈予她的。
她還記得那天在他辦公室,她無意間抽出這支外型仿制成鵝毛筆的拆信刀時,她雙眸發亮,驚豔在眼底跳動。
黎君桦從書櫃前轉過身,看見她愛不釋手的模樣,嘴角挑起一抹笑。“那是我小時候收到的禮物,很有紀念價值,你喜歡的話就收下吧。”
此刻,握着冰冷的拆信刀,冷薔的心亦冷冽如冰。
上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不是嗎?
冷薔收起眼底的依戀,再仰起臉時,眼神已是一片死寂。她冷瞪着已喪失理智的黎陌洋,挑釁地說:“你想要錄音筆,就自己過來拿。”
“該下地獄的婊子!”
伴随着一聲暴吼,黎陌洋像一座失控的火車頭,龐大而危險地撞向她。
冷薔握緊了拆信刀,胸口在瞬間束緊,全身肌肉都僵硬的嚴陣以待。
打從她知道黎君桦有可能離開她的生命後,她就不打算獨自存活。
這個重生的新生命,一旦失去了他,所有她應該存在的理由,也将一并死去。
冷薔凜着雙眸,緊繃的臉蛋微微顫抖,她舉高拆信刀,正欲朝直撲而來的黎陌洋劃去——
驀地,一團毛茸茸的金黃色身影飛撲而來,撞上了黎陌洋,鋒銳的爪子劃破了他的臉頰。
“Lion,不要!”冷薔放嗓尖叫。
“Fuck!”黎陌洋捂着吃疼的臉頰,反射性一把掐住大貓的脖子。
“放開它!你這個人渣!放開它!”冷薔立刻撲向他,将拆信刀劃過黎陌洋的手臂。
黎陌洋痛叫一聲,先用手肘撞倒冷薔,然後将不斷掙紮,發出高分貝嘶鳴聲的大貓重重地往牆面一摔。
“Lion!”冷薔捂着翻攪的胃部,忍下想嘔吐的沖動,掙紮着想起身。
大貓從牆上滑落在地,随後又被黎陌洋伸腳踹了一下,它痛苦得蜷縮成一團,發出微弱的嘶鳴聲。
“不!”冷薔慘白着臉,朝大貓所在那方撲去。
“臭婊子,你想去哪裏?”黎陌洋扯住她的馬尾,将她往另一面牆摔去,另一手扣住她握緊拆信刀的手腕。
冷薔朝他臉上吐了一口口水,下一秒,她的頸子被一只爆着青筋的大手掐住,她的臉部開始漲紅,嗆咳了起來。
黎陌洋已經徹底失去理智,他嘴裏反覆念着同一段話:“絕對不能被發現!該死的賤人,我不會讓你毀了我……”
握住拆信刀的手腕被他另一只手壓制于牆面,她不停地扭動手臂,焦距卻逐漸陷入黑暗……
不!
蓄滿憤怒的金色眼瞳瞪着那一方,但是它無能為力 …的內髒好似被搗壞了一般,疼痛從體內逐漸撕裂開來。
不,她不能死!他必須保護她!
望着那張清麗的小臉,色澤越來越接近死亡的慘白,大貓癱軟的身軀抽動了一下,試圖撐起自己,下一秒卻跌進一團黑暗……
黑暗的盡頭竟是光明。
蒼白的病床上,一雙緊閉的長眸猛地掀開,黎君桦瞪着天花板,剎那間整個人是一片空白。
一旁監測生命值的儀器發出規律聲響,那哔哔聲十分和緩,卻像一根針刺破了那片空茫,将他從空白中拉回現實世界。
“黎先生,你醒了?”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專業看護驚訝的低呼。
歷經一場手術,黎君桦奇跡似的存活下來,但在高層的指示之下,所有消息已被“米穆爾”公關部門全面封鎖,外界無從得知。
黎君桦緩慢的擡起手,摸了摸纏繞着紗布的前額,他的視線像是剛回穩的天平,看見的世界依然有些搖晃,但他的思緒卻像一面鏡子,鑒照出事實的全貌。
大貓。冷薔。沉郁希。沈寧欣……
死亡。
他忽然咒罵出聲,豁盡了力氣撐起身軀,年輕的看護發出驚呼聲,立刻上前制止他。
“滾開!”他揮開看護的手,簡單的一個動作,卻幾乎耗光所有力氣。
他太虛弱,體力尚未恢複,就連移動一根手指都十分勉強。但他不管,即便下一秒他會倒下,他也得試,他不能坐以待斃!
“黎先生,你傷得很嚴重,你還不能下床!”看見他動手扯掉點滴,看護的臉色急速刷白,焦急得快暈厥過去。
“shit!”黎君桦跪倒在地上,他太虛弱,手術所打的麻醉劑依然在體內發揮殘餘的作用。
看護按下了通知鈴,同一時刻,守在外頭的言特助與管家也在聽見騷動後陸續奔進病房。他們一進門就撞見黎君桦單膝跪地,一手緊握住床架,俊臉蒼白得吓人。
“先生,你還不能下床。”老管家一顆心幾乎快蹦出胸口,他立刻上前扶起黎君桦。
“言特助,立刻找人去冷秘書的公寓,她有危險,立刻!”黎君桦幾乎是耗盡所有力氣才能咆哮出聲。
言特助愣了一下。“可是——”
“我說立刻!”黎君桦死死地瞪着他。
太清楚上司宛若暴風雨般的性情,言特助即刻收起遲疑,拿出手機聯絡随扈與保鐮。
“老喬,立刻幫我安排一輛車。”黎君桦急躁的下達着指令。
“不,先生你還不能走動。”擁有一半白人血統的老管家,習慣性地用英語嚴正回絕這項命令。
“該死,你聽見我說的了!”黎君桦怒吼的同時,一道冷汗緩緩滑過他抽緊的下颚。
老管家面色凝重,終究抵不過他盛怒的瞪視,只好照辦。
十分鐘後,在老管家與言特助的協助之下,黎君桦先坐在輪椅上,出了醫院再搭上座車。
“快一點,再快一點!”
一路上暴躁的命令不曾停過,司機幾乎是一路吃盡紅單的抵達目的地。
座車一停靠,黎君桦随即推開車門,用着意志力将自己撐起,言特助趕緊從後座取出輪椅,攙扶着他坐下。
“先生,依你現在的狀況,不能這樣逞強。”老管家憂心的出聲勸告。
“老喬,閉嘴!送我進去。”黎君桦将勸告狠甩于腦後,嚴厲而尖銳的下達命令。
黎君桦恨透了此刻的自己!
他想狂奔到她身邊,他想殺了黎陌洋,将他埋在腐臭的垃圾場,他要讓這個該下地獄一萬次的混球後悔來過這世上!
該死!這該死的一切!
盡管以輪椅代步,然而出電梯時,黎君桦剛剛在車裏換上的襯衫已經濕透,裏頭包裹的白色繃帶滲出紅漬,縫了數十針的後腦正在抽痛,翻攪的胃部湧上陣陣惡心。
公寓裏傳來一陣混亂的交談聲,他清楚聽見黎陌洋的咆哮,然後是随扈公事公辦的制止聲。
他的心髒從未跳動得如此快速,他的脈搏狂亂起伏,當老喬推着他進公寓,他看見一室雜亂,再看見被兩名随扈制伏在牆面的黎陌洋,他的模樣十分狼狽,襯衫被劃破數處,身上血跡斑斑。
瞥見那支熟悉的拆信刀,鋒銳的刀面沾滿腥紅液體,黎君桦心口一窒,焦灼的梭巡起另一道身影。
“奧斯汀?不!不可能!你居然沒死?”當黎陌洋撇過頭,看見輪椅上的黎君桦,早已喪失理智的他瞬時瘋了似的大吼大叫。
事實上當他發現冷薔居然對他最醜陋的秘密了如指掌時,理智與冷靜就徹底背棄了他,他甚至蠢到直接在這裏下手,只因為他無法忍受冷薔的挑釁。
他才不是可悲的窩囊廢!他比誰都有實力,比誰都有資格擁有一切!他無法忍受那個賤人的滿口胡言,他必須證明給她看,讓她明白挑釁他的下場是什麽!
“哈哈哈!”黎陌洋的臉貼緊牆面,崩潰似的又笑又叫。“奧斯汀,你沒死又能怎樣?那個愚蠢的婊子已經活不成了,你沒贏,你還是沒贏!”
深深一個呼吸過後,黎君桦目光冷冽的直視前方,命令道:“老喬,把那把拆信刀給我。”
老喬立時照辦,撿起了拆信刀交到他手裏,緊接着黎君桦又朝身旁的言特助下令:“扶我起來。”
言特助怔了下,盡管不明白上司的用意,但在那雙冰冷的棕眸注視下,他背脊發寒,連忙上前攙扶起黎君桦。
在上司的示意下,言特助讓他一只手臂搭在自己肩頭上,朝黎陌洋那方走去。
近身時,只見黎君桦雙目赤紅,以單手将拆信刀狠狠朝黎陌洋被壓制在牆上的手背插去。
登時,尖嚎聲響起,鮮血的氣味彌漫整個空間。
“如果她真死了,我會把你身上的每一寸卸下來。”黎君桦望着被鮮血染紅的那面牆,不帶感情的說。
随扈不安的上前報告,“黎先生,冷秘書在浴室裏,她……”
在言特助的攙扶下,黎君桦繼續艱難地移動沉重的身軀,盡可能迅速的往浴室方向移動。
當他逐步靠近時,裏頭傳來其它人焦急的對話。
“天啊,她已經沒心跳了,我們得快點叫救護車!”
黎君桦單手緊緊抓住門框,支撐住體力嚴重透支的自己,一進浴室便看見冷薔被平放在地面,地上全是從浴缸滿溢而出的水。
“黎先生?”浴室裏的兩名随扈驚愕地站起身。
世界在瞬間被切換成靜音模式,黎君桦什麽也聽不見,他甚至懷疑自己的心跳已經靜止,此刻的他只是一具空殼。
她全身濕透地躺在地上,膚色是透着一絲青蒼的死白,沾附在額前與耳鬓的發絲像糾結的水草,緊緊纏附着她。
“我們趕過來的時候,她被黎副總壓在浴缸裏,當我們救起她的時候,她已經失去意識。”随扈退到一旁,凝重地描述過程。
“不……”黎君桦的嗓音幾乎全啞,只能發出模糊的音節。
膝蓋跪在冰冷的地磚上,他伸出雙手将她抱起,讓她躺在他結實的大腿上,手心撫住她冷若冰塊的臉頰。
“冷薔,你給我醒過來!”他嘶啞地怒喊,眼眶浮現紅霧。
她靜靜躺在他腿上,仿佛一尊沒生命的瓷娃娃。
“言特助,幫我!”黎君桦咬緊了牙根,幾乎是咆哮的。
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待到言特助做滿十次心外按摩之後,黎君桦提高她滲着水珠的下巴,貼上她仿佛凍結般的雙唇,由他親自将一口溫暖的氣體渡進她缺氧的肺腔。
“求求你,快點呼吸……別這樣對我?!你可以的……”
在與言特助相互配合下,反覆進行了數次心外按摩與人工呼吸後,黎君桦絕望地貼着冷薔的下巴,發自靈魂深處的啞聲請求。
她雙眸緊閉,如覆蓋着一層霜雪,兩排彎月狀的睫毛點綴其上,一臉驚人的蒼白與濕滑的黑發,交織成一幅極美卻也使人心顫的畫。
黎君桦閉上灼熱如焚的雙眼,絕望像刀刃剖過胸口,肉體所承受的疼痛,絕對比不上這一刻。
不!他不放手!絕不!
顫抖的大手再次扣高冷薔的下巴,他封住她的唇,擠壓胸腔的氧氣,努力将呼吸送進她的肺部。
“黎先生,已經夠了,冷秘書已經——”言特助倏然止聲,不忍心再往下說,提醒他殘忍的事實。
黎君桦聽不見,他仿佛被禁锢在另一個世界,除了那具冰冷的嬌軀,再沒有任何事物能動搖他。
他雙目赤紅地嘶吼,“沈寧欣!你聽見了嗎?我是黎君桦,我不準你死!”
“你給我清醒一點!”
“沈寧欣!”
那聲響仿佛來自遙遠的彼方,沉沒于幽深水面之下的她驚惶四顧,漂浮的雙手像是要掙破什麽似的,不停地晃動。
窒息的恐懼再度箝住她,她痛苦地張開嘴巴,感覺無止盡的水就要貫穿她,一片死絕的安靜中,她什麽也聽不見。
“沈寧欣!”
有人在呼喚她,是誰?誰還記得原來的她?連她都快遺忘自己最初的面貌呵……
“我要你醒來!聽見沒有?我要你醒來!”
多麽專制的命令,他以為他是誰?上帝嗎?他憑什麽這樣命令她?
“你聽見了嗎?我是黎君桦,我愛你,我不準你離開我的身邊!”
啊,是那頭暴躁的獅子,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國王,他竟然說他愛她。
她也愛他呵。
只是……她就快窒息,嚴重缺氧,只要一口呼吸就好,一口就好,她就得救了……
驀地,逐漸沉沒的她瞧見一雙手敲破了冰封一般的水面,将她從幽黑的死海中拉起。
當她破水而出的瞬間,男人的唇吻上了她,将灼熱的呼吸渡進她嘴裏,她已經分不清此刻臉上的是水,抑或是淚。
她只曉得她得救了,這一口呼吸,她盼了好久、好久。
她以為她已被全世界遺忘,她的哀求無人聞問,但這一刻,這口呼吸,将她從生與死的邊界拉回來。
“我不管你是冷薔還是沈寧欣,求求你,睜開你的雙眼,為我醒來……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男人絕望的吶喊震痛了她的心,滿溢而出的淚水幾欲使她再一次被淹沒,下一刻她不能自已的哭喊出來——
“咳!”
一聲突如其來的嗆咳,敲破一室的死寂。
所有人震驚地望着被黎君桦抱在懷裏的嬌軀,那張蒼白的麗容突然咳出了一口水,緊閉的眼皮掙紮着欲睜開。
“噢,上帝!”老管家發出震驚的禱告聲。
“得救了!真的有效!”一度認為情勢悲觀的言特助亦發出驚呼。
黎君桦欣喜若狂,他撥開她額前的發,低頭親吻她的鼻尖,感受着她微乎其微的呼吸,嘴裏持續呼喚着,“我愛你,我愛你……求你睜開眼睛吧!”
“咳!咳咳咳……”
冷薔從肺裏咳出更多水,呼吸淺促。
她好疲倦,想就這麽閉上眼,靜靜的沉睡。
但當她睜開糊透的視線,看見那張憔悴的俊臉,她重重喘了一口氣。
這次自體內湧現的不是肺裏的惡水,而是她的淚。
“黎……君桦?”她微弱的嗓音幾乎聽不見。
但黎君桦聽見了,而且再清楚不過。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擁住,連一丁點力氣都不敢用上。
“是我,我在這裏。”他的嗓子因為持續的呼喚已經啞透。
太好了,他沒事……太好了……冷薔的胸口傳出細微的哽咽聲。
“別閉上眼,親愛的,別閉上。”黎君桦撫過她的額心,細碎溫暖的吻不停地落在她的眉眼。
“我輸了嗎?我成功殺了那個混球?還是又讓他逃了?”她意識模糊地問着,恍惚間想起自己一直努力的心願。
黎君桦将她摟緊,無數的吻落在她的唇間,他充滿鼓舞意味的說:“不,你贏了。你聽見了嗎?你贏了。”
她贏過了死神,那才是最重要的。沒有什麽比她還活着更重要。
他會解決黎陌洋的。雖然不是現在,但他發誓一定會。不管這個混球姓不姓黎,他的人生都結束了。
“我真的……成功殺了他?”她不敢輕信地喃問。
“是的,你成功了。你替沉郁希還有沈寧欣報了仇。”
“還有你。”她兩眼流着淚水對他微笑。“我也要幫你報仇。”
這一笑,幾乎奪走他的命。他願意為了這抹笑奉上一切,包括他的性命。
大手捧住她冰涼的臉頰,暖意滲透了她,他低下頭,吻住她蒼白泛紫的唇瓣。
“是的,你也幫我報了仇。”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在他溫暖的吻裏哽咽着,疲倦緩緩朝她靠攏,她閉上眼,再次陷入黑暗。
但這一次,黑暗中有道溫暖的光照拂她,驅散了那些埋伏于暗處的恐懼。
她知道,黎君桦會照顧她,他不會放任她孤單,他會陪伴着她。
當她窒息時,他會吻住她,為她渡進一口氣。
有他在身邊,她将不再害怕,無須再恐懼。
“冷薔……冷薔?”發覺懷裏的人兒失去意識,黎君桦的心跳跟着暫停。
“她只是昏過去了。我們得快點将她送醫接受治療。”老管家适時給出建議,然後望着黎君桦身上那件已被鮮血浸濕的襯衫,嘆息的說:“先生,我想你也跟冷小姐一樣,需要接受治療。”
于是,在其它人的協助下,黎君桦與冷薔一同被送上座車。
他緊緊抱着她,用他的體溫溫暖她。凝視着懷中那張氣息微弱的嬌顏,他的心跳慢慢恢複正常。
他閉上眼,滾燙的液體自眼角滑下,無聲的滴在她臉上。
老天,他願用一切與死神交換她。
他發誓,再也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包括他自己,他也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