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2)
又摟緊了她。
“一切都與你無關,是我自己犯了太多的錯,而那個隐藏在黑暗中的人,又實在太狡猾陰險,我們完全不是他的對手。”
撫摸着她的栗色長發,仿佛抱着一只受傷的小鹿。而她再也不說話了,似乎到達漫長旅途的客棧,需要好好休息在我的懷中。
“現在天空集團怎麽樣了?”
突然冒出的這句話,讓她很是意外地瞪大眼睛:“你都在監獄裏了,幹嗎還關心這個?”
莫妮卡的反問令我尴尬,但還是幹脆地回答:“因為我來美國的目的,就是為了天空集團,我相信這一切的陰謀,也與天空集團和蘭陵王高家有關!”
“夠了!你真以為自己是我的堂兄高能嗎?”
她的回答讓我無語,這種境地幹嗎還想這些呢?
僵持了一分鐘後,混血的雙眼才柔軟下來,嘆息着:“不好,天空集團的狀況很不好,天空銀行已危在旦夕,但父親堅持不裁員,僅僅讓員工輪崗休息,降薪百分之三十,而集團高管的年薪已降低了百分之八十!上周剛有三個高管,十六個中層經理辭職,除了我們中國分公司以外,幾乎全球每一個公司,都陷入嚴重的財務危機。”
“你父親呢?他怎麽樣?”
“我已經一個月沒見到他了!他一直躲在賓州開電話會議,卻不去紐約的集團總部。”
看來我的這位“叔叔”已面臨絕境,起碼天空集團也是我工作過的地方:“別擔心,經濟危機總會過去,天空集團和你父親也會好起來的。”
“不,通用汽車都快要破産了,天空集團翻船的可能性也很大。”
面對她毫無表情的臉龐,我有些失望:“你怎麽說得那麽冷靜?”
“這是命運。”
再度讓我低頭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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獄警過來指了指表說:“對不起,小姐,已經超時了。”
莫妮卡神情複雜地站起來,我放開了她的手:“早點回去,晚了路上危險,我會照顧好自己。”
她像溫馴的羔羊點頭,輕輕吻了我的嘴唇。
濕濕的,熱熱的。
當莫妮卡的背影消失在探望室外,我又回到冰涼的監獄。
傍晚六點,監獄的晚餐時間。
我和教授走在一起,所有人都與我們保持距離,就連獄警也皺起眉頭。我們順利地排到最前面,最早拿到熱騰騰的餐盤,又在所有人的目送下,最早回到13號監房。
吃飽喝足躺上小床,仰望高高的鐵窗,幸運地看到了月亮——就像我從漫長昏迷中醒來,第一晚看到的那輪月光,像鑰匙打開我混沌的心。現在的心更加混沌,一團雜亂無章的電線,交織着散發致命的電流,它們能否被月光照亮?高原荒漠上的月光,恰好鑲嵌在那方小小的天空中,如寒冷寶石消滅心底灼熱,她就是那個人嗎?
教授仍然低頭撰寫他的歷史,完全忘卻我的存在,而我故意挑釁地問:“教授,能說說你進來的原因嗎?”
“1914,你夠執著!”他只停頓一下,又低頭寫下去,自言自語:“每個人進來都有原因。”
“我先說自己吧,我沒殺人,但我在殺人現場出現,不慎拿起殺人兇器,更倒黴的是還有殺人動機,于是被判處了一級謀殺罪。”
“每個人都這麽說——”教授将最後的一個音節拖得很長,突然藏起小本子,轉過蒼白的臉:“除了我。”
“你?”
“我承認我确實殺了——但不是人!”
把昨晚的對話繼續下去:“你說你殺的不是人?那是什麽東西呢?”
“他是以人的形式存在的非人類,是遠古邪神殘留至今的後代!”
教授憤怒地站起來,面孔絲毫未見血色,他的身體制造的影子,漸漸将我吞噬。
其實,我是故意激怒他,要探聽那些可怕的故事,這得冒極大的風險。
“你不相信嗎?我專門研究人類學,我編寫的考古學與人類學課程,至今仍是美國許多大學的教材。”
“教授,你怎麽殺死這個邪神後代的?”
“非常困難!我足足用了三天三夜,才一點點把那個生物的血放光,直到最後才露出本來面目——非人類!”
他說起來不動聲色,但善于聯想的我,腦中已浮滿可怕的畫面,再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怎麽知道他是非人類?”
教授閉上眼睛陷入沉思:“你以為這個宇宙,無數個世紀前,真是我們想象的樣子?”
“難道還有另一種解釋?”
“Azathoth,太古最初的神,生出‘黑暗’、‘霧’還有‘混沌’。”他将我帶到另一個黑暗荒蕪的世界,“黑暗生出‘GREAT OLD ONES’——至高無上的舊日支配者,在遠古統治的地球,擁有難以置信的巨大力量。但在某次鬥争中敗給了其他神,從此被禁锢在世界各地,在無邊無際的時間中沉睡。”
“聽起來像科幻小說?”
“不要打斷我!”教授狂怒地咆哮,“這不是小說,而是真實的歷史!人類只要看到那些,就會喪失理智變成瘋子,甚至甘心成為奴隸。偶爾也有人想利用‘GREAT OLD ONES’的力量,妄圖統治現實的人間,結果全是自取滅亡!‘GREAT OLD ONES’被遺忘在南太平洋的海底城市R‘Lyeh,當繁星指向太古,宏偉的R’Lyeh将浮出海面,喚醒沉睡億萬年的‘GREAT OLD ONES’,從而毀滅全人類!”
雖然,我确定這些都是無稽之談,卻被他的表情吓到了,縮回被窩怯生生地問:“教授,這就是你的研究成果?”
“《死靈之書》早已證明了!無數中世紀與近代學者先賢,都曾洞察這個遠古秘密,只是不為掌握話語權的學術界承認。”
教授灼熱的目光,顯示他對自己所說的深信不疑,我無法讀出其他信息,只能驚訝地問:“什麽是《死靈之書》?”
“一部驚世駭俗之作!古代阿拉伯人的智慧結晶,探究世界被掩蓋的真相,充滿神秘魔力。如果念起《死靈之書》阿拉伯語原文,就會如同咒語消滅那些披着人形的魔鬼。”
也許他已喪失理智?但我大膽地問:“你真的見過披着人形的魔鬼?”
“是,在新英格蘭海岸的一座破舊的鎮子,十八世紀建造的房子,住着一戶形象古怪的人家。我在查閱各種資料後,小心翼翼地造訪那裏,見到一個體型高大面色蒼白的年輕人。他不斷翻着魚似的眼睛,企求我将他帶離老鎮開始新生活。于是,他被我帶到波士頓大學,成為學校裏一名清潔工。但他無法與正常人溝通接觸,每個學生見到他都吓得逃走了。而我也在悄悄研究他的身體,每當我用古阿拉伯語念起《死靈之書》,這個年輕人就會癫痫發作。最後,當我确認他就是‘GREAT OLD ONES’的後代才追悔莫及,因為這個生物将迅速在校園裏繁殖,殘害無知的女學生們,散布來自遠古的邪惡種子。”
“所以你要消滅他?”
“是的,我将這個怪物帶到阿爾斯蘭州,用三天三夜放幹他身上的血,只剩下一具空空的皮囊——”
“Stop!”
不敢想象這可怕的畫面,只感到胃裏一陣惡心。
“幾個月後,有人發現那具人形皮囊,然後我就被送到這裏來了。”
教授說完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雪白的牙齒在燈光下閃爍。
這樣的對話該停止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也讀不出什麽謊言——如果這一切都是教授的臆想,那他就是嚴重的妄想症精神病人,同時也是極度危險的殺人狂。
鐵窗外的月光,已悄然隐去。
幽靈。
我的體內,有一個幽靈。
不知來自何處,也不知要去何方,就像一條寄生蟲,悄悄蠶食我的血液與靈魂。
讀心術來自于這位幽靈。
清晨。
我還活着,是幽靈先生将我從噩夢中喚醒。
清冷的光透過鐵窗,刺痛微微睜開的雙眼。對面的老殺人狂,不知何時已起床,坐在角落寫他的“歷史”。
吃完早餐,教授依然蜷縮在黑暗的牢房,而我跟随其他囚犯走向操場。每個人都忙着躲開我,不斷用恐懼或疑惑的目光掃來。我擰着眉頭想尋找另一個人,卻被擁擠的人頭淹沒。
來到監獄的大操場,陽光明媚的天空,荒蕪的高原愈加幹燥,大多數人嘴唇開裂。茫然地在空地散步,我走到哪裏,人們便散開,剩下以我為中心,半徑十五米的無人區。
索性也落得個清淨!我享受地随便走走,不知不覺又靠近那片墓地。即将踏入亂石堆的瞬間,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接着身後一陣異樣,冷汗竟也漸漸沁出。
“你又要表演給他們看嗎?”
帶有西班牙口音的英語,讓我顫抖着回過頭:“又是你?”
沒錯,馬科斯,肖申克州立監獄最酷的老頭。
“他們都在看着你呢!”
果然,那些囚犯們幾乎排隊觀賞,在幾十米外熙熙攘攘,大概還有人對我下注,看我今晚會不會死于非命?我是在幹嗎呢?像馬戲團的空中飛人表演玩命游戲?
老頭拍拍我的肩膀,帶着我離開墓地,回到操場中央的陽光下。
“你不害怕嗎?”
我疑惑地盯着他的眼睛,而他搖搖頭笑道:“是啊,你昨天去過墓地,現在所有人都害怕你,讓你成了這裏的老大!”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在這個星球上,沒有任何東西,也沒有任何人能讓我害怕!”
老馬科斯手搭涼棚看着太陽,晾着他那身接近古銅色的皮膚。
“你是這裏的老大?”
“不,肖申克州立監獄的老大另有其人,但你永遠不會見到。”
我低頭停頓片刻:“你在這裏多久了?”
“八年。”
他搭住我的肩頭,像父親保護着兒子——其實老頭年齡要比我的父親大很多。
“為什麽?這裏的人都害怕這塊墓地?”
“這座監獄的一百多年中,每個死于此地的囚犯,都會被埋葬在這片墓地。據說午夜刮起大風時,墓地會傳來凄慘的呼號——神秘死去的冤魂們,想要占有活着的囚犯的身體。”
但我并不認可老頭的理由:“只是些無聊的迷信傳說,不至于讓這些膽大包天的渾蛋們怕成這樣吧?”
“不,這是真的。”
遠離墓地,再眺望那片荒涼的亂石堆,背景是監獄圍牆,再往後的雪山,構成一幅上古時代的畫卷。
“用什麽來證明?”
“年輕人,你真固執!我來告訴你‘掘墓人’的故事吧。”
這将是我在一天一夜內聽到的第二個“故事”。
“大約八十年前,肖申克州立監獄,出現了一個有特殊能力的囚犯——他可以盯着別人的眼睛就看透別人心裏想的秘密,當場戳穿人家的謊言,這種能力就叫——”
“讀心術!”
我的嘴唇劇烈發抖,因為老頭說的那個人不正是我嗎?
“是!”他發現我的臉色有變,“你怎麽了?”
“沒什麽。”我慌張地轉過頭,不敢讓他看着我的眼睛,“只是感覺很可怕,當你可以發現所有人的秘密。”
“确實非常可怕!這個具有讀心術能力的囚犯,成為監獄裏所有人的噩夢。那段故事可以用驚心動魄來形容,他非常聰明又極度殘忍,在這裏制造了一場駭人聽聞的大屠殺——墓地裏許多人都是那時埋入的。他有個外號叫‘掘墓人’,因為他入獄前的職業,是為馬丁。路德市的公墓掘坑埋葬死人。”
“他也埋葬在墓地裏嗎?”
老頭面色陰沉地搖搖頭:“不,那場大屠殺結束以後,誰都不知道‘掘墓人’是死是活?反正沒找到他的屍體,像空氣一樣消失了,唯一肯定的是他并未逃出監獄。”
“這裏也有躲貓貓?”
“躲貓貓”是用中文說的,沒想到老馬科斯也領會了:“沒錯,這是肖申克州立監獄,數十年來無法忘卻的禁忌傳說——‘掘墓人’,依然游蕩在監獄中的某個角落,不時奪去哪個倒黴蛋的性命,比如接觸過墓地的囚犯。”
“我?”
老馬科斯搖了搖頭說:“放風快結束了,回去吧。”
陽光下的可怕故事終于結束,我緊緊跟随老頭的腳步,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下,回到黑暗的監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