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被Gnosis(1)

一個多月後。

我終于适應了将要漫長的監獄生活。

肖申克州立監獄,阿爾斯蘭州最後的地獄,除了海拔太高,氣候太幹,消除越獄可能之外,是個養老送終的好地方!一日三餐無憂,每周洗澡三次,可以累計通電話十分鐘。我和遠在國內的媽媽通了電話,她已傷心欲絕了半年多。我只能打腫臉充胖子,說這裏環境非常好,山河壯美勝過大峽谷風景區,待遇也相當于三星級酒店。

人人都要參加勞動,典獄長把我安排到洗衣房,一來認為中國人最适合幹這個,二來洗衣房工作最輕松,只要搬搬衣服揿揿按鈕,總比掃廁所好多了。自從我來到洗衣房,一同幹活的幾個囚犯,就像見到鬼似的顫抖。他們索性不讓我幹活了,搬張椅子讓我休息看報,成了洗衣房的監工。

我多了一個朋友——看守所裏的室友叫“比爾”那位,跑到阿爾斯蘭州殺死老板的華爾街白領,最近被法院判處了三十年監禁。比爾初來乍到,不清楚這裏的禁忌,整天跟我形影不離。每當他被那些惡貫滿盈之徒欺負,我就挺身而出去解救,他們看到我都會躲開。我和比爾的這種親密關系,使得教授用一種暧昧目光來看我們。

然而,每天放風的時候,都會有一雙眼睛盯着我。

格瓦拉式的冷酷眼神,帶着多年的滄桑與神秘,穿越操場稀薄的空氣,緊緊貼着我的眼睛。這目光讓我不勝其煩,怎麽也無法躲避和擺脫,硬碰硬地盯着他——薩拉曼卡。馬科斯。

老頭目不轉睛,毫無畏懼地與我對視,我能讀出他眼裏的話:“Gnosis!沒錯,你是Gnosis選定之人!”

Gnosis是什麽?

本想走過去問問,但他轉身沒入人群。

“教授”還是老樣子,從不到陽光下放風,終日埋頭遠古邪惡的歷史,嘴裏時不時冒出奇怪的單詞,他說那是舊日支配者的語言,至今無人能準确破譯。他那副吸血鬼的樣子,還有精神深處的變态,讓我深入骨髓的害怕,晚上也難以入眠——不,我不能和這樣的人住在一起,時間久了耳濡目染,我會被慢慢同化,最後也變成一個妄想狂。

然而,我實在沒有理由,向典獄長提出換房間。因為教授從沒有暴力行為,而且如果換房的話,很可能到一個暴徒的房間。更要命的是,現在沒人願意和我住一間房,都認為我已沾上墓地厄運。

這是我目前最大的煩惱。

監獄裏有個小型圖書館,可以借閱不少老書,還有晚一周的報刊雜志。我主要看最近的新聞,同時訓練英文閱讀能力。

按照北京時間計算,今天是中國的五一假期,不過現在全世界最關心的一件事,卻與一種肥胖肮髒的動物有關——盡管世界衛生組織已将其改名為A(H1N1)型流感,但恐懼仍随之傳遍整個地球,就像數月前爆發至今仍在發酵的金融危機。

還有一條爆炸性新聞,奧巴馬宣布美國第三大汽車公司克萊斯勒正式申請破産保護。菲亞特已向克萊斯勒提供了資金,美國政府會繼續協助克萊斯勒的債務清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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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是誰?“叔叔”的天空集團嗎?

要命!我是不是腦殘了?自我催眠以為是高能嗎?對不起,我的疑問句太多了。

連續去了幾次圖書館,我認識了管理員老金——Mr King,這是個四十出頭的美國白人,與恐怖小說大師斯蒂芬。金同姓,這引起我的一些好感。他戴着眼鏡,文質彬彬,實在不像這裏的囚犯,但實際上他是個希區柯克電影式的殺妻者,半年前以二級謀殺罪判處二十八年監禁。他和我一樣都受到典獄長的照顧,榮任圖書館管理員的美差,可以終日沉浸在幾千冊圖書之中。

雖然,老金也知道我的厄運傳說,但他不像其他人那麽迷信,見到我都是矜持地微笑。其實他也挺無聊的,每天接待那些暴力罪犯,他們不是來看書的,無非找個地方聊天,或者做黑市交易。只有我這個認真讀書看報的人,可以讓他引以為知己。

也許老金憋得太久了,平時根本沒人與他溝通,當他知道我曾在天空集團工作,就興奮地告訴我許多金融圈內幕——他大學畢業時身無分文,三十歲卻成了身家億萬的暴發戶,四十歲在次貸危機中再次落得身無分文。他準備和妻子一起自殺,飛到阿爾斯蘭州落基山下,開槍打死妻子之後,自己卻沒勇氣動手,于是被送到了肖申克州立監獄。

他的風投公司做過許多大項目,其中包括中國幾家知名的網站和網游公司。他還是許多大公司的座上賓,幫助這些公司完成投資與融資計劃。他甚至提到了天空集團,馬上激起我的濃厚興趣:“等一等!你去過天空集團的美國總部?”

“是,紐約曼哈頓的天空中心大廈,在八十八層頂樓的最高會議室,極其神秘的豪華之地。”

“老金,你真的進去了?”

“在這用得着騙你嗎?”他泡了兩杯咖啡端過來,真是超五星待遇,“去年一月,天空集團遇到財務危機——我猜想現在應該比那時更嚴重,但他們行事一貫低調,不想洩露這個消息,要請一家小公司幫忙,七轉八彎地找到了我。”

“你能拯救天空集團?”

“二十一世紀沒什麽不可能,可惜——我失敗了!我賠掉了所有的資金和信譽,最後輸得只剩下一輛破車。”

我打斷了他和血淚史:“說說重點!你在天空集團見到了那個人嗎?”

“傳說中神秘的董事長?”

“對!”

“幹嗎那麽興奮?那天我見到他了,沒想到他是個中國人。”老金看着我的面孔似乎察覺到什麽,“你知道!對不對?所以你才這樣興奮!”

“就算是吧,能說得再詳細些嗎?”

他啜了口咖啡:“天空集團的大老板,是标準的中國人形象。年齡不會超過五十歲,但人顯得很是憔悴,相貌也沒什麽特別之處。他如果走在唐人街上,多半會被當做廚師或小老板。會議主要是他們的財務總監主持的,董事長只到場不到十分鐘,當他發現我在盯着他看,便匆匆離場而去——我聽到頭頂巨響,他肯定是坐直升飛機來的,為了避開普通人視線。”

“他說什麽了?”

“No,将近十分鐘裏一句話都沒說,也沒和我打過招呼,事後天空集團還和我簽了一份保密合同,規定不能對外洩露董事長形象,否則我将賠償五百萬美元。”

“那你不是已經洩露了嗎?”

老金苦笑道:“反正我已經一無所有,也不怕什麽!不過,這也是我第一次對別人說。”

“謝謝!”

我裝作受寵若驚的樣子,讀心術告訴我——老金并沒有說謊。

昨夜,比爾殺豬般的號叫太厲害了,引起C區全體囚犯的公憤,忍無可忍的獄警把他關進了禁閉室。

今天放風沒人跟着我了,獨自在陽光下的大操場,遠離那些殺人犯們,遙望數百裏外的落基雪山。

走着走着又靠近墓地,停下腳步看着那些亂石堆,掘墓人就隐藏其中嗎?

“Hello!”

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我毛骨悚然地往旁邊一閃,回頭看到那張格瓦拉式的臉。

“馬科斯?”

“你好,1914。”老頭仰頭看着藍天說,“昨晚,比爾這小子也吵到我了,今天大家精神都不好。”

“所以,我一個人了。”

“我看你很孤獨。”

老頭這句話什麽意思?一邊說還一邊撇着嘴笑,莫非他也有特殊愛好?我連連搖頭:“沒關系,我早就習慣了。”

“我也是。”

他雙眼直勾勾盯着我,讓我再度準确讀出他的心裏話:“Gnosis!果然是Gnosis之人!”

“什麽是Gnosis?”

我不再掩飾了,趁着他毫無防範,正面抛出了這句話。

老馬科斯的面色大變,後退一步說:“你怎麽知道?”

“我無所不知。”

我故意擺了個傲慢的pose,好像已成為救世主。

然而,老頭迅速恢複了鎮定,重新靠近我的眼睛:“既然你無所不知,又為什麽不知道Gnosis呢?”

這個問題讓我自相矛盾,真是個難纏角色,我再度讀出了他的心裏話:“年輕人,你不知道Gnosis來自古希臘語嗎?”

我順口說道:“古希臘語,Gnosis,是嗎?”

馬科斯的目光裏掠過什麽,微微點頭:“不錯,你還知道更多嗎?”

緊接着我從他的眼睛裏,又讀到了一段話:“蘇格拉底說:‘認識你自己’,他所說的‘認識’,就是Gnosis!”

“蘇格拉底!”我突然興奮起來,好像發現了什麽寶藏,“認識你自己!”

“小子,你真的無所不知?”

老頭又後退一步,但眼裏的秘密再度洩露:“蘇格拉底所說的這個認識,包含着人間一切實際的知識和科學。”

“Gnosis無所不包,是我們所有的知識!”

然而,我自以為聰明的這句話,讓馬科斯狂妄地大笑起來:“錯!你真是個無知之人!”

“什麽?”

“我已明白你是怎麽知道的了!”他的臉板了下來,厲聲道,“你的眼睛!你用眼睛發現了我的心裏話。”

該死!才意識到自己落入了老頭的圈套,他故意使用這種方式,發現了我的讀心術秘密!

“你!”現在我躲避他的目光了,“你真陰險!”

“讀心術——你和八十多年前的掘墓人一樣,都擁有邪惡的讀心術。”

我憤怒地背對他,劇烈地顫抖:“老頭,你特意在心裏想了個錯誤答案,然後誘惑我說出來,是不是?”

認識你自己的Gnosis,并不是普通的實用的知識,而是一種神秘的知識,關于世界本原和心靈拯救的知識!

“這才是Gnosis之人。”

老馬科斯嚴肅地說:“是,讀心術的朋友,低估具有成為Gnostics的潛力。”

“Gnostics?”

我不敢再用讀心術去看他的眼睛了。

“擁有Gnosis之人。”

老頭帶有西班牙口音的話語,如燒紅的烙鐵刻在我心上——我将擁有關于世界本原與心靈拯救的知識?

我低頭沉默半晌:“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不,對你來說很重要!”

馬科斯的話讓我的腦筋一轉:“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裏?”

“是。”

“被Gnosis選定之人?”

“祝賀你開始逐漸發現自己。”

難道說以前的我,對自己根本一無所知?也沒錯啊!從我醒來的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全部記憶,所有的一切都是別人告訴我的,就連名字與身份都是假的,我還沒有真正發現自己。

“謝謝!”

這并非出于客氣,而是由衷的心裏話。

老頭的目光瞟了瞟:“我的室友上周刑滿出獄了。年輕人,如果你有興趣,可以住到我的房間來,我在C區58號。”

“你要我——換到你的監房?”

馬科斯點頭微笑,又像父親似的摟住我的胳膊,看着遠處的囚犯說:“哦,放風時間結束了!”

“典獄長先生,我想換間牢房。”

安靜的典獄長辦公室,隔了一層玻璃是漫天黃沙,原來這裏也有惱人的沙塵暴。

“換監房?”猶太人典獄長德穆革皺起眉頭,瘦長臉上的烏黑眼珠轉了轉,“為什麽?”

我已緊張得渾身是汗,為了來到典獄長辦公室,提出更換監房的要求,足足猶豫了一個星期。終于,再也無法忍受教授的變态,我下定決心通知獄警,又等待了兩天,才敲開了這道肖申克州立監獄最重要的房門。

“因為,我……我害怕……害怕教授。”

該死!我的英語又開始結巴了!

“1914,我真是感到很奇怪,教授有什麽可怕的?”

“是,表面上完全看不出來。”我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說出準備好的臺詞,“但是,和他關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發現他內心非常陰暗,患有極其嚴重的妄想症,如果發作将極度危險,我可不想成為漢尼拔博士的犧牲品。”

典獄長德穆革聽完我的理由,點起一根香煙:“難以置信!你要知道,許多人想和教授住在一起,他們覺得只有教授才是最安全的。”

“恰恰相反,他是最危險的。”

“你想調到哪去?”

“C區58號。”

德穆革迅速在電腦上查了查:“薩拉曼卡。馬科斯?現在58號裏只有他一個人。”

“是,我想和他做室友。”

“親愛的1914,為什麽是他?”

“我想他可以和我成為好朋友。”

典獄長吐出一圈藍色的煙霧:“你居然相信老馬科斯?這個古怪的老頭?”

“沒錯,請準許我的請求。”

“不!我不準許!”

“為什麽?”

我的心頭一陣失望,卻依然固執地看着他的眼睛。

“肖申克州立監獄上百年歷史中,從未有過這種先例!所有人的牢房都是典獄長指定的,沒人可以自己選擇哪個監房,更不能選擇和誰住在一起,也從沒有一個囚犯能主動提出換房,而得到典獄長批準!”

典獄長的眼睛洩露了他的心裏話:“臭小子!你以為你是誰?是平時我對你太客氣了吧!竟然敢來命令我?你要知道我才是這的老大!”

我冷冷地看着他,咬着嘴唇說不出話。

德穆革狠狠掐滅煙頭,大聲訓斥:“1914,我希望我們能成為朋友,但并不意味着我将一味地遷就你!你心裏非常明白,你在此受到了我的特別關照,享受到了許多囚犯奢望的特權,你已經非常幸運了,卻還是貪得無厭不知滿足,真令我失望!”

窗外,遮天蔽日的黃沙,宛如上帝揮舞的鞭子,讓整座監獄改變顏色。不斷有沙粒打到玻璃上,發出噼裏啪啦的可怕聲響,不斷提醒屋裏僵持的兩個人。

典獄長的表情柔和了下來:“1914,請尊重我的權威,不要再散布教授危險論,也許患有妄想症的不是他而是你!”

我壓抑着被挫敗的情緒,仿佛被無情地剝光了衣服,低頭走出典獄長辦公室。

獄警将我帶出行政樓,在回到監區之前,我突然提出要打電話——這是每個囚犯的權利,這個星期我還沒使用過。

他們不耐煩地将我帶到電話室,我撥通了一個熟悉的號碼。

“喂,莫妮卡!我是古英雄。”

“怎麽是你打來的?”電話那頭的她異常緊張,以為我遇到了什麽麻煩,“發生什麽事了?我現在有事在歐洲,不能立刻趕過來!”

“我只需要你給典獄長打個電話。”

第二天。

典獄長打破肖申克州立監獄百年規矩,第一次準許囚犯提出的更換監房申請。

當然,這全屬莫妮卡的功勞——她給貪得無厭的德穆革先生賬上彙了5萬美元,才得以打開這個絕無僅有的先例。

背着行李走出鐵門的時刻,四周響起一陣噓聲,還有人用力敲打欄杆。十幾名獄警趕來維持秩序,用警棍讓那些渾蛋保持安靜。告別妄想症與殺人狂的“教授”,最後看了一眼13號牢房。那張面無血色的臉龐,不再低頭面對手中的“歷史”,而是向我報以燦爛的笑容,是懷念共同相處的室友時光?還是預言我的某種未來?只有當離開一個人的時候,才能感到某種溫暖。

C區走廊早已亂作一團,各種髒話與噪聲甚嚣塵上,就連獄警們也對我恨得牙癢癢的——若非我讓典獄長破了規矩,他們也不必面臨暴動的危險。

從13號經過幾十間牢房,最後來到58號監房門口。白人老獄警沉默着打開鐵門,待我進去便重重鎖上,并對旁邊挑釁的囚犯大聲咒罵。

“Wee!”

黑暗中浮出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接着是切。格瓦拉式的胡子,七十多歲的魁梧身軀為我讓路,薩拉曼卡。馬科斯虛席以待。

果然,坐上床鋪感覺一塵不染,顯然主人精心打掃過了。包括床頭的抽屜與馬桶,都特意收拾過,看不到絲毫前任痕跡。

整理好所有東西,我坐在老頭對面:“謝謝!可我有一個疑問,你怎知道我會換房成功?”

“是,肖申克州立監獄從無這種先例。如果換作別人,我絕不會有換房想法,那肯定是白費口舌,說不定還會被獄警懲罰。但你就不一樣了,既然典獄長把你安排在教授的房間,說明你一定有所背景,說不定可以為你破例。”

“你也太冒險了吧。”

“嗯,是有風險,不過我有把握,因為德穆革本性貪婪。”

“貪婪?”我同意地點點頭,“不錯,他是個色厲內荏的家夥。”

老頭一臉凝重:“如果監獄是一個世界,德穆革就是這個世界的主宰,這個世界有多麽荒謬?”

“是,非常荒謬。”

我從沒考慮過這種問題,但整個人間不就荒謬嗎?

“你覺得世界應該如此嗎?”

“不。”

“是的,世界不應該如此。”他将手放到腦後,放松地半躺下來,“雖然,德穆革是這裏的主人,但并不是他創造了肖申克州立監獄,更不是他創造了來到這裏的我們。”

“他不過是個代理人。”

“沒錯,我們以為主宰這個世界的人,其實也不過是代理人而已,真正的主人隐藏在不為凡人所知之處。”

“不為凡人所知之處?”我不想再用讀心術看他的眼睛,仰頭看着58號監房的鐵窗,那塊即将被暮色覆蓋的小小天空,“Gnostics?”

“你很聰明,果然是Gnosis之人。”

馬科斯的最後一句話帶着氣聲,讓我的後背有些發顫。

“對不起,請不要再和我繞圈子了,告訴我什麽是Gnostics?”

但他決然的搖了搖頭。

“告訴我!”我伸長脖子追問,“這是吸引我換房過來的最重要原因,什麽才是Gnostics?你憑什麽說我是Gnosis之人?”

“小子,以後我會慢慢告訴你的。”

“見鬼!”

我再也按捺不住憤怒,卻也不敢說些什麽,順勢背靠牆壁,閉上疲倦的雙眼。

C區58號監房沉默許久,直到我快要睡着的時候,才聽到對面兀地響起一句話——

“我喜歡這個房間。”

“什麽?”

我趕緊驅散睡意,瞪大眼睛看着老頭。

“我說我喜歡這個房間。”

“原因呢?”

“因為八十多年前,‘掘墓人’也被關在這一間——C區58號監房。”

老馬科斯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得心驚膽戰,滑下床重重摔在水泥地上。

随着一聲慘叫,骨頭縫都被摔疼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我從地上拉起來,老頭銳利的目光自我眼前掃過。

再也不敢坐了,緊張地望着四壁,仿佛會滲出血來:“真的嗎?這是掘墓人住過的牢房?”

“是。”

“該死,你幹嗎騙我來這裏?你知道嗎?為了我能換到這個房間,有人花了多大代價?可現在你又告訴我,這間房子還曾是名人故居,所謂名人就是這座監獄裏不散的陰魂!”

老頭微微一笑:“放心,掘墓人只是一個影子,他絕對不會傷害到你的!”

“為什麽我這麽倒黴,總是輕易地相信別人?”

“小子,你相信我沒錯的。”他湊近了我說話,似乎不想讓藏在牆壁裏的掘墓人聽到,“不過,關于掘墓人的事情,在這是個天大的忌諱,典獄長不許任何人說起,所以你也不要把我們之間的談話,說給其他任何人聽!”

“OK.”

我狐疑地看着老頭,縮到床上關了電燈。

晚安,掘墓人。

搬家第一夜。

我夢見了掘墓人。

在一片荒蕪的亂石堆上,狂風之中沙塵肆虐,我難以睜開眼睛,被風吹倒在地。當我努力想要爬起來,四周卻變得異常寂靜,只剩下頭頂一輪清澈的月亮。

月光下閃過一個黑影,我跟着他在荒野追逐,直到成千上萬的墓碑跟前。黑影俯下身在地上挖掘,刨開一個深埋着的墳墓。我戰栗着漸漸靠近,月光照亮墳墓裏的人,照亮那張年輕的臉——正是我自己。

從噩夢中醒來,慶幸自己仍好好活着,天窗射下第一縷晨曦,激活模糊的瞳孔。

這裏是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我的名字1914。我的新室友叫薩拉曼卡。馬科斯,他仍躺在對面床上打鼾,與“教授”相比他要麽是天使,要麽是魔鬼。

“1914!”

走廊外響起獄警查房的聲音,早餐、放風、午餐、洗衣房、晚餐……

夜,鐵窗外重新露出繁星點點。

老頭低頭坐在床上,既不睡覺也不說話,不知沉思什麽。而我這麽早也沒法睡着,在狹窄的小屋裏坐卧難安,稀薄的空氣令人窒息。

終于,我決定打破這尴尬氣氛,試探性地小心問道:“馬科斯,說說你的故事吧。”

等了差不多一分鐘,老頭才擡起頭來:“你覺得我有故事嗎?”

“這裏的每個人都有一個故事。”

“為什麽要問我?”

我強壓自己的慌張:“因為我看得出來,你的故事最特別。”

他又沉默許久,突然蹦出一個字:“Yes!”

“我沒猜錯嗎?”

“沒錯,我的故事最特別。”馬科斯陷入了沉思,表情複雜地搖搖頭,“你是要問我怎麽來這裏的?還是要從頭問起?”

我大着膽子說:“從頭問起!”

“別感到無聊就好——1938年,我出生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諾斯艾利斯。我的家族從西班牙移民到美洲,根據祖譜可以追溯到格拉納達之戰,那時我的祖先被女王封為侯爵。不過根據另外一個傳說,我們家族原本是阿拉伯人,一千多年前随着穆斯林征服者來到伊比利亞半島,作為格蘭納達王國的貴族,是阿爾罕布拉宮主人的寵臣。但在十五世紀,随着基督徒收複失地運動逐漸勝利,我們家族極不光彩地做了叛徒,投靠卡斯提國王并改宗天主教。所以,我身上流着許多種血液,西班牙、阿拉伯、柏柏爾,甚至還有日耳曼。”

這個從頭說起也說得太long long ago了!

老頭進入家族史的回憶:“我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阿根廷有名的詩人,我的父親在國家圖書館工作,博爾赫斯曾是他的同事。1956年,當我從布宜諾斯艾利斯大學西班牙語文學系畢業,卻乘船去了美洲北半球的一個國家——古巴。”

“1959年的古巴?”我看了看老頭的胡子與臉龐,聯想到那位西方青年的偶像,“切?”

“是,因為我的阿根廷同胞切。格瓦拉,當年他實在太傳奇了,他的理想鼓舞了每一個叛逆者,我簡直就是無比地崇拜他!我也對現實不滿,相信人類應該有更好的制度,來替代血腥的叢林世界,尤其是苦難深重的拉丁美洲,從巴塔哥尼亞到墨西哥高原,到處是革命火種。”

“你去古巴參加革命了?”

“1959年已革命成功,格瓦拉負責古巴經濟事務。我家與格瓦拉有親戚關系,于是我成為他的秘書。他是個非凡的男人,不僅僅在于那回頭一瞥的形象,更在于他的理想主義,無所畏懼的勇氣。我跟随了他五年多,見到當時世界上許多重要人物,也經歷了幾乎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古巴導彈事件。雖然格瓦拉身居高位,但一直保持樸素生活,厭惡腐敗與官僚主義。格瓦拉說前蘇聯從前的革命者,如今卻坐着豪華汽車,躺在漂亮的女秘書懷裏——比罪惡的舊世界好不到哪裏去。”

天哪,我居然和切。格瓦拉的秘書被關在一個牢房裏!

怪不得肖申克州立監獄在這麽荒涼的沙漠中,原來還關押着外國的政治犯?

為什麽我身上會集中那麽多傳奇?遇到這麽不可思議的人物?難道他又是一個“教授”式的妄想狂,僅僅因為年輕時代崇拜格瓦拉,就把自己幻想成為他的秘書?并跟随在他身邊工作和戰鬥?

“切。格瓦拉開始厭惡自己身處的環境,寧可回到從前的革命狀态,開創他心目中真正的理想世界。于是他離開古巴,前往非洲繼續戰鬥,他是個永遠的戰士。我也懷有與他相同的理想,忠誠地跟随他來到剛果,在熱帶雨林度過數月。我們吃盡了苦頭,患有哮喘的格瓦拉幾次病倒,最終失敗地撤出非洲。你可以看看我的胳膊——”

馬科斯脫下衣服,左肩靠近燈光,露出一個難看的傷疤。

“這是我在非洲留下的傷痕,一顆子彈從這裏鑽進去,幾乎打斷了我的骨頭,幸好有個中國醫生救了我。那麽多年過去,每到陰雨天氣,左手就疼得擡不起來。還好這裏的空氣幹燥,幾乎從沒下過雨。”

我貌似開始相信他的故事了:“離開非洲以後呢?”

“1966年,我跟随格瓦拉來到南美的玻利維亞。統治玻利維亞的獨裁者非常驚慌,請來美國中央情報局對付我們。游擊隊犯了不少錯誤,以至于失去了外界聯系。在CIA和玻利維亞政府軍的圍捕之中,我們越來越危險,格瓦拉的哮喘病也越來越嚴重,我的情緒極度低落,甚至有了開小差的念頭!”

老頭依舊裸露肩膀,抓緊自己的肌肉顫抖着:“1967年10月,最後時刻來了!一個叛徒向政府軍告密,特種部隊包圍了游擊隊營地。經過短暫的槍戰,我們許多人都被俘虜,包括切。格瓦拉,還有我。俘虜被囚禁在一座校舍裏,CIA審訊了我和格瓦拉,但我們拒絕回答任何問題。審訊者問格瓦拉在想什麽?他的回答是——我在想,革命是不朽的。”

“不朽?”

“1967年10月9日下午,根據玻利維亞最高軍事當局命令,切·格瓦拉雙手被反綁,由一名玻利維亞軍官執行處決——我被強迫目睹了處決過程,永遠難以磨滅的記憶,在格瓦拉被殺害前,他向将要對自己開槍的人說:‘我知道你要在這裏殺我。開槍吧!懦夫,你只是要殺一個人’。”

當他以格瓦拉的語氣說話,仿佛我就是行刑的劊子手,端着槍口面對老頭的腦袋。老馬科斯的雙眼變得通紅,幾乎每根頭發都豎直起來,雙手緊緊握拳想要跳起來,卻又被什麽壓住動彈不得。

“敵人先對切。格瓦拉的雙腿開槍,想制造他在槍戰中被擊斃的假象,掩蓋他們屠殺的真相,但最後還是開槍打穿了他的胸膛。”老人說到這裏幾乎躺在床上,“我目睹了整個過程,直到格瓦拉渾身鮮血,痛苦地停止呼吸。”

我小心地走到老馬科斯身邊,摸着他的額頭:“你怎麽了?需要幫助嗎?”

“沒事!”他立刻坐直起來,“那麽多年無法忘卻的噩夢!接下來的事大家都知道,格瓦拉的遺體被直升飛機運到一個醫院展示,他的雙手被殘忍地砍下來驗證身份。有人拍下他的遺體照片,迅速傳遍整個世界——死去的切。格瓦拉赤裸上身,留着長長的胡子,臉龐消瘦憔悴,眼睛半睜半閉,胸口殘留着彈孔,宛如從十字架上下來的受難基督!”

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歷史已成為永不退色的畫面。

“他是在代替我受難!與格瓦拉一同被俘的另外七人,有六個都被同時殺害了,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因為我寫了一份悔過書,對參加格瓦拉的游擊隊表示忏悔,并願意回阿根廷過平民生活。我是個貪生怕死的懦夫,看着自己深深敬仰的人,看着出生入死的戰友們,一個個被敵人殘忍殺害,卻茍且偷生活了下來——我明白從那一天開始,我已經死了!”

“這是戰争,你沒有錯。”

“我曾經這麽認為,但當我回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在家人的庇護之下,企圖恢複平靜生活,卻發現永遠都做不到了。薩特說切。格瓦拉是我們時代的完人,他的犧牲贏得了全世界欽佩,也成為無數青年的偶像,印着他的頭像的文化衫,出現在巴黎的學生運動中,出現在搖滾音樂會上。格瓦拉死了,他卻永遠活在全世界人們的胸前。我還活着,卻早就死在了1967年的玻利維亞。”

“你看不起自己?”

老馬科斯的表情越發扭曲:“是,我恨自己,恨自己的忍辱偷生,恨自己的懦弱無能,為什麽不像戰友們那樣勇敢地死去?”

“珍惜生命不是錯。”

“但我無法饒恕自己!”他重重地一拳砸在牆上,“我在布宜諾斯艾利斯住了幾年,終于忍受不住精神壓力,再度離家出走飛往西班牙——我祖先所在之地。”

“你怎麽會到這裏來的?”

“我的故事才說到一半,後面又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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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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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無敵大宗師

英雄無敵大宗師

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小閣老

小閣老

站在你面前的是:
大明王朝的守護者,萬歷皇帝的親密戰友,內閣首輔的好兒子,十六、十七世紀全球首富。
控制吏部三十年的幕後黑手,宗藩制度的掘墓人,東林黨口中的嚴世藩第二,張居正高呼不可戰勝。
海瑞的知己,徐渭的東家,利瑪窦的剃度人,徐光啓等六位狀元的授業恩師。
大明詩壇遮羞布,七百餘種各學科書籍撰寫者,兩千七百餘項專利的發明人,現代大學與科學的奠基者。
海外漢人的保護神,新航路的開辟者,大洋秩序的維持者,全球大型工程的承包商。
禍亂歐洲的罪魁禍首,德川家康的義父,塞巴斯蒂安的拯救者,一心為民的小閣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