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被Gnosis(2)

個long story,但我不想再說了。”

老頭疲倦地蓋上毛毯,在床上躺平準備睡覺了。

“為什麽?我很喜歡你的故事。”

“以別人的痛苦記憶為樂?”

我被問得很尴尬,急着為自己辯解:“不是這個意思。”

“今晚你讓我回憶了太多,我怕這把老骨頭吃不消!”

“對不起。”

“晚安。”

接下來的一周,我漸漸适應了新房間:C區58號。

我的室友薩拉曼卡。馬科斯,也不像第一夜那麽可怕了。他經常哼着西班牙語老歌,酷酷地眺望鐵窗,要麽趴在地上做俯卧撐。但他再也沒說過自己的故事,也沒再提過Gnostics,每天與我閑聊無關緊要的話題,比如他一直好奇的中國。

馬科斯給我最大的幫助,是讓其他囚犯不再怕我。他跟幾個老大關系不錯,說我并沒有沾上墓地厄運,看看他不也是好好的嗎?老頭在這很有威信,囚犯們不再對我躲躲閃閃,有時還有人主動和我搭話。能讓我信任的犯人,除了比爾和老馬科斯,就只有圖書館的老金了。

但最令我興奮的,是收到了一封寄自中國的信。

寫信人是秋波。

你不會忘記這個人吧?秋波,地鐵上的美麗盲人女孩,電臺“面具人生”節目的主持人。許多年前她救過高能的性命,卻因此被大火灼瞎雙眼,後來被少年的我從水中救起——她還以為我就是高能。

在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的第三天,我給遠在中國的秋波寫了封信。

這封信将要穿越美國西部,渡過浩瀚的太平洋,歷經坎坷歲月才能抵達上海。我不指望收到她的回信,只想傾訴幾個月來的悲慘遭遇,還有幾近絕望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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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想不到沒過兩個月,便收到了回信——

高能:你在他鄉還好嗎?

收到你的來信,請人幫我讀了一遍,我驚訝得不敢相信。同事說這封信确實來自美國,蓋着阿爾斯蘭州的郵戳,就連信封也是肖申克州立監獄。真的嗎?你真的被冤枉殺了人?真的被判處終身監禁?

如果是假的(但願是假的),我希望這只是一次惡作劇。

如果是真的(但願不是真的),請你不要放棄希望。我不清楚美國的司法制度,也不知道有沒有翻案可能。但只要你還活在這個世界上,真相必然有澄清的一天,正義也一定有伸張的時刻。

高能,感謝你在監獄裏還能想到我,雖然我不能為你做什麽,只能在另一個半球默默祝福你。

最近我的心情也不太好,兩個月前我的哥哥失蹤了。他是我最後的親人,我想盡各種方法去找他,至今杳無音信。我非常孤單,經常從噩夢中醒來——夢到許多年前的火災,夢到那個被我救了的男孩,就是你。

今晚,只有貝貝陪伴着我,它是一條拉布拉多導盲犬,哥哥失蹤前送給我的,現在已成為我生活中唯一的朋友。除了坐地鐵,貝貝幾乎可以帶我去任何地方,我放心地牽着它過馬路,去超市買東西,包括等會兒去郵局給你寄這封信。

期待你的回信。

祝你平安!

端木秋波

2009年4月19日

我摸着兩頁信反複看了幾遍,信紙是用A4紙打印出來的,估計是盲人專用的電腦。

現在才知道她的全名——端木秋波。

她姓端木,這個姓可不多,比如我認識的另一位端木——藍衣社的端木良。

她有一個哥哥失蹤了,而且是她最後的親人。端木秋波的哥哥,年齡應該和端木良差不多,難道是同一個人?

不可能那麽巧吧?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還是得證實一下。

我拿出紙筆,給秋波回了一封信,除了描寫最近的獄中生活,信的末尾加了一句:“秋波,請問你哥哥叫什麽名字?”

天氣漸漸炎熱,午間氣溫已上升到三十攝氏度。只要在太陽下跑一會兒,就累得渾身是汗。但畢竟是高原內陸,晝夜溫差大得吓人,晚間氣溫有時會下降到幾攝氏度,睡覺必須裹着厚毯子。

C區58號監房。

燈關了,鐵窗外沒有月光,除了走廊外微弱的光線,我的臉隐沒在黑暗中。

“繼續你的故事吧。”

這樣的夜晚怎麽也睡不着,我确信對面的老馬科斯也沒睡着,因為他安靜得幾乎不複存在,大概端坐在床上靜思。

隔了半分鐘,才聽到他的回答:“這不公平。”

“怎麽不公平?”

“你的故事,你還沒說你的故事呢。”

“我?”窩在床裏苦笑了一聲,“我說我沒有殺人,是被人陷害才判了終身監禁,你相信嗎?”

“我相信。”

監獄裏第一次有人相信我的話,就連一同關在看守所的比爾,對我的冤枉也将信将疑。

“為什麽?”

“你是個善良的年輕人,這個問題你不會對我說謊。”

“老馬科斯,你怎知道我善良?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不,我從不相信別人!我已經活了七十多歲,遇到過無數人與事,無數謊言與騙局,無數殘暴與殺戮——我自己也殺過很多人,在游擊戰的過程中。我遭受過許多沉重傷害,也有人無情地背叛過我。我能看出一個人對我有害還是無害,是邪惡還是善良。”

他的話令我沉默許久,才把頭湊近了說:“不,你不會相信我的故事。”

“說來聽聽!就當做了個夢,明天早上就會忘記。”

夢?

自從2007年秋天醒來以後,我重新開始的人生不就是一場噩夢?也許,到現在這場夢還沒醒,我依然躺在太平洋中美醫院的病床上,依然是具行屍走肉的植物人。

“其實,我不是我自己,我是另外一個人。”

我平靜地說出故事開關,或許也是故事結尾。

“那麽真正的你是誰?”

“現在我還沒找到答案。”

“你是Gnostics.”老頭也把臉探出來,微弱的光照亮雙眼,“對不起,我不該打斷你,繼續說你的故事吧。”

現在還有什麽可怕的?我已一無所有,還能再失去什麽?

生命嗎?2006年我的生命就已結束,如今的生命是以另一個人的名字開始的,而我将要和眼前的這個人關在一起直到生命終結。

看着他的眼睛,我無意中讀到一句話:“你還将比我多活許多年。”

于是,我把所有的故事都告訴了他。

從植物人的狀态醒來,開始懷疑自己的過去,發現蘭陵王的秘密,然後父親自殺,接受前往美國的任務,最後被判一級謀殺罪,來到肖申克州立監獄。

包括我其實是另一個人。

老馬科斯聽完停頓了好幾分鐘,慢慢消化我的故事,千頭萬緒簡直就是一部小說,大概懷疑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

“你不相信吧!”我躺倒下來無奈地大笑,“我說過你不會信的,那不過是我編造的故事。”

笑到最後我竟然哭了。

一只大手在黑暗中撫摸我的頭發,老頭像父親那樣輕聲道:“孩子,你的故事已經感動了我。我知道這不是你編出來的,可憐的孩子。”

“真的嗎?”

我激動地仰起頭,看到他的眼睛放射幽光。

“小子,既然你已說了你的故事,那麽我一定會公平交易。”

“你的故事?”

“是,該死的我真是老了,記性越來越差!”他搔了搔頭發,“上次說到哪了?”

“你無法走出格瓦拉之死的陰影,從阿根廷離家出走去了西班牙。”

“西班牙!對,是西班牙!”說到這,他的西班牙語口音更嚴重了,“我不能忘記自己的懦弱,必須去另一個世界洗滌心靈。我先到了西班牙,接着是法國、意大利、德國……我在歐洲游蕩幾年,又去了土耳其、埃及和以色列,最後是耶路撒冷。我想通過信仰解救自己,可是1967年玻利維亞的噩夢,仍像影子糾纏着我。漫長的旅行過程中,我遇到過幾個好姑娘,但都因為我的膽怯而放棄,因為我永遠無法饒恕自己。”

“這對你不公平。”

老頭淡淡一笑:“1978年,我終于放棄一切,隐居到西班牙安達盧西亞的一座古老教堂。”

“你做了修道士?”

“不,是圖書管理員。一千年前那裏是摩爾人的清真寺,有歐洲最古老的圖書館,珍藏許多古代圖書與文獻。中世紀不少西方學者,都曾到那裏學習知識,将希臘語與阿拉伯語文獻,翻譯成拉丁文介紹到整個歐洲,促進了文藝複興發生。十五世紀,清真寺被占領改成天主教堂,雖然建築已面目全非,但圖書館裏的古老藏書,卻完好無損地保存至今。”

“能管理那麽多珍貴的古書,也算世界上最高貴的職業了。”

“我隐居了二十多年,自學了拉丁文、古希臘文、科普特文、古希伯來文和阿拉伯文,閱讀了不計其數的古代文獻,最古老的撰寫來自耶稣誕生前的時代。我對某些被認為是異端信仰的資料特別感興趣——所謂異端不過是統治者的定義,就像切。格瓦拉和他的同志們也被某些人認為是洪水猛獸。但在那個古老混亂的年代,并非強權所說就是真理,也并非滅亡的就一定是邪惡,比如Gnostics!”

“又是Gnostics!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什麽?”

老頭并未回答我的問題:“1990年,有個年輕的中國人來到圖書館,希望借走一份珍貴的羊皮古卷——作者是公元二世紀亞厲山大裏來的Basilides,西班牙政府規定,這些古代文獻都屬于珍貴文物不得外借。于是,他在圖書館借宿一晚,整晚在我的宿舍閱讀這份羊皮卷。沒想到這個中國人竟懂科普特文,一種流行于古埃及的文字,如今只有極少人掌握。我早就讀過這份文獻,為試探此人的背景,我和他聊了聊古書的內容。這個中國人只有二十多歲,知識之豐富卻超過了許多大學者。尤其是他對Basilides文獻的興趣,因為這份文獻也與Gnostics有關。當晚我們一邊讀古書一邊聊天,談得相當投機,我甚至說了自己的過去。第二天,年輕的中國人悄悄離開圖書館,Basilides的羊皮古卷完好地留下來,從此再也沒有他的音信。”

“真是奇怪啊,那年我應該只有八歲。”

“他是我這輩子遇到的最神秘的人,十年以後——2000年,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竟又是這個中國人打來的,他說在美國阿爾斯蘭州一位收藏家的遺産裏,發現一份古代科普特文的羊皮書,其中有解開Gnostics秘密的關鍵資料。他的電話讓我萌生濃厚興趣,尤其是想要再見到這個中國人,當年僅有一面之緣,感覺卻是忘年交。我飛往美國,來到阿爾斯蘭州一家私人莊園。然而,我并沒有見到那個中國人,等待我的竟是一群職業殺手!幸好我在叢林中打過游擊戰,還沒忘記殺人的技巧。我僥幸逃過致命一擊,并奪過其中一人的武器,打死了三個殺手。我沒有來得及逃過‘及時趕到’的警察,當場就被逮捕了。”

“可你是正當防衛啊!”

“但陪審團認定我防衛過當,而且殺了三個人,屬于過失殺人罪,判處了我十年監禁。”

“十年?那你明年就該出獄了?”

原本以為老頭也被判了終身監禁,沒想到他很快就要出去了,真是讓人失望!

“是,你舍不得我了?”

我不置可否地苦笑:“我只是覺得明年還要适應一個新室友。”

“也許,你等不到明年。”

“什麽意思?”

“太晚了,老頭子很困了,我們都該睡了吧。”老馬科斯躺回他的床上,裹起毛毯,“謝謝你,告訴了我你的故事,晚安。”

“晚安。”

我也躺倒準備睡覺,腦中卻還想着老頭的話——等不到明年?是說我活不到明年嗎?

夏天。

邁克爾·傑克遜永遠離開了我們。

當我還是古英雄的時候,邁克爾·傑克遜是高能最崇拜的偶像,房間裏貼滿了這位巨星的海報,電腦裏也有許多他的經典歌曲。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仿佛古英雄與高能的生命融合在一起,共同為邁克爾·傑克遜悲傷流淚。

阿爾斯蘭州的落基山下,仍然不見一絲綠色,遠方的雪線越來越往上。

老馬科斯給我起了個綽號——“HERO”,因為我說出了自己的真名:GUHERO.收到媽媽寄來的包裹,經過漫長海運與嚴格檢查,到我手裏還算完整——除了那些小吃與零食,都被海關沒收了。剩下許多日常衣服,中國絲綢和手工藝品,這是特地關照媽媽寄的,我把這些送給其他囚犯,使他們都對我很關照。

最近,多了一個黑人朋友,他是比爾的新室友,有個美國黑人常用的姓——華盛頓。他原本在加油站、快餐店、電影院打零工,去年失業很久找不到工作,便跟着一夥黑幫搶劫便利店。在搶劫了十幾家店後,他失手開槍打死一個店員,結果被抓獲送到了這裏。

華盛頓身高六英尺多,每天放風拉着我和比爾打籃球。沒有運動細胞的我,居然也喜歡了蹦蹦跳跳,竟敢在高大黑人面前投籃。打籃球讓我性格開朗,肌肉力量增強,照鏡子變得陽光許多,不再是以往那個瘦弱男生。

下午,我去了圖書館,從過期報紙裏看到一條新聞——

“2009年6月1日,通用汽車公司正式宣布申請破産保護,美國政府将向通用提供301億美元援助,持有重組後新通用公司60%的股份,加拿大政府将持有12.5%。百年老店的通用汽車終于破産,但并不意味着将轟然倒下,反而是一次涅磐重生的機會。”

通用倒下,下一個是誰?

不想再看財經新聞,從老金手裏借了一堆舊雜志,有本2008年10月出版的,除了刊載知識懸疑與探險小說,還有最新的偵探圈新聞,有個标題吸引了我——十二宮殺手浮出水面六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舊金山地區曾發生二十多起“十二宮殺手”連環殺人案,至少三十人遇害。第二起案件發生一個多月後,舊金山三家報紙接到神秘來信,聲稱對這些案件負責。一封信中寫道:“親愛的編輯,去年聖誕節期間發生在赫爾曼湖路的兩位青年戀人被殺的案件,以及上月4日發生在瓦列霍的一位姑娘被殺的案件,都是我幹的,我就是那名兇手。為了證明所言屬實,我将敘述只有兇手和警察才可能知道的細節。”

每封信都以“我是‘十二宮’”開頭,留下出現在兇殺現場的神秘标志,還有一個星象圖案标志,由字母和符號組成的密碼。兇手稱只有破譯這些密碼才能抓到他。

這是文章第一頁,但最醒目的并非這些文字,而且這一頁右下角,畫着一個奇怪的符號。一看就知不是印刷的,而且用紅色圓珠筆寫上去的,大概是看過這本雜志的某個犯人吧——看上去像某種星象圖,但又不是十二星座裏的任何一個,輻射狀趴在紙上。

這個符號散發着詭異氣味,讓我的手在紙上停留許久,心跳也莫名其妙加快,翻到下一頁——

1969年10月11日,“十二宮殺手”在舊金山乘坐一輛出租車,行駛至華盛頓街與櫻桃街路口,“十二宮殺手”将司機一槍斃命。案發三天後,“十二宮殺手”給《舊金山紀事報》發了一封信,稱當時放映的一部名為《驅魔人》的恐怖片是他看過最好的一部“諷刺喜劇片”。

雜志這一頁右下角,同樣被紅色圓珠筆畫了個符號,又是被人寫上去的。而且這回看得清清楚楚,是一把匕首的形狀,刺進一條直線,也許是受害者胸膛的意思?

這匕首符號竟栩栩如生,好像就是殺死常青的那把尖刀!

哪個喜歡塗鴉的殺人犯幹的?不過那些殘忍的暴力罪犯,不會到圖書館認真看書。

疑惑地看下一頁——

“十二宮殺手”信件含有許多詭異密碼,舊金山警方請來密碼專家協助破譯,甚至星象學和通靈學專家,但兇手至今仍未被發現,成為美國歷史上最大的懸案。

沉寂近四十年後,加州男子考夫曼突然爆料,自稱發現多件驚人鐵證,證明自己的繼父傑克就是“十二宮殺手”。後者于2006年去世,考夫曼整理繼父遺物時,意外發現數件驚人物品——包括多張親筆便條,與“十二宮殺手”筆跡幾乎一致。還有許多屍體照片,以及帶血跡的匕首。傑克的遺物被一條黑色頭巾包裹,頭巾上有個“十二宮”符號,當年“十二宮殺手”在一次作案時佩戴的正是這條頭巾。

這一頁的右下角,不再是前兩頁的奇怪符號了,而是用紅色圓珠筆手寫的話——“這個傑克太變态了!居然保留了那些東西,早知道的話當初就一起殺了他!”

這段英文筆跡很奇怪,字裏行間露出一股殺氣,令我剎那間把雜志合上。

回頭再看看寂靜的圖書館,只有一個年老的囚犯在看書,空氣卻仿佛要被榨幹了。

我喘息着翻到下一頁——

考夫曼确信繼父就是“十二宮殺手”,FBI表現出了濃厚興趣,宣布由于案情取得重大突破,将再次對“十二宮殺手”謀殺案展開全面調查。FBI證實将首先提取傑克的DNA,然後與“十二宮殺手”進行對比。如果證實考夫曼的繼父傑克确是“十二宮殺手”,這一困擾美國多年的歷史疑案将就此水落石出。

這是文章的最後一頁,右下角同樣用紅色圓珠筆寫着一行話——

“可憐的傑克,你從來沒有勇氣殺人,卻成為了‘十二宮殺手’,這是你永遠不能完成的心願吧。”

看到這心髒要從胸膛裏掉出來了!

他——他就在這座監獄裏,不久前打開這本雜志,用血紅色的圓珠筆寫下這些話。

我激動地抓着雜志站起來,叫醒正在打瞌睡的管理員老金,在隐蔽的角落輕聲問:“你知道以前誰借過這本雜志嗎?”

圖書館裏的每本書,不管是外借還是閱覽,老金都會做登記的。他翻開小薄子看了看:“在你之前只有一個人借閱過,2009年1月,C區的1859號囚犯。”

“1859?你還記得他長什麽樣嗎?”

老金還沒有睡醒,他揉着眼睛看了看閱覽室,忽然指着一個戴眼鏡的老年囚犯,也是現在除我之外唯一的讀者。

“就是他?”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就在我的跟前?

老金點點頭:“是,編號1859,圖書館的常客,他叫傑克!”

也叫傑克?居然和雜志裏說的那個疑似“十二宮”同樣的名字?

老傑克穿着橘紅色囚衣,看上去七十多歲,頭發幾乎全禿光了,蒼白的臉上全是老年斑,翻書的手也不停地顫抖,精神完全比不上老馬科斯,感覺一只腳已踏入棺材。

看着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我升起一股邪惡的念頭,拿着雜志走到傑克的桌前,大膽地坐在他對面。

我貌似鎮定自若,其實心裏恐懼得要命,将雜志放到桌子上,翻到那篇“十二宮殺手”文章,将被紅色圓珠筆寫過的那幾頁,推到老頭面前,又裝作聚精會神地看雜志。

老傑克的腦袋微微一晃,他肯定注意到了那本雜志,看見了自己寫過的字。

雖然,老頭的眼皮都快擡不動了,還是摘下老花眼鏡,冷峻地瞥了我一眼。

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這雙衰老的眼裏,隐藏着無比駭人的目光,如匕首飛速穿過空氣。

心髒被紮了一刀似的疼!我立刻站起來後退兩步,摸着胸口恐懼地看着老頭。

傑克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虛弱地咳嗽幾聲,将我留在桌上的雜志拿過來,指着用紅色圓珠筆畫的符號。

不可思議,這老頭的目光太冷了,像六月裏的寒冰,一下子将我的血液凝固。

冷酷的眼裏閃過一句話:“中國小了,你猜我就是十二宮?小心成為最後一個受害者。”

老傑克都快走不動路了,顫顫巍巍地把書還給老金,像具僵屍一樣走出圖書館。

接下來十幾天,我一直很注意這個老傑克。

每天放風他只是在操場邊緣散步,老邁的他沒有絲毫危險性,所以沒人來招惹他,就連兇惡的獄警也對他很客氣。餐廳吃飯他沒什麽朋友,混在一大群黑人中間,默默低頭吃一點。我在遠處觀察老頭,偶爾當他擡起頭,冷酷的目光撞到我的眼裏,讓人不寒而栗。

老馬科斯奇怪地問:“你在看老傑克?”

“你認識他嗎?”

“老家夥在這十幾年了,聽說是搶銀行殺人進來的。但我從沒和他說過話,他也從沒惹過事,沒人注意他的存在。”

我們在說話的時候,老傑克雙眼定定地看過來,我好像吃了蒼蠅那樣惡心。

十二宮!

雖然不發出聲音,我卻做出“十二宮”英語的口形,在人聲鼎沸的餐廳裏,用這個來傳達我的意思。

幾秒鐘後,我讀到那雙可怕眼睛裏的聲音:“是,恭喜你猜對了!”

第二天,放風。

我沒和比爾、華盛頓一起打籃球,獨自在鐵絲網邊緣游蕩,因為老傑克也在那發呆。

高原太陽曬得我發暈,沒想到這個衰弱的老頭,一陣風就會被吹倒,卻堅持站在太陽下。

當我從背後漸漸靠近,距離他不到半米,老傑克突然轉過頭,就像後腦勺長了眼睛,擡起充滿皺紋的眼皮,渾濁的目光瞪了我一下。

老傑克第一次對我說話:“中國人,你對我很感興趣?”

他的聲音老得吓人,仿佛剛從墳墓裏爬出來。

“你好。”我緊張地後退半步,假設這個行将就木的老人,就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殺人狂,“我是1914。”

“我知道你為什麽要跟着我。”

既然老頭開門見山,我索性就當吃了豹子膽,和盤托出:“傑克,是你用紅色圓珠筆在那本雜志上又寫又畫的吧?”

“是。”

“你是十二宮嗎?”

老頭的身體搖搖晃晃,目光卻絲毫不為所動:“十二宮早就死了。”

“傑克,你認識另一個傑克嗎?”

“我認識許多個傑克,不知你說哪一個?”

突然,我被某個大膽的靈魂附體:“你把刀子與照片交給的那個人,那些殺人的照片,還有殺人時裹的頭巾。”

老傑克做夢也想不到,我居然會直接點破他的臉皮,他面色陰沉地凝固了數秒,才用虛弱幹啞的嗓音回答:“有兩個傑克,但只有一個‘十二宮’。”

“哪個傑克?”

“兩個傑克都已經死了。”

“你呢?”

“我也早就死了。”

我強壓心底的恐懼,面朝太陽給自己壯膽:“難道我正在和幽靈說話嗎?”

“也許吧。”

“說說兩個傑克吧。”

“中國人,你把我打敗了!”老頭無奈地嘆息,似乎随時會倒地身亡,“許多年前,我有個助手,他也叫傑克,但他從沒勇氣殺人,只是遠遠地望風,并代替我給警方寫信。1975年,我把所有的殺人資料留給了他,因為他說喜歡那些東西,并願意在加州過正常人的生活。”

“從此再沒有十二宮殺手了?”

“是的,我殺死了自己,也等于殺死了十二宮,我隐居到遙遠的阿爾斯蘭州,再也沒人會找到我了。”

“可你為什麽又到這裏來了?”

“十五年前,我患了嚴重的疾病,也許是被我殺死的那些幽靈們報複吧。”老傑克的笑容讓我心驚膽戰,他說殺人就像刷牙洗臉般輕松,“醫生切除了我的一個腎髒,但只能再延長一年壽命。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索性持槍搶銀行殺人,我想要被法庭判處死刑,因為我早該嘗嘗坐電椅的滋味了!”

“想要死的方法有很多!幹嗎還要再殺人呢?”

“對不起,我殺人成瘾,有時候無法控制自己。但我的願望并未實現,我被判了終身監禁,将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度過終生——當時我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但沒想到只用一個腎髒就熬了過來,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現在是第十五年。”

老頭幾乎要摔倒了,還好被我攙扶住:“你感到驚喜還是失望?”

“失望,深深的失望,為什麽讓我還活着?”

“不怕我告訴典獄長嗎?大名鼎鼎的十二宮殺手,就關在肖申克州立監獄!”

“你去告密吧,我就等着這一天,等着被送上電椅,結束我在這裏漫長的痛苦。”

老傑克狼似的眼睛裏,洩露了心底的秘密:“小夥子,快點憤怒起來!去向典獄長告密!或者現在就把我掐死,我太老了,我不會反抗,只要一分鐘就能輕松地掐死我……”

“不。”

我的目光也變得異常冷酷,為什麽要遂這魔鬼心願?不如讓他在此忍受痛苦懲罰,帶着一個腎髒走向茫茫無邊的未來,最終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化為塵土。

“求求你!”

老傑克抓着我的胳膊,就像一條即将被宰殺的老狗,而我搖搖頭決然轉身離去。

太陽,照耀着老去的十二宮。

阿爾斯蘭州的夏天很短,操場上仍沒有一絲綠色,我的身體倒是越來越壯實。

馬科斯就像老師,每次聊天都給我上課,關于他經歷的這個世界,革命與愛情,忠誠與背叛,殺戮與忏悔,甚至切。格瓦拉的八卦秘聞,從馬克安到奧古斯都,整個古代地中海文明的遺産,幾乎完整地收藏在老頭腦中。而我這個二十七歲的中國人,只擁有不到兩年的殘缺記憶,就像個懵懂的小男孩,變成一塊貪婪的海綿,不停吸收着整個大海。

地球上所有不公正的事,比如美國攻打伊拉克,以色列在加沙屠城,都會激得老頭義憤填膺。但他的憤怒并非沒有理由,常拉着我說一大堆,從國際政治到個人道義,從勾心鬥角的大國戰略,到“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他能看破表面現象,準确抓到最本質的核心——從某種角度而言,老馬科斯也有一雙讀心術的眼睛——智慧與邏輯,根據已知條件,獨立運用自己大腦進行判斷,從不人雲亦雲,也不受任何輿論影響。沒有什麽陰謀詭計可以逃脫他的雙眼,也沒有什麽人的小九九不被他發現。所以,他和最沒有心計的我交朋友,共處一室毫無防備地睡覺。

能認識老馬科斯,是我古英雄三生有幸!

令我三生有幸的不僅是他一個人,還有莫妮蔔。

今天,她第二次來探監。

遠遠看到一條白色長裙,栗色長發被頭巾包裹,為遮擋漫長旅途的風沙。她的身材還是那麽好,混血兒的面孔略顯蒼白,袅袅婷婷走進探望室。原以為她會熱情如火地抱住我,誰知她卻拘謹地停在我面前,仔細端詳一番柔聲道:“你還好嗎?”

“放心,我已在這五個月了,不是活得好好的嗎?沒受到過虐待和欺負,相反還交了些好朋友。”

她用懷疑的語氣問道:“難以置信,你喜歡這裏了?”

這個問題真讓我難以回答,但鑒于我是一樁冤案的受害者,所以我必須說:“不,我只是暫時适應這裏,但我仍然想要自由。”

“對不起,現在我沒辦法給你自由。”

她憂傷地靠近,幾個月沒見過異性的我,情不自禁地抓住她的手,緊緊放在我的心口。

“莫妮卡,我不怪你,從來沒有怪過你。”

“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還将繼續留在這裏。”

“到這來一趟很不容易吧?”我貪婪地将她摟入懷中,“你能來看我就很滿足了。”

在這不必有什麽顧忌,我是健全的男人,面對這個美麗的混血女子,曾為我流過眼淚的女子,為什麽不緊緊地抱她愛她呢?

“你很想我嗎?”

“是。”

“是因為在監獄太寂寞,還是你真的很想我?”

“兩者都有!”

坦誠地看着莫妮卡的眼睛,她終于有了一絲微笑:“我還在雇用私家偵探,希望找到真正的殺人兇手,我不會放棄拯救你的希望,我的父親也不會放棄。”

“他還相信我是他的侄子高能?”

“對,高能是他唯一的侄子,他非常重視你的生命,盡管他現在的情況也不好。”

“怎麽不好?”我警覺地抓住她溫暖的肩膀,“因為天空集團的經營狀況?”

“嗯,公司有很嚴重的債務危機,不過他還有其他煩惱。”

“什麽?”

她搖搖頭躲避我的目光:“不,不說了,父親特地關照過我,要你好好的!”

“好,為了你,我一定要活着,以高能的名字活着。”

下意識地摸着自己的臉,這張被移植給我的高能的臉。

“不是為我,而是為了你自己!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雖然我已為你打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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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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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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