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1)

八月,阿爾斯蘭州已進入秋天。

當然不會有落葉,也沒有滿山紅色,只有呼嘯的狂風,夜裏透過堅固牆壁的寒冷。

去年這個時候,我在上海忐忑不安,決定參加藍衣社的計劃,冒充高能前往美國,甚至幻想得到億萬財富,誰能想到現在?我還留在美國,卻是肖申克州立監獄,将于此度過終生。

你們已經知道,我的體內有一個幽靈。

自從進入監獄,這個幽靈時常與我說話,但他始終拒絕回答一個問題:“你是誰?”就像我一直難以回答“我是誰”。

今夜,他躺在我的心髒上說:“我給你個警告。”

“什麽警告?”

我的心怦怦亂跳,其實想把幽靈震動下來,可它把我的心當做椰子,貪婪地吸着椰汁。

“你會有個危險,非常巨大的危險。”

“能說得具體點嗎?”

幽靈邪惡地微笑:“這個危險可能會毀滅你,鑒于毀滅你就等于毀滅我,所以我必須警告你一下。”

“那我怎麽解除危險呢?”

“這裏會有人幫你的。”

我首先想到了老馬科斯:“我的室友?”

“不,不是這個老頭,而是另一個人。”

“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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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掘墓人。”

這個名字聽着不寒而栗,聯想到老馬科斯說過的故事,八十多年前令人發指的殘酷事件,據說那個幽靈至今游蕩在監獄裏。

“難道你!難道你就是掘墓人!?”

“不,當你遠在中國之時,我就已是你的朋友了,怎麽可能是這座監獄的掘墓人呢。”

“朋友?不,幽靈,我可從沒把你當過朋友,如果你連掘墓人都不是,那究竟是誰呢?”

幽靈咳嗽了幾下:“嘿嘿!我可有一個響當當的大名,沒人不曾知道過我!你給我聽清楚了,我的名字叫——梅菲斯特!”

“梅菲斯特?”

聽起來有些耳熟?我努力搜索這個名字,卻暫時找不到答案。

“你應該多讀些書,我的朋友。”

“沒錯,我會多讀書的,只是這裏的圖書館太小了。”

幽靈贊許地點點頭,拍了拍我的左心室說:“對了,告訴你一個秘密吧,你并不是肖申克州立監獄裏唯一的中國人。”

“還有嗎?”我驚訝地在床上翻了個身,“可是我連一個東亞長相的人都沒看到啊。”

“是的,還有一個,你确實從未見過,而且就在你的C區監房。”

“這個中國人是誰?”

幽靈懶洋洋地下降到我的腹腔,怨婦似的說:“喂,你不覺得我已經很疲倦了嗎?讓我好好休息吧,晚安!”

晨曦,透過鐵窗透到我的臉頰,才感覺渾身上下酸痛異常,摸着心口竟沉甸甸的。

是昨晚夢中與幽靈談話的結果嗎?

緊張地摸了摸腹腔,雖然并無任何異物,但我知道他就在裏面——梅菲斯特。

沒來得及回想幽靈的警告,便感到一束淩厲的電光,穿過C區58號監房鐵門,直直地射到我的眼皮上。

睜開眼睛,瞳孔又被深深刺痛了一下,昏暗牢房裏這道電光,讓心跳驟然加快數倍。

手背擋眼從床上坐起,才看到一個大蓋帽的人影,這是一位獄警。

“1914?”

這個聲音非常陌生,不是經常來巡邏的那幾個,我小心地站起來靠近鐵門,手電光束卻突然關掉。

我看到了他的臉。

熟悉的黑色制服與大蓋帽,腰間的電棍與手铐,卻配着一張陌生的臉。

雖然走廊裏的燈光不亮,又隔着密密的鐵欄杆,那張臉卻特別清晰。

他不是白人,也不是黑人,而是印第安人。

我認得美國印第安人的臉,肖申克州立監獄就關押着不少,是阿爾斯蘭州的原住民。他們不同于中國人,且具有一股桀骜不馴的氣質。

眼前這張陌生的面孔,就是典型的本地印第安人,但鼻子和眼睛非常特別。就像落基山下食腐屍的禿鷹,卻穿着筆挺的獄警制服,孤零零的很是古怪。

“你是新來的?”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說話方式,已經違反了這裏的規矩——不能對獄警不尊敬。

那個家夥不由分說掏出電棍,沒等我反應過來,就飛快地穿過鐵欄杆,精确地砸在我的腦袋上。

就像有個東西鑽進腦殼,腦門火辣辣地疼痛,接着整個腦袋強烈震蕩,牢房天昏地暗地旋轉,最後便倒在地上。

電棍擊中我頭部的響聲,将老馬科斯也驚醒了,他敏捷地翻身下床,将我扶起來大聲呼喚。眼前閃過許多星星,雙腳沒法站起來,身體平衡感都失去了,只聽到老馬科斯憤怒地對外嚷道:“為什麽打他?”

“他不尊敬獄警。”

一個殘酷的聲音響起,我靠在老馬科斯的身上,恍惚間看着鐵門。

那又禿鷹似的眼睛,仿佛另一個世界的魔鬼,隐隐飄出一股死屍的氣味,讓我不得不啞巴吃黃連,忍氣吞聲道:“對不起!”

“我叫阿帕奇,新來的獄警,負責你們這個監區,今後請配合我的工作,謝謝!”

他幹脆利落地說了一串話,又瞥了瞥老馬科斯:“你們看起來關系不錯?”

“是,如果你再敢打他——”

老頭才不畏懼這個印第安獄警,當年他随随便便就能幹掉許多這樣的人。

然而,有着武裝直升機名字的阿帕奇,卻把電棍指到老馬科斯面前:“老爺子,你的年紀夠做我爺爺了,所以我不打你。”

說完他走向下一個監房。

“我們的早餐呢?”

“作為違反規矩的懲罰,今天你們沒有早餐。”

阿帕奇一路走遠,留下難聞的死人氣味,我掩着鼻子坐倒在床上,捂着被打的腦袋。

“Shit!”老馬斯終于罵了一句髒話,“我在這裏八年了,從沒見過這種變态的獄警!”

“他讓我感到害怕,因為——我看不到他眼睛裏的秘密。”

我申請去了醫務室。

傷口雖然不嚴重,卻是最疼的,醫生給我上了些藥,說最近很少有打囚犯的情況,我算倒黴撞上槍口——印第安人阿帕奇是怎樣的瘋狗啊?

回到操場還是很疼,更沒力氣打籃球了。一陣秋風襲來,夾帶着許多沙粒,讓我低頭裹緊衣服,自從被冤案判處終身監禁以來,第二次感到無比委屈。

忽然,有個衰老虛弱的聲音響起:“1914,你被誰欺負了?”

居然是老得走不動路的傑克,這個曾經的十二宮殺手,擁有最為駭人的目光。

“一個新來的獄警。”

“阿帕奇?”

“是。”

老頭聳了聳眼看就要散架的肩膀:“今天他和C區所有人打過招呼了,我們對他的印象都不錯,他對囚犯們很客氣很禮貌。”

“該死!”我摸着受傷的腦袋,“那他就是只對我一個人兇惡!憑什麽?”

往日一貫受到典獄長照顧的我,一下子成了失寵的怨妃。

“對了,1914,我的室友也是一個中國人。”

老傑克要和我套近乎,卻把我吓了一跳:“什麽?你說在這座監獄裏,我不是唯一的中國人?”

“是,至少有兩個,我的監房裏就有一個。”

鏡片後殘酷的目光閃爍,剎那間被我抓到了心裏話:“是啊,我的室友是中國人。”

十二宮殺手沒有說謊。

不,他都是黃土埋脖子的人,難道老得有了幻覺?

等一等!昨夜,那個幽靈梅菲斯特怎麽說來着?

C區還有一個中國人!

眼前的老傑克,與我身體內的幽靈,告訴了我相同的一個秘密。

就在與我同一個牢房的監區,還關押着一個中國人或華人,而我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已将近半年,與這些囚犯們朝夕相處,卻從沒見過這個人!

這個中國人是誰?

夜晚,C區58號監房。

月光從鐵窗灑入,如銀色鏈條将我五花大綁。

老馬科斯已睡熟了,床邊的小燈還亮着,我的腦袋疼痛,躺在床上拆開今天收到的信——來自中國上海,寫信的人叫端木秋波。

高能:

請原諒我隔了許多天才給你回信。

我的哥哥叫端木良,你認識他嗎?

當我讀小學的時候,我們的父母離婚了,媽媽認為爸爸精神不正常。但我始終覺得爸爸沒什麽問題,只是經常突然外出,或者把自已鎖在房間裏,會見一些奇怪的朋友。法院把哥哥判給爸爸,把我判給媽媽,幾年前爸爸離奇自殺了,媽媽也生病去世,我們兄妹倆才重新生活在一起。

哥哥是一家投資公司的總經理,每天工作非常忙碌,但一有空就會開車送我。去年九月,他忽然變得憂心忡忡,經常半夜被噩夢驚醒,我幾次問他也得不到答案。不久哥哥的公司關門歇業,欠下很大一筆債務,連心愛的奧迪車都被賣了。今年除夕,我等哥哥回家吃年夜飯,他卻就此神秘失蹤了——現在仍然音信渺茫。

我是一個盲人,沒辦法到處尋找哥哥,只能盡我所能在網上貼尋人啓事。我不知道哥哥失蹤的原因,也許為了躲避債務,也許是其他不能告訴我的秘密。每次和哥說話,他都會讓我很有安全感,好像他會不顧一切地保護我——但我看不到他的臉,也許他完全是另一副表情,抑或所有都是謊言?

現在突然感覺,眼睛看不到也不錯!不必去面對那些面具,即便聽到言不由衷的話語,乃至卑鄙無恥的謊言,都不用看到對方的臉!就像我的節目《面具人生》,聽過無數人被傷害的故事,他們的心幾乎破碎,我無法彌補他們的人生,只能用傾聽的方式,讓他們的痛苦發洩出來,也許可以減輕精神壓力。

所以,我寧願在生活中選擇孤獨,反正本來就黑暗無邊,無論多麽美麗的外表都看不到。一個蘭陵王那樣的美男子,或者一個卡西莫多那樣的怪物,對我來說沒有任何區別,只有漂亮的聲音才能打動我。

現在我最愛的人——其實不是人,而是我的導盲犬貝貝,雖然看不到它的樣子,但我能觸摸到它柔軟光滑的皮毛,聞到它身上特有的氣味,聽到它的叫聲與呼吸,帶着它一起散步玩耍,這就是我唯一的幸福吧。

昨晚,我在電臺念了一首萊蒙托夫的詩——

孤獨

孤獨中拖着這人生的鎖鏈,

這樣子使我們真觸目驚心。

分享歡樂這倒是人人情願——

但是誰也不願來分嘗苦辛。

我獨自一人,像空幻的沙皇,

心胸中填滿了種種的苦痛,

我眼睜睜看着,歲月夢般地

消逝了,聽從着命運的決定;

它們又來了,帶着鍍過金的,

但依然是那種舊有的幻夢,

我望見了一座孤寂的墳冢,

它等着,為什麽還彷徨逡巡?

任何人也不會為這個悲傷,

人們将(這一點我十分相信)

對于我的死亡大大地慶幸,

更甚于祝賀我渺小的誕生……

我喜歡萊蒙托夫,他有一種憂傷的力量,隐藏的唯美激情,在看似絕望的文字裏,還有不可磨滅的希望。

監獄裏的你也很孤獨吧?

高能,還是上次說過的那句話,千萬不要放棄希望,看過《基督山伯爵》嗎?也許等待就是鳳凰涅磐!

我是美少女戰士,賜給你希望吧!

端木秋波

2009年7月14日

2009年7月14日?

秋波居然是在我(古英雄)的27歲生日寫的這封信。

上個月我忘了自己的生日,不知不覺在監獄中度過,終身監禁将漸漸消除時間概念,大概等到我滿頭白發,都不知過了多少個年月。

她的哥哥果然是端木良,我認識的那個端木良,據說還是我從小的好朋友。大概就是這個原因,我才會在十五歲那年,有機會拯救落水的秋波。他們的爸爸媽媽離婚的原因,想必也與藍衣社有關——他們的父親肯定也是其中成員,悄悄進行見不得人的勾當,乃至被妻子認為是精神病。至于秋波爸爸的自殺,也是因為蘭陵王的秘密而走火入魔吧?可惜,端木良還不吸取教訓,自己也深深地陷了進去,結果害人害已!

秋波信裏還說去年九月,她的哥哥變得憂心忡忡,不久公司就關門歇業。那正是我到達美國,常青遇害我被警察抓住的時間——端木良的幕後主子死了,他當然就變成喪家之犬,恐怕他的公司大老板也是常青,否則幹嗎那麽快就倒閉了呢?

沒錯,這些都與那個黑暗中的人有關!

他(她)在美國殺死了常青,又成功地把我陷害進監獄,悄悄侵吞常青的財産——也許有大量來歷不明的黑色財富,甚至去中國對常青的手下趕盡殺絕?于是端木良失蹤了,說不定已經死了!

當我被關在肖申克州立監獄,外面的世界不知發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變化,也包括曾經在我身邊的人們。

再讀了一遍秋波的信,尤其那首萊蒙托夫的詩——

孤獨

肖申克州立監獄。

獨自站在操場的鐵絲網邊,透過高牆眺望八月末的落基山,雪線正逐漸下降,據說兩個月後就有大雪降臨。

我将衣領緊了緊,阻擋荒原呼嘯往來的風,回頭看着打籃球的華盛頓與比爾。老馬科斯不知跑去哪兒了,就連老傑克也不見了蹤影,大概老得沒力氣放風了吧。

鐵絲網外走來一個獄警,我立即轉頭想要離去,卻聽到他喊了一聲:“喂!1914!”

一個特別的聲音,我的雙腿被灌入鉛水,孤零零地呆在原地,直到看清那張可怕的臉。

阿帕奇。

該死!又是這個新來的家夥,獄警大蓋帽底下,一張本地印第安人的臉,禿鷹似的鼻子與眼睛,放射出剝頭皮戰士的兇狠目光——肖申克那麽多的獄警,只有他能讓我定住不動,仿佛一下子來到冬天。

“你好!”

裝作很有禮貌的樣子,我可不願再挨一下電棍了,這幾天頭頂依然隐隐作痛,會影響我那本就不高的智商嗎?

“關于我打你的那棍子,希望別太介意,因為我是C區的老大,不允許任何人挑戰我的權威。”

印第安人阿帕奇與我隔着鐵絲網,相距不到半米,他身上的死屍氣味讓我感到惡心,卻只得違心地點頭:“我明白了,先生。”

“如果你配合我的工作,并遵守這裏的規矩,我們還是可能成為朋友的。”

朋友?我不會和獄警交朋友的!但現在必須僞裝自己:“非常願意。”

“不,你在說謊。”

他的目光像鷹爪一樣洞穿我的眼睛。

如果說老傑克的眼神是冷酷,那麽阿帕奇的眼神就是死亡。

我的腦袋微微顫抖一下,他是怎麽看出來的?我自以為裝得非常之像,唯唯諾諾如喪家之犬。

“為什麽?”但我必須僞裝到底,“我不敢對你說謊,難道我還想再被打嗎?”

“1914,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別想那麽輕松就騙過我。”

反正隔着一道鐵絲網,我緩緩後退半步:“請問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你想要越獄!”

這個大帽子可是要把人砸死的!我急忙搖頭說:“不,這不是我心裏想的!”

雖然,剛來肖申克州立監獄,我有過苦督山伯爵那樣逃出生天的想法,但看到這裏防範森嚴,外面的荒野又如此殘酷,就算逃出去也會活活渴死累死,便斷絕了這個可笑的念頭。

“是嗎?”阿帕奇陰森地一笑,“但我打賭,你很快就會這麽想的。”

這個印第安獄警的詭異笑容,使他的死屍氣味傳得更遠,熏得我鼻腔難受得打了個噴嚏。

“對不起,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

“不,你就是!你總是對這裏的人說,你是被冤枉才進監獄的,是不是?”

我強壓怒火,平靜地回答:“先生,為什麽要調查我?為什麽只針對我一個人?”

“你自己知道原因。”

不,我不知道。

“不管你是不是相信,我确實是被人陷害才進來的。”

“我相信不相信重要嗎?”

“不重要。”

“你明白這一點就可以了,再見。”

印第安人阿帕奇轉身離去,整個操場飄滿了死屍氣味。

幾天後。

肖申克州立監獄,囚犯放風的大操場。

我恢複了籃球運動,正當滿頭大汗地搶截傳球時,忽然有人大喊:“1914,有人找你!”

氣喘籲籲地猛然回頭,另一邊的籃球架下,站着個搖搖晃晃的枯瘦老頭。

十二宮?

沒錯,站在籃球架下的是老傑克,他扶着柱子咳嗽着說:“1914,你不是說想要見我的中國室友嗎?”

“是!”

“他同意了。”

“什麽時候見面?在哪裏?”

“現在,這裏。”

語音未落,老傑克身後轉出一個人,身材高大魁梧如同金剛,卻長着一張中國人的臉。面無血色大概常年不見日光,臉部線條極有男人味道,下巴爬滿黑色胡須。頭發已白了一半,年齡在六十歲左右。

怔怔地看着這個人,确實半年來從未見過,但不能确定他一定是中國人,我用漢語試探着問:“你好,我是1914,請……請問你的名字?”

好久沒說中國話了,居然有些說不順嘴。

“你好,我叫童建國。”

果然是中國話!字正腔圓的中國話!讓我激動地靠近他:“真好!遇見中國人真好!我們早就應該認識了。”

“是,老傑克說有個中國小夥子想要見我,于是我就答應破例出來一次。”他仰頭對着天空深呼吸,“我已經有一年沒見過太陽了。”

“你從不出來放風嗎?”

“是,從不出來,也從不去餐廳,每次都是傑克給我帶飯。”

童建國看了老傑克一眼,十二宮殺手完全聽不懂中文,一臉茫然地退到旁邊。

“難以置信,你永遠不見天日地坐在牢房裏?能讓你破例走出牢房,也算我的榮幸了。”

“你得謝謝老傑克,他說你能發現他的秘密。這倒令我很驚訝,所以我想你一定很特別。”

“是,我很特別。”

我覺得這對我是一種贊美,所以不太謙虛地承認了。

中國老頭還不能适應陽光,用手遮擋腦袋說:“我的眼睛有些受不了,得回牢房去了。”

“不多聊一會兒嗎?”我的大膽主動讓自己都感到尴尬,只能再解釋一下,“好久都沒說中國話了。”

“我也是。”童建國回頭盯着我的眼睛,“不過,你最近有麻煩了!”

他怎麽知道的?

瞬間,腦中閃過獄警阿帕奇鷹似的臉龐。

再當我擡起頭來,童建國已與老傑克一起離開操場。

典獄長辦公室。

德穆革先生剛睡完午覺,不停地吸煙提神,煙霧缭繞如幹冰效果。

“什麽?你說阿帕奇有問題?”他摸了摸頗為自豪的高鼻梁,明顯的猶太種族特征,“1914,我提醒你注意,這不該是你向我彙報的內容。”

“我不僅僅是為了自己,也為了整個肖申克州立監獄。”

“再次提醒你!你的身份是囚犯,雖然我對你很照顧,可以随時申請來見我,但并不等于你可以為所欲為。獄警對囚犯進行管理很正常,他沒有違反規定,難道向你索要賄賂了?”

我緊張地站在典獄長的大辦公桌前,看着窗外的大操場與落基山:“沒有。”

“在監獄裏販賣黑貨?”

“沒有。”

“參與囚犯間的黑社會鬥争?”

“沒有。”

“那麽請問他惹到你哪裏了?”典獄長德穆革掐滅一個煙頭,憤怒地嚷起來,“你說你要換牢房,我為你破例做到了,許多囚犯和獄警都看不慣,背地裏說我們搞斷背!所以我才處處包庇着你!該死的,你降低了我在這的權威,我不可能第二次為你破壞規矩!想要把阿帕奇調到其他監區——想都別想!”

這個肖申克州立監獄的最高統治者,在我面前大發雷霆,似乎随時會把我撕成碎片。

我的嘴角微微顫抖,心髒幾乎要爆裂了,告誡自己不能與典獄長吵架,必須控制住情緒:“先生,雖然沒有證據,但我感覺阿帕奇遲早會殺了我。”

“那就讓他先來殺了我吧!這裏我就是上帝,誰都不敢在我的地盤亂來!包括你1914!”

“我不想死在這裏。”

他又點起一根煙,手指關節敲着桌面:“難道你想逃出去?那就死在外面的荒野吧!還有一件事請記住,不要再給高小姐打電話,對于你的過分要求,我絕對不會答應!”

高小姐?這個暴君果然提到莫妮卡了。

我盯着典獄長的眼睛,迅速讀出他心裏的秘密:“臭小子,要不是天空集團大老板給我打過電話,還給我賬上彙了一大筆,我才不會這麽照顧你呢!”剎那間,我也不想再請莫妮卡幫忙了,為什麽要滿足德穆革貪得無厭的欲望呢?也許對天空集團來說算不了幾個錢,卻足夠許多中國貧困學生十幾年的讀書費用!

只有依靠自己才能得到自由。

走出典獄長辦公室前,我回頭問道:“先生,你有沒有聞到過?阿帕奇身上有一股死屍氣味!”

“胡說八道!”德穆革彈了彈煙灰,再度咆哮如雷,“不,我從沒聞到過他什麽氣味,其他人也沒有聞到過,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快點給我滾出去!”

“你聞到過阿帕奇身上的死屍氣味嗎?”

C區58號監房,月光透過高高的鐵窗,覆蓋在我茫然的眼睛上。

老馬科斯坐在對面的黑暗中:“不,從來沒有過,雖然他的眼神讓人厭惡,但并沒有什麽特別氣味。”

“難道在整個監獄裏,只有我一個人能聞到阿帕奇身上的異味?”

為什麽?

我的鼻子能聞到所有人聞不到的氣味?想到這個詭異的問題,我就陷到小床的角落中,仿佛要找個地洞鑽下去。

“也許,因為你很特別,就像你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事。”

老頭說完打開小燈,現在已接近淩晨一點,子夜時阿帕奇剛來查過監房。

燈光刺激我的眼睛,宛如一片幹涸的血跡,我痛苦地抓着自己的頭發:“別人看不到的事?”

我明白馬科斯說的是我的讀心術。

可我真的想要看到嗎?

“孩子,你并不知道,其實你是Gnostics.”

老頭坐到我的身邊,像父親撫摸兒子的頭發,而我絕望地仰頭:“什麽是Gnostics?”

“你孤獨嗎?”

“是的,非常孤獨。”

“因為你被囚禁在監獄?”

“還因為這個世界!當我從昏迷中醒來,看到這個陌生世界,不認識一個人,甚至不認識自己。就像一粒石子,被扔進亂石堆中,孤立無援,懷疑一切!”

馬科斯的英語标準起來:“你被扔進這個浩瀚無垠的宇宙,你對它無知,而它也不認識你,因此你極度恐懼。”

“宇宙不認識我?是,每個人都不認識我,包括我自己!他們看到的只是表面的我,并不是真正的我。”

微弱的燈光,宛如鐵窗外那顆星星,伴随老頭的話語:“宇宙廣闊漫長,而你渺小短暫——不僅是你與宇宙的空間時間上的不對稱,更重要的是宇宙的沉默,它對于你的渴望漠不關心!人間一切欣喜或悲傷,宇宙都視若無睹不聞不問,它不會來拯救你,也不會拯救任何人,這才是你在萬物之中深感孤獨的原因。”

“為什麽創造我的世界,卻這樣抛棄了我?被扔進一個充滿敵意的世界,像一座巨大的監獄,就像這裏!”

看着可怕的鐵欄杆,堅固的牆壁,高高的鐵窗,這個世界似乎要我窒息。

“許多人都會這樣問自己,作為大自然的一部分,為什麽你出生在中國而非美國?為什麽你活在二十一世紀而非公元前二世紀?沒有任何理由來決定!你的出生是個偶然,你的滅亡也是個偶然——但你身上有一樣不是偶然!”

“是什麽?”

“心靈、精神、思想——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截然不同于創造你的世界。物質創造了你的身體,不等于創造了你的精神。人不同于宇宙中任何事物,甚至不同于宇宙。與這個無窮無盡的世界相比,你的身體不過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但你的精神并不渺小,而是超越這個世界的力量,不可以放在一個空間比較。”

我的心跳越來越快:“這就是Gnostics哲學?”

“我在西班牙隐居了二十多年,研究摩爾圖書館裏的古代文獻,人類祖先在兩千年前,就已深刻探索了人和世界的本質。”

“這是一種古典哲學?”

“世界上有三種人,屬靈的人、屬魂的人和屬肉的人——或者說只有兩種人,屬靈的人和屬世界的人。”

“我們不都屬于這個世界嗎?”

老馬科斯突然厲聲喝道:“那你的不幸從何而來?千千萬萬謊言又從何而來?你為什麽感覺世界是一座監獄?”

“因為我個人的命運。”

“無數個人的命運就是人類的命運——人的起源分為宇宙與超宇宙,肉體和魂魄是宇宙産物,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受制于現實命運。封閉于肉體和魂魄的是靈,它不來自于這個世界,卻被人類的生命禁锢,這是我們最大的悲劇。”

我躺倒在床上喃喃自語:“也許,并沒有人抛棄過我們,而是我們抛棄了自己?”

“人最大的敵人不就是自己嗎?正如愛因斯坦論證的宇宙是有疆界的,并非無窮無盡,也并非無始無終,而在人的小宇宙中,靈被我們自己的魂所封閉,宇宙秩序之外的力量,在人而言卻是最內部的;宇宙秩序是內部的結構,在人而言卻是最外部的。最裏面屬靈的人,就是真正的Gnostics,他不是Of this world,而是In the world。”

“Of this world?In the world?”

看來我的英語水平還得練習,就這麽兩個簡單的短語,卻可能讓我一輩子難以理解。

“在認識到自己是Gnostics之前,你被放逐到這個世界上,被囚禁在肉體和魂魄之中,渾渾噩噩一無所知——那時的本質就是‘無知’,甚至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的覺醒與複活是由知識,也就是Gnosis來實現的。”

“沒錯,我的生命開始于2007年秋天,從對自己徹底一無所知開始,直到我發現蘭陵王……”

“HERO!你将是一個拯救者,你這個內在屬靈的人,将從世界羁絆中解放出來,回歸光明的故鄉,這才是你畢生為之奮鬥的使命!你必須清楚地認識自己,認識你的源頭在哪裏?也要認識這個世界,包括人間的真相!”

我聯想到了一部電影。

“《黑客帝國》?”

“什麽?”

“哦,我忘了你關在監獄八年,不可能看到這部電影。”

老頭已經完全投入,沒在意我說什麽:“這種非凡的知識和能力,是世界拒絕賦予你的,也完全不是我能給你的。只有依靠你自己的力量,才能開啓被封閉的心!認識你自己!認識你自己!認識你自己!”

“認識我自己?”

這是我有記憶以來最大的而且從未停頓過的問題。

“知道你自己是誰!”

“然後獲得覺醒與複活!”

“最後成為所有人的拯救者!”

美國阿爾斯蘭州荒漠,肖申克州立監獄,C區58號監房,陰暗的光線之中,馬科斯連續說了三句話。

我和老頭都沉默了,似乎被扔進一個陌生世界,兩千多年前的西奈沙漠。遠遠走去的先知。

反複默念這三名話,許久才發出聲音:“三段論?”

“對,專屬于你的三段論!作為一個Gnostics的使命——人的拯救,才是世界的拯救,也是我們的終極命題,假設終極命題存在的話。”

“謝謝。”

“不,我曾希望自己也是一個Gnostics,很可惜發現自己不是。”老馬科斯苦笑一聲,“于是,我用後半生來尋找這個人——就是你。”

“認識你是我生命中最大的幸運。”

“也是我的幸運。”老頭爽朗地大笑幾聲,“快點睡吧,小子!明早查房別爬不起來。”

最後一盞燈關了,黑暗将我的生命籠罩,但我不再害怕黑暗了。

第二天。

放風時間,囚犯們在操場上散步聊天,或者幹着見不得人的交易。

沒有陪比爾打籃球,而是小心地盯着鐵絲網,看看有沒有獄警阿帕奇——沒看到那張禿鷹般的臉,獨自坐在一塊臺階上,眺望遙遠的落基雪山。

昨晚,與老馬科斯一席長談,烙印似的刻在心中,才明白什麽叫醍醐灌頂。

Gnostics——我給了它一個中文音譯:諾斯替。

我渴望在某個夜晚,也坐在這塊大操場裏,仰望阿爾斯蘭的星空。無數神秘的星辰,仿佛在頭頂閃爍,近得伸手就能撈下來,顫抖着捧在心口,傾聽人間的秘密。

可惜,這是一座監獄。

我只有上午一個小時,被允許坐在這裏眺望雪山,與熟悉或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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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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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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