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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上一輛白色警車。
警戒線外引起一片尖叫,幾家消息靈通的媒體趕來拍照,準備登上報紙頭條——“天空集團財務總監妻子自殺,薄命紅顏引起能源巨頭的內部地震”,我已為《紐約時報》拟好了标題。
目送僵硬的裹屍袋離去,這具美麗的屍體,不到十個鐘頭前,還是那麽風姿綽約,悄悄造訪我的莊園,還想與我共度一夜——她的理由是不敢住在家裏,嫉妒害怕“丈夫”将自己勒死在床上。
然而,我卻把這當做誘惑的借口,竟沒想到都是真的——如果我答應她的請求,讓她留在我的莊園過夜,哪怕只是在其他房間,她也可以逃過一劫保住性命。我卻粗暴地拒絕她,還讓報表送她回家,卻是把她送回鬼門關,數小時後便直接坐電梯下了地獄。
是我害死了她?警方會不會懷疑我?畢竟除了她的丈夫以外,我是她生前最後接觸的人——接觸,這個詞讓我不寒而栗。
不,絕不是我的原因,她不是因為屈辱而自殺的,她也根本不是有勇氣自殺的人!她對生活對男人對物質充滿欲望,對危險與死亡極度恐懼,怎敢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我的眼前浮起這張美人的臉,還有豐滿誘惑的身體,卻即将埋入三尺黃土。
是她的丈夫“小薩科奇”幹的。
顯然,所謂自殺實為障眼法,必然是“小薩科奇”發現妻子告密——也許我的私家莊園內,就暗藏他的沿線,緊急從治病的“歐洲”——也許就是新澤西,帶着殘忍的阿帕奇,趕回家中将她殺死,巧妙僞裝成自殺假象。
借用一句中國的流行語——“被自殺”。
我不奢望新澤西警方會有其他結束,就像不指望阿爾斯蘭州警方會抓住真兇。
史陶芬伯格剛接了個電話,神色緊張地低聲說:“跟蹤人員在羅得島州報告,財務總監希爾德先生,與不明身份男子一起,駕車開進一座小型機場,不久有一架直升飛機起飛,從此消失。”
“該死!早就被他們發現了,所以才會開到飛機場,換乘直升飛機甩開尾巴。”我望着新澤西州的藍天,倔犟地咬着牙齒,“必須查到那架直生飛機的下落。”
羅得州島,美國五十州中最小的一個,也是美國最古來的州之一。
在聯邦調查局的官僚主義特工抵達前,我已帶領大隊保镖趕到這座小型機場。
機場由私營公司管理,聽說天空集團董事長駕到,即刻向我們全面開放。根據當日航空記錄,上午只有一架直升飛機起降。查看機場見空錄象,确認財務總監“小薩科奇”與阿帕奇上了飛機,起飛後航向不明。租憑這架直升飛機的,是一家名為Matrix的公司,注冊地點為英屬維爾金群島。
Matri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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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陣=黑殼帝國=?
果然又是這家公司?數個月來處處與天空集團為敵,差點奪下所多瑪石油項目,将我推到懸崖邊緣的Matrix。就像烏雲背後的黑夜,誰都不知道Matrix的真相——就像人類或許真的活在黑客帝國中,只是我們自己渾然不覺。
我們的死對頭Matrix,租下這架直升飛機,帶走天空集團的財務總監——“小薩科奇”希爾德,至此他的真面目已大白于天下,果真是我們心髒中的特洛伊木馬。
剛剛聯系上飛行員,直升飛機已回到波士頓,報告剛才載了兩名男子,降落在新英格蘭海岸外的一座小島。
得到小島的具體位置,史陶芬伯格通過聯邦調查局,發現小島屬于私人所有。幾年前,島主國際著名衛星電視公司的老板,後來那家公司倒閉,老板也在東南亞某種神秘之地失蹤。去年,小島連同島上全部産業,被Matrix公司的以三千萬美元買下。
“小薩顆奇”殺死揭發自己的妻子後,逃到Matrix的小島上,無疑是他吃裏爬外無間道的鐵證。
我和史陶芬伯格經過簡短商議,調集十二名海豹突擊隊退役保镖,以及一架天空集團專用直升機。其實,他強烈反對我如此冒險,因為島上情況不名,貿然上島可能遭遇危險。而我身為天空集團董事長,萬一有失如何向董事會交代?然而,我堅持火速出擊,而且必須親自帶隊。否則,財務總監可能再次轉移,這些家夥都是狡兔三窟,任何機會的錯失,都可能意味着永遠失去。特別是阿帕奇——我必須親手抓住并審問他。
一小時後,所有人員和裝備都已到位,包括各種輕重武器——看着亞力山大大帝政府世界的大軍,全身再度血脈憤張,仿佛重生為救世主。我最厭惡的就是叛徒,一如猶大之于耶酥,一如洪乘疇之于大明帝國,一如貝當元帥之于法蘭西,一如我曾經落魄的生命中,曾經無數次被人出賣和背叛……我早已脫胎換骨今非昔比,再也不是當年任人宰割的小銷售員,想起一個月前在非洲的勝利,我仍将以排山倒海的武力,親自抓獲并乘法膽敢背叛我的人。
史陶芬伯格奉命留守機場,暫時對美國政府保密,如果在天黑之前,還得不到我的消息,就立刻通知聯邦調查局與集團董事會。
而我跟着十二名武裝保镖,加上飛行員總共十四人,坐上直升飛機前往大西洋。
正午。
飛行中吃了簡短的午餐——他們把每一頓都當作最後一餐。舷窗下是浩瀚的大西洋,陰沉天空下的灰色波濤,告別連綿不斷的北美海岸,前方是另一個諾曼底雅馬哈海灘。我已換上了一件迷彩服,配上帶有消音器的突擊手槍,看起來和那些隊員并無二樣。
自從上次的“所多瑪戰役”,我逐漸熱衷于此類行動,好像這輩子沒當過兵是個莫大恥辱。我給我的美國保镖配備了最好的武裝,組建了一支數百人的雇傭兵隊伍,憑此力量可以侵略任何一個小國。我還用天空集團的資金,向幾家歐洲軍火企業注資入股,希望介入國際軍火貿易——我開始不認識自己了,這是從前性格溫順的高能或古英雄嗎?現在渴望飲血的我,若生活在一百年前的歐洲,必然是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從骨子裏渴望世界大戰,渴望在戰場縱橫馳騁,渴望用子彈或刺刀奪去他人生命,渴望看到敵國年輕男子們鮮血噴濺,渴望聞到本國美女們給我送上勝利的鮮花,渴望用鐵蹄踏上被政府的土地,渴望用累累白骨建築我的英雄紀念碑。
不,飛機上被迷彩服包裹的二十八歲男子,躺在古英雄的身體與高能的面孔裏的,其實是一個怪物,即将攜帶憤怒毀滅身邊所有的人。
毀滅到計時,10,9,8,7……
北美沿岸的島嶼在航圖上很清晰,十幾分鐘就能俯瞰孤島,遠看像一只勺子,突兀地立的大海中心,随時會被滔天駭浪吞沒。
警覺地沿島飛行一圈,小島不足一平方公裏大,一分鐘內就可以橫穿。島上基本光禿禿的,布滿形狀各異的岩石。“勺柄”處是全島至高點,數十米高的懸崖知削入海中,在此矗立一棟巨大別墅,數座紅色屋頂連在一起,宛如阿加莎筆下無人生還的孤島。
整個小島地勢崎岖,只有一塊空地,明顯由人工平整出來,專供直繩飛機起降。附近并未發現什麽異常,飛行員大膽地降落下來。
槳葉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幾名握着微型沖鋒槍的保镖,如同當年在海豹突擊隊執行任務,身手矯健地跳下飛機,小心清理了着陸場,才指示其他人魚貫而下。占領停機坪後,我與大陸上的史陶芬伯格取得聯系,命令兩名隊員及飛行員留守。我帶領剩餘的十名隊員,徹底搜索整個小島。
連我在內的十一怒漢,借着岩石隐藏自己,腳下地勢越來越高,洶湧的海風越加狂烈,直到高高的懸崖之上。
強烈海風摧毀了一切植物,直剩下堅硬的岩石,還有這棟威嚴的歌特式別墅。
先在周圍勘察一遍,沒什麽異常情況,也看不到任何安保設備。前特種兵少校的隊長一聲令下,破門器打開緊閉的別墅大門,除兩人在外圍警戒,兩人守住大門以外,其餘六人再加上我,全部擁入這棟黑暗的房子。
我被夾在六人中間,闖進一條封閉的通道,很難想象這裏會是別墅——沒有進門選觀,也不是寬敞的客廳,甚至看不到任何門窗,只有牆壁上華麗的裝飾,忽明忽暗的吊燈,更像一條通往墳墓的甬道。
沒想到別墅內部看起來比外觀更大,多半已深入地下,才遇到一扇沉重的實木大門,雕着洛可可風格的繁複花紋。我用眼色示意不要用破門器,擔心破壞這件歐洲來的古董。隊長按照我的吩咐,輕輕推開大門,七個人悄然而入。
房裏亮着華麗的燈光,牆壁與擺設異常豪華,地下鋪着最昂貴的波斯地毯,許多動物标本挂在牆上,家具與沙發都是凡爾塞風格顯然是從法國全套運來,簡直是金碧輝煌的宮殿。
這種怪異的環境,讓每個人都越發緊張,清楚得可以聽到呼吸聲,偶爾槍支金屬的碰撞聲,隊長皺起眉頭輕聲說:“快點撤!”
他想要重新打開房門,卻怎麽也無法拉開,這木頭大門竟如此牢固!他拿來破門器用力一頂,價值數萬歐元的房門當即破掉,等到木屑灰塵散盡,外面卻是一道堅固的牆壁。
所有隊員都目瞪口呆,恐懼如傳染病瞬間散播——這不是進來的通道嗎?明明是隊長親手打開的,出去卻發現還是牆壁!他用手小心地敲了敲,居然那是鋼筋混凝土!我們手中的武器全然無用,只有烈性炸藥才能炸開。
沒人散發出聲音,大家仔細搜索房間,卻并為發現其他房門——這是一個陷阱。
當我們打破了唯一的門,這個房間也就不再有門了,四面全是結實的牆壁,如一個封閉的酒甕,接下來自然是甕中捉鼈!
每件家具似都藏有乾坤,直到那扇地鏡子,做工非常考究精美,也許是路易十四使用過的,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這個全身迷彩戰鬥服的男人,看起來卻那麽滑稽可笑,原本不過是小小的推銷員,終日為柴米油鹽而辛苦煩惱,卻來孤島玩英雄學蘭勃!
鏡子深處,好像藏着什麽,不是背後的影子,而是鏡子裏面……
緩緩靠近鏡面,用指尖輕觸,如某個人光滑的皮膚——剎那間,鏡面突然翻轉,就像一扇打開的房門,力道竟然大得吓人,像一只大手将我推入鏡中!
根本來不及防備,整個人被“抓”了進去,頭暈眼花地舉起手槍,卻什麽都看不到。待到整個鏡面翻轉了360度,才發現我已被關進牆裏,夾在無邊黑暗與透明玻璃之間——也就是剛才的鏡面。
這面鏡子是個機關,一面是古典風格的鏡子,另一面卻完全透明。現在鏡子又恢複原狀,鏡面翻轉了360度,才發現我已被關進牆裏,夾在無邊黑暗與透明玻璃之間——也就是剛才的鏡面。
這面鏡子是個機關,一面是古典風格的鏡子,另一面卻完全透明。現在鏡子又恢複原狀,鏡面對着房間的人們,透明玻璃卻對着牆裏的我,我看到他們手足無措,隊長驚慌地摸索着鏡子邊緣,又用拳頭硬砸鏡面,卻絲毫不起作用。
最後,他舉起槍向鏡子大叫幾聲,大概是要我躲遠一點。我往後退了數米遠,後面是條地道,兩邊都是粗糙的岩石,我找了個凹陷處蹲下來,躲避他們打碎玻璃的子彈。
幾秒鐘後,隊長扣響沖鋒槍扳機,對着鏡面射出數發子彈——耳邊充滿撞擊與震動聲,透明的鏡面卻完好無損,看不出任何印記!威力巨大的沖鋒槍子彈,就像水潑到堅硬的地面,彈片飛濺彈射起來,有一枚還擦破了隊長的臉頰。
隊長任由鮮血在臉上流淌,癡癡地看着光滑無暇的鏡面,其餘隊員的眼神也充滿恐懼,大約心想老板完蛋了,怎麽回去交差呢?
我早已沖回鏡子背後,大力敲着玻璃狂喊:“我在後面!快點救救我!”
他們能夠看到的,只是自己絕望的表情。
然而,他們的表情很快就變化了。
不只是絕望,還有深入骨髓的痛苦。
首先是我們的隊長,這個提醒魁梧的鐵漢,卻抱着脖子戰栗着下,深鎖雙眉緊咬剛牙,眼球幾乎從眶中彈出,他的手指插入肌肉,渾身鮮血四濺。其餘五人也是類似表情,要麽扭曲着倒下,要麽舉槍對天掃射。有人滿面通紅,全身抽筋,抓着自己的喉嚨,直到七竅流血,再也無法動彈。
這個房間變成了奧斯威辛,納粹集中營的毒氣室。
不知是什麽毒氣,也看不到任何顏色,但無疑讓人痛不魚生——不,已經奪去了他們的生命,我看到隊長死不瞑目,其餘五個大漢也變成僵屍,有人大小便當場失禁,整個“凡爾塞工”成為屠宰場。
而我,而我這個穿着迷彩服,握着突擊手槍的男人,卻只能撲在透明鏡子上——眼睜睜看者戰友們死去,看着他們口吐白沫死于非命,看着一鏡之隔成為人間地獄。
我恨我自己,為什麽無力拯救這些人?他們都有自己的妻子兒女,跟着我賣命不是因為我有多偉大,只是我願意給出更高的價錢。
我恨我自己,為什麽如此自信滿滿,确信自己能夠輕松成功?為什麽不仔細考察做足準備?為什麽要送這些人來埋葬自己?
我恨我自己,為什麽他們都死了,我還活着?
我還活着。
或許,對于Matrix來說,我必須要活着。
被活着?
一秒鐘後,一感覺不到活着了,淡淡的煙味傳到鼻息間,令我沉入黑暗海底。
女妖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