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2)

去吧。”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該死!我怎麽會如此善良,關心這個最可怕的人?

“不!你不必管我!”

說話之間,他的額頭已落下豆大汗珠,整個人已散了骨架,癱軟深陷于沙發中。

慕容雲似乎已完全失去抵抗能力。

要是我現在綁架了他,說不定就能逃出孤島?

瞬間,鮮血全部沖到頭頂,我一把緊緊抓住他的胳膊,接着就要掐住那白皙漂亮的脖子,然後就讓他痛苦得無法呼吸,順從地下令将我釋放……

可是,當我的手抓向他的脖子,卻從他再度睜開的漂亮眼睛裏看到——不是讀心術發現的秘密,而是一種與我當年相似的眼神——絕望,卻堅定有力。

即使頻臨湖滅,卻也保持尊嚴。

這份目光讓我肅然起敬,更讓我心生由衷恐懼。

他說得沒錯,我和他的內心相似——這個世界,這個時代,我是唯一與他相似,或者說與蘭陵王的內心——相似的人。

而我心底剛剛升起的邪惡,以及毅然決然的力量,都被這雙眼睛融化得無影無蹤,只剩房間裏溫柔平靜的空氣,還有這張令人憐愛的面孔。

沒等我收回手來,他卻淡淡地說:“你想要掐死我?是嗎?”

“不——”

“大哥,雖然我沒有你的讀心術,但已經全部猜到了,請不要再掩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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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心術!

他竟知道我的讀心術秘密,這個秘密只有死去的莫妮卡知道,還有死在肖申克州立監獄裏的老馬科斯與掘墓人。

現在,除了我自己以外,他是唯一知道這個秘密的活人。

對不起,我又多了一條殺死他的理由!

可是,看着他純潔無暇的眼睛,看不到一絲肮髒與秘密,無論如何都難以下手。

慕容雲又一次戰勝了我。

盡管,他毫無抵抗能力,卻使我望而生畏,抑或說心生同情,這是怎樣一種魔力?讓我從心底同情自己的敵人,也可能是最大的仇人。

我依然坐在他身邊,摸了摸他寬大的袖子管——古人不是把袖子當做口袋嗎?才會有“袖裏乾坤”的成語,可惜并沒有什麽藥瓶子。

“不要白費工夫!我的病無藥可醫!”

“什麽病?”我自己觀察他的表情,發紫的顫抖的嘴唇,痛苦扭曲的身體,一個可怕的名詞沖出嘴巴,“癫痫?”

“住嘴!”

雖然,他不願意承認,但這就是一種承認。

我聯想到了亞歷山大大帝、尤利烏斯。恺撒、聖女貞德、那破侖。波拿巴……這些偉大任務都曾飽受癫痫折磨,想必蘭陵王這樣的傳奇英雄,也難以逃過此劫吧?

美少年掙紮着撕開衣服,露出雪白的胸膛,指甲劃破皮膚,滲出鮮紅的血絲——鮮血白膚,如同雪地綻開的紅梅,幸好我不是德古拉的傳人。

“兄弟,我在你身邊!堅持住!”

哦,我怎麽又叫他兄弟了?老天,難以抗拒他的眼睛,也無法忍受他的痛苦。我小心托着他的腦袋,任由一千年前的烏黑長發,如同絲綢般披散在我懷中,冷冷的,癢癢的,攝人心魄。

焦慮地掃視房間,發現櫃子上有個水壺,端過來确定新鮮幹淨。便将涼水倒在杯子裏,緩緩送到慕容雲唇邊。他已疼得牙關緊閉,我用力壓住他的兩腮頂開嘴巴,才将這杯水艱難地灌下。差不多一杯全下去,他劇烈咳嗽幾下,嘴角流出一些水來,沾濕了我的雙手和衣服。

幾分鐘後,他痛苦似乎減輕許多,也可能早已習慣了這種陣痛,使他可以堅強地挨過去,而不使用任何藥物——可能他害怕使用藥物,會英雄頭腦清醒,甚至會降低智商,所以寧可忍受天大的痛苦——他果真是個堅強的男人,而非表面美少年般柔弱,所以他才會說很像我,像我在監獄裏的堅強,像我在絕境中的頑固。

終于,蘭陵王長長籲出一口氣,似乎從激烈的戰場上歸來。汗水早把衣服濕透,加上原來被海水弄濕的衣杉=衫,晚上海島寒意逼人,我怕他這樣會着涼,便幫他脫下漢服,露出潔白無暇的修長的身軀,年紀不大胸肌卻很好,全身找不到一塊贅肉,像日本動漫的美少年人物。

“你的房間在哪?”我從沙發上扶起慕容雲,像扶起一只剝了殼的大蚌,“我送你回去休息。”

他眼神迷離地看了看上頭,伸手推開牆上一盞壁燈,原來還有道暗門,裏面是旋轉樓梯,就像個迷宮。

将他扶上樓梯,天花板低矮了許多,還能看到屋脊的樣子,大概是別號素的閣樓。他指了指一扇房門,推開是個幹淨的房間,布置得一塵不染,亮着白色燈光,牆邊挂着數十套漢服,還有一些中國古典字畫,窗戶正對着懸崖下的大海。

唯獨他的“床”很特別,是塊長長的卧榻,鋪着竹席與竹枕頭,更像南北朝時代的家具。

小心地将慕容雲放在榻上,給他赤裸的上半身,蓋上一條厚厚的毛毯,以免夜裏着涼生病。

他完全平躺下來,眼睛閉着輕聲道:“謝謝!我的好兄弟,我會永遠保護你的。”

面對他真摯的感激,我被徹底打敗并迷惑了,雖然心底仍有問號——把我囚禁于孤島是保護我?奪走我身邊的秋波是要保護我?将我的天空集團消滅也是保護我?

然而,看到他如小白兔可憐的樣子,便不忍再吵到這美少年了。

“晚安!”

輕聲告別受傷的蘭陵王,離開他的房間回到樓下,從走廊找回自己的屋子,依然是我離開的樣子,只是桌上多了一份晚餐。

感謝島山奈感未曾謀面的廚師,我大吃一頓填飽肚子,乖乖躺在班房裏,聽着窗外大海咆哮,漸漸沉入複雜的夢鄉。

我夢見了曾經夢見過的蘭陵王。

他已摘下面具。

夢醒十分。

晨曦透過厚厚的窗簾,輕柔撫摸我的眼球。海浪撞擊懸崖的前奏,開始孤島第三天的交響曲,指揮家正尋找他的面具,觀衆們的耳朵逐漸蘇醒,而我不過是舞臺上的祭品。

我會找到那副面具的。

蘭陵王面具。

也許,這才是那位一千多年前的“賢弟”,機關算盡與我為敵的唯一原因。

無論作為藍衣社的古英雄,還是蘭陵王傳人的高能,都将重新獲得這副面具,作為沿襲數代不惜任何代價用不放棄的終極目标。

充滿悖論的卻是,如果昨晚癫痫發作的美少年慕容雲,真是高能的祖先蘭陵王高長恭,那麽我背負着整個天空集團重任,卻成為複活的蘭陵王頭號敵人,豈不是背叛了蘭陵王家族?背叛了對莫妮卡的承諾嗎?

我摸着自己的臉——高能的臉。

又摸着自己的心口——古英雄的心。

我——這個男人的存在,本身就是悖論中的悖論。

忽然,房門被輕輕推開,我緊張地往窗邊一閃,看到有人端着餐盤走進來。

是個六十多歲禿頭的老華人,卻穿着黑色的服務生制服,滿臉專注地将餐盤放在桌上,沒有顧及我的存在,把我當成了隐身人?

果真是豐盛的中式早餐,還有杯新鮮的豆漿——肯定是這兩天空運而來的。

我抓着送餐的老人說:“你市中國人!請告訴我,這裏是什麽地方?”

老人茫然地看着我,搖搖頭說出一長串廣東話,很遺憾一個字都聽不懂。

就算是美國的土生華人,不會說國語,英語總會吧?

我用英語重複了一遍,沒想到老人依然聽不懂,讀心術也只能讀到他的粵語思維,看來他确實不懂英文。就在我到處找筆想要寫字時,老人卻悄然離去。

獨自一人,吃着中式早餐,心想慕容雲真是心思缜密之人——從唐人街雇用了一個只會說廣東話的華人,盡量杜絕我和其他人交流,又可以每天用中餐照顧我這位“仁兄”。

還是這位美少年的“賢弟”,抑或高能的蘭陵王祖先,無論他怎樣威脅我,以及我的天空集團,昨晚癫痫發作卻很讓我擔心——該死!我是不是很賤?“賤”得連自己都難以置信,居然關心敵人的死活痛癢?想要探望親人似的去看他!

我确信自己并非大慈大悲以怨報德以微笑面對豺狼之聖賢。

那麽我又是什麽?

心裏的兩個我,高能與古英雄,再次分裂對立,幾乎要把自己撕扯為兩半……

忽然,幽靈梅菲斯特沉悶地說:“去吧!去看看那個人吧!”

一陣莫名的悲涼,難道我還要感謝這位卑鄙的幽靈,阻止了我的精神分裂?

我已被幽靈控制,自動走出囚禁的房間,經過走廊來到客廳,陳列蘭陵王雕像之地。仔細觀察房間每個角落,終于找到昨晚的機關,牆上那盞不起眼的壁燈,推了一下便打開暗門。

他每天就是從此出入的吧?小心地踏上樓梯,來到別墅頂層閣樓。屏住呼吸觀察左右,并未發現什麽異常,也沒有阿帕奇護衛左右,難道典獄長如此相信囚犯的品德,完全不設防地住在我這個“危險分子”樓上嗎?

出于對古代人的禮貌,我小心地敲了敲門,裏面應聲響起:“大哥請進!”

“大哥”就是我?他怎知道敲門的是我?除非有穿牆之眼?

原來,我的讀心術不過是小Case,小心地推門進入,屋裏卻非昨晚的病人,而是一個氣宇軒昂的青年。長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绾成發髻披在腦後,面目清秀,雙目精神,毫無倦怠之相,反而渾身充滿活力,就要背躬跨馬逐獵去了。他盤腿端坐于席篾之上,換了一套嶄新漢服,紫色龍紋鑲金長袍,外罩一層薄紗,頗有南北朝王者氣象。

凡夫俗子見了真龍天資,不免膝蓋發軟要匍匐在地——該死!為何經歷那麽多大風大浪,都改不掉小職員的奴性?我是堂堂天空集團全球董事長兼CEO,是受天命來此吊民罰罪匡扶正義的大英雄,即便蘭陵王複生又何足懼哉?

何況,沒有面具的蘭陵王,還是真正的蘭陵王嗎?

重新挺直膝蓋與後背,冷峻地注視美少年,關他叫慕容雲還是高長恭?

“大哥,我知道你會來探望我!”他微笑着張開紅唇,露出雪白的牙齒,“我們兄弟情深意重,心有靈犀,你怎會棄我于不顧?”

“我——”

這話說得我很是尴尬,明明是不共戴天之仇敵,怎被他說得像分桃斷袖之誼?究竟誰是衛靈公?誰又是彌子瑕?

“哈哈,大哥,我知道你羞于承認,不過你的行動已經證明,我們畢竟是指天起誓的結拜兄弟。”他端坐在席篾上侃侃而談,毫無昨晚的狼狽樣,“相當年桃園結義的劉關張,比也因誤會而翻臉鬧過矛盾?最終仍是同生共死的兄弟一場。”

“咳!我只是——你昨晚發病真的很嚴重,我擔心你會死在這裏,說不定你的手下就會殺了我。就算為了自己的姓名,我也當然要來看你了。”

我真為發現自己說謊的天才而羞愧。

“好理由。”

慕容雲面色陰沉下來,輕輕為我鼓掌,這表情更讓我害怕。古時代殺人總以擊掌為號,帷幕之後埋藏的刀斧手一擁而出,霎時将我砍作肉泥。

我也不敢說話了,緊張地環顧左右,想要嗅出那股“殺氣”。

沉默地對峙半分鐘,漂亮的貴公司卻大笑起來:“兄臺何嘗如此膽小?小弟還會害你性命不成?我若要去誰的性命,易如反掌,何須這般大費周章,在冰火島上款待于你?”

真讨厭他半文半白的說話方式,也虧得他為了與我交流好,還勤學苦練了現代漢語——這荒唐的念頭讓我忍俊不禁,竟當着他的面撲哧笑了出來。

慕容雲也會心地開顏一笑,不知從哪多出一把折扇(這可不是南北朝的道具,更像從源氏物語裏扒來的),拍打着自己的後腦勺:“雖然,我沒有讀心術,但也知道你在笑我什麽!不過,沒關系,只要大哥你開心,那也就是小弟我開心。”

誰知道他理解的是什麽意思?不過我得應承他兩句:“你真聰明,不愧是我最大的敵人。”

“大哥,你真是風趣的緊呢!”這句話再次引起他仰天大笑,“我們是兄弟,不是敵人!不如趁着天氣尚佳,出去吹吹海風踏青散步吧。”

踏青?

冰火孤島沒,無青可踏。

一路盡是崎岖岩石,腳底亦是堅硬石子。海風相較昨夜溫柔許多,潮濕着鋪面而來,皮膚有種浸泡在水中的感覺。

從懸崖絕頂之上的別墅出發,經過一條亂石中的小徑,放眼海天皆是灰蒙蒙一片,看不見救援半點蹤影。再看紫衣華服的慕容雲,攀爬跳躍無比精神,如結伴出游的小學生般開心。他矯健地游蕩了一個多鐘頭,卻未曾弄髒過袍子下擺,依然保持王族姿态。

我卻步履蹒跚,臉上愁雲慘霧,暗暗失望嘆息。相比他這位一千四百多歲的古人,我已顯得未老先衰,就要葬身于這座孤島之上了嗎?

美少年忽然回頭道:“仁兄,你怎麽不跟上來?看這裏多好玩!”

“這是你家的後花園,卻是我的監獄放風場。”

“哈哈,我知道你威吓愁眉苦臉。”他站在一塊高高的岩石上,風鼓起寬大的紫色袖口,如一幕打在天空投影,“你已困惑了三天,為何還沒有人來救你出去?”

“能告訴我原因嗎?”

還是打開天窗說亮話的好。

“大哥,你仔細看這島上景物,再回響三天前剛上島的情景,難道不曾發現什麽異常?”

“異常?”

放眼四周并未看到什麽,難道這島上無數冤魂聚集,只是我肉眼凡胎看不到?

“請你注意這裏的氣候,是不是要比三天前更冷?”

“是,海上氣候轉變也很正常。”

風,忽然吹散他的發髻,瞬間長發瓢散散于臉上,遮擋那雙美麗的眼睛,卻沒有影響他高聲說話:“如今是人間的六月天,威吓寒風瑟瑟秋意逼人?”

“因為這裏是冰火島?”

就算卧室張翠山,可哪來的殷素素相伴呢?

“沒錯!這裏是冰火島,接近寒冷的加拿大海岸。再過幾個月,就會見到流動的冰山,當年泰坦尼克號便是這片冰海沉沒!”

“我們已靠近大西洋最北端?”緊張地低頭回憶片刻,“不對!我們是從羅得島周出發的,并未向北方飛行多遠,應該還是靠近美國海岸之地。”

“大哥,你說的依然沒錯。”

“暈!”仰望岩石上長發翩翩的蘭陵王,就像平凡士兵仰望英武的将軍,“難道這座神奇的冰火島,一夜之間漂移到了北方冰海?”

“島——當然不會漂移。”

島不會漂移,那麽我怎麽會到了北方?

難道……因為……難道……因為……這是兩個島?!

“你猜中了!”

該死!他怎知道我猜中了什麽?

沒等我把這句話說出來,慕容雲就緊跟着一句:“因為我們兄弟心靈相通。”

“真的是兩個島?”

“聰明果然是我的結義兄弟,三天前你登上的那座島,并非我們現在的冰火島!而這兩座島的面積、地形、外觀等都很相像,唯一不同的就是位置——冰火島在那座島的東北方向——千海裏之外!”

這個距離真讓我絕望,就像從盛夏來到深秋,卻還固執地以為要穿短袖襯衫。

“那麽懸崖上的房子呢?裏面外面都一個樣子,連華麗秘室的家具都是相同的。”

“因為,冰火島上的這棟房子,是仿造了那座島上的房子,徹底的全比例仿造,包括內部的裝飾與家具。”

“哈——哈——”我仰天苦笑幾聲,“賢弟,你可真是煞費苦心!居然還造了兩座一樣的島,如果只是為了躲過救援隊,把我運送到世界上随便什麽角落都行,何必讓我感覺還在那座島上呢?”

大概聯邦調查局與天空集團,還在新英格蘭外海拼命地搜索,并把那座小島找了個底朝天——除了屍體以外什麽都不會發現。

或許,集團董事會的大老們,認為我早已被殺死了,只是屍體化作灰塵,或扔進大海喂了鯨魚。此時此刻,他們恐怕正在紐約曼哈頓,天空中心大廈88層會議室裏,為我的遺産分贓而吵得不可開交吧?

慕容雲打斷了我殘酷的想象:“因為我要你有這種感覺,一種棋盤着久遠卻永遠等待的感覺——就像你在監獄裏等待自由。”

這算什麽邏輯?我憤怒地揮了揮拳頭:“我從肖申克州立監獄逃出來的故事,全體美國人都已經知道了,你不該這樣再度羞辱我——如果還當我是大哥的話。”

最後一句話,我自己都感到可笑,如果他真的把我當大哥,何必劫走我心儀的女子,還要處處置天空集團于死地?

“對不起,仁兄,因為我不想讓你感覺是個囚犯。”

“很好!”我怔怔地抛出一句話,“你總算承認了,現在我是你囚犯!而不是結拜兄弟。”

“不,你本來就不是我的囚犯,我又何必讓你有這種錯誤感覺呢?”

“住嘴!”

想到我如此被他玩弄與鼓掌之中,卻無力反抗,還要乖乖地向他稱兄道弟,這種羞辱就像烙印刺入臉頰。

他從岩石上爬下來,神情凝重地點點頭,不想再刺激我敏感的神經,與脆弱的自尊心。

就像雙腿着了魔,盡管對他又恨又怕,卻仍跟着他向前走去,直到海邊一小塊平地——除了簡易直升飛機場外,懸崖絕壁高高聳立,別墅無頂如古堡塔尖,不知囚禁着哪個靈魂。

他靜靜看着大海,沉默了數十分鐘。我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回到別墅一樣做囚徒,不如在此呼吸自由空氣。

我們并肩站着,像兩尊連在一起的遠古石像——看海,聽海,嗅海,嘗海風的滋味,感覺大海的情緒,被鼻息的憂傷絕望感染,好似染上無可救藥的瘟疫。

正午十分,慕容雲撫起披散的長發,終于微笑着說到:“大哥,午餐時間到了。”

“午餐?”

未等我反應過來,他已把手指放進嘴裏,吹出一個響亮的呼哨,幾乎響遍整座小島。

找人動手殺我的信號嗎?

恐懼地後退兩步,等待印第安人阿帕奇出現,或從某個岩石縫隙,射出一顆致命的子彈?

慕容雲緩緩轉過頭來,撥開擋在眼前的亂發,露出一雙溫柔如玉目光,微笑着說:“別害怕!大哥,我怎麽會傷害你呢?”

我羞愧地避開了臉,為什麽他就像我肚子裏的蛔蟲,可以知道我所想的一切?而我卻看不出他嚴厲的秘密?難道在他身上讀心術就失效了?反而向他洩露我的秘密?

多麽可怕的蘭陵王——假如他擁有那副面具。

岩石上出現三個人影,為首正是給我送早餐的華人老頭,還有兩個穿着制服的黑人侍者。他們擡起餐盒及折疊桌椅,在還浪打不到的地方,手腳利索地将桌椅支起,鋪上一層白色臺布,放上精致的英國餐具。上席的是一桌法國大餐,有剛做好的牛排,散發着香味的局蝸牛,最上等的波爾多鵝肝醬……還有一瓶1982年的法國紅酒。海灘環境簡陋,沒有按照法國菜的順序,差不多統統端上臺子。反正我對西餐從不講究,這已是囚徒能享受到最好午餐。

“請坐吧!”

美少年幽雅地坐在對面,擺好餐巾拿起刀叉,似乎精于此道,與南北朝王者裝扮格格不入——蘭陵王叱咤風雲的年代,法國人的祖先還過着半野生活呢。

我再也不跟他客氣,也顧不上法國大餐的規矩,坐下來切開我的牛排,回到如毛飲血的古歐洲,隔着大西洋與冰火島相望。等到我風卷殘雲一鼓作氣,差不多吃光面前的事物,慕容雲卻還品位着紅酒,神情高傲地看着我,就像路易十三打量加斯科尼來的達達尼昂。

“謝謝。”

現在沒必要再跟他嘴硬了,如果他還能給我這樣的待遇。

“款待不周,請多包涵。”他小心地用餐巾擦着嘴角,其實本來就沒什麽污漬,故意要顯得貴族氣吧,“其實我一直吃不慣西餐,但總該給大哥換換口味。”

“因為你已經吃了一前四百多年的中餐?”

“說得不錯。”

他要麽就是超級厚臉皮,要麽就是真正的王者聖賢。

我轉頭打量周圍,三個侍者都已消失,荒涼海灘上又剩下我們兩個,中間是一瓶血色蕩漾的紅酒。

慕容雲緩緩地喝完最後一滴,像德古拉滿意地吸幹少女的血,露出無比惬意的眼神,雙目半睜半閉道:“仁兄,好好享受我們的時光,也許我們在一起的時光不多了。”

“我們的時光?”

說得真是吓人——意思是很快要對我下手?将是我上路之前最後的午餐?

“好嗎,賢弟,愚兄我會好好珍惜,享受這個午後,并将永遠懷念冰火島上我們的時光。”

不知為何竟跟着他的語境說話。仰望蒼茫海天,烏雲閃開一道縫隙,射出萬丈北國陽光。

“真高興你這麽說!”他露出會心的微笑,身體後仰,雙手托着後腦勺,“冰海深處的小島上,一年中難得碰到幾個這樣的好天氣!”

我也閉上眼睛,酒足飯飽,坐在海灘椅子上,享受片刻陽光,什麽都不要考慮,世界仿佛消失,好像不再是囚禁之島,而是夏威夷的度假海灘。

若有佳人相伴左右,便是一個完美假期。

不過,慕容雲卻是比佳人更漂亮的美少年。

既無香妃,豈厭和紳。

人生就該這樣完美吧?那我還要追求什麽?還要再為什麽而戰?即将幸福沉睡之時,太陽穴再度猛烈陣痛,強迫我掙紮着清醒過來。

太陽依舊,孤島依舊,對面的美少年依舊,而我已經醒了。

輪到我提問了,振作精神,打量他的雙眼,直截了當:“Matrix是什麽?”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們的蘭陵王很是不快,鎖起俊俏雙眉搖頭道:“大哥,你真是焚琴煮鵝大殺風景了!”

“對不起,賢弟破壞了你享受海灘陽光的好心情。”不能再想他示弱,我必須強勢出擊,“但我必須提出這個疑問,我要知道自己為何來到這座小島上。”

他停頓半分鐘,才微微挪動嘴角:“如果我回答《黑客帝國》,你一定很不滿意吧?”

我不能進入他的語言陷阱:“不需要再展示我掌握的情報了吧?Matrix是一家來歷不明的投資公司,數十次狙擊天空集團,比如一個多月前,所多瑪石油項目,幾乎把我徹底毀滅。”

“Matrix?你說的這些我可聽不懂!”

跟我裝傻?我克制着胸中憤怒:“不管你用了什麽手段,我只想知道原因——為何處處與天空集團為敵?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對我還是工公司?還是對你的後代家族?你不是自稱蘭陵王高長恭嗎?天空集團不就是蘭陵王家族的産業嗎?”

“仁兄,你太小看我了,小弟自由吞吐天地宏圖偉志,豈在小小的天空集團?”

吞吐天地?好大的口氣!天空集團自然也在他吞吐的“天地”之內,我又依次自取其辱。

“好,第二個問題——Matrix似有無盡財富,足以令華爾街翻雲覆雨,也能使産油國膽戰心驚,為何從來都無人知曉?”

“你從一開始就想錯了。”慕容雲穩穩坐于餐桌前,“你的敵人并不是我,也不是任何人,而是一個世界。”

“什麽?”

我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一個自資本主義誕生數百年來,操縱這個世界的世界。”

這樣的描述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那部以Matrix命名之電影。

“不要以為我故弄玄虛。”美少年往前挪了挪,身體前傾靠近我的眼睛,“親愛的大哥,我對你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是真心誠意,也是善意的提醒。”

“對不起,慕容賢弟,在贏得我的信任之前,請先放棄你這種令我讨厭的說話方式!草中這個世界的世界,究竟是什麽?”

一分鐘過去……

他始終保持同一姿勢,笑而不答,微微眨眼,睫毛翻動,明媚柔和,一如這片難得灑上陽光的海灘。

而我的腦中卻閃過許多——共濟會?聖殿騎士?骷髅會?峋山隐修會?羅馬教皇?聖血與聖杯……對不起,本書不是《達芬奇密碼》式的知識懸疑。

難不成還是藍衣社?

可惜,這個BT的藍衣社的歷史太短,還不到一百年,也僅僅停留在中國,實在沒有資格稱得上“操縱這個世界的世界”。

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幾乎要墜入哲學的迷宮前,我的“賢弟”卻突然說話:“啊!好一片陽光海灘,你想要游泳嗎?”

游泳?

再度懷疑自己是否要去找五官科醫生看耳朵了。

我們的蘭陵王卻離開餐桌,脫下紫色王者漢服,露出一身白得發亮的漂亮肌肉,看得我心驚肉跳,真恨不得在海灘上做只螃蟹鑽下去。

他長長的黑發拖在身後,如拂塵般幾乎觸及腰間,脫得差不多赤條條的,就像美國先生的健美表演。大概南北朝時代的北方男子,都有蠻族的豪邁灑脫之氣,不羞于在他人面前袒露身體,更不受儒教羞恥禮儀束縛,何況卧室他的結拜大哥,兄弟之間有何避之?

慕容雲的雙腳已靠近海水,回頭笑着說:“大哥,海水非常舒服,你不下來一起游泳嗎?”

“我?”

雖然是六月,但這是北大西洋的冰火島,離此不遠就有冰山出沒,海水溫度非常之低,一年四季都不能游泳,他怎麽就如此大膽?不怕在寒冷的水中抽筋溺死嗎?

沒等我回答,他已走進海水,灰色海浪卷過粉嫩大腿,轉瞬将半個身體吞沒,直到整個人消失在大西洋中。

蒼茫海天之間,什麽生物都看不到,只有一片灰色泡沫,伴着太陽很冷的反光。

我驚訝地走近海灘,卻不敢讓海浪打上腳踝。茫然注視海面幾分鐘,依然不見慕容雲蹤影。莫非他已化為人魚,潛入泰坦尼克深海殘骸,尋找那顆海洋之心?

忽然,心髒猛烈掙紮一下,好似剎那失去了什麽?竟像去年秋天,當我在紐約驚悉莫妮卡的噩耗!

百戰百勝,永生不死,一千四百多歲的蘭陵王高長恭,便如斯葬身于大西洋底了?

冰火島才是蘭陵王的墳墓?

真荒謬?我為什麽為他擔心?如果這小子淹死在此,豈非惡有惡報遭了天譴,天空集團因此不戰而勝了嗎?我該為此手舞足蹈鼓盆而歌才是嘛!

可是,随着時間一微秒一微妙流逝,我卻越來越揪心,好像我的身體與靈魂,也跟着一同沉入海底,化作纏繞着女人長發般海藻的枯骨。

“慕容!”

嘴巴已先于大腦作出反應,扯動嗓子對大海狂吼。但我的聲音剛飄出去,便被海浪輕輕松松淹沒了。

幾秒鐘後,數十米外的海面上浮起一個人影,接着是半截白花花的身體,黑色長發有力地甩動兩下,濺起遺篇燦爛浪花。

他在海底聽到我的呼喚了?

沒錯,我們的蘭陵王回頭看我,身形矯健波折浪,雙腿噔得水花四濺,還伸起一只手揮舞致意。

原來他一直在潛水,冰冷的海水憋那麽久,真是了不得的水性啊!

他在對我喊話,但太遠聽不清,難道喊我也下水同泳?

想起自己也曾擅長游泳,少年時救起過跳湖過的秋波,已成為永遠不會被身體遺忘的技能。

他又一個猛子紮入水中,像條瘦長的海豚,眼見雙腿擺起浪花,便完全沒入海面之下。

太陽消失了。

陰冷的風從北冰洋襲來,會不會是有名的寒流?我不禁後退半步,穿着單薄的衣衫,在風中抱着肩膀顫抖,直接進入了冬天。

幾分鐘後,慕容雲的黑發再度漂浮在遙遠的海面上,飛魚似的躍出修長漂亮的身體。

浪裏白條——他炫耀似的露出白白的胳膊與健壯的後背,讓我羞愧地看着海灘上自己的影子,慢慢地漲起海浪吞噬。

但我必須在這裏看着他,客串海灘救生員的職責。一旦他遇到什麽危險,我必須奮不顧身跳下海去救他——救這個我最大最危險的敵人的性命。

也是蘭陵王的性命?

又過去數十分鐘,沒有陽光的海面越來越冷,他卻仍舊保持旺盛體力,不時做出漂亮的轉身動作,絕非凡人可以做到。

我真傻,一千四百多歲的“人”,自然不是凡人。

終于,他緩緩游回海邊,從灰色泡沫的海水中,直起挺拔雪白的身體,露出一身結實的肌肉,簡直像海底挖出的珍珠,發着刺目的閃光令我暈眩。

心底不知為何響起一個聲音——“我又看見一只獸從海中上來,有十角七頭,在十角上戴着十個冠冕,七頭上有亵渎的名號。”

回到海岸的這只美麗的“獸”,在我身邊甩着長發,就像飄揚起的絲綢,散發無數晶瑩的水花,如果有慢鏡頭攝錄下來就好了。

他天生不畏懼寒冷,光着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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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敢問,何謂戰神?“便是以肉身霸世,拳爆星空,掌裂蒼穹,一路摧枯拉朽,橫推八荒六合!”“便是懷勇猛之心,掠過繁華,吞下寂寞,無畏無懼無敵,唯己永恒不動!”為二者、為...戰神!這是一個身世神秘的少年,為了心中執念,橫渡諸天寰宇,踏遍九天十地,憑借一雙赤手生撕萬千傳說的故事.......戰神崛起,一路狂飙!

伏天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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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神州,有人皇立道統,有聖賢宗門傳道,有諸侯雄踞一方王國,諸強林立,神州動亂千萬載,值此之時,一代天驕葉青帝及東凰大帝橫空出世,東方神州一統!
然,葉青帝忽然暴斃,世間雕像盡皆被毀,于世間除名,淪為禁忌;從此神州唯東凰大帝獨尊!
十五年後,東海青州城,一名為葉伏天的少年,開啓了他的傳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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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級仙醫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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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英雄無敵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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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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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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