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1)

蘭陵王,你已差翅難逃。

幸好,這不是吳宇森的電影,教堂聖潔的穹頂之下,我從最初的驚愕中醒悟過來——原來,自從上次的海島綁架時間,将我的警備提高到最高級別,就連我身上也安裝了電子感應裝置,無論我跑到世界上哪個角落,都可以通過GPS定位系統,準确找到我的位置,最高可以精确到厘米!

因此,我的大隊人馬也趕到佘山,發現我正在教堂內部,便在白展龍的指揮之下,嚴密包圍這棟建築,确認內無誤才闖進來。

周圍全是我的保镖,他們為遭到戲耍而憤怒,慕容雲和秋波已成籠中之鳥,我不相信他還有什麽辦法逃脫?

然而,我卻惱怒地對白展龍等人大罵:“蠢貨!一群蠢貨!”

大家都頗感到以外與委屈,明明是忠心耿耿護主心切,卻為何得到如此訓斥?

因為,在秋波面臨抉擇的剎那,他們像群強盜似的突然闖入,非但不能給我加分,反而會把秋波趕向敵人懷抱。

果然,慕容雲重新抓住她的玉手,毫無畏懼身邊的前特種兵們,對我微笑到:“大哥,你的手下果然神速,小弟不由得佩服啊。”

“住嘴!”

我受夠了他這種冷嘲熱諷,要不是秋波站在旁邊,早就上去給這張漂亮臉蛋兩拳了。

“我們打個賭好嗎?”

“什麽賭?”

他胸有成竹地看看四周:“今夜,你将把我放走。”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我搖着頭問:“為什麽?”

“你可知道華容道?”

“捉放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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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解釋也明白,慕容雲抓住過我,最終卻不但将我放走,還把秋波還給了我——假如他不是神仙,卻可以計算到今天的話,那麽我仍然欠他一份情。他知道我還會把他做過的事情再做一次——将最大的敵人從自己手中放走,并且帶走敵人心愛的女子!

“沒錯,你會這麽做的。”

他充滿自信地微笑,拉着秋波向我走近幾步,沒人敢去阻攔他,只有白展龍小心地站在我身邊似的不測。

然而,我卻狂躁地對左右說:“全都給我退下!”

保镖們面面相觑退了幾步,但我仍為滿足,大喝一聲:“全都退到教堂外面去!”

“董事長!”忠誠的白展龍提醒了一句,“此人狡詐無比,千萬要小心!”

“滾開!”

我又是一把将他推開,他只得滿臉委屈地點頭,帶着其他人退出教堂。

于是,華麗的穹頂底下,再度只剩下三個人。

慕容雲居然以勝利者的姿态說:“大哥,我可以帶着秋波走了嗎?從此,我們誰也不欠誰。”

“不!”

我的阻攔令他吃驚:“大哥,算我看走眼了,你真是那種無信無義的卑鄙小人?”

“等一等!我還沒有作出決定。”

“你已經作出決定了!”

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終于繳械投降:“好吧,親愛的賢弟,你可以離開這裏,但秋波必須留下。”

這是我的有條件投降。

“謝謝。”他給了我一個燦爛的微笑,但立刻恢複嚴肅,“秋波,還是讓她自己決定吧。”

“也罷!秋波,你來決定,是跟我留下來,還是跟他遠走高飛?”

我熱忱地直視她的雙眼,期待得到這雙曾被黑暗覆蓋的眼睛的回應,讓我實現自己愛一個人并得到一個人的願望,我會為這個女人付出一切,直至讓她感受到幸福。

這個問題又讓秋波陷入煎熬,她托着顫抖的額頭,悲傷地回答:“高能,你為什麽要這樣逼我?你為什麽一定讓自己和我受傷害?”

“什麽叫要讓我和你受傷害?”

終于,秋波鼓起勇氣:“你不要再騙自己了!你知道我不會愛你的,但我不想對你說出來,我怕會傷害你的心。”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将我釘在教堂的座位上,癡癡地看着她憂傷的眼睛——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她不會愛我的。她不會愛我的?她不會愛我的!

坐在長椅上發呆許久,整個人像浸泡于冰水,就像不知道自己怎麽死的,執拗地繼續追問:“可是,你就從沒有對我有過好感嗎?”

“當然有過,在我的雙眼看不到的時候——”她苦笑了一聲,“我喜歡你好聽的聲音,喜歡你帶我去聽海,喜歡你說你的故事。我也有過期待,期待在視網膜移植手術之後,第一眼能夠看到你的臉龐。”

“你看到的卻是這個人!”

我指了指慕容雲,卻又什麽都做不了。

“是,但當時我以為他就是你,我說過我會愛上第一眼見到的男子——而這個男子竟完全符合我對你的想象:漂亮、神秘、憂郁面具有古老王族氣質,一雙迷人的眼睛。我相信他就是我的夢中情人,相信命運讓他來将我從黑暗中拯救,相信我将與他永遠厮守下去。”

她抒情似的說完這一切,轉頭看了看身邊的人,竟是情義綿綿的眼神。

“可他騙了你!”

“是,我非常怨恨這一點,我恨為何幻想中的白馬王子真的降臨,竟然是個騙局?可是,我的眼睛讓我無法抗拒,無法抗拒這個完美的男子。我喜歡和他在一起的感覺,喜歡看着他飄逸的長發,喜歡看着他被風鼓起的漢服,喜歡看着他憂郁地注視大海。當我離開他的時候,我無時無刻不在思念他,每個夜晚都會夢到他,我無法抑制心底的沖動——對不起,我不想對你說些,是你逼我一定要說粗來的,我說過這會傷害到你。”

秋波說完又低下頭,神秘的燈光灑在她的發梢,眼淚似乎已滑落在地,但這不是她的忏悔,我也不是告解神甫。

“秋波,你确實傷害到我了。”

“對不起,但這同時也傷害了我自己。”她走到我身前,撫摸我的額頭,像撫摸一個受傷的小男孩,“我知道你喜歡我,知道你願意為我付出一切,但前提是要我也愛着你。可惜,我做不到這一點,而且我也很感激你,我想對你的任何傷害,也是對我自己的傷害。”

“你不愛我的原因是什麽?因為我沒有他漂亮?沒有他的神秘憂郁?因為我只有一張普通平凡的臉,而這張臉讓充滿幻想的你大失所望?”

她繼續像母親那樣撫摸我的頭發:“愛一個人不需要理由,不愛一個人也不需要理由!”

這句話完全塞住了我問題,讓我痛苦地仰頭長嘆:“好吧,就算我無知。”

“高能,再說一聲對不起,我願意成為你永遠的朋友——但也僅限于朋友。我想我不需要再說我的選擇了吧?”

“是,我已經知道你的選擇了。”

我不再需要她的安撫,因為我不再是個小男孩。我霍地站起來,後退好幾步,像受傷的獅子看着最大的敵人,以及我曾經愛過但已經不愛的女人。

慕容雲抓起秋波的手,故意擺到我的面前說:“大哥,我可以帶着秋波走了嗎?”

“走吧……走吧……走吧……”我絕望地喃喃自語,“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們!”

這回是無條件的投降。

“保重!親愛的大哥!”

慕容雲神色凝重,仿佛由衷地為我祝福,老旁人所見大概真以為兄弟情深。

随後,他挽着流淚的秋波,匆匆走出教堂大門。

一分鐘後,我艱難地忍住傷悲,追到外面的夜空下,并非反悔我的決定,而是讓外面守侯得到人們讓開。

果然,我的保镖們圍住了慕容雲和秋波。

但在我的明确命令之下,他們只得無奈地推開,我用最後一點力氣說:“放他們走!誰都不準追趕,也不準跟蹤!放他們離開中國!”

數支手電筒的照射下,秋波回頭感激地對我點頭,她在感激我的寬容與放棄,感激我對她和慕容雲仍有情義。

這對神仙般的男女,消失在佘山之巅,很快我聽到奇瑞QQ發動的聲音,幾分鐘後便無影無蹤。

從此,秋波将跟随蘭陵王遠涉天涯,成為我的死敵的一部分。

十字架上受難的基督正看着我。

深秋。

我常常回憶夢中那池黑色的湖水,但已沒有了陣砧漣漪的秋波。

這才令我感到秋天的意義,看着街邊梧桐逐漸枯黃,飄零下脆弱的葉片,如鋪滿大街的屍體,又被匆匆而過的行人的腳步踩碎,卻無法融入泥土與大地,只得凄慘地橫陳于水泥或柏油路面,等待西伯利亞的北風,将殘骸碎片卷入陰暗天空,變作無數細小塵埃,獻祭給這個冰冷的世界。

她不會再回來了,包括愛犬貝貝——我的心頭卻已如釋重負,搬開一塊壓抑許久的石頭。以往追求秋波的每日每夜,腦中夢中都是她的倩影,卻無法親近她的身體,更無法親近她的心。望眼欲穿隔靴搔癢的日子,不亞于在美國蹲監獄的煎熬。

當我徹底絕望并放棄她的一切,就像放棄她曾帶給我的希望,放棄在獄中渴望自由的意志,放棄獲得未來身體與精神幸福的權利——我也就徹底放棄了她帶給我的痛苦與抑郁。

原本壓得幾乎窒息的我,失去她後卻重獲大口呼吸的權利——另一種複活。

想起她毅然離別時我的不舍與痛苦,想起她選擇慕容時我的驚訝與羞恥,忍不住對自己大笑幾聲。當時我的憤怒與失望,與其說是對秋波強烈的愛,不如說是對慕容雲強烈的嫉妒!作為一個男人我徹底敗給了他,眼睜睜看着他搶走我要的女子,這才是真正痛苦之處吧?我對秋波一相情願的感情,從來沒有強烈到對莫妮卡的那種程度。我需要的不是一個等待我進攻的周芷若,而是一個願意熱情地給予我的趙敏。

我與慕容雲争奪秋波的戰争,是為最後的榮譽,為男人的自尊,為一種原始的征服欲,而不是為自己的愛情。從這個角度而言,或許我根本沒有愛過她。

這不是失敗後的自我安慰,更不是無能懦弱的阿Q精神,而是放手以後的醒悟——放開緊握的雙手,意味着可以掌握整個天空。

為何我的讀心術能看到她心裏說:“高能,我從一開始就喜歡你。”

因為,當她雙目失明之時,還看不到我長什麽樣,她喜歡的是黑暗中的高能,卻不是陽光下面目平凡的高能。

我不會再怨恨秋波,她的選擇讓我明白,自她複明以後第一眼見到慕容雲——我九再也不可能擁有任何機會了。即便她被慕容雲送回我身邊,依然無法改變第一感覺。美少年早已牢牢占據她的芳心,不會再容納第二個人,我的一切努力都是可笑的無用功。

相比于耳聰目明可以去世界任何角落的秋波,我反倒更懷念2008年愛擁擠的上海地鐵偶遇的盲姑娘——她才是我心底真正的秋波,雙目失明楚楚可憐,卻堅強勇敢智慧溫柔,這樣的秋波已一去不複返,就像我永久丢失了的記憶,就像我不能重溫的青春小鳥。

好一個“人生若只如初見”,我開始讀懂納蘭了。

秋波,祝福你!

至于,我原本差點要獻給她的“驚喜”,如今也成為了我的累贅。

端木良沒起到哥哥的任何作用,那晚來不及說出這個消息——即便說出來又有何用?秋波心中只剩下慕容雲,我的“驚喜禮物”不過是道小點心,及不上美少年這頓大餐。

但我不能放棄端木良,聽之任之讓他成為一個威脅——他掌握我真實身份的秘密,是我在天空集團最致命的威脅。

所以,我必須控制并利用他。

端木良被我重金養起來,并給他配了一輛奧迪A8和司機(其實是監視他的保镖)。他的一舉一動被嚴密監視。電話郵件被竊聽監控,每次出門有十幾個人跟蹤,定期向我彙報情況——就像判了緩刑的犯人,需要定期向派出所報到。

為了邀功請賞,端木良說會想辦法聯系秋波,把她勸回我的身邊。但我組織了他的計劃,何必徒勞無益?就讓秋波尋找她的幸福吧,而我的幸福自失去了莫妮卡,恐怕永遠不會再來。我将停留在孤獨角落,慢慢回憶往日激情與眼淚,盡自己的一切力量乃至生命,完成那個承諾。

梁漱溟說:“人類之左翼可貴,就在他具一副太容易錯誤的才能。”

犯錯誤的不是端木秋波,甚至也不是慕容雲,而是我古英雄。

一個男人撐傘走進深秋的公墓。

這個男人就是我,現在我已不配再稱為男孩,因為在這座公墓深處,沉睡着我自己的墳墓。冰冷秋雨再度彌漫天野,壞繞墓地的遼闊水面上,飄蕩着越發朦胧的水霧。曾經茂盛的蘆葦漸漸枯黃,似乎點一把火就能燒盡。只有高大的松柏保持綠色,枝頭停着不斷發出哀嚎的烏鴉,不知在吊唁哪位剛入土的亡魂。

一個男人撐傘走進深秋的公墓,踏上布滿青苔的濕滑墓道。

這個男人就是我,現在我已不配再稱為英雄,因為在這座公墓深處,埋葬着被我冒名頂替的蘭陵王的傳人。無數墓碑豎立在左右,刻着已走過漫漫人生的名字。他們的骨灰被子女供奉于此,只有每年清明冬至前來祭典,然後又被滾滾向前的生活遺忘。再過五十年,沒人會記得這些墓碑上的名字,就像沒人會記得我的名字。

一個男人撐傘走進深秋的公墓,來到刻着自己的名字的墓碑前。

這個男人就是我,現在我已回到這個致命的忌辰,因為在四年前的今日,高能與古英雄同時丢失生命。冷雨打在最深處的這塊墓碑上,像無數淚水緩緩流淌。帶着四年來累積的塵埃,沖刷着埋葬高能骨灰的泥土,石頭上一行紅色隸書漢字“愛子古英雄之墓”,這是我那可憐的媽媽一生最大的悲劇,可惜她至今仍不知道兒子尚在人間。我該如何向她結實?我又該如何向她證明自己的身份?一如我竭盡全力要向世界隐瞞身份。

我真正的身份就在這裏,就在這個孤寂的墓碑上,鑲嵌着的陶瓷照片——那張不屈的少年的臉,依然存放在我貼身錢包裏。這張臉對我而言卻那麽陌生,我永遠無法回憶這張臉,但我知道他就是自己,并非從前想象中的陰謀家,而是一個純潔無辜正直的年輕人。

四年前,也是這個寒冷的秋天,杭州龍井的淩晨,我和墳墓裏埋葬的這個人。共同發生了一場致命車禍。可憐那個人就此喪命,他的臉卻被移植給我。他帶着我的名字,在我媽媽的痛哭之中埋葬。

四年過去,我依舊戴着他的臉,頂着他的名字,繼承了本該由他繼承的帝國。而這個帝國危機四伏,一個古老神秘漂亮天才的蘭陵王,一個擁有無邊才古的猶太家族,成為我最大危險的敵人。我常感到力不從心,常對身邊的人暴跳如雷,常陷入絕望瘋狂的狀态。

于是,我想回到這個地方,面對自己的墳墓,面對埋葬在黃土之下的另一個我,面對一個被我冒名頂替的靈魂。

然而,讓我頗感到意外的是,今天我并不是唯一來看他的人。

墓碑前還站着一個老人。

淋漓的秋雨下,鐵皮桶裏冒着煙霧,紙錢被老人燃燒為灰燼,碎屑輕輕揚揚飄入雨中,也有一部分飄到我的臉上。

我被煙嗆到一口,蒙着鼻子咳嗽起來,想想這燒給我的紙錢,心裏竟有絲安慰——四年過去,除了我的媽媽之外,居然還有人記得我?

老人也緩緩轉過頭來,大概八十歲了,留着一頭銀白板寸,氣色與老板非常健郎。

我認得這個老人。

兩年前,當我準備第一次去美國前夕,曾來到這裏看自己的墳墓,同樣遇到了這個老人,也是在為我燒紙錢。當時我也很疑惑,記得老頭說過些奇怪的話就走了。

此刻,這位老人再度出現在我的墓前,又是在雨中撐着一把破傘,穿着洗得發白的破衣服,恰好配合這墓地的凄慘景象。

他一定認識古英雄,據說我已沒有什麽親人,而他的年齡又可以做我的祖父,那麽他或許是我爺爺的朋友?我的爺爺不會又什麽朋友,他是藍衣社的社長——除非這位老人也是藍衣社成員。

藍衣社?

瞬間,腦中想到了一個人——端木良的爺爺?

他是藍衣社唯一可能幸存的元老,當然也可能是看着我長大的,他早已經與端木良失去了聯系,所以不知道真正的古英雄還活着,才會來到這裏祭奠“死”去的我,祭奠最後一任“合法”世襲的藍衣社古家社長。

老人平靜地燒完最後一張紙錢,完全無視我的存在,就在他要轉身離去時,我才忍不住問道:“老人家,請問您貴姓?”

“年輕人,我姓什麽,與你何幹?”

沒想到他的聲音還很洪亮,完全不像有的老年人有氣無力。

“我是埋在這裏的古英雄生前的好朋友,我很感激你能在今天來看他。”

老人卻冷冷地回答:“不,你不是古英雄的朋友,你是‘他們’的人。”

“他們?”

“請不要明知故問。”

他對我露出厭惡的表情,随後撐着傘向外走去。

這次我不能再讓他跑掉了,緊追不舍:“老人家,你是不是姓端木?”

老人立即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過頭來,隔了兩秒鐘繼續往前走。

現在,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他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爺爺!

秋風、秋雨、公墓、老人。

面對這樣的八旬老人,我實在不敢發作。若是年輕人早就被我一把扯住,推到在地拳打腳踢甚至酷刑伺候。跟着他走出墓地,看來他不會再理睬我半句。與其這樣兩個人都尴尬,我不如停下腳步目送他出去。

其實,公墓門口有許多我的保镖,我已悄悄命令他們跟蹤老人。

而我坐進悍馬等候消息,照舊是白展龍貼身跟随我,這些天來他的臉色不太好,因為常被我暴躁的脾氣羞辱。很快得到前方消息,老人坐上一輛郊區的公共汽車,我讓其他車輛不要跟随,只有我的悍馬跟在公交車後面。

秋風秋雨覆蓋的郊野,一條筆直的公路伸向地平線。兩邊是剛剛收獲的農田,堆積着厚厚的稻草,還有江南碧水環繞的農舍,幾條狗而向我們的車亂叫。這幕場景一如印象派的油畫,只是隔着一層博物館的玻璃,還能映出疲倦的臉。

我給端木良打了個電話,要他迅速趕來——只有他才能确認端木老爺子。

跟蹤了公交車半小時,每停一站我們都自己觀察,直到西郊的終點站,老人最後一個下車。

這裏是市郊結合部,有新建的住宅小區和不少停産的廢棄工廠,大片廢墟似的工地,還有被開發商抛棄的荒地。老人孤獨地走在秋雨中,腳下泥濘崎岖,真擔心他會走不穩摔倒。我們的悍馬實在太醒目,不敢跟在他身後開,只能停在公交終點站。老人拐進一處破舊的垃圾場,這讓我們頗敢意外。從外面看就是一堆巨型垃圾,蓋着拾荒者與流浪漢的棚屋。

我和白展龍兩人打着傘下車,小心翼翼地靠近垃圾場,看到老人收起手中的傘,鑽進一間低矮狹窄的棚屋,體積竟還不及我們的悍馬車,就像從前莫妮卡樓下的狗舍!

旁邊有輛被拆得只剩鐵皮殼子的桑塔納,我們索性坐進空無一物的車裏,就像小嗣後玩捉迷藏,既可躲避很冷的秋雨,又可隐蔽自己不被發現。

沒幾分鐘,老人又從棚屋裏出來,戴着一頂寬大破舊的草帽,用大塊塑料布覆蓋衣服,成為一套自制雨衣。他的腳步竟像年輕人,在風雨中輕松地走進垃圾堆,用掃帚似的大鐵夾子,不停挖成績一個臉盆,敲敲打打感覺還不錯;然後一副舊車派,賣作廢鐵能換來幾塊錢?盡管當年拍來要花幾萬塊。

這個極有可能是秋波的爺爺,藍衣社最後元老的老人,竟是以撿垃圾為生的拾荒者?

老人的身體出奇的好,又從垃圾中挖出一臺32寸的舊彩電!風雨交加的垃圾場上,這個發現讓他興致勃勃,将彩電拖到他的棚屋旁邊,不知從哪來一根電源插座,屏幕短暫閃爍後,居然亮出了藍屏,證明這臺電視機并未報廢。周圍幾個撿垃圾的圍攏過來,羨慕地稱贊老頭運氣好。老人怕這好東西被人搶了,警覺地将沉重的彩電藏進紙糊的棚屋。

垃圾堆中果然還有不少好東西,從那些看似污濁破舊的廢品裏,不時挖出一些有錢人的奢侈品——不知是真是假的LV包包,幾乎還未開封的歐洲化妝品,半成新的意大利進口真皮沙發……偶爾還有神秘皮箱,藏着價值連城的贓物,抑或貪污受賄的百萬現金。有時也會發現二奶的屍體,或者更可怕的殘缺四肢。

這些被富人們丢棄的東西,卻成為拾荒者的寶貝,許多原價成千上萬的衣服,僅僅穿過一次,便因為不再合身被丢進垃圾筒;有法國進口的葡萄酒,還沒嘗過一次就束之高閣,以至于搬家時被當作垃圾扔掉,它們被撿垃圾的精心挑選出來,如果不能賣掉換錢的話,便想辦法擦洗幹淨重新利用。有幾公斤重的施華洛士奇水晶,成為某對流浪小夫婦新房的玻璃窗。有報廢奔馳車的真皮坐墊,成為某個收垃圾小子的沙發。有精心定做的紅木家具,在被主任丢棄之後,成為某座棚屋堅固的牆壁。不少五顏六色的女士的情趣內衣,差不多只用過一兩次而已,卻成為一群失學小女孩的洗腳布。許多被富人孩子扔掉的長毛絨狗熊,變作超生游擊隊男孩們最心愛的玩具。

看到着一幕幕場景,坐在鐵皮殼子桑塔納的我滿懷惆悵,不僅僅為可憐的老頭,還為這些被随意浪費的“垃圾”——丢棄它們的主人才是真正的垃圾!而住在垃圾場裏的居民們,既值得同情又值得感激,感激他們代替不知珍惜的富人們,用自己的生命消耗這些垃圾。而終日坐在豪華辦公室和悍馬車裏的我,也只有通過這個機會,才能感受到這些觸目驚心的對比——我已不再是過去那個我,反而現在的我,更讓自己感到卑鄙與自卑。

忽然,端木良趕到了。

公交車站開進一輛嶄新的奧迪A8,端木良在保镖監視下,小心地走到我們身邊。他誠惶誠恐地低頭哈腰:“董事長,我爺爺不可能住在這種鬼地方吧?”

“你還是自己看清楚再說吧!”

端木良也藏在酒車皮裏,看着風雨中撿垃圾的老人,立刻瞪大眼睛難以置信。

保镖識趣地帝給他一副望遠鏡,他架在眼睛上略作調整,可以達到近在眼前的效果。

他的雙手在顫抖:“不可能!不可能!”

“不是你爺爺嗎?”

端木良搖搖頭:“不,太像了!他長得太像我爺爺了!那種氣質,那種眼神,完全一模一樣!可是,他為什麽會變成一個撿垃圾的呢?他是一個有文化有教養的人,我們端木家是家百年的書香門第,我的爺爺怎會淪落至此?”

“可以了。”

我讓人把端木良帶走,現在已百分之百确認,眼前撿垃圾的老人,就是端木良和秋波的爺爺,藍衣社最後幸存的元老,也是我古英雄家族的世交——端木明智。

至于老爺子為何栖身于此,化作一個撿垃圾的流浪漢,其中必有隐情。

白展龍不知藍衣社為何物,疑惑地問:“董事長,你為何對一個撿垃圾的老頭感興趣?”

我當然不能告訴他原因:“他是我們高家的一位世交。”

沒有必要再等下去,即便當面向老爺子詢問,他也不會告訴我什麽,因為他已認定我是“他們的人”——恐怕也是他隐居在垃圾場的原因。

數年來,端木老爺子連自己的孫子都不見,說明他并不信任端木良,這必須讓我提高警惕。與其大動幹戈打草驚蛇,不如悄悄監視靜觀其變,他逃不脫我的掌心。

于是,我帶着白展龍等人撤離了垃圾場。

留下幾名本地保镖,脫下西裝換成破衣爛衫,僞裝成附近的民工,日夜監視端木老爺子,看看他會去哪些地方,會見哪些人物,若有風吹草動即刻彙報——或許會有意外收獲。

第二天。

公司發生了一件大事。

牛總死了。

牛總——天空集團亞太區總裁,在陸家嘴的新辦公樓內自殺身亡。

上午,我正在睡夢之中,突然接到白展龍的電話,得知這個必将震動集團根基的消息。

直覺告訴我這不是做夢,電話裏急促慌張的聲音,如同一盆冰冷的洗腳水,透過細細的手機出音口,直接噴射到我臉上!将我徹底拖回現實,無情地打倒在地,面對光澤的柚木地板上倒映出來的臉——不是我的臉,而是牛總那張疲倦痛苦的臉,似艱難的挪動嘴唇:“對不起!”

剎那間,驚訝、恐懼、錯愕、悲傷、自責、內疚、憤怒、恥辱……各種情緒與感覺充斥我的胸腔,将脆弱的心髒撕成無數碎片。

三刻鐘後,我出現在亞太區總部。四周全是驚慌失措的表情,竊竊私語的擁擠人頭,一如這個日漸寒冷的季節。無論普通員工還是管理層,恐懼的瘟疫在他們眼裏傳播。白展龍等人簇擁着我而入,員工們仿佛見到死神,匆匆跑回各自趕為,好像我才是真正的病原體。

在尚未搞清楚狀況前,我關照白展龍不要讓媒體知道,牛總之死誓時絕對保密,但他無奈地給我看了手機——最新的財經資訊,頭版頭條赫然是“天空集團突發激變,亞太區總裁懸梁自缢”。

“是誰洩露的消息?把他抓出來槍斃!”

我的咆哮傳遍整個樓層,連我自己也被吓一跳——牛總自殺對我的打擊太沉重了,他是我在集團高管唯一的親信,也算是集團的支柱人物,在亞洲享有很高聲望,史陶芬伯格與白展龍都遠不能與他比拟。牛總堪稱我的左膀右臂,一旦失去他的輔佐,我就變成了獨臂人或獨腿人!

逐漸走近牛總的辦公室,想象即将看到他的試題,就感到半邊臉都在抽筋,整個左腿與左臂不住顫抖……在我徹底半身不遂之前,白展龍幫我推開了那道沉重的門。

親愛的老朋友啊——我進來了,我看到了,我害怕了。

在這個大得可以打籃球的房間,中心位置是張超豪華的辦公桌,一個高大的影子正懸挂其上。

這個大房間挑空極高,天花板離辦公桌面至少三米,其中一大半已被牛總身體占據。雖然不可能有風吹進來,屍體仍然不斷微微搖晃。五十多歲的成功男人身形肥大,穿着剪裁寬敞的黑色西裝,如此吊在半空之中,竟遮擋了大部分光線,讓原本落地窗戶亮堂的房間,一下子灰暗得像陰慘的黃昏!

我吃力地仰望這個曾被我戰戰兢兢地仰望,後來又卑躬屈膝地仰望我的男人。

此刻,我的四肢都已冰冷,就像這具挂在辦公桌上空的死屍。

一根繩子自天花板垂下,系住空調出風口堅固的栅欄,另一端牢牢套在屍體脖子上。就像屠宰場裏剛被殺好的牲口,剝了皮吊在鐵鈎上,等待大卸八塊送上餐桌。

沿着牛總的大辦公桌繞了一圈,才看到他那不斷搖晃的臉,被繩子勒得蒼白可怕,正低垂着向下俯視我。

他死了。

可是,他的眼睛還沒有閉上,眼睜睜地盯着來瞻仰他死去的遺容的我。

死不瞑目。

他是為了天空集團?還是為了他自己?抑或為了常常辱罵他的我?

真希望從這雙不死的眼睛裏,讀到他死去的真正原因!

可惜,讀心術對死人不起作用。

我顫抖着後退兩步,不敢再靠近這具搖晃的屍體,包括屍體下無比豪華的辦公桌。

真是個最具有職業精神的死亡方式——在辦公桌上空懸梁自殺。

忽然,想起兩年多前,當我還是天空集團小銷售員,在我的頭頂上吊自殺的陸海空。

難道牛總的死與當年的陸海空有關?心中再度掠過三個字——藍衣社。

白展龍輕輕拉了拉我的衣角,原來我阻礙了警察拍照了。房間裏有五六名警察,有條不紊地收集現場證據,很快就會把牛總的屍體放下來。

負責此案的警官嚴肅地說,從目前掌握的情況來看,死者不太可能是被他殺。當然,死因若要完全确定為自殺,還要等待屍檢結果。

我又看了一眼掉在上面的牛總,那張死不瞑目的面孔,又換了另外一種表情,充滿了痛苦與內疚——這是專門給我看的表情嗎?

心頭猛烈震動了一下,眼眶立刻濕潤,好久沒動過這種恻隐之心。難道因為最近脾氣太差,總是讓牛總當衆被我羞辱的原因?

對不起!該說對不起內疚自責的是我啊!

作為天空集團亞太區的總裁,牛總可謂位高權重。他的辦公室豪華程度,自然在公司內僅次于我。落地窗戶一眼就能俯瞰半個上海,黃浦江與外灘匍匐在他腳下,房間裏各種擺設都很講究,尤其是中心的大辦公桌——據說專門從臺灣請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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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葉青帝忽然暴斃,世間雕像盡皆被毀,于世間除名,淪為禁忌;從此神州唯東凰大帝獨尊!
十五年後,東海青州城,一名為葉伏天的少年,開啓了他的傳奇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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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級仙醫在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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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醫者,生死人,肉白骨。
神級仙醫者,敢改閻王令,逆天能改命。
他是仙醫門第二十五代傳人,他資質逆天,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他又是個大學生,本想低調,但螢火蟲在夜中,豈能無光?
行走都市,一路喧嚣,神級仙醫,我心逍遙。

爽文 掠痕
757.2萬字
英雄無敵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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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噩夢折磨幾近要挂的徐直決定遵循夢境提示,他眼前豁然打開了一個新世界,不僅不吐血,還身強了,體壯了,邁步上樓都不喘息了。更牛的是,夢境世界中某些技能和東西居然可以帶入到現實世界,這下,發啦啦啦。即便是一只弱雞的叢林妖精,那又有什麽要緊呢,徐直笑眯眯的手一劃,給隊友頭頂套上一層綠光……(參考元素英雄無敵4,英雄

唐雪見肖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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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雪見肖遙是唐雪見肖遙的經典玄幻小說類作品,唐雪見肖遙主要講述了:唐雪見肖遙簡介:主角:唐雪見肖遙站在離婚大廳的門口,唐雪見想到了八年前和肖遙領證結婚的日子。
也是這樣的下雪天,很冷,但心卻是熱的。
不像此時,四肢冰涼,寒氣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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