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2)
的歌聲啊。”
我大膽地來到她面前,伸手替她試去淚水:“是,這也是我的故事。”
“不,是我們的故事。”
“我們?”
這兩個字說得有些暧昧,她卻勇敢地回答:“是,我們兩個,現在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不會再有人來了。”
是啊,我明白她的意思——全世界都抛棄了我,可是她卻沒有,她是唯一在這裏的人。
只有我們兩個。
“謝謝你,莫妮卡,親愛的。”
剎那間,我被感動了,不争氣的東西,怎麽眼眶裏又是濕熱感覺?
神啊,救救我吧?我似乎真的有些喜歡她了。
她。
她是莫妮卡。
除夕,午夜12點,新年到!
全世界華人都在團聚慶賀,整個城市的鞭炮和煙火開始瘋狂。
她,卻站在清冷幽暗的人行地道,這裏除了一家子團聚的乞丐,以及孤獨的殘疾流浪歌手,還有,他。
他,她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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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鐘前,他伸手試去了她臉上的淚珠。
他的手那麽熱,那麽滾燙,要融化她冰涼的皮膚,也融化她一路走來的風塵。
是的,她一直在跟蹤他。從日本跟蹤回中國,又在他家附近徘徊等候。
今夜,她也獨自游蕩,選擇在他家樓下。果然看到了他——這個形容憔悴的男子,她悄悄跟随在身後,直至荒涼的人行地道。
流浪歌手收起吉他,拄着拐杖走過他們身邊,有意不打擾這對男女的相遇。
她看着那一瘸一拐遠去的身影,輕聲在他耳邊說:“你看,你并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是,我已經得到太多太多,只是無法忍受失去這些而已。”當他顫抖着苦笑時,淚水忍不住湧出來,“其實,這一切本來就不屬于我。”
“不,應該屬于你。”一報還一報,她也模仿他剛才的動作,伸手抹去他臉上的淚水,“你是男人,男人不需要流眼淚,男人需要勇敢地戰鬥。”
“你瞧不起我?”
他的表情非常慚愧,就像哭鼻子的小男孩被同桌的小女孩嘲笑。
“我是在刺激你。”
她的回答很直白,而他微笑着點頭:“感謝你的刺激。”
“聽我說,我不希望看到你意氣消沉,你仍有機會扭轉乾坤。”
“好難啊。”
他看着遙遠的地道盡頭,一條永無止盡的長路……
“現在的你,又回到當年剛失業的狀态,自暴自棄,無所事事,極端自卑!”
他驚訝地後退半步:“你——你怎會知道?”
“因為——”真想說出來啊,但話到嘴邊又活生生咽回去,只能狠狠地說:“我是你肚子裏的蛔蟲。”
“不,你絕非普通人,一定調查過我的全部底細——雖然,你自以為對我了如指掌,但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她明白他說的意思,認為即便她調查地再細致,也絕不可能知道——他并非高能而是古英雄這個天大的秘密。
“我知道你的一切!”
這句話讓他的臉色微微一笑,保持鎮靜地試探道:“說來聽聽,有時候,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誰呢!”
“你真的要知道這個秘密嗎?”
她故作神秘地擺了個奇怪的表情,仿佛摸着水晶球的吉普賽算命女孩。
“我打賭你一無所知。”
他愚蠢的胸有成竹的表情,讓她徒然而起興趣:“賭什麽?”
“如果你輸了,就永遠從我眼前消失。”
“如果我贏了呢?”她聰明地補充一句,“放心,我不會叫你從我眼前消失的。”
“你說吧。”
她在他身邊繞了一圈:“如果我贏了,你要親吻我一下。”
“什麽?”他沒料到她會這麽說,大概想她知道自己必輸無疑,所以在嘴巴上調戲他一下吧,不禁輕聲笑道:“好香豔的賭注。”
“願意嗎?”
“好,一言為定。”
看他如此爽快地答應下來,已完全墜入她的陷阱,她便咬着他的耳朵說:“我知道你的秘密——你——不是——高能!”
這句話果真驚得他面色煞白,緊鎖的雙眉幾乎要皺成一團:“我若不是高能,那又是誰?”
“古——英——雄——”
她貼着他的耳朵,一字一頓地将這三個字灌入他的大腦。
“住嘴!”
他嚴肅地後退兩步,充滿敵意地注視着她,這表明他已經承認——古英雄!
然而,她說出的這個天大的秘密,并未讓他拜倒在她腳下,反而退避三舍敬而遠之。
“你認輸了?你害怕了?”
他被迫再度靠近她,壓低聲音緊張地說:“我讓你住嘴!”
她露出輕松神情:“別擔心地道裏那些乞丐,他們不會關心你叫什麽名字。”
“是誰告訴你的?”
這回又是咬耳朵,她卻淡淡地回答:“拜托,你越這麽神秘兮兮的,人家反而越會注意你在說什麽?”
他慌亂地将她拽到一個陰暗角落,确保不被其他人看到:“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
“對不起,你把我帶到這種地方,是不是要圖謀不軌?”
“God!”他終于急得吐出真言,“你以為你真是個大美女啊?”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這句話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剛才說得那麽暢快淋漓,像回到剛和他認識的歲月,卻被這句無情的話擊得粉碎!
但她不會對他示弱的!從前不會,現在也不會!她仰起頭無畏地回答:“是,我知道自己長什麽樣!我不漂亮,也不迷人,一只醜小鴨——然而,古英雄,你呢?你長得也不像你的名字那麽有英雄氣概,你不過是個出身低微,貌不驚人,學歷平平的保險推銷員!你憑什麽看不起我?你憑什麽還以為自己高人一等?”
這番話說得他羞愧難當,真想掘個地洞鑽進去:“對不起!非常對不起!請接受我的道歉!”
而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将壓抑許久的話說了出來:“古英雄,在這裏并沒有誰比誰更值得人去愛。我們都是在命運中随波逐流的人,但我想要找到屬于自己的航線,因為我相信自己絕不遜色于任何人。而你卻早已迷失方向,即将撞死在堅硬的暗礁上!但我想我可以幫助你,因為我們都是同一類人。”
差點就說出那段經典臺詞——“It is spirit that addresses your spirit;just as if both had passed through the grave,and we stood at God‘s feet,equal as we are!”
他恐怕也想到了這段話,嘴裏喃喃自語:“簡。愛?”
她不安地搖頭道:“對不起,我不想讓你聯想到這個。”
“你說我們都是哪一類人?”
“創造自己命運的人。”
他又一次被她的話觸動,悲傷嘆息:“我曾以為自己找到了人生使命,現在才明白我根本就是個傻瓜!”
“因為——你的使命不是成為世界的統治者,而是成為人間的拯救者!”
“拯救者?”他低頭沉思片刻,嘴裏嘟囔出一句英文,“Heal the world?”
她緩緩地點頭,現在是大年初一淩晨,地道外此起彼伏着爆竹聲,眼前這個迷途的男子,正逐漸找回自己的路。
“謝謝!”
再次抓住她的手,拉到燈光明亮的角落,讓官銜照亮她的眼睛,雖然還是不太漂亮,但他已有了親她的欲望。
“謝我幹什麽?我只是個——不存在的人。”
她想到原來的自己早就死了,不該再有太多的奢望。
“為什麽?你為什麽來到我的身邊?撩亂了我的心,讓我那麽痛苦,讓我想起那個人。”就在他要抱緊他的剎那,他卻轉身抱着自己的腦袋,“對不起,我一直愛着一個女子。”
“能否告訴我,她的名字?”
她希望聽到莫妮卡的名字,但也不排除其他什麽女人。因為她離開過他一年,不知道這一年來他有沒有愛上過甚至擁有過其他女人。畢竟那一年裏他擁有無數財富,從來不會缺乏各種各樣的女人。
她都不敢看她的眼睛:“對不起!我不能說出那個人的名字!”
“那你為何不和她在一起呢?”
“因為,她早已經死去!”
他說的是莫妮卡——近在眼前的女子——這已讓她極度滿足,就算即刻死去也不可惜。
現在,她可以說出今晚要說的話了。
“古英雄,其實,我是來向你告別的。”
“告別?”
她盡量讓自己保持微笑:“明天,我将飛去美國。”
“又是去美國?”
他一定想起了兩年多前,他初次坐上飛往美國的飛機,給莫妮卡打話的情景。
“因為,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幫助你奪回天空集團——而這件事只有我可以做到。”
聽起來很悲壯,卻讓他充滿疑惑:“連我都做不到,你卻可以做到!你還知道我是古英雄!你究竟是誰?請一定要告訴我!”
“我是莫妮卡。”
可他還以為是打引號的“莫妮卡”,失望地搖頭:“我聽夠了!”
“不!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就是——我就是你的莫妮卡,你曾經愛過的那個人!英文名叫莫妮卡。高,中文名字叫高夢!因為你不是高能,所以你可以愛高思國的女兒,你可以愛莫妮卡,你可以愛我!”
這番憋了整整幾個月的話,終于如竹筒倒豆子般落在他耳中,卻讓他自欺欺人地後退幾步:“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是她!她已經死了!不可能再回來了!”
“但你不會忘記我,不會忘記杭州的風雨之夜,不會忘記我們一同走過西湖,不會忘記你在我眼前掉下斷橋,不會忘記我陪你去做DNA鑒定,不會忘記我第一個飛回美國來探監,不會忘記我千裏跋涉到肖申克州立監獄來看你,不會忘記我在馬丁路德市等待你越獄回來,不會忘記我為你這個逃犯租下那棟房子,不會忘記我們在那棟房子裏最最美好的夜晚!”
說完他倆風風雨雨走來的一切,她和他都已淚流滿面,似乎十年生死兩茫茫之後,那個人真的已回到眼前,幸好還沒有塵滿面鬓如霜。
沉默了數秒鐘,她卻失望地聽到一句話:“對不起,我還是不相信,因為,我已經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人!”
“就連你最深愛的人嗎?”
“她已經死了。”
“死了?”她苦笑着仰起頭來:“是啊,真正的莫妮卡早就死了,我不過是具沒有皮肉的靈魂。”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淡淡地說:“我送你回家去吧。”
“不,我想一個人離開。”
她有些留戀又決然地磚頭,走出地道口的剎那,忽然被他一把緊緊的抓住。
耳邊響起他低沉的嗓音:“既然,剛才打賭輸了,就得送上我的賭注!”
她要反抗卻推不開他的雙手,那張臉離她越來越近,在劇烈顫抖與搖晃中,他的雙唇重重地壓到他的嘴上。
冬天,他的嘴唇幹燥開列得厲害,唇上锉刀般的裂口,給她一個充滿疼痛的吻。
沉重的鼻息噴在她32的臉上,彼此交換呼吸,交換唇上的液體,交換無法抑制的淚水。
一分鐘後,他開裂的嘴唇緩緩後退,留下她複雜悲傷的表情。
她輕輕咒罵了一聲,飛快轉身跑出地道,消失在年初一淩晨的街道上。
我想我快要死了。
這是我短暫的有記憶的生命中,度過的第四個中國新年。
但這一回,我是一個被廢黜的亡國之君。
最近在絕望地思考一個問題——也許,我的失敗對天空集團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壞事。
原本,我以為慕容雲是長着天使臉蛋餓魔鬼——歷史上的蘭陵王亦是如此,“在十角上戴着十個冠冕,七頭上亵渎的名號”,唯獨缺少一副原本屬于他的面具。
然而,經過史陶芬伯格的暗殺,白展龍的背叛,無數人對我的仇恨——我發覺自己才是真正的那頭怪獸,十個角長在我的頭上,七個頭生在我的肩上,我已渾身挂滿暴君的冠冕,滿臉寫着亵渎的名號。
除了我自己以外,誰還能救我呢?
“莫妮卡”?
無論她是什麽人,無論她是否救過我,無論她究竟還知道多少秘密,我依然不相信她就是我的莫妮卡。
幾小時前,我接到她打來的電話,說她已坐上前往美國的飛機,目的地紐約的航班即将起飛,她要我保重自己——等待她勝利歸來。
我不相信她能做到那件事。
她真的能做到嗎?
這個奢侈的美夢,伴随我度過漫漫長夜,知道幽靈敲響我的心門。
“喂!醒一醒!”
“誰?”昏昏沉沉地醒來,所有意識依然模糊,下意識地想起一個名字,“梅菲斯特?”
幽靈潛伏在我的心上笑道:“親愛的朋友,感謝你還沒忘記我。”
“該死的,為什麽我需要你的時候,你就像個膽小鬼藏匿起來:當我需要安靜的時候,你卻像個讨債鬼來縮短我的壽命?”
“哦——你也有需要我的時候?”梅菲斯特饒有興趣地把耳朵貼着我的心房,“這倒新鮮,說來聽聽!”
“一切都已經晚了!為什麽不提前警告我?為什麽不幫我抓出叛徒!如果早點消滅白展龍,也不會被他玩弄到今日地步!”
現在我已追悔莫及,卻愚蠢地指望一個幽靈來幫我?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讓你不要去非洲的所多瑪國,如果你聽了我的話,說不定不會發生政變,你們的石油項目也可以順利開展,白紮男龍也沒有民意基礎把你趕走——既然你不聽我的勸告,那結果只能是咎由自取。”
“好,就算你有本事。”
這更讓梅菲斯特趾高氣揚:“還記得與我的打賭嗎?”
心房猛烈顫動——不敢去想那次賭博,因為賭注是我的靈魂。
然而,我的心裏已說了出來:“你可以滿足我的一切要求,但我不可以對擁有的一切産生留戀,否則我的靈魂将永久被你占有。”
“我知道你現在最需要的——甚至唯一需要的是什麽——蘭陵王面具的秘密!”
“是。”
幽靈陰冷地笑道:“朋友,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幫助你得到面具的秘密。”
“快說!”
“但你要保證我們的賭約。”
“我一定會做到的!”我已急不可耐,匆忙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如果你幫助我得到面具,我将不會對面具産生任何留戀,否則我甘願成為你的奴隸。”
“好——”幽靈梅菲斯特先生壓低聲音道:“端木老爺子,只有他掌握着面具的秘密。你去找到他,每天都去見他,一天都不要中斷,就有機會找到面具。”
原來是端木明智老爺子,我早知道他是個關鍵人物,看來幽靈也并非天馬行空地亂說。
“真的嗎?”
但我還是不能相信任何人,當然梅菲斯特也不是人。
“我從來沒有騙過你。”
是啊,幽靈說的沒錯。
但我沉沒許久都沒回答,梅菲斯特打了個呵欠說:“好了,我要回去睡覺了,如果你不想冒險的話,也可以就此放棄,度過漫長而平凡的一生。”
“我不會放棄的。”
“這才是古英雄!”他似是用激将法來稱贊我,“晚安。”
幽靈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只剩我獨自躺在漆黑的夜裏,想着出賣靈魂的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