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章

第二天天還沒亮透,方寒就醒了,她輕手輕腳地穿好昨晚疊放整齊擱在枕邊的藍白校服,盡量小聲地爬下床。

寝室窗簾拉着,黑黑的,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緩急不一,一簇簇交錯融合着,顯的空間愈發安靜。夏桐睡眠淺,方寒一下床,她就揉了揉睡眼,掙紮着起身往下面探了一眼,小貓一樣呢喃:“方寒……怎麽起這麽早呀?”

“吵到你了?”

“沒,是該起了。”夏桐蓬松的短發睡了一晚後像一頭鳥窩,她舒服地伸了個懶腰,唔了一聲:“高三的苦難日,加油!”

方寒習慣地看着夏桐每日早起給自己打氣,嘴角也挂着惬意的笑容,她低頭開始整理自己的校服領子,忽然動作一停,她兀自想到,高三的苦難日可能這才開始。

然後她輕微地吸了一口氣,繼續手上的動作,方寒覺得自己沒有昨晚那麽心悸了,她也學着夏桐在心裏給自己打氣了一下。

大概黑夜讓人遐想,白天讓人面對,後者反而更易心安。

可能睡前聊聊八卦有安眠的作用,其他兩個室友都睡得很沉。

方寒和夏桐為了不打擾她們,到外面的公共洗手池洗漱,那裏早已站着不少勤奮早起的女生,在麻利地刷牙洗臉,動作迅速,除了簡單的寒暄,多餘的交談都少見。

收拾好之後的兩人并肩去食堂吃早飯,碰見了正在大快朵頤的陳子韬,他嘴裏叼着一個滴着油的煎餃,看到了她倆,歪着嘴笑着打招呼:“hey,早上好啊,戰鬥機們。”

陳子韬雖然平時經常昏昏欲睡,但是對于食堂早上限量供應的煎餃,那是無比鐘愛,所以在大清早的食堂就瞥見他的身影也不足為奇了。

他桌上旁邊擱着一只保鮮袋,裏面還裝了一份煎餃,是給江予澤的,陳子韬裝完後覺得,自己對江予澤簡直愛的深沉。

夏桐倒不介意他給她們起的外號,傻樂地擡手回應了一下,方寒的注意力則一直在他嘴上要滴不滴的那顆小油珠上。

陳子韬低頭又咬了一只脆皮的煎餃,忽然他動作一頓,好似想起什麽,轉頭找着那抹身影,嘴裏的煎餃一下下嚼着,帶動下颔和嘴唇一起上下律動着,半晌,他自言自語道:“這麽一看,還真是不咋地啊……”他無奈地聳聳肩,又翹着腿悶了一口快涼了的豆奶。

陳子韬到教室的時候,教室只有四五個人,江予澤今天破天荒,是其中一個。

他頓時眼睛一亮,欣喜地拎着煎餃跑過去,“阿澤,你今天夠早的啊?給,愛~心~煎餃。”說着還把袋子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陳子韬知道江予澤受不了他這樣,但是賤從骨出,屢試不爽。

江予澤今天心情好像不錯,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怼陳子韬,反而輕松地接過,“謝了。”

這下換陳子韬膈應了,他眉頭蹙緊,像個占卦的老先生,玄乎地搖搖頭說:“你變了,阿澤。”

江予澤沒有看他,陳子韬順着他的目光望去,一個紮着簡單的馬尾,身子如竹竿般幹瘦的女生走進了教室。

陳子韬會意,陡然大力推了一把江予澤的肩膀,“行啊你,有了小女友,忘了小兄弟啊!”

江予澤嘴角一絲嗤笑,他淡淡移開目光,轉頭一臉欠揍地說了句:”怎麽?羨慕啊?”

陳子韬“嘁”了一聲,眼睛斜斜地往方寒那飄了一眼,嘴巴努起,仿佛在無聲地抗議,那款老子也不稀罕啊。

方寒不是毫無反應的,她看似自顧自地翻開英語書,手指卻不自覺地卷着頁腳,她耳朵豎着,不是好奇,她得聽聽情況。

忽然,有人在她背上點了點。

陳子韬就坐在方寒右後方,他暗喜着自己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

方寒轉過來的同時,陳子韬還偷笑着往後瞥了一眼,然後轉過來看到一雙目光淡淡的眼睛。

他意味不明地笑着:“說說呗,怎麽把我澤哥泡到手的?”

他這話一出,連他專心研究學術的同桌胡哲宇都從書海裏緩緩地擡起頭來。

一會看看他,一會又看看眼前這個平常沉默寡言的前桌,覺得自己好像錯過了全世界。

方寒看着他,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這就是他的把戲麽?”

像是在回答,又像在自說自話。

說完方寒轉過去開始早讀,陳子韬又心急地戳了幾下方寒瘦削的背脊,沒有反應,忽然桌子往自己這退了點,剛灌完水回來的夏桐一坐下就調整了一下座位,轉頭對陳子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嘿嘿,位子不夠大……”

“……”陳子韬無語凝噎,不樂意地叨咕了一句“說說都不行,小氣吧唧的。”然後他又把桌子往自己這抽了一點,耷拉着頭百無聊賴地随手打開了數學書,上面畫滿了黑壓壓的随心之作。

忽然,他發現身邊的呆人,胡哲宇依舊保持剛才的姿态,一張人間正道是滄桑的臉望着前方發着呆,

“诶,我說班長,你瞅啥呢?”

“以後前面這個是你大嫂知道麽,不能瞎瞅,讀書讀書。”陳子韬大手一伸,用力敲了敲班長記滿筆記的英語書。

第一次被別人敦促念書的胡哲宇,少年老成般地搖了搖頭,嗫嚅了一句,還是讀書實在。

夏桐念書念得起勁,聲音都快要蓋過陳子韬。

方寒卻咬了咬牙,她盯着書本上的英語課文,看到幾個簡單的英文單詞都快不認識為止,她覺得自己開始心神不寧了。

她心一橫決定,單刀直入,待會去找他。

過了同學們接二連三地魚貫而入,不一會孫鑰穿着一襲淺藍色綢緞長裙,也神采奕奕地走進來。

大家都仿佛記起了什麽,紛紛擡頭盯着她看。

孫鑰在講臺上随手翻了一下備課筆記,忽然眉頭一挑,她靈巧的眼睛左右轉了轉,掃了一圈同學們炯炯的目光,嘴角帶笑問道:“看什麽呢你們?老師臉上花了?”說着孫鑰還擡手摸了摸自己今早仔細畫着淡妝的臉頰。

同學們見狀都彼此默契地低下頭,與同桌相視一笑,若無其事地回到早讀裏,其實心思都飄飄然着。

總有些只屬于學生們心照不宣的樂趣,他們自己掌控着節奏,老師大多看的出端倪,卻不知其中詳盡。

徐露将頭埋在打開豎着的英語書裏,自在地吃着剛剛從食堂打包的茶葉蛋,邊吃邊說“老師長得沒你好看,真的。”

一旁的齊羽心眼睛微腫,她的眼神自孫鑰進來後,就一直沒離開過,忽然她冷笑一聲,又看向旁邊角落裏的少年。

奇怪的是,他并沒有在看孫鑰,他修長的手指正一下下地敲着桌面,眼睛微垂,他在想什麽?

只有陳子韬早已按耐不住想要糾正大家脫離軌道的八卦消息,躁動一會後他努努嘴,也擡頭仔細觀察起孫鑰來,這麽一看,還不如這款呢,頓時覺得老師這樣一看還是挺仙的,繼而眼睛不經意飄到左前方這個冰塊般的女生,阿澤的喜好真是古怪,他暗自感嘆。

也難怪陳子韬操碎了心,他和江予澤算是一個褲裆裏長大的好朋友,見證了不少姿色不凡的女生追求江予澤,但是他丫的江予澤竟然都不為所動,如今,被這麽一個普通的還帶點別扭的女生撈着了,那種感覺,就像是自家的豬拱錯了白菜一樣心塞。

今天是周一,早讀過後有雷打不動的升旗儀式,高三的學業負擔重,所以大家對能出去放松片刻的升旗儀式甚至都有了好感。

同學們說說笑笑地從教室走出來到外面排隊,還有幾個勤奮的邊站起身,嘴裏邊還在念叨剛剛沒背完的英語範文,一臉依依不舍的模樣。

方寒個子小,她自覺地站在隊伍前方。

陳子韬一臉壞笑地用胳膊肘撞雙手抱頭打哈欠的江予澤,“上去啊,怎麽不和小女友站一起?”

江予澤呵了一聲,“我傻啊,”說着炫耀似的甩了甩自己的長臂,仿佛在說老子這身高站前面合适麽。

陳子韬撇嘴,他一臉擔憂地望着江予澤,“阿澤,你這樣是拴不住妹子的。”

江予澤無所謂地揚起下颚,擡手搓了搓,聲音帶着清早的嘶啞,“誰想拴她了,她逃不出的。”

陳子韬對江予澤爆棚的自信感差點沒樂出聲,他想起剛剛方寒冷淡的反應,邪惡地一笑,調侃到:“剛剛我問她,她還一臉不樂意呢,是不是人根本沒答應你啊?”

江予澤不在意似的插着褲兜,斜楞着頭,随口說道:“女生喜歡口是心非你不懂?”

陳子韬同意似的點點頭,旋即又說:“诶阿澤,要不我幫你宣傳一下,一些不必要的桃花,兄弟幫你擋。”說着還正義凜然地拍了拍胸脯。

“然後你再趁機去泡?”江予澤一語道破。

随後兩人一起爽朗地笑了,江予澤對陳子韬的提議不置可否,也許他就想要這樣的效果。

升旗臺上兩個升旗手,站的筆直,動作熟稔,在大家懶散的目光下,紅旗緩緩上升,迎着夏日的風,輕輕飄揚。

站在隊伍最後一個的江予澤懶洋洋地弓着背站着,他還特意和前面的陳子韬空出一點距離給自己個清淨,仿佛沒事人一樣在陽光下補眠。

而蠢蠢欲動的陳子韬在這空擋已經忙活起來,三言兩語引的前面的男生紛紛探頭過來。徐露頭頂仿佛裝了天線,她聽到身後有動靜,感應到有八卦在招手,心癢癢起來,趁班主任轉身的功夫,和後面同學換了位置,湊近了,好生聽了起來。

“什麽?英語老師?你搞笑吧,這也信?”陳子韬臉上得意洋洋,仿佛大家此時都是落伍的傻帽,只有他是機智的存在。

沈威作為婦女之友覺得自己的位置受到了撼動,瞪着眼睛,急切地打斷他:“女生那邊都這麽說,錯不了。”

“诶我說,女生那邊叽叽歪歪,能有什麽準的?”

“那你說,剛剛你要說的大爆料是啥?”沈威質疑地盯着陳子韬,仿佛不相信他能說出什麽靠譜的東西。

陳子韬興致濃起來,他低下頭仿佛在說一個古老詭異的傳說,“你們怎麽也想不到的?”

話音剛落,一聲尖銳的女聲插入。

“誰?是誰?”聽的正投入的沈威還有陳子韬紛紛轉頭看着這個神出鬼沒的聽衆,徐露此時那脖子伸的,已經快和身體脫節了。

“去去去,你那嘴巴碎的跟掉渣餅似的,反正不是你家齊羽心。”陳子韬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诶你丫的,平常沒少吃我零食吧,再廢話老娘斷了你的糧路!”徐露此時也面露兇色。

陳子韬萎了半秒,“行行行,”,憋了許久的名字剛要脫口,前面一個女生轉過頭,她的臉小小的,恰好從彎曲的隊伍長龍裏顯露出來,在晨光下皮膚更顯通透,但依舊有些慘白。

“方寒。”陳子韬怔了半秒,開口公布。

接着,隊伍像一個紙杯聽筒傳播器,窸窸窣窣的聲音被一下放大了一樣,愈發躁動。

那聲名字,陳子韬說的不響,但江予澤還是聽見了,他眼皮微微動了動,嘴角一彎,少年的心思,不缜密,走一步看一步,卻莫名覺得稱心如意。

從操場上回來後,同學們各自收心回到座位,但教室裏依舊言笑晏晏,比平日大家自習的模樣活絡了不少。馬上要上課了,方寒不緊不慢地從廁所出來,洗了個手,轉身就碰到了兩個女生,她們好像正是在等她,一個齊羽心,另一個當然是徐露。

“有事嗎?”方寒先開口,聲音不輕不重,她心裏約摸猜到了。

“我說,方寒,看不出來啊。”徐露接着話茬,饒有趣味地看着她。

“這回這個有幾分可信度?”齊羽心眼神冷漠地上下打量着方寒,她實在普通,身材瘦弱矮小,長相也平平,齊羽心心裏甚至都想不起情敵這個詞與她相配。

所以得知消息後,她并沒有火急火燎地去江予澤那裏鬧,她心裏也明白江予澤不會給她回複,與其再一次小醜一樣地丢份,不如幹脆直接來問這個書呆子模樣的,平日招呼都少打的同班同學來的痛快。

“江予澤的好兄弟說的,應該——”忽然徐露聲音小了下去,洩氣似的再開口,“诶不過陳子韬那家夥向來,你懂得。”徐露說着也不大相信地瞥了一眼神色自若的方寒。

鈴聲悠然響起,方寒仿佛更在意這個,她主動開口:“沒這回事,我和江予澤沒關系,他只是在不滿,因為——”,方寒的頭垂了下來,她有些不自在地盯着自己乳白色的有些泛黃的帆布鞋,“我說了傷人的話。”

“謠言——會停止的,我會去找他說清楚。”說這句話時方寒擡起頭來,與齊羽心四目相對,堂堂正正,臉上還帶有一絲決絕。

傳說中女生在廁所堵人,并沒有像偶像劇裏那麽可怕,方寒說完之後,直接從兩人中間的空隙走出廁所,回頭淡淡說了句“上課去吧,不用為這費心。”

齊羽心看着方寒泰然自若的樣子,覺得不像在扯謊。可是,她心裏依然在意她那句——“因為我說了傷人的話”,仿佛她和他有着他們自己的故事,他們的糾纏她不能感同身受,她一直是自我束縛,而他不曾參與。

徐露愣在原地,也沒想繼續煽風點火,她看着那個紙片般的背影從視線裏消失,隐隐覺得這個方寒有種和她們不一樣的特質,有一種,怎麽說呢,好像話哽在喉嚨說不出口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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