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玄烨在江南有座西湖行宮,每次南巡經過江浙、湖廣之地時,總會在這波光蕩漾,輕煙缭繞的地方住上月餘,胤佑曾同皇阿瑪南巡,對于此處極為熟稔,這回帶着淩兒到江南,就是想帶她來此處憩息。

讓她在這峰巒疊翠、流水淙淙、紅桃放蕊、百鳥啼鳴的風景裏,在典雅精致,寬闊舒坦的雕欄玉砌屋舍裏,正式成為他的妻子!

即使在未來的歲月裏,他可能無法提供她一個優渥奢華的環境,但對于兩人首次的缱绻,他要給她的是最好的回憶。

兩人踱行在西湖畔,耿淩笑意晏晏,勾着他的手臂忽前忽後,對于所有新鮮事物俱是瞪大雙眼,一臉好奇。

此時,一個唢吶高音配上鑼钹的聲響吸引了湖畔游人的伫足及視線。接着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是一頂大紅花轎,轎前是一個騎着馬,胸前挂着紅彩球,一臉得意的新郎倌,花轎後則是一長串的嫁妝物事。

這樣熱鬧的一個長隊伍自是引人熱烈圍觀。

胤佑卻感覺得出身畔人兒身子僵了僵,迥異于平日貪玩的性子,她不經意将視線調離那對新人,刻意只鎖在煙波漫漫的湖水上頭。

不用問,他也知道她想到了什麽。

她肯定是想起自個兒坐花轎的那天,及那個曾和她三拜天地的夫君。

自摔碎了音樂盒後,她從未再在他面前提過胤祺,她知道這名字是他的禁忌,她在乎他,所以不提。

他也知道,縱然不提,但并不表示她已全然忘記。

半年的時間不短,何況在此之前,他奉命出征噶爾丹,近兩年的時間,守在她身邊的人也是胤祺。

胤祺向來在胤佑身旁布有眼線,知悉他與淩兒之間的不尋常後,刻意親近她,胤祺是個多厲害的角色,淩兒又是個真性情的人,又怎能逃得過他刻意安排的構局?

更何況,如果胤祺用的是“真心”來構這場局,又怎能不打動她?胤佑不敢想像,如果他的出現再遲了半年,他和淩兒之間,會不會有個不同的結局?

揮去擾人思緒,他捉起淩兒的手,笑道:“走!去瞧熱鬧!”

在她還弄不清楚他的意圖前,已被他半拉半推地跟着人家大紅花轎進了個陌生的大宅院裏,那是個五代同堂的四合院,進了院落,又是毛孩子的哭泣、又是狗追雞跳的喧嚷,一擡頭,耿淩還撞上了人家曬衣服的長竹竿。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耿淩的疑問幾乎是整座院落的人的疑思,孩子忘了哭,雞忘了跑,正在準備酒筵的大廚停了鏟子,大夥兒有志一同,安靜地打量起眼前這兩個出色而陌生的男人,摸不清楚他們跟着大紅花轎進了門,所為何來?

衆人呆滞目光中,胤佑笑得很開心。

“咱們倆是來湊熱鬧,想要同這對新人一塊兒拜天地的!”

話出口,大人們睜大眼,孩子們指指點點,“男人要與男人拜堂呢!”屋裏的大家長,一個百齡老翁,清清嗓子走出來猛搖手,“不成,不成!咱們這兒沒這規矩,哪有湊着同人一塊兒拜天地的,更何況你們兩人都是……”

話未盡,胤佑自懷中取出三個貨真價實,紫禁城來的金元寶,遞給老翁笑道:“事無定理,規矩是人定的,有時候還是可以商量的吧!這份小禮是在下的一點心意,不知道老人家可否成全在下薄願……”

三個金元寶險些燦瞎了老翁的跟,他的嘴開了半天閹不上,只剩幾顆爛牙的口中,光會吞咽着唾液,已然擠不出話來,還是新郎的爹機靈,急急接過金元寶,笑意晏晏。

“說得有理,說得有理!規矩是人定的,有什麽事情不成呢?”

兩對新人同時拜了天地,旁觀的人看在三個金元寶的份上,大人緊捂住孩兒的嘴,誰也不敢多聲。

過程中反倒是耿淩,誰也沒她笑得開心,她愛他的妄為,愛他的不羁,愛他的狂佞,在觑見衆人狐疑驚異的眸光時,她有幾回抱着肚子,笑了又笑,知道這幕兩個男人拜堂的畫面會在這地方傳頌多年。

但,她輕哼了聲,這男人的妄為畢竟有限,她想起當日他真以為愛上了個男人時的遁逃,雖然他事後對她的解釋是,他不想害了她。拜完天地,規規矩矩的那對新人在喜娘扶持下入了洞房,剩下胤佑這對,衆目睽睽下,他深情款款的瞳眸令她感動,這一瞬間收起玩笑心,兩人真心相對。

胤佑走近她,只手扯掉她束發的發帶,如雲青絲飛瀑似地纏綿至她腰上,豔紅的眸光在她眸中閃動,他低語:“我愛你,我美麗的娘子!不論你扮成什麽,都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繼之他在衆人叫好聲中烙下深吻!

“是個女的啦!”

“我早猜到了,你又不信!哪有男人生得這麽漂亮!”

衆人松了口氣的耳語聲不絕于耳。

在人家家裏拜完了天地後,耿淩卻還不肯走,今兒個是她嫁人怎麽可以不盡興,上回錯過了,這回可不成,她披着發,端起酒杯,先跟族裏的大家長——九太公幹了一杯,繼之是六叔公、七舅公、八祖爺爺,通通有獎,人人有禮,個個都是一杯幹盡。

光有酒還不夠盡興,新娘子還叫人拿來了骰子,對着方才飲酒的大碗公嘩啦啦灑下,當起了莊家。

胤佑一徑縱容由着她,只盼這個婚禮能在地記憶中取代另一個。

他讓她喝到、玩到明顯已起了醉意時才插了手,今夜他期待已久,卻不希望床上有個醉得毫無知覺的新娘子。

攔腰抱起耿淩,他在衆人眼前扔了個金元寶離去。

“不要!”耿淩掙了掙,嘟着嘴,“我還要玩!”

“我以為你答應過我戒了賭!”他卻不依她,抱着她翻身上馬,夾馬一縱。

“我是呀!”她猶不死心,“但今兒個不同,人家還想玩……”

“想玩不難,”他笑,“我陪你!”

“是嗎?”她眼睛有亮光,“像以前你帶我到林子裏烤山豬、聽狼嚎的那種?”

“不……”他淺笑,目光有着促狹,“新游戲,你會喜歡的!”

他帶她來到西湖行宮,行宮裏的總管事見是五阿哥親臨,一絲都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将兩人迎入一個四面俱是湖,僅有一道曲橋相通的隐密華麗寝宮裏,并速速命人備妥熱水、香油、花瓣,貫注在寝宮裏的大理石浴池裏,還為兩人備妥了當地最著名的美食佳肴、品茗茶點。

原先他還派了十多名的丫鬟仆役供五阿哥使喚,但胤佑只讓他們留下東西然後全數遣走,今晚是屬于他和淩兒的,多一個人都不行。

星光夜裏,淩兒興奮地将四面布幔全部卷起,熄了燭火,除了煙波缈缈,湖光粼粼,月光隐隐天地一色全是淡淡的灰黑。

酒精未退的效應使得她的臉色依舊紅潤,是會讓人沉醉不醒且垂涎欲滴的紅嫩,及腰黑亮長發随着她的動作閃着光,眼前純淨甜美的她,恍若由天庭谪降凡塵的仙子一般。

“有魚呢!”她興奮地低嚷,将他喚至她身後,他伸出雙臂将她環在胸前,她一徑興奮着,渾然不覺一場禁忌的游戲将要開始。

壓根不曉,他熱烈的氣息稍後将會将她整個淹沒。

他吻着她,直到她全身打顫。

“你是冷?還是害怕?”他低低地笑。

“我誰也不怕。”她說,但小聲得連她自己都聽不清楚。

“那就好。”他微笑,知道那是謊言,但尊重她的驕傲。“因為沒有什麽好怕的,你該知道,我絕對不會傷害你的。”

他動手扯開她的袍子,扔至一旁。

她低聲驚呼,用手遮着身子,不敢置信,“胤佑!你還沒拉下布幔,這個樣子,會讓人看見的!”

“皇家禁地,擅闖者死,”他笑道,“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不怕死地敢去偷個阿哥的褲腰帶。”

她被他逗笑,暫時忘了害怕,當他吻上她的頸項時,她主動勾住他的脖子。

他淺笑,“不錯嘛!儒子可教,不再對我喊‘三字經’啦?”

“三字經?”她不懂。

“你最愛對我喊‘別碰我!’三個字的,不是嗎?”他笑道,“過了今夜,我會讓你在面對我時将這三個字改為‘快碰我!’的。”

“別做夢了!”

“我的小野貓。”他的聲音已無笑意盡是粗嘎的激情,“陪我一道飛翔,答應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她像在飄落,又像在沉淪,意識全無,就在她覺得自己即将死去的剎那,他伏在她身上發出一聲低吼。

她禁不住落淚紛紛,為了這樣前所未有的快樂而哭泣。

從來沒有這樣強烈的一刻,她深深慶幸,自己身為女人!

*** *** ***

若幹年後

少林寺的山門重修後,比原來的山門氣勢雄偉多了,門面闊,進深三間,門內前龛塑有赤足袒腹彌勒佛像,後龛塑有手執降魔杵挺立的護法韋馱。

門前有十七臺階,兩旁是一對張牙舞爪的石獅子,還有那參天的古柏,把山門襯托得非常壯觀。

但主持敬齋方丈卻為了山門上的大匾額傷了好久的腦筋。

他費了許多周折,從江南運回來一段質地堅硬、色澤柔美的紫檀木,讓高手木匠做了一塊黑底金邊大扁,也曾請過好幾個善于書法的人,寫出幾十張的“少林寺”題字,但都感到不滿意。

正在這時候,北京傳來聖旨,說皇上要來游中岳,讓少林寺做好接駕的準備,敬齋聽到這消息,高興得不得了,一則皇上來游寺,少林寺有光彩,二則想請皇上在匾額上禦書“少林寺”三字。

但幾個和尚讨論了半天,個個垂頭喪氣,因為皇上的書法雖然很好,卻很謹慎,一般場合不肯輕易動筆,連文武大臣們私下議論時都說:皇上的字,一字值千金。

就在敬齋快要搔破頭之際,一個和尚提醒他道——

“方丈!這事兒,咱們不妨去問問住在後山的艾居士。”

“是呀!艾居士雖是個隐士,卻聰明絕倫,武藝超凡,他一定能想出個好辦法的。”

敬齋撫掌叫好,顯見對這艾居士亦是極為佩服。

其實寺中大多數人對這隐士的來歷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已故前任方丈的俗家弟子,那些知道他來歷的人多半是寺中耆老,但對于他的身份總是三緘其口,是以顯得更加神秘。

艾居士有個美麗纖巧的妻子和一對稚齡子女。

一家四口離群索居地住在少林寺後方深山之處,他的妻子是個活潑外向的女子,寺中常有小和尚見着她一身輕靈裝扮,帶着一對小兒女到山下市集中看戲、賞花燈、嬉戲等。

那女子整日都是笑盈盈的,想必生活得十分快樂。

艾居士十分愛他的妻子,在瞧着她時,他的目光中永遠都是輕柔的寵溺,這一家子,倒像是一個爹在照管着三個孩子似地。

當晚敬齋便去拜訪了艾居士,不多時,神神秘秘笑嘻嘻地回了寺。

第二天,玄烨來到少林寺,只見寺內冷冷清清,門口站着一老一小兩個和尚,地上鋪着兩張白紙。

老和尚年約八十歲,兩鬓斑白,右手握着一支像掃帚似的大筆,在前面一張白紙上寫上“少林寺”三個大字,字大如犬,歪歪斜斜,筆劃粗細不勻,刺眼得很。

小和尚不過八、九歲年紀,穿的僧袍還蓋住了腳,右手握着一支小竹筆,也在那紙上寫了“少林寺”三個字,字小如杏核,彎彎曲曲,像螞蟻爬。

兩人互指對方寫得難看,到最後還大聲吵丁起來,見着皇上來,忙拉着他來評理。

玄烨看了看,心中覺得可笑,先對老的說:“你字大如犬,筆劃不周,粗陋!”

在小和尚得意地笑着臉時,他又對着小的說:“你字小如豆,筆劃歪扭,太醜!”

這時,小和尚跑入院中,拿出一支足尺湖筆,遞給玄烨,不服氣地道:“那您說說該怎個寫法?”

老和尚也在旁起哄,“是呀,是呀!寫個樣子讓俺服氣!”

玄烨接過湖筆,蘸飽松煙徽墨,在地上鋪的另一張如匾大的白紙上,刷刷刷寫下了“少林寺”三個大字。

他剛寫完,寺內外突然湧上八九百個和尚,雙手合十,躬身高呼,“謝萬歲!謝萬歲!”

玄烨笑了笑,知曉寺僧智賺禦筆,也不計較,大大方方在匾上蓋了枚方方的禦印,那字揮灑淋漓,莊重正大,之後傳世多年。

在寺內用完午齋後,玄烨與敬齋獨處,他笑了笑問道:“大師!與您暢談後,知曉您是個樸實人,今早您在山門外求字的這一招,該是另有高人指點吧?”

敬齋不得已,惶惑地将那隐士的事情告知了皇上。

“方丈不用擔心,”玄烨淺笑,“朕自認是個開得起玩笑的人,只是,方才你說的這位艾居士,朕倒想會會。”

玄烨在午後踏上山徑,為了避免喧擾,他只帶了位武藝高超的扈從随行。

轉了幾道山坳,突然兩個烽火輪似的影子猛地沖向玄烨,扈從急急正要擋下,卻讓玄烨給喝止,原來那不過是一男一女兩個娃兒罷了,撞着了他,既不喊疼,也沒道歉,像是極少見過生人在此山道走動。

男孩較大,該有五歲了,女孩兒還在吮着手指,怕只有三歲。

兩人俱是粉雕玉琢的清靈脫俗模樣,尤其是那男孩,倨傲的神情讓玄烨心頭一震,像是看見了個曾經讓他十分熟悉的影子。

“白發老‘拱拱’,”女孩兒本就咬字不清,加上又咬着手指,說起話來更加含糊,只是她的笑容燦亮極了,讓人由不住也想同她一起笑,“想找誰?”

“你們認得一位姓艾的居士嗎?”扈從發問。

“那是外面的人喊錯了,”男孩有股傲氣,“我爹說我們的姓氏是十分榮耀的,叫做——愛新覺羅!他叫我一定要以這個姓氏為榮,我叫愛新覺羅弘遠!”

“我叫愛新覺羅嬉籬。”女孩還是吮着手指。

玄烨卻已盈滿了淚,心頭震撼,久久不得平複!

孩子們帶着他來到一處紅磚房舍,屋子不大,沒有雕梁畫棟,卻很溫馨,前頭有個小小的曬谷場,上頭還曬着一些菜幹,庭院外雞鴨成群,養了幾匹馬羊,該是代步及取乳用的。

此外,門前有棵老槐樹,樹旁有顆卧牛石,石上刻了副棋盤。

“弘遠!你又帶着妹妹上哪兒去了?”

笑盈盈迎面而來的正是耿淩,雖已為人母,她卻未依俗盤髻,垂至腰際的柔軟青絲使她看來壓根就還是個小女孩兒的模樣,見着玄烨,她呆立着,直至手上鐵盆滑下,“匡啷”一聲驚醒了她。

跪在地上,她急道:“叩見皇上,民婦……民婦……”

“還民婦呢!”玄烨趨前扶起耿淩,笑道,“該說是媳婦兒了吧!你這聲阿瑪遲了這麽多年,連孫子、孫女都已經幫朕給生下了呢!”

“媳婦見過皇阿瑪。”紅着臉,耿淩還是禁不住微有忸怩。

“兒臣胤佑叩見皇阿瑪!”

随着聲音出現在玄烨面前的是他的愛子胤佑,跪在地上的他幾年不見,氣色更好,只是當年的叛逆不羁氣質已漸漸讓沉持穩重給取代了。

父子相望,四目相投,雖不出聲,千言萬語,似已道盡。

用過茶點,胤佑陪着父親在樹下對弈,只見胤佑取出的棋子竟然都是栩栩如生的石雕像。

有奔騰欲躍的馬,帶着骨輥的車,身披帥服的将,還有盔甲整齊的士,以及手持長戈的兵卒。

“雕得真好!”玄烨贊嘆不已。

“山居歲月漫長,”胤佑淡然不經意,“打發時間罷了!”

擺好棋子,胤佑讓父親先下,玄烨“啪”地一聲,來了個當頭炮,胤佑卻不慌不忙,把馬跳起,走着走着,玄烨漸漸發現兒子棋路迥然不同于當年在皇城中的模式,人家都是丢卒保車,他卻丢車保卒。

胤佑的卒子争着往前拱,過河就形成了連環陣,接着馬也蹬掉了玄烨的中炮,等到玄烨急急調兵遣将時,胤佑卒子已然兵臨城下,“啪”地一聲,“将”倒了玄烨。

輸了棋,玄烨倒也不怒,笑呵呵地直道再來一盤。

“阿瑪!胤佑原不該犯上贏您的,”胤佑淺笑道,“只是想提醒您,萬事民為本,卒者衆多,善用必勝。”

“可是那車縱橫直入,比卒力大勢威,何不用車呢?”

“阿瑪,車乃卒操縱,無卒可動彈不得。”

玄烨大悟,對兒子的智謀更添幾分佩服。“胤佑,以你這樣的人材,實不該在此埋沒。”

“阿瑪,各人有各人的份際,歸居田園,已達宿願,您身旁人才濟濟,只要您善加利用,又何須多個胤佑?”他淺笑,“別忘了您還有另外三十四個兒子!”

“是嗎?阿瑪有嗎?”玄烨喟嘆,“只可惜都是些庸才廢物,連胤祁這皇太子都讓我給廢了,真正好的卻又全無野心。”他睨了胤佑一眼,不再多語。

晚膳後,玄烨同胤佑帶着兩個孩子在院中納涼。

執政多年,這是第一次,他有種倦極了的感嘆。

“說來可笑,”玄烨對着夜空搖搖頭,“朕的阿瑪在朕幼時倦了紅塵入了佛寺,而朕的兒子也在壯年時便離了紅塵,寧可當個無欲無求的隐士,偏生就朕命苦,非要擔起這江山大業之責!”

胤佑淺笑,“阿瑪智仁兼備,當世難有,舍我其誰,自當扛此重任。”

“答應阿瑪……”玄烨嘆口氣,“那一日若阿瑪真能将手中棒子交出,你可得陪着阿瑪在這世外桃源贻養天年。”

“那當然!”胤佑誠摯道,“任何時候,只要阿瑪需要胤佑,就是別叫我做皇太子,除此之外,胤佑自當全力以赴!”

“可偏偏……”玄烨盯着胤佑,“阿瑪最想叫你去做的卻是你最不想做的事情。”

父子對視一眼,忍不住大笑,兩手交疊,暖意互送。

玄烨在這兒住了三天,才不得不離去。

送走父親後,胤佑摟着心愛的妻子,心中感慨萬千。

“你是舍不得你皇阿瑪?還是……你想回去當你的五阿哥?”耿淩逗他。

搖搖頭,胤佑感慨道:“多年未見,阿瑪真的老了,只是,他肩頭上的重擔不知道還要扛到何時?”

想起自己的父親,耿淩不禁欣慰,自從生了嬉籬後,一家子總算已然得着了他老人家的諒解,三不五時地,就會見到他上山來探視孫子孫女,許是業債已償,耿介之與這兩個孫子倒是頗有祖孫緣,與皇室相較起,堂堂一國之君,在親情的慰藉上,反倒還不如尋常百姓來的惬意。

“別這樣,也許不久之後,咱們就能再見到他老人家了,那時咱們一定要留着他與咱們同住。”耿淩試着開解丈夫。

胤佑擁緊妻子,不再出聲。

在當時,他絕沒有想到,父子一別,竟是永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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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初七日,玄烨由南苑回到暢春園,初八日,得着輕微風寒,為了在冬至十五日舉行大祀,他決定從初十日起到十四日止,靜養齋戒五日,這段日子,他叫大臣們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不要向他報告。

就這樣,玄烨為了齋戒靜養,不處理政事,也不讓皇子們在他身邊,更不讓滿漢文武大臣前去打擾,一時間處于和外界完全隔絕的狀态。早有觊觎皇位野心的皇四子胤祺及時地捉住了這一時機,串通好當時負責京師保衛工作的步軍統領國舅隆科多,對玄烨下了毒手,十一月十二日晚,在嚴密控制暢春園并得到玄烨某些內侍協助下,隆科多在食物中投放了致命的毒藥。藥性發作後,康熙帝雖未立即死亡,但已處于深度昏迷中,昏迷前,玄烨曾親手寫下秘密遺诏,“傳位十四子。”

十四皇子胤祢是當時數位皇子中唯一較得玄烨信賴的一位,但那時他正帶兵防守西北邊境,雖是個賢明有才幹的人,但是當時他并不在玄烨身邊,要召回已來不及。

胤祺與隆科多偷到了玄烨的遺诏,并将十字改為于字,成了“傳位于四子”。玄烨的病終于無法挽回,彌留之際,傳谕王公大臣們前來,準備托付大事,可暢春園行宮的大門已被胤祺的爪牙軍隊守住,誰也不能進入。玄烨等了好久,始終不見王公大臣們來到,他靠着禦榻喘息了一會兒,睜開眼睛卻看見四皇子胤祺站在面前,玄烨問他王公大臣在哪裏,胤祺不答,卻在懷中取出密诏并向他跪下。玄烨見密诏被他竊取,一怒之下,拿起念珠扔打過去,胤祺輕輕一接,冷笑接過挂在自己胸前,再向着父親連連磕頭,玄烨氣得喘不過氣來,一時逆痰湧塞,眼睛一翻,一代明君就此崩逝。最後隆科多當着衆皇子面前,口頭宣布他與胤祺捏造的遺诏,把皇位傳給了四皇子胤棋。就這樣,在一場以武力為後盾,經過精心策劃、巧妙安排的政變中,胤祺繼承了皇位,他就是歷史上的雍正帝。

雍正登基後,發覺衆心不服,于是就向反對他的幾個兄弟開刀,先将擁有兵權的十四皇子胤祢召回幽禁,再将有密信往來的八皇子胤祁及九皇子胤唐削除宗籍,勒令改名,一個改名為“阿其那”,一個改名為“塞思黑”,比喻為豬狗,并關入監牢,可不多久,這兩人也都死于非命。

接着雍正接二連三制造了幾次駭人聽聞的文字獄,使得臣民們一想起即毛骨悚然,是以不得不在他面前格外小心,頓時之間,諸王失勢,千官無語,全然不像康熙帝在位時的溫煦安适。雍正暴戾善疑的性情,有人猜測是因他曾在年輕時失去了心愛的女子所致,但無論如何,在他治下的文武百官及百姓個個叫苦連天,所幸這樣的苦日子并不長久,雍正在位僅十三年便即駕崩。對于他的死因,民間有極多的揣測傳說。

有人說他是因私生活過于放縱,服多了金石丹藥中毒而亡,有人說他是死在為康熙帝報仇的親兄弟手上,也有人說他是被震天獅呂方的女兒呂四娘行刺而亡的。

因胤祺在康熙在位時,為了奪取皇位,結交了不少武林異人,組成暗殺集團,卻在雍正四年時,眼見天下大勢已定,在圓明園裏擺下慶功宴,在酒中下了毒藥,這批人飲酒後個個口吐鮮血,氣絕而亡,只一個震天獅呂方漏網,及後他與女兒呂四娘一心一意要為屈死的師父、師兄及兄弟們報仇,計劃周詳後,在雍正十三年,刺殺了雍正。事實如何,已然無從查證,但無論如何,相較起其他皇子的下場,隐居于嵩山的胤佑算是自絕于宮廷內鬥外的幸運兒了,這一生,他得着了心愛的女子,并與之攜手偕老,于願已足。外界的風風雨雨、是是非非、改朝換代,早已不是他會去在意的了。只是,在那年得知康熙帝駕崩的夜,他跪在山頭,遙遙對着紫禁城的方向拜了又拜,悲泣鎮夜,盼得父魂,得以一聚!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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