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3)
禁嘆息——
「雷家主,如果香君不是您的故人呢?您會不會錯認了?」
「我不會錯認,她就是蕙蘭。」
錢老板無奈,知道她改變不了他的想法。她将雷傾天送出雲仙樓,想起剛剛在聽風軒裏香君對她說的話——
「他既然舍得在我身上花錢,我亦缺錢,那我不收下豈不是個傻子?」
她看着雷傾天的背影嘆息,如果他真是香君的故人,那麽她希望他能帶着香君離開煙花之地,可如果他不是……
在煙花場所打滾久了,她明白情字最不該出現在這樣的地方,兩情相悅都不一定能得到幸福,何況是單相思,通常只會遍體鱗傷。
雷傾天進入了聽風軒,讓一名丫鬟領着經過平時表演的大廳,四大金釵既然只賣藝,不是輪值表演的日子,她們的院落自然是沒有客人的。
今天聽風軒因為沒有接待客人,所以十分安靜,他讓人領到一處廂房前,丫鬟就福身告退了。
推開廂房門,一入眼便是擺設精致的小廳,左右側各有一處居室,左側看來是琴房,琴桌上點着袅袅檀香,放着香君的瑤琴,而右側有一座屏風阻擋,不難猜出那便是香君的寝房。
非禮勿視,雷傾天決定在小廳等待,沒想到卻聽見寝房裏傳來熟悉的聲音。
「雷家主不是想見香君一面,怎麽來了卻不入內?」
這聲音分明就是蕙蘭!滿溢的相思之情讓雷傾天快步入內,見到香君站在擺了幾樣精致酒菜的桌旁,笑盈盈地看着他。
「雷家主,小女子香君……」
「蕙蘭!」雷傾天沒等她說完,大步上前将她摟入懷中,緊緊地擁抱着她,深怕她會再次消失在他眼前一般。他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死,但既然上天再給了他一次機會,這一回,他會好好的保護她。
香君并沒有推開雷傾天,只是任由他抱着她,她擡起雙臂勾攬住他的頸項,雷傾天望向她,看見她含嬌帶媚的眼神,那眼波流轉的情意讓他皺起了眉頭,這狐媚的模樣不屬于冉蕙蘭,純真的蕙蘭不可能有如此狐媚的眼神。
「蕙蘭……」
「是,我是蕙蘭,那……蕙蘭該怎麽稱呼你?」
「你不記得怎麽稱呼我?我讓你喊我的名字傾天,可是你堅持稱呼我為七公子,你忘了?」
香君臉上有意會的神情,踮起腳尖在雷傾天唇上落下點水般一吻,「傾天。」
不!這不是蕙蘭會有的反應!
雷傾天一把推開香君,頹坐在桌邊椅上,他感覺到挫折,又因這份挫折而憤怒,「蕙蘭,你怎麽了?這不是你。」
香君着急地坐至雷傾天身旁,托起他的手,「我可以扮演好這個角色的,你教我,這個時候蕙蘭應該怎麽做?是蕙蘭不夠主動嗎?」話剛說完,她便主動側坐在他懷中,還伸出手指輕輕搔劃着他的胸膛,「這樣呢?」
「蕙蘭,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
香君臉上露出苦惱的神情,「這樣也不像嗎?」繼而她慧黠一笑,輕輕扯下單邊衣裳,露出白晰的右肩,「那……這樣夠了嗎?傾天,你不抱人家……到床上去嗎?」
雷傾天的表情深受打擊、一臉不可置信,「你知道那日見到原以為芳魂已杳的你,我有多開心嗎?我以為上天又給我一次機會與你在一起,讓我完成給你的承諾,可你為什麽要如此待我?」
收起笑意的香君,神情冷淡,她拉上衣裳離開雷傾天的懷抱,收起剛剛的迎合态度,「雷家主,這裏是青樓,你要香君扮演什麽人,香君都可以配合,但你該知道這就只是一場戲吧。」
「你現在是要告訴我,你不是蕙蘭嗎?」
「雷家主,我是香君,不是你口中的蕙蘭。」
「你要我相信世上有如此相似的兩張臉孔,還有一模一樣的嗓音?」
「或許真有這樣的奇事也不一定,在今日之前,香君并未見過你。」
雷傾天大步上前扣住她的雙臂,「我還知道你的胸口處有一顆小巧的紅痣。」
他将她的雙手扣在身後,單手擒住,另一手扯低她的衣裳,輕輕推開抹胸,露出了他所說的那顆紅痣。
香君想強裝鎮定,但她的反應還是洩露了真實的心境,「知道我有這顆紅痣那又如何?我不是你口中的蕙蘭。」
「蕙蘭,你氣我沒有快些找到你,所以故意這麽對我,對不對?不要否認你是蕙蘭了,你忘了我們之間有多親密嗎?你忘了那夜我們的激情嗎?你的身體、你的聲音,深深刻印在這裏,我不會忘記。」雷傾天指着自己的心,那是顆滿滿都是冉蕙蘭,再也容不下別人的心。
「如果雷家主出得起夜度資,今晚的香君也可以給你不輸蕙蘭姑娘的激情。」
「不要再僞裝了,蕙蘭,告訴我你為什麽淪落到煙花地來?還有你明明還活着,于府的人為什麽告訴我你死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香君掙紮着想讓雙手得到自由,雷傾天也無意箝制她,所以放開了箝住她的手。
「你想聽故事,我就告訴你,坐吧。」香君請他入席,還為他斟了一杯酒。
「我不想喝酒,我想聽你發生了什麽事。」
「你的問題我沒有辦法為你解答,四年前我受傷失去了記憶,就算我真是你的蕙蘭,我也不認得你了。」
失去記憶?得要發生多大的變故她才會失去記憶?雷傾天不舍,輕撫着香君的頰,為她這冷淡疏離的眼神而心痛。
過去的蕙蘭看見他總是十分開心,他亦憑借着她傾慕的神情來确認他們彼此的心意,可如今她不再給他那樣的神情了,因為她忘了一切。
「我為你贖身。」
香君以袖掩口,逸出陣陣銀鈴般輕笑,「香君是雲仙樓的四大金釵,是軒毓城最負盛名的樂伎,你怎麽會認為我至今無法為自己贖身呢?」
「你還留在雲仙樓不是嗎?」
「香君的确栖身雲仙樓,但雷家主沒想過香君之所以留在雲仙樓,并不是走不了,而是不想走?」
「不可能,你不是這樣的女子!」
「雷家主,不管過去蕙蘭是什麽樣的女子,如今的香君都不再是她了,香君就是一名青樓女子,誰能滿足我,給我我想要的金銀財寶,誰就是我的恩客,我就會服侍他,讓他滿意。」
雷傾天不願意相信,錢老板不是一再說四大金釵只賣藝嗎?不是以此為理由不讓他見香君嗎?那她又怎會說誰能滿足她,誰就是她的恩客?
「四大金釵不賣笑、不陪客、只賣藝,這是雲仙樓的規矩不是嗎?」
香君連故作清純的銀鈴笑聲都沒了,面對他的質問,她回以冷言嘲笑,「你要找貞節烈女就不該到青樓來找,那只是勾引客人的手段而已,你們男人啊……得不到的永遠最是珍貴,我越說不賣笑、不賣身,想一親芳澤的男人就越多,是我在挑選恩客,而不是恩客來選我。你如今可以來到香君房裏,讓香君投懷送抱,還不夠證明嗎?」
「你不是這樣的女子,你不該是這樣的女子!」
「雷家主,這就是我,這就是香君,你若還存在着我是清白之身的幻想,那你要失望了。」
「我錯得離譜了,你怎麽會是我的蕙蘭……蕙蘭不會如此作踐自己!」
雷傾天無法接受冉蕙蘭竟成了這樣的女人,他的憤怒無以複加。她不配!不配他這四年來對她魂牽夢萦,她不再是他的蕙蘭了!
看着雷傾天被她惹怒,當場拂袖而去,香君狂笑出聲,笑得落下了苦澀的淚水,「作踐自己?是啊!我還真是作踐自己……」
華燈初上,雲仙樓就已熱鬧非凡,今日不是香君輪值表演的日子,日晚倦梳頭,昨日與雷傾天的争執似乎已不放在心上,她半倚在床上看書,那是坊間新流行起來的绮情小說。
錢老板敲了敲她的房門,表明了身分,聽見她倦倦的應了一聲「請進」,就知道入內會看見她這個模樣。
「今天不回城西小宅?昨天也沒回去不是?」錢老板問,香君大多數時間都不在雲仙樓,城西小宅才算是她的家。
「昨夜因為要接待雷傾天,所以托人照顧了,今天白天我有回去看,沒什麽大事。」
雷傾天?這麽直呼名姓?
「這樣啊,對了,為什麽今日雲仙樓一開門,雷家主就讓人送來一大筆錢,說是你要繼續賣藝可以,但陪客的時間他全買下了?」
「他要買就買吧,我們都有錢賺不好嗎?」
「雲仙樓有雲仙樓的規矩,你要開始陪客我不反對,但不能帶着金釵的名銜陪客,你要為其他人想想,這事若傳出去,說四大金釵其實是有陪客的,對她們三個是莫大的困擾。」
「我沒打算陪客,而是只接待雷傾天。」香君翻了一頁書冊,視線沒離開手上的小說,對錢老板的擔憂,她很有把握,「放心吧,錢老板,這事不會傳出去,雷傾天丢不起這個人。」
「這跟他丢不丢人有什麽關系?」
「他以為我是他的未婚妻,你想想,未婚妻在青樓賣身,堂堂天莊家主,這個臉他丢得起嗎?」
錢老板見香君一副不在意的模樣,更覺得古怪,「他‘以為’你是他的未婚妻?所以你真不認識他?不是他口中的蕙蘭?」
「當然不是,香君從在雲仙樓做廚娘起,就說自己名為香君了不是嗎?」
「好吧。所以雷家主這個客人你願意接了?我不用再趕他回去?」
「只有雷傾天我接,錢老板讓人領他過來吧。」
「如果他更進一步,要你賣身呢?」
香君阖起手上的小說,眼神悠遠,看不出她真實的心情。「他出得起錢就賣啊,他……我可以。」
「你明知道他想要的是未婚妻的愛,你這麽對他是詐騙他的錢財。」
「我已經跟他說過我不是他的未婚妻,我沒有騙他,既然他肯付,我當然不吝于收。」
錢老板當然不希望她這麽做,身為女子,哪一個不想清清白白的。香君能以清白之身走出雲仙樓最好,她不希望香君終究是沉淪了。「如果雷家主要買下你每夜的時間,你不回小宅?你舍得?」
「我可以白天回去,夜裏托給小蝶我很放心。」
「他就這麽特別,讓你寧可晚上不回小宅?」
「我需要銀子,跟他拿天經地義。」
他既然不是她的未婚夫,又何來的天經地義?錢老板無奈,也知道向來十分有主見的香君她左右不了,她既然想接雷傾天這個恩客,她也只能讓她接了。
昨夜雷傾天的确是拂袖而去的,但一夜過後,憤怒褪盡,他還是承受不了內心的妒意,即便香君已不再是當年那個玉潔冰清的冉蕙蘭,但他還是要她,不想看她在別的男人身下承歡。
來到香君房裏,見她還在梳妝,本以為昨夜臨去前的争吵,今日她必然冷淡,沒想到鏡臺前的香君回頭看見他,竟又是滿滿的笑意,「傾天,想我了?」
「七公子,幾日不見,七公子想蕙蘭嗎?」
雷傾天仿佛可以看見當年冉蕙蘭露出嬌俏的笑容,似是取笑般的問他,想她嗎?
他坐至香君的身邊,接過她手中的眉黛,輕輕地為她描繪雙眉,「我們還來不及試試畫眉之樂,你就離開我身邊了,現在總算能實現了。」
「你若喜歡為我畫眉,就每天來,我等你來再梳妝可否?」
「你希望我每天來嗎?」
「當然啊,你天天來,我天天彈琴給你聽。」香君牽起他的手,帶他走至琴室,琴桌上已點了檀香,一旁也擺了一桌酒菜,她推着雷傾天坐下,才坐到琴桌之後為他揚琴。
雷傾天沒有看桌上精致的酒菜一眼,他眼中都是她彈琴的身影,襯着她的琴音,幽幽地說:「過去我竟不知你會彈琴,還彈得這麽好聽。」
「喜歡聽嗎?」
他點了點頭,看着她,似又回憶起過去,「只要是跟你一起做的事,我都喜歡。」
「你不嫌棄就好。」
「你真的一點都想不起我們的過去嗎?」見她收起了昨日的冷漠,他抱着希望,或許她多少還記得他,才無法一直維持冷淡疏離。
香君不再回答,只是搖了搖頭,琴音未止。
她不記得,他就幫她回憶,她發生什麽事他不在意了,他只想着未來,他要說服香君離開雲仙樓,到他的身邊來,「你原是京城富商于府裏的侍女,于府與我雷家是世交,在偶然的情況下我們相遇了,剛開始我們是朋友,漸漸我們都對對方有了愛意,卻沒有說出口。而後,我失去繼承家主之位,幾乎受不了打擊,是你找到我、安慰我,那一天你成了我的人,我們私訂了終身。」
香君彈琴的手未止,仿佛雷傾天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而她只是為這個故事伴奏。
「你還記得你送了一只香囊給我,當作是定情信物嗎?」
聽見香囊,她波動了情緒,彈琴的手一頓,音律亂了序,眼見彌補不了,索性停下揚琴的手。
雷傾天喜出望外,上前托住她的手緊緊握着,深怕她再次遺忘,「你記得是不是?你記得那只香囊?」
香君輕嘆,想收回手,但雷傾天不肯,她也只得依他。「不是,對我來說蕙蘭姑娘就是個陌生人,香君心緒紊亂,是因為聽了你們的故事而動容,你們的感情一定極為深厚吧。」
「我們是的。」
「那蕙蘭姑娘送給你的香囊呢?你可還留着?」
雷傾天的表情落寞,因為那只香囊終究沒有回到他手上,于允昊說,香囊跟着香君去了,想必一并被丢棄在亂葬崗了吧。
「香囊已經不在了。」
「所以這份感情對你來說或許并不如你說的深刻,否則香囊應該還在你手上不是嗎?」
雷傾天知道香君誤會了,急忙要解釋,「不是的,那只香囊是因為……」
「傾天,別解釋了。」食指壓住他的唇,制止了他的話,「我不是蕙蘭姑娘,你無須解釋給我聽。」
雷傾天知道對她來說,她什麽都忘了,強要把她當成冉蕙蘭來對待,等于是抹煞香君的存在,她既然是香君,怎可能接受。
當然她可以像青樓女子一般,迎合客人的喜好來扮演客人想要的角色,但終究他要的是她,而不是一名青樓女子,所以他不再勉強她。
「好,我不說了,你彈琴,我聽。」
終于想認真聽她彈琴了嗎?香君笑了,「如果來見我可以聊慰你對蕙蘭姑娘的遺憾,那你就天天來吧,我會為你打扮、為你彈琴。」
「你不用為了我刻意打扮,就算是不施脂粉也可以,我想看真實的你,不是經過刻意妝扮的你,你彈不彈琴也無防,只要陪着我,讓我感覺你還在就好。」
「不怕我卸下妝容,真實的容貌會吓着了你?」
「你不會,因為我見過的。」
「你不要我彈琴,只要我陪你,難道我們就大眼瞪小眼的過一夜嗎?」
「過去蕙蘭常讓我枕着她的腿,聽我說話,你……肯嗎?」
雷傾天言語中、眼眸中都是企盼,香君沒有回答他,只是起身走到他身邊,牽着他的手再走回寝房。
在鏡臺前,她拿下發上華美的飾物,以手指撥順如瀑的及腰長發,在她甩動長發時,發香也悄悄地爬進雷傾天的鼻息間。
接着,香君又牽着他的手來到床邊,她坐了上去,才對雷傾天說:「來啊。」
雷傾天跟着上了床,枕着她,感受着這熟悉的氛圍,因為失而複得而感動。
「我彈琴你也無心聽吧,不如就依了你,跟我說說你的故事,不是你與蕙蘭姑娘,而是你的故事。」
過去,因為祖父看不見他的努力,雷傾天總是一次次受挫,他無法說給任何人聽,只有說給冉蕙蘭聽。她離開的這四年來,他已經學會把所有情感壓抑在內心裏,因為再也沒人能讓他傾訴了。
可如今再見到她,他好想跟她說說過去四年發生的事,告訴她他有多想她。
「四年前,祖父決定了天莊由我三哥繼任,那是我最傷心的時候,要不是你陪着我,我只會一蹶不振。」
香君輕輕地撥弄着他的發際,安靜地聽着他說,那是她下意識所做出的動作,那是屬于冉蕙蘭的習慣。
雷傾天發現了,欣喜着她雖然忘了一切,但有些無意識做的動作都證明她的确就是冉蕙蘭。
「三哥其實無心繼任天莊,可他的責任感不容許他放下偌大的天莊一走了之,在所有兄弟裏,他只認可我可以接掌天莊,後來他将我帶在身邊學習,并在兩年後把天莊傳給了我。」
才兩年?天莊是多麽龐大的産業,那樣的誘惑放在眼前,雷之亦怎舍得放棄?
除非,天莊對他來說比不上另一件事情。
「在他心中還有比天莊更重要的事嗎?」
「有,三哥重情,可他深愛的女子是天市院的奴仆,祖父不同意他娶這樣的女子。」
香君輕撫着他的手頓了頓,臉上的笑容也僵住,雖然迅速恢複,但雷傾天還是看見了,他拉住她的手放在唇邊輕吻,「放心,祖父現在已經認同了三嫂,在他眼中門第觀念已不是那麽重要了。」
香君收回手,不承認方才自己一時失态。「何必急着解釋,我又沒打算當你的夫人。你接着說吧,後來呢?」
「後來三哥把天莊交給我,與妻子雙宿雙飛了,他說他厭倦豪門奪産的冷血權謀,他只想過平凡的日子,跟深愛的女子共度一生。」
果然是情啊!自古愛美人不愛江山的人不在少數,也常常能成就一段動人的愛情故事,可惜雷之亦雖是這樣的人,但雷傾天并不是。
「這樣的故事倒也令人感動。」
「他們之間的波折,是跨越了十年還險些不得果的愛戀。」
香君看着他感嘆,她既是溫柔鄉的女子,當然懂得如何撫慰他。「我相信你的能力絕對是接掌天莊最好的人選,你的祖父不選擇你,是他失算了。」
雷傾天知道這只是她的恭維,煙花女子最擅長恭維、撫慰,才會讓男人對煙花地流連忘返,因此他并不希望她這麽說,他不希望自己只是個讓她撫慰的客人而已。
「三哥的确是個好主子,我或許一輩子也取代不了他,甚至是我祖父,他将天莊交給三哥就雲游四海去了,得知我成了天莊家主,是在我接位一年之後,他趕回天莊并不是為了恭喜我,而是為了審核我有沒有誤了天莊的聲名,有沒有好好地管理天莊。對祖父來說,或許我只是個能把天莊管理得跟三哥一樣好的替代品而已。」
「別這麽說,天莊遠近馳名,并不只是因為它過去的聲名,守成不易,天莊至今屹立不搖,是每個當代家主的功勞。」
她的安慰總是來得适時,失去了她之後他總是夜不成眠,現在在她身邊,他重新感覺到那股寧靜祥和,他輕輕地阖上了眼,不知不覺疲憊的睡去。
直到他睡着了,香君撥弄他發際的手才緩緩握拳,臉上也出現了滿是恨意的神情……
軒毓城是繁榮富庶的大城,自然城中聲色場所也不少,雖然看在良家婦女眼裏,這些青樓就是狐貍穴,但也不能怎樣。
不過這幾日卻出了大事,有名花魁大白天在房裏午歇,竟無聲無息的被綁架,最後陳屍在郊外的密林裏,全身被淩虐得體無完膚。
這件事讓每座青樓都人心惶惶,老板們紛紛增加樓裏的護院,以保姑娘們的安全。
這日午後,陽光熾人,屋子裏沒有流通的熏風,讓人燠熱難耐,整個雲仙樓裏人人都昏昏欲睡,姑娘們好命,在房裏放了大冰塊,讓丫鬟站在冰塊後拓涼才能勉強午歇。
但奴才們苦命,在這樣的天氣裏做事,不一會兒就是一身汗。
雲仙樓是夜裏風華,現在才剛過午自然是安靜的,聽風軒的院子裏因為栽植着一處青竹,午後熏風吹過,引動一片沙沙聲響,聽着都覺得暑意消退不少。
香君讓人搬了一座羅帳放在院子裏,微風輕揚着羅帳的垂纓,可以看見佳人半卧羅帳之中。
她睜着一雙圓潤的瞳眸,看着院子裏的池塘偶爾閃過璀璨光亮,還有和風吹皺池水,掀起了陣陣漣漪。
屋檐上,一個身影靜靜守護着,他看着香君嬌懶地半卧在羅帳裏,那雙猶如閃動着午夜銀光的眸子,心裏又是欣賞又是擔心。
她就這麽不顧危險在院子裏乘涼?好像在引誘他人窺探她一般。
香君的确沒有感覺到危險,可她感覺到檐上的人,微微泛紅的唇往上一揚,欣然一笑,擡起手遮在眉間擡頭往檐上望去,衣袖順之滑落露出了白晰手臂,那是連被驢日親吻,都得天獨厚不會變得黝黑的肌膚,「傾天。」
「你發現我了?」雷傾天有些不可思議,他以為他隐藏得夠好了。
「我這院落,夏日屋檐常有黃莺栖息,我喜歡在午後聽它們歌唱,但這幾天它們不唱了,我還以為屋檐上有野貓盤旋把黃莺吓跑了,原來不是貓,是一頭大黑豹。」
既然被發現了,雷傾天也不隐藏,他施展輕功落至羅帳前,适意地坐進了羅帳裏,「城裏出了命案,我擔心你。」
香君其實平日都會回城西小宅,但這幾日夜裏都陪伴着雷傾天,讓她只能白天回小宅去照看,有時睡得遲了,才會像今日一樣還留在聽風軒裏,那賊人若只在青樓擄人,其實香君還算安全。
「所以你便這樣保護我?」
「這也是不得已,難道你能讓我留在聽風軒裏,時時刻刻保護你嗎?」
她食指抵着雷傾天的頰,将他的臉別了開,嬌嗔着,「堂堂天莊家主,整天往雲仙樓跑還不夠,還要讓人笑話你樂不思蜀,連白日都留在雲仙樓嗎?」
「因為我一時半刻都不想離開你。」他托起香君的手,在她手背印下一吻。
「貧嘴!」她收回手,故意将他推開,沒想到才剛拉開距離,又被他攬了回去。
「香君,跟我回京好嗎?」
這已經不知是雷傾天第幾次要求她了,她不是賣身的女子,沒有賣身契在錢老板手中,否則雷傾天早就幫她贖身,強将她帶回天莊了。
「我想待在雲仙樓裏。」
「你不要再跟我說什麽你自願栖身青樓,我知道你一定有什麽不得已的苦衷,告訴我,我可以幫你。」
香君想由雷傾天的懷裏掙脫,但他不肯,最後她只好依了他,擡起手指在他胸口輕劃,「不要逼我,我在軒毓城有了羁絆,不能離開軒毓城。」
「但我終究不能在軒毓城待上一輩子。」
「如果我說,要你學你三哥追尋所愛到天市院退隐一般,到軒毓城來與我相守呢?你肯嗎?」
這是一個難以回答的問題,冉蕙蘭是摯愛,他不想跟她分開,但天莊是他的責任,他也走不了。
當年三哥有他,如今他卻沒有繼任者。
香君由他的猶豫看出了他的回答,雖然心頭多少有些苦澀,但這結果她并不意外,「我們本就是露水夫妻,難以一生一世,你在軒毓城的日子,我就陪着你,我們的情緣就終止在你離開的那一天。」
「到底是什麽樣的羁絆讓你放不開?或許我能為你解決。」
「不,你不行,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我的羁絆是什麽,那會造成我的困擾。」
「香君……」
「別說了,傾天,我們這樣過日子不是很美好嗎?不要破壞了我的好心情。」
雷傾天再次放棄了游說,她不想再聽,多說也只是造成反效果,但在他不得已一定得離開軒毓城之前,他一定會說服香君,讓她跟着他回京城去。
京城有最好的大夫,一定可以治好她的腦傷,那她就會想起他,想起他們是一對深愛着彼此的愛侶。
「好,我今天不說了,別皺着眉,我想看你笑。」他伸出手指為她撫平眉心皺折。
香君見他不再說,才重新露出笑容,她倚着他的胸膛,「今天我不是青樓女香君,你也不是恩客,你可否讓我靠着你午歇?」
「好,你安心的睡,我保護你。」
香君靠着他,滿意地露出了笑容,「不覺得熱嗎?」
「抱着你只覺得舒服,怎會覺得熱?」
「你這厚實的胸膛,枕起來好舒服……」
看着她漸入夢鄉,雷傾天寵溺地笑了,她還是這麽容易入睡,話都沒說完,人就睡着了。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的蕙蘭的模樣,可為什麽她就是想不起他?
才剛送走了雷傾天,香君正打算換下一身衣裳回小宅去,沒想到回到寝房,卻見到一個男人正坐在桌邊等待着她。
香君受了驚吓,以為那個擄青樓女子的兇嫌竟被她碰上了,定下心神一看才發現是雷朔夜。
「軒毓侯,您不該如此不請自入吧!」
「只要出得起夜度資,你就與恩客共度不是嗎?」
香君可以看出雷朔夜臉上盡是鄙視,她也不在意他怎麽看她。「侯爺與侯爺夫人鹣鲽情深,在城裏傳為佳話,侯爺不是要告訴香君,您打算在新婚期間上青樓買春吧?」
「你說呢?」雷朔夜的表情看不出他真實的意圖,他就坐在那裏,交疊着雙腿,如鷹隼一般的眸子緊盯着她,好像她是他的獵物一般。
「香君是清倌,不是賣身的姑娘,香君只賣藝。」
雷朔夜哂然一笑,因為他真的聽見了一個笑話,「傾天他每夜來雲仙樓,捧的不是你的場?」
看來,是為了雷傾天來找她麻煩,想來也是,堂堂天莊之主,放下偌大的産業不管,整天窩在雲仙樓樂不思蜀,是挺讓人擔心的。
不過……那擔心的人之中并沒有她,天莊怎麽樣她不管,毀了更好。
「雷家主除了香君表演的日子會來聽風軒以外,其他時間都是跟不同的姑娘過夜的,不信的話,侯爺可以去問錢老板。」
「你以為我來多久了?不足以看見你送傾天離開嗎?」
既然雷朔夜全看到了,香君也不打算再睜眼說瞎話。塑造雷傾天每夜光顧不同姑娘的形象是錢老板的主意,因為四大金釵的規矩不能破,但雷朔夜與雷傾天是如此親近的朋友,不可能不知道實情。
「侯爺,我可沒有拿鏈子拴着雷家主,是他自己願意來的。」
「香君,我沒見過冉蕙蘭,或許該說見過了我亦沒有注意過她,但很顯然在傾天的眼中,你就是冉蕙蘭。」
香君不以為忤,的确,一個于府的小侍女,他這樣的貴公子怎可能記得她。
「我們還得争論這個話題多久?我從沒說過我是冉蕙蘭,是他自顧自的如此認為。」
「那你為什麽要告訴他你喪失了記憶,我調查過了,沒人知道你喪失記憶的事,所以我推斷你并不是冉蕙蘭,你與傾天沒有共同的回憶,只好以這個借口來規避免得露了餡,你是在誤導傾天,讓他認定你就是冉蕙蘭。」
「既然如此,侯爺何不把這件事告訴雷家主,早早讓他斷了妄想回天莊去?」
雷朔夜還沒告訴雷傾天,是因為他的證據還不夠充分,如果雷傾天已陷得太深,甚至會為她想出無數的借口,所以他還在調查香君的底細,她來雲仙樓大約三年多,之前來自何方卻無人知曉,至少在查明之前,他沒有足夠的證據讓雷傾天相信他。
但這件事不能一直拖着,青樓女子在乎的不外乎是錢,而錢是雷家最不缺乏的東西。
「你想要錢,我給你,只要你離開傾天。」
想用錢打發她?他們富貴人家要舍棄一個人,總是這麽沒有創意,不是用錢、就是殺……
「您不是香君的客人,我不能收您的錢,這是香君的原則。」
「我付錢,你付出代價,而我要的代價就是——我要你拒絕接傾天的生意,徹底跟他斷絕關系。」
「不,我有我的原則,除非侯爺您也每夜來買下香君的時間,那麽香君自然不會陪伴雷家主。」
雷朔夜冷睨她一眼,「我可以買下你的時間,但我不會來。」
「那恕香君不能收下侯爺的錢,香君有自己的原則。」
「不久之前,你的原則還是不見客、不陪酒,現在不是打破規矩了?我再說一次,我要你拒絕傾天,不接這個客人。」
她擡手掩着嘴笑出聲,「香君不過就是一名青樓女子,誰送錢來我便陪誰,您怎能叫我把生意往外推呢?」
「所以你對傾天只有交易,沒有情分?」
「青樓裏最不需要的,就是真實的男女感情。」
「你若真對傾天有愛意,我或許不會反對你們的戀情,但若你只是要勾引他,貪求榮華富貴,我不會讓這事發生!」
香君唇邊勾着一抹冷笑,仿佛他說了什麽笑話一般,「就算您反對又如何?雷家主不是個孩子,他會乖乖聽話嗎?」
「紫微院效忠天莊不是秘密,你知道我左右不了傾天,但我依然還是軒毓侯,這整個軒毓城還是歸我管轄,你說……我要毀了一座雲仙樓,難嗎?」
「侯爺知道雲仙樓背後的靠山是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