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魏嘉聞沒開卧室裏的燈,摸黑從拉杆箱裏找出了自己的黑色口罩戴上,将大半個臉都遮住,末了又扣了個鴨舌帽在頭上。

他站在半身鏡前看了許久,确定不會被認出後才作罷。

自從《新歌手》走紅後,平日出門他便漸漸習慣了這樣的裝束。一來是不想引起公衆過多的關注,二來是為了保護自己。而他此時剛剛經歷了記者的圍堵、全網的譏諷,更是步步小心,唯恐暴露了自己。

魏嘉聞當年是從北昌老街區的希望中學考入市音樂附中的。對這間校舍不可謂不了解,而經歷了十幾年的風雲變化後,這學校竟與十幾年前別無二致,一樣的狹小逼仄、一樣的破舊衰敗,以不變應萬變的作風着實讓魏嘉聞震驚。

魏嘉聞早就明白,這老街區是沒有生命力的。可這些明晃晃地、觸目驚心的破敗,猶如粘在這個國度上的狗皮膏藥,讓他心中湧動着說不出的滋味。

這是他的老家啊。

這是他出生又成長的地方啊。

他雖對這裏沒什麽感情,卻總歸不想看到他成為城市的肮髒的陰渠或是惡臭的下水道。

學校的大門把手上纏着生鏽的鐵鏈,魏嘉聞下意識地伸手拽了拽,一如既往的沒落鎖。他兩下将鐵鏈除掉,一個人走進學校的院子裏去。

他站在滿是荒草的操場上,習慣性的擡頭去望那跟旗杆,卻發現甚至連随風飄揚的紅旗,都一如既往的挂着破洞。

他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有些可憐。

他在旗杆下坐了好久,久到成群結隊的中學生把書包丢在草叢裏,拍着籃球從他身邊略過去一旁打球,才反應過來。

他漫無目地盯着打球的孩子們。那些孩子們和當初的他是一般的年紀,最是一腔熱血又一腔抱負的時節。他們穿着或大或小,無論如何都不合身的衣服,踩着一雙幾乎要磨壞了的褪色運動鞋,卻仿佛能夠擁有整個世界。他們雖然過着貧瘠的日子,但那張牙舞爪的模樣,卻仿佛與城市中的滑板少年沒什麽不同。

這種浸滿元氣的驕傲,是魏嘉聞不曾有過的模樣。魏嘉聞這二十多年過得小心謹慎,張揚恣意對他來說只存在于遙遠的夢境中。

他不由得看癡了。

往後的幾日裏,他依然是住在家裏。過得沒什麽意義卻還算忙碌規律。每日天不亮便起來,收拾院子、燒鍋準備早餐,等一切都忙完了,再來學校看學生們打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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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孩子們對這個遮着面孔的高瘦小哥哥很是害怕。這街區不常來外人,更何況是不敢以面孔示人的外人。漸漸地,察覺了他并無惡意後,打球的學生們便習慣了他的存在,幾個大膽的甚至還時不時地拿他打趣,“你老帶個口罩,是不是醜八怪啊?”

“你是不是通緝犯啊哥哥?”

“你是偷偷從家裏跑出來的麽?”

······

魏嘉聞說不出話,情緒也只能藏在張口罩下面,落在學生們眼裏,便更是古怪。可他們卻不怕了,一個人是好是壞,有時候眼神便能看得出。魏嘉聞的眼神是溫柔的,帶着縱容與些許的無奈,就仿佛在說:快別鬧了。可這些頑劣的孩子們又怎麽會善罷甘休?他們依舊是不依不饒的圍着他,問七問八,甚至有幾次,一個最為活泛又大膽的孩子湊到他跟前,直接伸手去抓他的口罩。他趕緊将孩子作亂的手捉住,費勁地比劃了半天,那些孩子們才大致懂得,魏嘉聞是說不出話的。

貧窮向來是與疾病、殘疾挂鈎的。

老街區殘疾的人不在少數,這些孩子們倒也見怪不怪了,雖不至于一哄而散得不理人,卻也興致缺缺。原來這個突然出現的高瘦哥哥不是什麽神秘來客,只是個最平庸不過的啞巴。

尴尬的表情只從他們臉上停留了幾秒,緊接着孩子們便被更有趣的事物吸引,不再去想魏嘉聞到底是誰。

魏嘉聞對此不甚在意。

他不是沒在這間學校呆過,這些孩子的秉性也不是不知道。沒什麽可失望的,更不必挂在心上,人類所有的劣根性都在這貧窮而低劣的地方展現的淋漓盡致,踩高捧低不過是最稀疏平常的一種。反正他又不是來洗滌心靈的,又有什麽難過可言呢?

北昌的日子是壓抑而無聊的,好在他想要的,也只不過是看看這些孩子的朝氣蓬勃罷了。

魏嘉聞通常會在學校裏待到上課鈴響起,然而他并不急于回家,而是選擇沿着散發着臭味兒的河流走上一會兒,直到過了九點,才緩緩回家去。

魏父魏母前幾年開始就不在廠子裏上班了。魏父找了份看大門的工作,而魏母則是待在家裏,收拾家務、打打麻将。是以九點多回到家裏,魏父魏母都已經吃過早餐出門了。

魏嘉國每天都要睡到正午,魏嘉聞樂得如此,自己吃過早飯後,簡單的收拾收拾,随後去菜市場買菜,做好了午飯,再把魏嘉國喊起來。

魏父中午不回家吃飯,午飯是魏母和魏嘉聞兄弟倆在家裏吃。魏嘉國嫉恨魏嘉聞已久,自是免不了诋毀與譏諷,而魏母對魏嘉聞更是一腔怨言,對他更是呼來喝去。

下午魏嘉國通常是跑出去鬼混,而魏嘉聞則是把自己鎖在滿是汗馊味兒的卧室裏,作曲、寫詞,一呆就是一下午。

這樣的日子雖是痛苦折磨,但總好過在北京無所事事、想入非非。

慢慢的,他學會了對那些惡言惡語充耳不聞,寧靜與平和成為他生活的主色調。

早晨,他照例去學校看孩子們打球,孩子們對他早已見怪不怪,甚至有些愛答不理的意味。不過這樣也挺好,至少他落得清靜。

突然,一個半大的男孩傳球失了準頭,球直直的向場外飛去,眼看就要砸到一個迎面走來的低年級的小同學。

魏嘉聞心裏一顫,猛地站起身來,朝那低年級的小學生喊道,“小心!!”

球是死物,聽不懂人話,最終還是“咣”的一聲,重重的砸在了小同學的胸前,而魏嘉聞的喊聲卻在瞬間劃破操場本有的平衡,像要把天空整個割裂一般。

他聲音落下,自己都是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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